================= 书名:展昭同人踏莎行 作者:DrTwins 文案 秦潼自小玩世不恭、离经叛道。她爱的不是胭脂水粉、穿的不是绫罗绸缎,没人能看出她爷们儿的外表下还藏着一颗女少女心。 除了展昭。 看文须知: 1.青梅竹马。竹马不知道青梅是青梅,还以为青梅是竹马。但他们的爱情已经跨越了性别(大雾) 2.半考据,经典的案子大概只有五鼠闹东京和陈州放粮,但被我改的面目全非OTZ 3.说慢不慢、说快不快的热度,先抱娃,后成亲 PS:嗯,没啥好说的了,喜欢就看吧,应该不会后悔 内容标签: 七五 历史剧 悬疑推理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潼,展昭 ┃ 配角:白玉堂,青莲,庞统,秦旭 ┃ 其它:七侠五义,开封府,展昭同人 ================== ☆、第一回 石州城外   河东路其地东际常山,西逾黄河,南距底柱,北塞雁门,治并州,统并、代、忻、汾、辽、泽、潞、晋、绛、慈、隰、石、岚、宪法、丰、麟、府等十七州,平定、火山、定羌、宁化、岢岚、威胜六军与永利、大通二监。   石州便隶属于河东路,地处吕梁山脉中部,四周群山环绕,沟壑纵横,黄土梁峁起伏连绵,地势东高西低,布有山地及丘陵。   而在这片黄土高坡之上,最为繁华之地,当要数石州知府衙门坐落之地——石州城。   康定元年春,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这些天石州城中正是一片喜庆热闹的景象。主道上张灯结彩,酒肆茶楼中人满为患,却是为着一桩大喜之事。   原来石州监州通判蔺良诚之子蔺英,与河东路转运使靳查理之女喜结良缘,在城中大摆酒席、宴请宾客,就连乞丐浪人都能分得一碗白饭、几块红肉。一时之间上至白头老叟,下至黄口小儿都来凑一份热闹,想要沾些喜气。   然而在这喧嚣的人群之外,远山的一座小亭中,却坐着两人。其中一人便是那人人艳羡的新郎官,蔺英;另一人,却是石州知州秦旭的独女,秦潼。   蔺英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此刻一身青衣短打,手边还放着弓箭、护具,正拿着手帕揩脸上的汗。秦潼亦是一身男子猎装,她自小顽劣调皮,总爱扮成男孩出去惹是生非。她父亲几次管教不成,最后只好把这个女儿当成男孩教养,惯得无法无天。   “若是伯父知道你我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上山打猎,少不得要去我父亲面前告我一状,说我耽误你成亲之事了。”秦潼靠坐在亭子一角的红漆木柱之旁,一边检查着手中的铁弓,一边漫不经心地对蔺英说道。   蔺英哼了一声,说道:“左右我现在也闲着无事,回家不过是听他啰嗦。他瞧得上靳家那个庶女,我却不稀罕。”   秦潼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蔺英一眼,说道:“等你成亲之后便不会这般想了,听说你的那位娇妻温柔贤惠、知书达理,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呢。再说,转运使大人可不是谁都能高攀得起的,你可知道城中有多少人羡煞你的福气?”   “你若喜欢,我便让给你又何妨?”蔺英赌气一般回了一句,秦潼这几句话正是他父亲耳提面命之时喜欢挂在嘴边的,他一听便心中有气。   秦潼听得蔺英这般回答不由哭笑不得,忙道:“还是算了吧,我可消受不起,人家也看不上我这个小小的府衙捕头。”   蔺英心中烦闷,把手里的东西一扔,起身去拉秦潼:“走,咱们再到山上转两圈,没准还能碰上几只野鹿呢。”   秦潼却连连摆手,直说:“这可不成,眼看着就到午时了,你要是不想被你家老头子抽筋扒皮,还是快些回去沐浴更衣,准备好明天迎亲吧。我好不容易休沐一天,可不想去给你父亲赔礼道歉。”   蔺英一摔手,面上隐隐发怒:“你去是不去?不去我便一人走了,打到好东西可没你的份!”   秦潼“哎”了一声,见蔺英真的转身要走,只能抄起家伙追了上去,唉声叹气道:“你说你这是何必?明知你父亲不喜你和我厮混,还非要忤逆他。”   “我结交何等样的朋友是我自己的事,与他何干?他要我结交的朋友都是一群俗人,眼中只有权势,还一身铜臭。”蔺英想起之前被人嘲笑冷落的经历不由更加恼怒,“他可不知道人家在背后怎么说他呢,趋炎附势、踩高捧低,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他还上赶着巴结那些人,我告诉他他却不信,反倒将我一顿臭骂。”   秦潼在一旁听着,不由叹了口气:“子不言父过,再怎么说你也不该冲撞于他。”   “我何尝冲撞他了?”蔺英哼道,“他要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他要我娶靳家小姐,我也奉命娶了,他还有什么不满?”   秦潼听得大摇其头,也不去揭穿他当时于家中闹成什么模样,只是说道:“不管怎么说,成亲也是一件喜事,你应当高兴些才是。”   “我不高兴,”蔺英沉下脸来,“我为何要高兴?就凭那个唯唯诺诺、连说话都跟蚊子叫一样的女人?”   秦潼默然半晌,叹道:“你也不要这样说人家,她要是个母老虎,成天冲你又吼又骂,你就高兴了吗?”   蔺英无话可说,于是脸色更沉,一言不发地大步往山林深处走。秦潼个子矮小,一时跟不上,叫了几声见蔺英不理,只得加快脚步去追赶。   正要赶上之时,忽听得隐约有人声传来,喊的正是秦潼。蔺英和秦潼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秦潼侧耳细听一阵,脸色一沉,道:“听着像是衙里的兄弟,怕不是出了事。”说罢提声喊了几句,脚下也朝着那边赶去。   蔺英只得调头跟上,啐道:“真是晦气,你说你,放着好好的少爷不当,偏去做那等下贱营生,为着什么?伯父也真是惯你。”   “我今日休沐,若非大事,他们不会来找我。”秦潼避而不答,只说,“恐是出了什么人命案子,抑或是……”她左思右想,却想不出还有何事竟致被人找到这里来。   果然,来人正是衙里差役,想是一路急赶,还有些气喘吁吁,见了秦潼直如见到救命仙丹,一把扑过来道:“大人,可教卑职好找!您快回去吧,老爷一早就打发人寻你,差点连城里的地皮都翻遍了。”   秦潼心里一沉,急忙探问道:“怎么,出了何事?父亲竟这样急着寻我?”   衙役惶惶然摇头,只道:“今晨有几位访客忽至,我看老爷对他们好生客气,只说得几句话便出来吩咐派人寻你,说是务必找到您,叫您速速归衙。”   秦潼摸不着头脑,只得回头向蔺英告罪道:“英华兄,真是对不住,今日看来是没法陪你再猎只野鹿了。”   “不妨事,”蔺英紧皱了眉头,“既是伯父召你,那咱们便快些回去,勿要叫他老人家久等。”   说着几人匆匆下山,朝石州城中赶去。好在几人来时皆是骑马,倒不愁脚力,只消一顿饭的功夫便已隐隐看到了石州城的城门。秦潼心中挂念着事,入城之后只与蔺英匆匆别过,便与同行的衙役火速前往知州府。   这一路上,秦潼心中一直回想衙差所言。她父亲是接待了几位贵客,而后便着人寻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若仅仅是那几位贵客想要见见知州的“公子”,她父亲断断不会如此着急,甚至派人搜遍全城。   难道,是为了公事?秦潼这样想着,大步由角门进府,刚转过万字回廊,便迎面撞见管家。这位老人家一见她就一迭声地念佛:“哎呦我的小祖宗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催了十几次。快快,苦茶赶紧去伺候公子更衣,老爷在衙斋会客厅上接待贵客,就等您了。”   苦茶是府上的小厮,平日里是常跟着秦潼的。只是秦潼一向自由散漫,不爱受人拘束,因此总撇下他独个出门。说是长随,苦茶能伺候秦潼的时候其实很少,加之他在秦潼身边长大,二人年岁相仿,秦潼待他倒如弟弟一般。   眼下苦茶正如没头苍蝇一般,失魂落魄跟着秦潼入了东厢内室。秦潼随手将弓箭、匕首搁到桌上,问他:“出了什么事,父亲为何寻我?”   苦茶浑身一哆嗦,手里拿着的衣裳险些掉了,秦潼连忙伸手接过,一边换一边示意他去打些水来好让自己擦洗一番。   苦茶这才回过神来,一边取下铜盆一边道:“公子,府上来的贵客……”他说着吞吞吐吐,眼神躲闪,“似乎、似乎是东京来的大官,来石州巡视……”   秦潼眯起眼睛:“汴梁来的,何以急着见我?”   “似乎……”苦茶呆呆地看着秦潼,“似乎是为了您之前办的一桩案子。我看见李婆婆同那些贵客一道,您说,会不会是李婆婆记恨您抓了她儿子,上京……上京告了您一状?”他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秦潼一怔,随即便想起苦茶说的李婆婆是何人来。那是几月前出的一桩人命案子。城中古董商黄老板横死于家中,她在调查勘验之后,断定是李婆婆的独子李庆因怨杀人。此人于是被她父亲判了秋后处斩,至今人还在牢里押着。   秦潼一边思索一边更衣,苦茶则在一旁愁眉苦脸:“公子,那位京城来的大官若是难为您可怎么办?”   “若是此案无错,他又如何来难为我?”秦潼嘴上这样说,心中却也没底,系好衣带整整衣襟,对苦茶道,“到时候你就在外边候着,不要进来。”说罢推开房门大步朝后衙会客厅走去。   这一路心中惴惴不安,候在厅外的小厮早看见秦潼过来,忙不迭进去通报。秦潼在厅外定定神,待里面叫她,便整冠朝里走去。   厅中她父亲正与一位体态威严、身着便装的老爷谈话,秦潼最先看到的,却不是这位老爷黝黑的面色和额头作弯月状的伤疤,而是站在那位老爷身边,长身玉立的人。   展昭,展雄飞。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小暑,渣作者再来开个新坑,这次依旧是七五同人,正剧风~~~ 欢迎新老读者光临捧场 撒泼打滚求收藏 么么哒 by Dr.Twins 2017.7.7 ☆、第二回 孤山之上   秦潼自小,便是个混世魔王。她自打出了娘胎便未曾见过母亲,一直跟在鳏居的父亲身边,调皮捣蛋、顽劣不堪。她父亲为了管教她,也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添了多少白发,但秦潼却依旧玩世不恭、不服管教。   后来,大概是她父亲灰了心,对于女儿动辄女扮男装,出门去惹是生非、招猫逗狗,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闯出大祸,也就不再去管她。   却说秦潼到了十二岁上时,玩心大起,偷了父亲挂在书房壁上的长剑,一个人溜到城外山上玩耍。她一个人在山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抱着一把几乎和自己一样高的剑,自得其乐,很是快活。忽地,小秦潼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从左近传来。   十二岁的秦潼胆子比成年的壮汉还大,她常跟在为府衙验尸的济慈药房掌柜郭树臣身边,听这位博闻强识的老郎中念叨些连他儿孙都懒怠去听的故事。小时候瞒着父亲偷溜进停尸间,只为看看死人同活人有什么不一样,叫她父亲知道后,狠狠教训了她一顿。   眼下不过是山上传来女子的哭声,好奇万分的秦潼当下便朝着那里跑过去。拨开高高的草丛,她看到一个嚎啕大哭的小女孩坐在地上,身边则站着一个手足无措的少年。   紧接着,那少年便一脸防备地扭过头,直直地朝秦潼看过来。他不过十五岁上下,脸上犹带着少年稚气,身子却已经抽条,长手长脚,故而显得有些瘦弱单薄。   秦潼却一眼便看到了他腰畔悬着的剑。   “你是何人?”少年开口问道,秦潼不是很懂他带着南腔的方言,却被他变声时沙哑的嗓音逗笑了。   那少年见秦潼无故而笑,更加戒备,一手握紧了腰畔的长剑。连带地上坐着的小女孩也停了哭声,睁了一双红肿的眼睛朝这个意外来客看过来。   秦潼见状挺了挺胸,抱紧怀中的剑冲他们道:“你们在这山上作甚?”   她说的亦不是官话,而是本地土白,但那少年却听懂了,连比带划地回道:“我侄女受了伤,被捕猎夹伤了脚。”   “我能看看你的剑吗?”秦潼瞥了地上的女孩一眼,注意力却完全被少年的剑吸引。   一把剑,一把真正的,属于剑客的剑!又有哪个孩子能够拒绝呢?   然而少年却立时摇了摇头。秦潼不由得脸色一沉,骂道:“小气鬼,只是看看,还怕我不还吗?”   少年有些踟躇地答道:“此剑乃家师所赐,家师吩咐不可轻易出鞘。”   他大概知道对方听不大懂,故而放慢语速,结结巴巴讲起了官话。秦潼听了七七八八,心下不以为然,道:“我不拔出来不就好了?”她见少年仍在犹豫,就道,“你把剑给我看,我也把我的给你看好不好?”   少年终于断然摇头:“不必了,多谢你的好意。”说着俯身要去抱那女孩,那女孩却挣扎着不要他抱,哭着说了什么,因为讲得很快,秦潼一句都不曾听懂。   “这山上还有野狼呢,你不要帮忙吗?”秦潼有些幸灾乐祸地奚落道,看着这个死活不肯把剑借与她的少年焦头烂额,只差拍手称快。   那少年始终无法哄劝女孩,终于板下脸来,严厉地说了几句。这下那女孩放声大哭起来,一边还用力推搡着少年,不叫他近前。   秦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上前几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面人来,冲女孩晃晃:“喂,不要哭了,你看这是啥?”这面人是她从市集上买来的,做成一个提灯笼的少女模样,很是讨喜。那小女孩果然不哭了,睁圆了眼睛看着面人,俄顷缓缓伸出手来。   秦潼把面人塞给小女孩,顺势挤开那少年,蹲坐到地上:“哎呀,你的脚流血了!”她从怀中掏出帕子,“快,擦一擦吧!”   小女孩犹豫地接过了帕子,低低地说了句:“多谢。”   秦潼偏头挑衅一般瞥了少年一眼,那少年抱剑立在一旁,脸上表情很是精彩纷呈。秦潼故意问那姑娘道:“你怎么不愿起来,可是那愣小子欺负你了?”   “你这人!”那少年有些沉不住气,“怎么胡讲?”   那小女孩却点了点头,说道:“三叔骗我,一定要我回家,我不要回家,不要回家!”她说着狠狠瞪向身边的少年。   秦潼没有听懂这地道的常州话,但看少年一脸无奈之色,只觉畅快无比,因此看着那小姑娘便觉格外欢喜,于是对她道:“我家便在山下城中,既然我们这样投缘,不若我邀你上我家去耍?”   小女孩迟疑地去看少年,秦潼一歪身子挡住她视线,嘴上道:“你脚上尚还有伤,我叫我父亲去请城中最好的郎中来与你医治,不然留了疤可怎么好?更糟的,你将来若成了小瘸子,就找不到郎君啦。”   那小女孩果然流露出担忧的神色来,少年叹了口气,拉了拉秦潼的衣袖,对她道:“既是如此,就叨扰小兄弟了。”   秦潼一把甩开他,哼道:“谁要你来叨扰?我是为了这妹妹!”说完想起这女孩似乎是少年的侄女,不由皱了皱鼻子,后悔自己凭白晚了他一辈。   然而几人到底年龄尚小,当下秦潼便嘱咐这两人在此地等着,她到城中去寻人帮忙。回了府上,她父亲知道她竟然一人跑到山上,气得险些用鞭子抽她一顿,连忙派人到山上把两个孩子接回来。直到郎中来过,给女孩的伤腿上过药,两人已经安顿好,秦潼方才被允许前去探视。   这少年便是展昭,这年他瞒着长辈带了小侄女霞儿出来游玩,不想到了石州城外,霞儿追着一只松鼠跑到了山上,误踩了捕猎夹,这才遇到了秦潼。   三人意外相识,又都是相近的年龄,就在霞儿养伤这几日里飞快地熟悉起来,只是秦潼隔三差五总爱捉弄展昭。   有一日,她对展昭言道想请他喝酒,展昭再三推却不下,只得应了。于是秦潼便从怀中摸出一只精致的白瓷瓶并两个小酒盅,各满上,将一个递与他,正色道:“正所谓相逢即是有缘,我们今日饮了这杯,他日缘分不尽,必定还有相见之日。”言罢仰头一饮而尽。   展昭端着酒盅,鼻中闻得一阵奇异的香味,却不是酒香,心中原本诧异,但见秦潼干脆利落饮下,于是也打消迟疑,抬手将酒盅一送饮入口中。   下一刻,展昭一口将“酒”尽数喷出,被酸到眼泪都几乎流下来。秦潼则在一旁拍着手哈哈大笑,边上有路过的仆人看了,忙不迭递上水:“哎呦我的小祖宗爷们,这醋也是乱喝的?仔细倒了牙!”   展昭连喝几大口水,一张脸涨得通红。秦潼口中自然也酸,接过水来牛饮几口,笑道:“这是此地特产,拿来招待雄飞哥哥,哥哥可还欢喜?”   展昭说不出话,只瞪着秦潼。秦潼笑嘻嘻的,晃了晃手中的瓶子,道:“我从小就爱喝,这味道虽然稍有些冲,但喝惯了,其实尚好。”   自此之后,秦潼再说些什么,展昭都必然在心里想上三遍,才敢回应。   再说眼下这会客厅中,不待秦潼诧异地瞪着展昭说出什么,上首那位老爷已然开口问道:“你便是石州捕头秦潼?我且问你,古董商黄百宝被杀一案,可是由你调查勘定?”   秦潼不由一怔,不着痕迹瞥一眼父亲,却见父亲只是低头品茗,仿佛不曾听到自己被质问一般。她踌躇地颔首道:“正是卑职。”   那位老爷虎目威严瞪视着秦潼,道:“既是如此,你且说说,李庆一个文弱书生,如何将身强力壮且习过拳术的黄百宝一刀刺死?”   秦潼头皮一麻,知道此事不好应付,当下打点精神回道:“禀大人,黄百宝横死当日曾与李庆发生口角。并且事后李庆家中搜出凶器、血衣,此案人证物证俱在……”   “本官问你,他一个文弱书生如何能够杀死可与数个大汉周旋打斗的黄百宝!”那位老爷一拍桌案,“好生答话,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秦潼膝盖一软,险些跪倒,这位老爷端的是有些气势。她心中七上八下,数次去看父亲,却没得回应,只得硬着头皮答道:“禀大人,卑职曾率众捕快前往捉拿此人,这贼人兀的凶恶,打伤我兄弟数人方才就擒……”   “荒谬!”那位老爷又是一拍案子,茶杯都险些跳起来,“那李庆左手天生残疾,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打伤你们衙役数人!”   秦潼闻言心中也不由有气,梗着脖子道:“卑职所言句句属实,大人若是不信,不妨传当日执勤的弟兄前来,一问便知!”   “放肆!”这位老爷拍案大怒,骇得秦潼“扑通”一下应声跪下。   “本官问你,这黄百宝如何被刺身亡,你且细说!”半晌,老爷冷冷地看着秦潼,开口问道。   秦潼早出了一身冷汗,但到底稳住心神,答道:“黄百宝脖颈被砍一刀,当场毙命。”   “你可看过验尸格目?”老爷语气森严,步步紧逼。   秦潼咬牙答道:“卑职看过,”她暗暗握紧拳头,“这一刀自左至右,险些将黄百宝脑袋砍下,乃是一个左手力气极大之人所为。”   “既是如此,”老爷冷冷问道,“你又是如何断定,那左手残废的李庆,便是杀人凶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三回 旧案疑情心生妄   会客厅中仿若死水一般沉寂,秦潼跪在厅中早已汗流浃背。她半晌才开口答道:“当日卑职前去捉拿李庆时,亲眼见得此贼左手用刀熟练至极,分明便是假作残疾、混淆耳目。”   老爷冷笑道:“只怕不然吧,那李庆自小残废,难道他孩提之时便知日后杀人,因此假作残疾二十余年?”   秦潼哑口无言,调查之时种种疑点清晰浮现眼前,她攥紧拳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位老爷冷冷道:“这般查案,如何能叫百姓安心!人命大如天,岂能儿戏!亏你还是一衙捕快,小小年纪竟也懂得应付差事、草菅人命!”   秦潼从小到大,除了父亲谁还这般责骂过她?泪水早在眼眶之中打转,拼命忍着才未曾流下,当下哑声答道:“卑职失职,但凭大人惩处。”说着俯身磕下头去。   座上,她父亲秦旭终于轻咳一声开口道:“云盛,你且先下去。”   秦潼死死咬着牙,低头应道:“是。”说完撩袍起身退出门去,没走几步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来。她自觉丢人,掩了面急急而走。苦茶在身后连追带赶,秦潼也不曾答应。   待得回到房中她再忍不住,伏在桌上抽噎起来。又怕叫人听去吃人耻笑,拼命压低声音。苦茶被锁在门外,吓得连连喊她,秦潼却不愿理会。   这一哭便是小半个时辰,待秦潼流干了眼泪,她也终于想起此事的蹊跷来:若是钦差视察,如何会找她一个小小捕快的麻烦?既是案子错判,那便该问责父亲,何以直接将她骂得狗血淋头?   父亲的态度也十分令人生疑,从头至尾一言不发。当初李庆一案,秦潼也是请教过父亲的,这案子也是父亲拍板定下的,他怎么好像事不关己呢?   秦潼想到此处,忍不住站起身想要冲去质问父亲,却又怕父亲此时只怕还在待客。她在屋中转了两圈,方觉眼睛肿痛,只得唤苦茶进来打水伺候她洗脸。   苦茶进得屋来,见主子两眼通红,顿时六神无主,直道:“完了完了,听闻这位包大人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他要是和公子你过不去,老爷只怕也没办法啊。”   “包大人?”秦潼闻言忍不住挑眉问道,“便是京中那位炙手可热的监察御史大人?号称‘包青天’的那位?”   苦茶连连颔首:“正是、正是。”   秦潼一边净面,一边在心中盘算,看来李婆婆这一状告得真是不小。若不是碰上这么一位,就凭她越级上告,便怕不是要惹一身麻烦。想到此处秦潼忍不住轻轻叹气,心中难受起来。   黄百宝被杀一案,秦潼当时也花费不少功夫心血,而今看来定会重审,她擦干脸面后便嘱咐苦茶:“去知会王捕快一声,李庆杀人案有变,叫他温一遍此案经过,免得查问起来,他来一出一问三不知。”   苦茶连忙应声下去。   秦潼自在屋中擦身换衣收拾妥当后,又着人前去看过,知道父亲此刻独在书房,当下便动身前去,拟将心中疑惑一吐而出。   父亲的书房名曰无常斋,红漆木柱,重檐低矮,两旁有修竹几杆,花草数丛,正是个幽静清雅的去处。秦潼小时常于此处坐在父亲膝头,听他讲解古籍经典,因此对这里很感亲近,只是长大之后便不常来了。况父亲为她聘请西席,并腾出一间屋子充作她的书房,也只有在听父亲教训时,秦潼才会来此。   眼下秦潼再次踏上无常斋前石阶,只觉百感交集。她父亲读书时喜静,附近无下人侍候,秦潼在门前踌躇良久,方抬手在门上轻敲两下,扬声道:“父亲,孩儿有事请教。”   门里秦旭道:“进来吧。”   秦潼应声推门而入,转过花屏,几步在父亲书桌前站定,低头道:“父亲。”   秦旭摆了摆手,道:“不必拘礼了,坐吧。”说着将手中书卷搁下,看着女儿笑问,“潼儿又哭鼻子了?今日倒是委屈你了。”   秦潼在旁侧一张雕花木椅上坐下,闻言不由紫涨了面皮,道:“父亲休要取笑孩儿,实在是今日之事好没头脑,孩儿左思右想不得其解,还请父亲明示。”   秦旭一笑,说道:“这位将你一顿臭骂的老爷,乃是我多年好友,他为人不苟合,未尝伪辞色以悦人,又喜面折辱人,骂你一顿已是轻的了。”   “这位老爷,可是如今的监察御史,包希仁,包大人?”秦潼闻言试探道,“孩儿也曾听闻这位大人盛名,说是廉洁公正、立朝刚毅,不附权贵,铁面无私。孩儿一向仰慕。”   秦旭颔首道:“正是,希仁公识清气劲,直而不挠,凛乎有岁寒之操,正是你们这等年轻人的榜样。”   秦潼连连颔首,心中却颇不以为然。秦旭素来对自己这个女儿放任不管,但却也知道她的脾性,讲道:“你也不必不平,黄百宝被杀一案为父虽拍了板,但如今包公接了李氏的状子,这案子想来须得重查。”   秦潼早有预料,但听得父亲如此说仍感不快:“此案铁证如山,就凭李氏喊冤便要重审,哪里来的道理?”   “如此说来,今日厅中问话你已想好如何应对了?”秦旭看着女儿,语气中不无调侃,“既是如此,那为父现在便陪你去同希仁公讲明,想来你若是言之有理,他亦必幡然从之。”   秦潼不由语塞,半晌道:“此事,孩儿却还未曾想好。父亲当日对孩儿所作判断未曾质疑,可见父亲也觉得李庆便是真凶。”   “此案疑点重重,你不妨将之前结论抛却,从长计议。”秦旭思虑片刻,道,“既要重查,便好好查,对你而言也不失为学习的可贵机会。”   秦潼略一思索,便明白父亲意思,当下起身应道:“是,孩儿必定全力以赴。”   秦旭笑着摆摆手:“你也不必紧张,坐下吧。”他说罢笑看女儿,“我看包公身边那个青年,不正是你当年所交的小朋友?”   “正是,”秦潼连忙颔首,“孩儿也正惊讶,不想雄飞哥哥竟投到御史门下做事。”   秦旭一拂颔下的长髯,笑道:“这孩子气度不凡,若是能在包公手下历练几年,将来必有一番成就。”   秦潼心中略不服气,面上便显出三分来,秦旭看了不由哈哈大笑。秦潼自在下面悄声嘀咕道:“他有几番成就,与我何干?”   秦旭笑着摇头,半晌对秦潼道:“我看时辰也不早了,包公此来轻车简随,我便安排他们在西厢客房住下。你和雄飞几年不见,正好前去厮见一番,叙叙别情。”   秦潼口中唯唯应下,转头从花窗中觑见天色果真暗下来,便起身向父亲告辞:“既是如此,那孩儿便先行告退。父亲,夜里寒凉,多多注意身体。”   秦旭摆摆手道:“去吧,好好招待人家,莫要失了礼数。”   秦潼遂退出书房,恭敬阖上房门,才转身朝西跨院去。   这知州府衙占地颇大,前衙正是老爷升堂办公之处,后衙有一书斋,又充作会客厅来招待钦差、贵客。衙后宅邸与内衙书斋正隔了一个花园,花园内玲珑山石、泠泠碧池,修建得颇为雅致。而穿过这一花园,便是秦旭的宅邸。秦潼从无常斋出来,穿过一道垂花门,便可进西跨院,正是包公一行下榻之处。   她白日被包公一顿呵责,眼下仍有些头皮发麻,生怕遇见这黑面阎罗。正要派苦茶前去探路,却见展昭从抄手游廊转过来。他已换下一身官服,此刻一身青衣短打,外面罩了件大氅,一抬眼便与秦潼对个正着。   秦潼见着展昭其实也满心欢喜,当下大步上前,拱手道:“雄飞兄,好久不见。”   展昭亦笑着抱拳:“云盛。”他比之少年时已沉稳不少,笑起来却仍是这幅热诚坦荡的模样。   秦潼忙扯了他袖子道:“既是来此,兄弟总要做一回东道主。走走走,老酒家的烧刀子与以前一般劲道,咱们叫来几角对坐吃着,也好叙旧。”   展昭推辞不过,被秦潼引着从角门出了府衙,外面正是一条清静的小巷。展昭在此也曾住过不少时日,自然认得路,便同秦潼一道朝老酒家踱去。   秦潼偷眼去看展昭,只觉他神情气度同从前大不一样,心下几分好笑,便问道:“雄飞兄如何会在御史门下做事?从前不是说朝堂规矩太多,束缚了自由身,不及江湖自在吗?”   “那时确是这般想的,跻身庙堂哪比仗剑江湖、行侠仗义来得痛快。”展昭似有所感,叹道,“只是而今看得多了,却觉庙堂、江湖实在没什么分别。包公乃是这浊世上不可多得之好官,我若能帮得一二,也不枉学了这一身功夫。”   秦潼想起父亲所言,也点头道:“这位大人确是官场一朵奇葩,不与那些俗人一般。”心里又自加了一句:且也实在不懂人情世故,总叫人当面下不得台。   展昭似是听出秦潼心中所想,笑道:“云盛可是今日被骂得怕了?我刚在包公手下奉命当差时,也挨过不少训斥。大人虽严厉了些,但其实心地宽厚、待人极好。”   秦潼自然不信,但也懒怠和展昭争个高下,正好转过街角便到了一条繁华街道上,她便东指西指,说些热闹给他听。再走几步,老酒家的青布招儿便迎风抖在眼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 ps文中有时会用人物的表字相称,比如蔺英表字英华,秦潼表字云盛,展昭不用说,大家都是到是雄飞(会飞的熊(*^__^*) )包拯字希仁。。。。。。以后些到了再说吧 包拯一开始不是开封府府尹,但以后总会是的,渣作者自己按着历史瞎编,大家看个乐呵吧,不要较真哦~~ ☆、第四回 故友重逢千杯醉   秦潼先扯着展昭去隔壁买了些吃食,才踱进老酒家——只因这老酒家的易老板乃是个怪人,人家卖酒总要佐些小菜,他却专一买酒,连碟花生米都不肯供。   不过他家的酒也实在香醇,故而生意一直不断,虽算不得客似云来、日进斗金,所盈利润也可让易老板这光棍汉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一进酒馆,便有机灵的跑堂伙计迎将上来,认得是知府老爷的公子,更是不敢怠慢,一叠声道:“秦大人,稀客稀客,快,里面请。”   秦潼素来惯会做人,虽也常同父亲拜访些儒士名流,结交世家子弟,但平日里总爱与这些平头百姓一道厮混,听他们东拉西扯,谈些家长里短、抱怨左邻右舍。她一眼便记起这伙计名姓,还打问道:“原来是二娃哥哥,你老娘的病怎样了?”   小伙计连连打躬作揖笑道:“劳秦大人记挂,郭大夫一剂汤药下去,老祖宗立刻见好,如今早恢复如常。”说着将秦潼、展昭引到一处清净的雅座隔间,笑问:“大人可还是老样子?”   秦潼打趣道:“你这酒馆只肯卖酒,我就是想换个花样,只怕也换不出什么名堂。”   伙计打个哈哈,口中称是退了下去。   秦潼这才转向展昭,笑道:“你也有许多年未曾来过这里了,当年老易一病不起,就将酒馆交与他的亲侄子——这小子同他叔叔一般圪僚古怪,好好一个酒馆偏偏不肯卖下酒菜,白白舍了恁多银钱不赚。”   “这就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展昭想起当年他与秦潼来这老酒家讨酒喝时,老板易明道便坚持酒馆只应卖酒,别的一概不管,心下也觉好笑。   秦潼回忆往事勾起一腔怅然来,不由慨叹道:“一晃眼竟过去这许多年,石州城虽算不得物是人非,但到底不是从前了。”   “说起来,”展昭听到此处不由问秦潼道,“云盛你又是如何做了这城中的缉捕?秦伯父当年不是有意叫你去读书搏个功名吗?”   秦潼皱起鼻子道:“那些劳什子我可学不来,气走了三位先生,我父亲对我死心,便由得我去了。”她说着笑起来,“有一年父亲遇到一桩疑难凶案,正是我看出凶嫌的杀人方法,才将贼人缉拿归案、叫他认罪伏法。”   “所以秦伯父便叫你当了捕头?”展昭诧异地挑眉问道。   秦潼做个鬼脸道:“怎么可能?我开口求他时险些被骂死,足足磨了半年他才松口。”   展昭不由笑道:“你啊,从小就没少叫秦伯父操心。这缉捕岂是好做的?勘案巡察极是辛劳,伯父自然心疼你,不愿你吃苦。”   “我这缉捕难做,难道你这护卫便好当吗?”秦潼反问,笑说,“在包公手下当差必不清闲,我看你可比我辛劳多了。”   展昭道:“左右我也不是为着清闲去的,怕什么辛劳?”   两人正说着,小二已上来将水酒奉好,杯盘摆开,方才躬身退下。秦潼当下手执酒盅敬展昭道:“雄飞兄,咱们兄弟一别多年,今日重逢正是有缘,小弟在此先干为尽。”说罢仰脖一饮而尽。   展昭出身江湖,自是个痛快人,也不多费口舌、讲究那些繁文缛节,抬手便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两人推杯换盏,算得上酒过三巡,已有些微醺。秦潼便开口道:“雄飞兄,不瞒你说,兄弟这些年做这石州城的捕头,平日里办案鞫审虽也借了知府公子的身份,但也自认从不敢轻言懈怠、草菅人命。今日包公劈头盖脸这一顿训斥,真是将小弟骂得一身冷汗,险些无颜见人。”   展昭闻言将酒盅放下,正色道:“云盛,愚兄虽于断狱勘案一道不甚在行,但却也觉黄百宝被杀一案疑点诸多。你与我实说,那李庆果真凶悍如斯,以致打伤衙役数人吗?”   “此事乃小弟亲身经历!”秦潼亦是百思不得其解,“那李庆自小身有残疾,左邻右舍都是知道的。然而那晚小弟带了三名衙差前去捉拿李庆,这李庆先是躲在房中不肯出来,我在外面喊了几句话,忽然这恶贼就窜将出来,手持钢刀左劈右砍。兄弟几个不曾防备,都叫他砍伤了,小弟胳膊上还叫他划出道口子来。”说着挽起右臂袖子,果然手腕上一道刀疤宛然。   展昭蹙起眉头,半晌问道:“那李庆砍人时所使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正是左手!”秦潼于这一点十分肯定,“因此小弟才认定这杀人凶犯便是李庆无疑。”她频频叹气,道:“那李婆婆寡居多年,膝下只这一个儿子,十分可怜。小弟自然不敢大意,以致冤枉好人、错杀忠良。”   展昭摇头道:“然李庆自小残疾,怎会突然左手使刀?此中实有蹊跷。”   “正是如此!”秦潼一拍桌案,道,“小弟当时也存了这个心思,可谓是将黄百宝这个案子查了个底掉。凡是涉案有关人等统统细审过一遍,无奈几番查证皆是指向李庆,小弟真是……”说罢扶额连连叹息。   展昭思忖片刻,问道:“若是凶手真是李庆,那他与黄百宝又结下何等仇怨,竟致拔刀杀人?”   “若说深仇大恨,还真不曾有。”秦潼答道,“此事的起因,是一位姑娘。”   展昭挑眉道:“姑娘?难道是为情杀人?”   “勉强算得上吧,”秦潼皱眉答道,“李庆家有一邻居姓周,这姓周的鳏居多年,膝下只有一女,长得十分俊俏。李庆这后生看着这位周娘子长大,心中暗自爱慕多年。只是两人相差七八岁,他又家境平寒,且那鳏夫多次吹过牛皮,说这般漂亮的女儿自是要嫁到有钱人家——周娘子如今已快二十还未嫁人,也与她爹分不开关系——故而李庆从未敢将心中这份感情言明。”   展昭听得秦潼这般陈述案情,只觉别有一番滋味,比之酒楼茶肆中说书先生讲那评书还有趣几分,忍不住追问道:“那之后怎样?”   秦潼叹息一声,接着讲道:“这位周娘子那日也算合该命中有这一劫,在街上撞见黄百宝——这老淫棍上来便动手动脚,口中狂言要用二十两银子将周娘子从她爹手中买去。当时李庆刚好路过,周娘子见着邻居便即大声呼救。这李庆平日里也是个窝囊废,那日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上前便与黄百宝理论,险些动起手来。”   “这黄百宝兀的可恶,死不足惜!”展昭身上犹带着江湖匪气,听不得恶霸逞凶,心中顿时生出不平之意。   秦潼却道:“这黄百宝虽可恶,却也罪不至死。他也有父母妻儿,这一死又叫亲人如何捱过?”   “说的也是。”展昭到底跟着包公有一阵子,也明白事理,便改口追问道:“难道当晚黄百宝便被人于家中杀死?”   秦潼答道:“正是。报案的乃是黄百宝的长子,黄伯英。”她抿了一口酒,接道,“黄百宝对自己这长子可谓是寄予厚望,聘请西席教他读圣贤书、做文章,只盼他有一日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然而这黄伯英也是烂泥扶不上墙,最爱流连花街酒肆,乃是烟花行院的常客——那日前来报案他身上还带着脂粉气,后来小弟审问时得知,这人果然是在妓院过的夜。”   展昭听得连连摇头,江湖中人最忌贪淫好色,他为人洁身自好,亦是看不上那些耽于酒色之人。   秦潼自然知道这点,她又斟下一杯酒,道:“既然讲到此处,索性小弟便将此案细说与你听,兄长意下如何?”   展昭自然求之不得:“如此正好,有劳贤弟了。”   秦潼便开讲道:“黄百宝除了黄伯英这个长子,还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二儿子黄仲雄亦是正室所出,一直跟他经商。此人是个很有心计的狠角色——几年前与他们的同行破产倒闭,据说便是他的手笔。”   “此人案发当晚却在何处?”展昭问道。   秦潼答道:“与他的小妾在房中吃酒——这一点已经证实,他的小妾是个胆怯的女人,断断不曾说谎。并且府中下人亦可作证。”   展昭于是点点头,示意秦潼接着讲下去。   秦潼饮一口酒润润嗓子,接道:“黄百宝剩下两个儿子皆是庶出——他共有三名小妾——那两个儿子一个十三岁,一个八岁,案发当晚都在母亲身边。”她皱着眉回忆着,“至于他的女儿,一个十四岁,一个年方三岁,并无杀人嫌疑——要知黄百宝是个龙精虎猛的汉子,杀人者绝不会是孱弱的女子。”   “如此说来,”展昭道,“黄百宝的家人都可排除嫌疑了?”   秦潼颔首道:“至少小弟是这般认为的。黄百宝生意上亦有不少仇家,但若说为此杀人却有些夸张——那些生意人虽然大多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但很少会有人有胆量杀人。”   展昭一番话听得如坠五里雾中,也是摸不着头脑:“难道真是李庆杀人?那他左手残疾又该如何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说案子了,不如大家来猜猜谁是真凶? ☆、第五回 曲中情由应问谁   秦潼听展昭这般问便叹了口气,道:“小弟正也为此焦头烂额,包公显然对我的一番说辞不置可否。想来若是小弟不能自圆其说,将此事弄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这身官服也就保不住了。”   “云盛也不必担心,”展昭安抚道,“咱二人齐心协力,总能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秦潼苦笑道:“希望如此吧——小弟实在不知还该查些什么了。”   展昭也说不出个章程来,肚中将秦潼所讲细思一遍,摇头道:“这般空想恐怕也难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若明日再走访一遍,也好在包大人开审前将情况摸个大概。”   秦潼连连称是,两人心中有事也就不再痛饮,起身汇账后便一道出了老酒家——那小伙计一路送到街口,好不热情。   此刻已是华灯初上,街上熙熙攘攘正是一番热闹景象。因着蔺家公子成婚大喜,石州城中夜市一直闹到午夜方休。秦潼索性引着展昭看了几处热闹,同他解释道:“本州通判蔺大人家的公子蔺英明日大婚,这些天城中很是热闹喜庆。”   “云盛同这位蔺公子可是相熟?”展昭似是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秦潼笑着答道:“正是,我同英华兄自小便是玩伴,小时招猫逗狗的坏事一道做过不少。”   展昭想起秦潼那时的调皮劲,也忍不住笑道:“看起来这位蔺公子与你是同道中人,都爱捉弄别人取乐。”   “他一向胡闹惯了,只是家中管得严,闯下祸来他父亲必会狠狠责罚他一顿。”秦潼无奈摇头,“幸好家父早不再管我,叫我乐得逍遥自在。”   展昭啧啧道:“我看秦伯父未必是不管你,只是你未闯出大祸——这位蔺大人看起来家教是极严的了,蔺公子小时的日子想来不好过。”   “还好,”秦潼笑嘻嘻答道,“他一闯下祸就躲来我家,候他父亲息怒之后再回去,挨打时便能少挨几下。”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回去知府衙门,秦潼带着展昭由后衙角门进去,穿过花园便到了秦宅。这时月华东升,一片银辉洒在两人身上,秦潼看着展昭长身玉立,忽然便觉得对方实在已不是当年那个略显笨拙的少年了——想想又觉好笑,他已二十几岁,自然不是少年,而是青年了。她由抄手游廊送展昭至西跨院,两人别过,秦潼便穿过庭院回了东厢自己的住处。   苦茶已候了多时,见主子回来忙迎将上来,帮秦潼除下大衣,一边道:“公子,厨下备了醒酒汤,您喝了再歇吧。”   秦潼一边颔首一边道:“也好,今日喝的虽不多,倒也有些上头——到底老酒家的烧刀子劲儿大。”   苦茶连忙应声下去。秦潼随手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苦茶刚才方沏好,正热着,一杯下肚浑身都暖和起来。她又取过手巾自己揩了面、净了手,苦茶便回来了。   “公子,明日便是蔺公子大喜的日子了。礼物已经备下,您看什么时候过去?”苦茶一边伺候秦潼用醒酒汤,一边问道。   秦潼叹了口气道:“眼下还有桩公案等我去查,哪还有闲情逸致去同他们饮酒作乐。也罢,明日将礼送过去,吃杯喜酒就算罢了。”   “如此,蔺公子不会生气?”苦茶跟着秦潼时间长,倒也知道蔺英的脾气,不由有些担忧。   秦潼靠在椅背上长叹道:“那也没办法,到底还是公事重要。我同他说一说,想来也不至于太生气——左右他也不愿成这个亲。”   谯楼敲过三遍鼓,夜已深了。秦潼于是吩咐道:“歇下吧,明日还得早起。”苦茶连忙退下——秦潼从不叫他晚间伺候更衣,都是自己动手。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秦潼起个大早,洗漱更衣毕便到西跨院去,本是想寻展昭一道出门,却不想正撞着她父亲与包公在石桌前坐着叙话。   既是打了照面,那便不好再躲开,秦潼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给父亲及包公请安问好。秦旭便对包公道:“我这个孩儿,从小被我惯得不成样子。几年前又迷上那勘案缉查的一套,非闹着要做个捕快。我是拗不过她,便允她试上一试,这些年倒也不曾有过什么大错。”   包公严肃地望了秦潼一眼,抚须道:“我看这孩子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倒是有几分明昭兄当年的风采。”   秦潼口中唯唯,只听父亲摇头笑道:“我只巴望他一世平安便好。像我作甚,又能有什么出息?”他挥挥衣袖,对秦潼道,“你是来寻雄飞的吧,他眼下大概花园里。你们年轻人自去亲近,不用陪我们两个老头子。”   秦潼被父亲打趣几句,颇有些哭笑不得,心中紧张倒是减退不少。当下告了声罪,便退下,自朝花园那边去了。   清早的露珠还挂在叶上,映着朝阳显出五彩来。花园里此刻正是一番勃勃生机,万物沐浴着晨光,舒展开枝叶来。秦潼寻着声响找过去,便看到展昭正在一片空地上练剑。他穿着一身靛蓝长袍,束起袖口、抿起下摆,几个腾跃之间将一柄长剑使得行云流水,配着他一身风华气度,便更显得英气勃勃了。   秦潼屏息看着,待到精彩处忍不住叫起好来。展昭一套剑法使毕,错步收剑,朝秦潼一笑道:“云盛,早。”   秦潼被展昭这一笑晃了神,愣了片刻才恢复如常,答道:“我看雄飞兄才真是早,我等还在睡梦之中,你便已经起身练功了。”   “若是一天偷闲不练,这剑法便要生疏了。”展昭随手拾起桌上帕子揩了揩汗,道,“趁着天色早,练上一套剑法通身都觉得舒畅。”   两人于是便商议好,先一道去用些早点,再前往城西门走访查问——李庆便住在那里,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想查出他究竟左手是否残疾,还须从这人身上着手。   秦潼便同展昭出了门去,挑个干净雅致的早点铺子,叫了两份点心、一碟咸菜、两碗白粥,各自坐了。展昭捻起食箸拣了块点心送入口中,只觉香酥可口,虽比不得南方点心精致,却也风味十足。   秦潼便道:“这开口酥我小时是最爱吃的,那时还为此坏了几颗牙,半夜痛得直哭。我父亲没办法,勒令我半年不许吃甜食。”她说着笑起来,“但我还常溜出去偷吃,只觉格外香甜。”   “坏了牙还敢喝醋,”展昭想起儿时被捉弄的情景,忍不住笑问,“不怕疼得更厉害?”   秦潼也哈哈大笑起来:“那时我看你老实,总忍不住要消遣你。”   “原来倒是我的不是了。”展昭无奈地笑着摇头。   两人简单用过早点,那边苦茶便牵了两匹马送过来,只见他苦着脸对秦潼道:“公子,您午时前可得赶回来,不然蔺公子打问起来,小的可要遭殃。”   “回得来,你在府中放心候着。”秦潼与展昭上马,她一夹马腹、低叱一声,马儿便小跑起来。她回头对展昭道:“西门离此地尚远,我午间还得过一趟蔺府,咱们若是想要赶在前晌完工时间便有些紧,骑马好歹快些。”   展昭颔首道:“你带路便是了,咱们快马加鞭,必不致耽搁了时间、延误正事。”   两人于是一路沿着主道朝西,果不多时便到了城西门李庆家附近。秦潼与展昭翻身下马,找个木桩将马栓了,便朝李庆家所在的街巷踱去。   这里虽不及城中繁华热闹,却也绝不偏僻荒凉。宽敞的街道两旁有菜农摆着摊子叫卖,几个小童在巷子里追逐着玩闹,一派平静和乐。秦潼拉着展昭拐了几道弯,便绕进一个清净的小巷子中。   “最里面那户便是李庆家了,”秦潼指指那扇黑漆木门,“他家是独门独院,未曾养狗。”   展昭扫一眼巷子,一数共有五户人家,除去李家、周家,还有三口人家同李庆相邻。他便问道:“这三户住了有谁?”   “当日前来此处查问的是捕快王一飞大哥,”秦潼答道,“我并未见过这些住户。但听王大哥讲,这户住着个泼皮破落户,绰号小潘安——因此人相貌有几分俊俏,又细皮嫩肉的。”秦潼说着指指左手边这一家,“那户住了一对夫妇,膝下无子,一个女儿早就嫁了出去。”她指向右边,“剩下这一户原先住着个老头,孤身一人,后来便害了病,一命呜呼,这房子现在还空着。”她最后指指那门都未曾关严的一户,果然不像是住人的,门上叫虫蚁蚀出不少洞来,灰尘积得老厚。   展昭心下也敬佩秦潼将这些东西记得如此清楚,便问道:“咱们从哪一家问起?”   “先问那对夫妇吧,”秦潼想想答道,“咱们也不必言明是官府中人——百姓大多怕惹是非,若知道咱们是衙门的人,有些话还未必肯吐露呢,王大哥那次来几乎什么都不曾问出。”   展昭欣然应允,他原本也不喜以官吏自居,两人又正巧未着官服。秦潼先扯了展昭去前街买了些酒菜,如此这般吩咐一遍,两人便朝着巷子里去了。   “李婶,李婶在家吗?”秦潼先作势敲了敲李庆家的大门,扬声喊道——自然不会有人来开门,李庆之母李婆婆现如今还住在衙门里。   展昭头一遭做这种事,心中不由好笑。见秦潼又敲了一阵、喊了几声,他便准备去叫邻家的门,好打问打问情况。   正要转身,那对夫妇家的门却正巧开了,一个妇人探出身来道:“不用敲啦,他家早没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otz放成上一章的了,窝错了(。﹏。*) 感谢小天使指正,不然渣作者估计一直都发现不了OTZ ☆、第六回 落花有意   扶着门框的这妇人瘦瘦小小,一脸病容,她扫一眼巷子里两个陌生男子,正要关门,展昭便上前一步作揖道:“这位婶子请慢,在下是这李婆婆的远房侄子,多年不曾相见,今日特来探望,却不知她家出了什么事情,怎的连个应门的都不见?”   秦潼也连忙拎着东西凑上前问道:“正是,我二人大老远特地来瞧瞧婶子,怎的她家却没人呢?我记得有位庆表哥一直侍奉婶子呢。”   小妇人见这两人衣冠齐整、气度不凡,忙堆起一脸笑来说道:“两位远道而来,有所不知。他家不久前摊上了人命官司,儿子叫人抓进了牢里,李老婆子怎么咽的下这口气?前一阵子便离了郭舍,说要上京告状,至今未归。”   展昭故作惊讶道:“竟有这等事,听家中说庆表哥性子平和,怎会摊上人命官司?”   小妇人叹了口气道:“谁知道,那晚几个如狼似虎的差役来将人锁走,谁能料到会有这等事呢?”   展昭不动声色斜乜秦潼一眼,面上倒是做足了戏份,跟着摇头叹气。   秦潼暗暗瞪了展昭一眼,上前道:“还请婶子详细说来,我二人也好对家中有个交代。”说着将手中的酒菜奉过,“这些本是孝敬我家婶婶,眼下家中无人,婶子若不嫌弃,还请笑纳。”   小妇人见了酒菜,心中愈发欢喜,忙退了两步将门敞开,嘴上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快请进。我们也是看着庆儿这孩子长大,谁料想会出这等事。”说罢还作势抹了抹眼睛。   展昭与秦潼便顺势跨进小院中,这地方不大,一株香椿树下有一张石桌并几个石凳,他们便在桌旁坐下。   那小妇人忙收下酒菜去沏了壶茶来,她手中拿着块粗布擦一擦眼睛,开腔道:“庆儿这孩子,自小就是个命苦的。早些年一向疼他的姊姊陨命了不说,后来又被那狐狸媚子勾去了魂,才摊上这人命官司。”   “狐狸媚子?”秦潼忍不住插话,问道,“婶子的意思是?”   小妇人啐了一口,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隔壁周家的。可怜庆儿一腔痴情错付了那小贱人,把她当成神仙一般。若不是为着那烂酒鬼的女儿,他又何至于一时冲动做下那杀人的勾当呢。”说罢连连叹气。   秦潼和展昭对视一眼,皆有些震惊。秦潼追问道:“这话从何讲起?庆表哥若当真是中意那姑娘,便合该请人前去说亲,怎的好端端喜事却惹来杀身之祸呢?婶子又为何说那周娘子是个……狐媚子?难道她行止不端、水性杨花?”   小妇人平日里想来也无人去谈论这些闲话,如今打开话匣子,嘴巴便如走水的槽一般,什么都吐了出来:“可不是?真是天作孽,庆儿一心喜欢那个小狐狸精,可人家一早便和巷口住着的小无赖好上了,两厢里眉来眼去,真当别人是瞎子。”说着又啐了一口。   展昭佯怒道:“这女子真不知好歹,我那表兄满肚子诗书,正是个好郎君。怎的她却去与那无赖厮混到一处?”   “相公有所不知,”小妇人叹息道,“那小无赖长得颇为风流,一张嘴巴抹了蜜糖一般,早把周娘子一颗心勾去——若不是她父亲一心想钓个金龟婿,两下里早在一处了。”   秦潼啧啧叹道:“这就叫冥冥中自有天意——这小娘们辜负庆表哥,自己可不也嫁不得心上人?”   “吓,”小妇人嗤笑道,“那小贱人心机深着呢。庆儿因何杀人?还不是为了那杀千刀的古董商在街上对这小狐狸精动手动脚——天晓得是不是她先勾引人家——庆儿才刚入狱几天,这小媚子便跟她父亲厮磨,言道既已坏了名声便嫁不得好人家。这不,几日前一顶轿子抬到那小无赖家,给人家当了婆姨。”   秦潼瞠目结舌,愕然道:“周娘子嫁人了?怎的一点消息都未曾听说?”   小妇人犹疑地看了秦潼一眼:“您既然远道而来,又上哪里听说去呢?再说,这几日城中闹着给通判大人家的公子庆婚,谁能料到她就这么不声不响嫁过去了。”   展昭暗地里扯一扯秦潼衣袖,两人站起身道:“原来是这样,婶子,叨扰半日,我二人先行告辞。”说罢便不顾小妇人挽留,抽身离了院子。   一出门,秦潼便沉了脸色,开口道:“是我大意了,黄百宝一案定然不简单!我万万没料到周娘子这里竟还有这等隐情。”   “看来这周娘子身上亦有嫌疑。”展昭听了半日,亦被这曲折的故事所吸引,不由得在肚中分析起来。   秦潼抿了嘴,半晌叹了口气道:“若不是包大人责问,此案便这般过去了。要是当真冤判错杀,可叫我如何是好?”   “眼下既已有些眉目,再谈那些有何用处?”展昭安抚道,“而今之计,还是先查清周娘子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秦潼颔首,又瞧了瞧天色,沉吟道:“像小潘安那样的无赖,还须官府出面问责。咱们不妨先回去,待我点齐了人前来锁拿他,也好震慑一番。”   展昭正待答应,忽地想起什么,忙道:“咱们先前不是说还要打问李庆如何残废一事?光顾着听周娘子如何如何,竟将此事抛之脑后。”   “哎呀!”秦潼一拍脑袋,“我真糊涂,唉,眼下又不能故技重施,难道咱们还回头再去问一回吗?定会惹人怀疑。”   展昭也有些犯愁,半晌又道:“既然周娘子已有嫌疑,那李庆便不一定是杀人凶手,此事不妨先放一放。”   “不可。”秦潼摇头道,“李庆杀人嫌疑不可清,必须查出他是否真是残废。”她皱起眉头,“若不是担心李婆婆为给儿子脱罪,其实问问她亦无不可。”   展昭便道:“既是如此,我去问她便是。我先吓她一吓,想来她便不敢对我说谎。”   “你又是从哪里学来吓人的法子了?”秦潼斜乜展昭一眼,“看不出来,你这老实人竟也会使坏。”   展昭笑笑道:“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愚兄还要多谢贤弟呢。”   秦潼反手就是一拳,两人打打闹闹,一路回去街口,两匹马儿正甩着尾巴在地皮上啃草吃呢。他们便即翻身上马,朝城中赶去。   待到回得府衙,已是时近正午。展昭自回西跨院,向包公禀报这一番查问所得。秦潼也连忙沐浴更衣,换下那一身青布葛袍,着锦衣、扣玉带,便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   苦茶早在一旁候着。他一前晌等得心焦,见秦潼果然回来心下大喜,忙不迭点好备下的礼,催着秦潼上轿。   浩浩荡荡的车马便往蔺府迤逦而去。蔺府与秦宅所距不远,骑快马不一刻便能赶到,若不是一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只怕更快些。   不多时行至蔺府正门,秦潼下轿。蔺英身边的小厮正在门口候着,眼尖地觑见秦潼,忙迎将上来,作了个揖道:“秦公子,我家公子一早便吩咐,您来了先请到后面歇着,他得空就来与您叙话。”   秦潼点头答应了,心下纳罕蔺英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但也不好多问,便先随着小厮入了府,转过照壁,穿过曲沼环堂,到了清幽阒静的后花园中。   苦茶一路跟在身后,伺候秦潼在亭中坐了,待那小厮奉上茶水、恭敬退下之后,忍不住嘀咕道:“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将公子您晾在此处,连个人影都不见。”   秦潼也早已发现,不知是有意无意,这花园中竟是不见人影,倒像是尽数被支开一般。她吩咐苦茶道:“少言、多看,待会儿蔺公子来了若是叫你退下,你便到前厅等我。”   “若是公子您有个山高水低,叫小的如何跟老爷交代?”苦茶不由心怯。   秦潼嗤笑道:“什么话,我与蔺公子自小相识,难道他还光天化日害我不成?”   正说着,远处便听得脚步声,秦潼连忙收了话头。抬眼便见蔺英一路疾走而来,一身大红喜服,脸色却是铁青。秦潼便站起身来迎道:“英华兄,大喜之日如何愁眉不展?莫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客人给你气受?”   蔺英进得亭中,一甩袖子在石桌旁坐下,愠怒道:“这亲我看不成也罢!”   “兄弟悄声,”秦潼咋舌道,“这话若教有心人听去,你我自不必说,便是伯父亦难自处。”   蔺英愤愤难当,一拍桌子道:“我还说错了不成?他靳家高门大户,我蔺英高攀不上!”   秦潼心中猜测是靳家小辈故意拿言语挤兑蔺英,他又是个炮仗一般的性子,一点就炸。当时碍于客人众多不好发作,此刻只怕已是气得发昏。她便哄道:“休听那些嘴碎的人瞎说,若真是门不当户不对,靳家又岂能应下这门亲事?应下了还来说三道四,他靳家的家教也就如此了。兄弟你若是往心上去,岂非落了下乘,还正中那些人的下怀。”   “他们在那看我笑话,到不许我说几句了?难道这不是我家,我还需看他们脸色不成!”蔺英犹自恼火,却是气他父亲管束他。   秦潼心下叹气,也只能顺着他说道:“正是这个道理,兄弟你何须看他们脸色?只是今日大喜之日,切莫发火气坏身子,吃人耻笑。”   蔺英也不知听进去没有,沉着脸色一言不发。秦潼正想接着劝说,便听他沉沉地开口道:“我打算离开家中,独个儿去江湖上闯荡一番,不在此地受这番鸟气了。” ☆、第七回 流水无情   秦潼听了蔺英这句话,半晌都张不开口。蔺英却抬起头来扫了秦潼一眼,朝苦茶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我与你家公子有话要说。”   秦潼忙朝苦茶使个眼色,见他老实下去了,方才对蔺英道:“英华兄切莫如此说,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若是闯荡江湖去了,不说伯父一人在家如何担忧心焦,便是你那新妇也要牵肠挂肚呢。”   “他们死活与我何干?”蔺英冷笑一声,“他们何尝关心过我的死活?”   秦潼知道蔺英大概真是气得发狠,不然必不致说出这等没头脑的话来。她搜肠刮肚想讲几句来消了蔺英的火气,却委实不知从何说起。   蔺英也不愿听秦潼讲道理,率然道:“我意已决,不过是同云盛你知会一声。将来家父问起,兄弟也好代我转达心意。”   “你难道都不打算同伯父招呼一声?”秦潼瞪起眼睛,“那小弟可得拦着你。新婚之日你这个新郎官若是跑了,石州城非被你父亲翻个底朝天不可。”   蔺英脸色阴沉道:“那我便留书一封,不会累带你。”   “英华兄,三思啊。”秦潼心中哭笑不得,也委实发愁,生怕这个莽撞的家伙当真打定主意离开石州去闯那劳什子的江湖。   蔺英却舒展眉眼,脸上阴霾一扫而光,他思忖道:“北上不过是草原、沙漠,听说江南风光正好,我打算一路南下,好好赏玩一番。”   秦潼听得心中有气,曲起手指敲敲石桌道:“莫忘了你家中老父和新婚娇妻,这般不管不顾走了,烂摊子丢与谁管?”   “若不为此无益之事,何以消遣有涯之生?”蔺英打定了主意,道,“云盛,你我莫逆之交,兄弟才同你讲这些知心话。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畏手畏脚,因着那些规矩约束便舍了胸中抱负?”   秦潼长叹一声摇头道:“你这一番狂言何尝不是气话?不过是因为伯父管你太严,心中不平罢了……”   “不仅为此,”蔺英打断秦潼之言,摆手道,“我如今已二十多了,可这些年我又为何而活?难道就为结交那些虚伪庸俗之人?难道就为娶这么一个……”他说不出话来,紧紧抿住了嘴巴。   秦潼望着蔺英,心中却有些失望。她半晌方才开口道:“英华兄,人生在世能有几人活得称心如意,过上自己愿意过的日子?而那些人又付出了何等代价?你既生在世家,肩上便担了成家立业、光耀门楣的重担,还谈什么恣意江湖、潇洒游戏?”   蔺英被秦潼一番话说得一愣。   秦潼接着道:“小弟知道兄长你心上不好过。然而既受父母生养,又岂能反去嫌父母管教?你今日若是一走了之,叫伯父如何对靳家交代?你可想过他会面临何等处境?”   “你嘴上说得轻巧,”蔺英心中虽已动摇,却仍嘴硬道,“你父亲从不管你怎样,任你逍遥自在,你又岂知我的痛苦。”   秦潼笑叹道:“我父亲管教我时你又不在边上,如何知晓?家父虽然开明,家教却也甚严。”   “他还叫你当这个劳什子的捕头呢!”蔺英抓住这一桩事情,颇有些得意地反驳道。   秦潼苦笑道:“这是两码事,先不说这些。今日大喜,英华兄无论如何不该再讲这些丧气话。洞房花烛夜乃人生一大乐事,你莫为了那些虚无缥缈之事,反倒误了自己的前程。”   “什么见鬼的乐事。”蔺英嘟哝道,“我好容易将仆役支开,行李包裹都已打好,结果你反倒来拖我后腿,害我走不成。”   秦潼听蔺英这般说方松了口气,知道他终于打消了那个愚蠢的念头。她微笑起来,说道:“男子若不成家,人生便不圆满。你还未曾见过妻子,又怎知娶妻的好处呢?也许到了明日,叫你走你都舍不得呢。”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蔺英嗤笑道,“谁还不曾见过?”他斜乜秦潼一眼,“你不也在行院中有一红颜知己吗?”   秦潼默默无语,半晌才道:“娶妻怎能同你沾花惹草相提并论,那些个莺莺燕燕不过为了你囊中的银子,你妻子却是为了你这个人,说这等话小心吃人耻笑。”   “难道那位红袖姑娘也是为了你囊中的银子?”蔺英知道走不成,心中郁郁,故意打趣秦潼道,“听闻自从秦公子成了红袖姑娘的入幕之宾,红袖姑娘眼中就再看不见别人了。”   秦潼脸上一红,嘀咕道:“谁在背后嚼舌根,叫我知道打断他的腿。”她扯过蔺英的衣袖,道:“快同我到前边去吧,新郎官失踪这么久,人家知道是我把你拐来,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蔺英没奈何,被秦潼拽起身,只得跟着出了亭子,口中长叹道:“只可惜我谋划了三日,竟被你三言两语劝了回去。”   秦潼笑道:“那便是老天爷的意思,你这叫顺天意而为。”   两人渐说渐远,未看到花丛中闪出一人来,朝他们离去的方向望了好久方才转身离去。   秦潼因着不放心蔺英,陪了好一阵子方才告罪脱身,待得回到府衙已是未牌交尾。她急匆匆换过衣服便要往西跨院去,却见展昭正穿过庭院朝这边来,忙顿住脚步招呼道:“雄飞兄!”   展昭见到秦潼不由面有喜色,几步过来近前,开口道:“云盛,你猜我问出了什么?”   秦潼立时明白展昭已从李婆婆口中挖出了什么秘密,忙凑上前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李庆到底如何残废的,情况可是属实?”   “你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展昭摇头晃脑同秦潼卖关子,他扯了秦潼到廊边坐下,方才开口道:“你可还记得上午时那妇人提起李庆,曾说过什么?”   “还能说些什么,不都是周娘子长、周娘子短的一些闲言碎语……”秦潼说着忽然了悟,“莫不是李庆那早亡的姐姐?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展昭一拍大腿道:“正是!这李家到李庆这一辈人丁稀少,因着他父亲过世得早,李庆便只有个姐姐,再无其他兄弟姐妹。他与姐姐感情很是深厚,小时常同进同出、亲密无间。”   “你到底想说什么,快讲!”秦潼发急道,“这与李庆残废有什么关系?”   展昭拍拍秦潼肩膀道:“你急什么,听我慢慢说。九年前李庆同他姐姐一道去打猪草,那日忽然下起瓢泼大雨,李庆失足滚下山崖,他姐姐却一把拉住了他左臂,最后将他救起——可怜自己却跌了下去、粉身碎骨。”   秦潼听得默然,半晌问道:“那他的左臂是如何残废的?”   “他的左臂如何残废无人知晓,但知当日将人救回之后,左臂便再动弹不得。”展昭答道,“延请多少名医都没得办法,针灸汤药一律不管用。”   秦潼疑惑道:“你的意思是……他的左臂当时未断,却动弹不得,大夫也看不出端倪?”   “正是如此。”展昭答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若说左臂伤残,总该摔得筋断骨折。可偏偏李庆毫发无伤,却落下这个病根。”   秦潼只感到灰心丧气:“如此说来李庆的杀人嫌疑并不能打消,他还是有可能左手用刀的——谁知他是不是被逼急,左臂忽然便能动弹了。”   展昭安慰秦潼道:“不管怎么说,一个谜团总算解开。那周娘子不是有嫌疑吗?待到锁回衙门审问一番,还怕他们不吐实话?”   “为今之计,”秦潼叹道,“也只能如此了。”她整整衣冠同展昭道,“那小弟先行一步,去将嫌犯带回衙里。”   展昭拱手笑道:“那可有劳贤弟了。”   “分内之事。”秦潼摆摆手,自去衙舍点齐人马,朝着城西门浩荡而去。   路上,捕快王一飞策马到秦潼身边,探问道:“头儿,你说这好端端,为何要重审黄百宝被杀一案?李庆杀人嫌疑已定,难道还有假不成?”   秦潼叹气道:“就怕其中另有隐情,正所谓人命大如天,不能儿戏。那李婆婆上京在御史大人面前告了一状,说她儿子冤枉。御史大人得知李庆左手残废,而黄百宝又是被人左手用刀杀死,其中疑点未明,故此重查。”   “说来也怪,”王一飞那晚并未参与捉拿李庆,“我曾见过这人,看他左手缩在袖中,确实不像能如常使用的——但是老爷都断他杀人,那还能有错不成?”   秦潼沉吟道:“我也觉奇怪,当时父亲便笃定是李庆杀人,他又怎可能未发觉其中矛盾?”   王一飞是个粗豪汉子,做不来这些心细的论断,当下大大咧咧道:“老爷公正严明,自然不会草菅人命。他老人家这样断,必然有他的道理,只是我等不知罢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道:“对了,我家的母猫养了一窝小猫崽子,回头我叫铁蛋送一篮子给你。”   秦潼素来爱养这些,院中还有一只大黑狗,名叫破军。也是自幼养的,如今立起来足有半人高。她正想要只猫来作伴,听得王一飞的话,大喜道:“如此正好,也不必多少,要一只便好。”   王一飞满口应下。   正说着话,苍拙古朴的西门便已近在眼前。夕阳西下,将粗粝的石头染成血一般的颜色,只有背阴的这一面是浓重的墨色,形状狰狞,如怪兽之口。   一行人马便穿过石门,往那小潘安家中快马加鞭赶去。 ☆、第八回 迷雾重生自沉吟   小潘安本家姓孙,自小父母早亡,上无兄长、下无弟妹,故而便唤作孙大郎。又因他长得细皮嫩肉、唇红齿白,便有好事者喊他做小潘安。他自己倒是洋洋得意,也便舍了孙大郎这名字。久而久之,邻人竟只知这个无赖混混叫小潘安,却不知他大名了。   这小潘安无父无母,乃是左邻右舍看他可怜,一人一口饭施舍他长大的。故而此人极会看人脸色,且嘴甜心狠。长大后也不见学门手艺来养活自己,却是专一往那赌场、妓馆中混迹,揩抹些油水,欺诈、偷盗皆是他的拿手活计。   秦潼带人敲开他家大门时,小潘安正搂着自己媳妇耳鬓厮磨说些浑话,开门时还恶声恶气、老大不耐烦,眼见得是官差前来方才软了腿,直作揖道:“几位老爷何故登门?快请进。”   王一飞冷冷道:“不必了,知府老爷传你们夫妇过府问话,这就跟爷们走一趟吧。”   “冤枉啊!”小潘安顿时大喊起来,“不知小民犯了那条律法,竟要拘我进衙门?”   王一飞骂道:“哪来着许多说辞,去了便知,还不快走!”   小潘安还待再叫,觑见王一飞脸色,似是知道讨不得好,悻悻道:“小民一向奉公守法,还请几位大哥宽待则个。我那浑家一向胆小,又是个妇人不便抛头露面,若是传唤,小民自个儿去便是了,叫她留在家里吧。”   “既是说了传你夫妇二人,那便一个都不能少!”王一飞一抖手中铁索,发出“豁朗”一声,“你还是老实听命,莫要叫官爷为难。”   小潘安唉声叹气,回头大声招呼躲进门内,正从帘子间缝隙偷看的娘子道:“婆娘莫躲了,出来吧。几位老爷来传咱们过衙呢!”   秦潼觑看小潘安及周娘子神色,心中不由狐疑——这两人虽表现出几分惊讶来,其实并不慌张。是当真问心无愧,还是认定官府对他们没奈何?   再者说,那个平头百姓被官府传唤会毫不惊慌?这夫妻两人若非不知其中利害,便是早有防备。   几个官差候着两人收拾一番出了门,因着并无确凿证据指明二人犯法,秦潼便未叫人用铁链将他们锁住,只是命他们跟在马后。一路上,她在心中反复猜测揣度此案实情,只觉头昏脑涨,眼前一片迷雾拨不开。   若果真是周娘子为嫁给小潘安而设计害了黄百宝、嫁祸李庆,那杀人者必是小潘安无疑。只是如何李庆家中会有血衣?他又如何会发狂一般擎刀伤人?   若周娘子是无辜的,而李庆当真杀了黄百宝,却又如何解释他性情大变,且左手使用如常?这个窝囊的读书人转眼而变为杀人凶手,究竟是否可能?   回到城中府衙,因已过了升堂时间,众人便先将这两人收押至衙舍派人看守起来。秦潼自去禀告父亲,又叮嘱王一飞查出案发当晚小潘安的行踪。   书斋内,秦旭听秦潼讲了一遍所获及她自己的猜想,沉默地捋一捋胡须,半晌才开言道:“依你所言,如今有杀人嫌犯两人,一是李庆,二是孙大郎?”   “正是。”秦潼颔首道,“父亲,当时孩儿彻查此案,几乎将每一条线索都搂过一遍,独独漏过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今想来,若是她勾结情人、杀人栽赃,似乎也不无可能。”   秦旭缓缓点头,道:“你若如此猜测,那便依此勘查。只是记住一点:人命关天,不可儿戏。”   “孩儿自省得。”秦潼应下,忽又一阵犹豫,迟疑着开口问道,“父亲,且恕孩儿无礼——您似乎对此案结果如何并不关心。当初您断定是李庆杀人,又是为何呢?”   秦旭听得女儿如此问,微微一笑道:“为父早年时曾提点邢狱,于断案勘查一道有些自己的拙见。潼儿若是想知道为何,那便自己去寻答案,我却是帮不得你。至于本案结果,若你想问,那为父便告诉你——依着为父所见,此案杀人者必是李庆无疑。”   秦潼瞠目结舌,她呐呐问道:“为何?为何此案杀人者必是李庆无疑?若是您当真如此笃定,又为何答应包公重审此案?”   “因为此案尚有隐情未能查出,”秦旭答道,他似乎有些深意地说道,“并且为父的观点也未必当真可信,只有你自己查出真凭实据,方能定案。我儿,切不可因别人的观点而扰乱自己的思路,这是查案大忌。”   待得秦潼从父亲处出来,便看到王一飞垂头丧气过来,开口道:“这下可糟糕,这小混蛋案发当晚正是在庆春楼吃酒,还与人起了争执,大打出手——至今老板还记得清楚,黄百宝死的时候,这人是在他的酒楼中无疑。”   秦潼感到一阵恍惚,如此说来,父亲一早便知小潘安与周娘子之事,故而他断定小潘安是无罪的——难道杀人者当真是李庆无疑吗?父亲所说的隐情是否便与李庆有关?究竟是什么隐情呢?   正没理会处,秦潼却见展昭正往这边过来,她便上前拦下他,沮丧地将方才所得一并告诉了展昭,又道:“这下算是进了死胡同,小弟又束手无策了。”   展昭也皱起眉头来,他万没想到小潘安竟如此轻易证实了自己的清白,忍不住叹道:“这才真正巧,这无赖偏偏赶着黄百宝死的那日去酒楼闹事,倒是洗清了自己一身的嫌疑。”   秦潼心念斗转,却又暗自摇头——庆春楼与黄百宝的宅院一在城西,一在城北,骑快马来回要半个时辰,更遑论还须杀人栽赃,无论如何做不完。   她唉声叹气,只觉脑袋里千蜂嗡囋,理不出头绪。忽地不远处有人怯生生喊了句:“秦大人。”秦潼抬眼去看却是小捕快铁蛋,他常跟着王一飞办事,此时臂弯中正挎着个篮子,想是来替王一飞送猫。   秦潼打起精神笑着招呼道:“铁蛋兄弟过来了,快让我瞧瞧。”说着掀开篮子上盖着的麻布,便露出篮子里几只蜷作一团的小猫来。这三只小猫花色不一,发出微弱的叫声来,秦潼伸出手指摸摸它们的脑袋,心中阴云稍稍散去,露出笑颜来:“王大哥当真有心,来,这几个子儿你拿去买些点心吃。”说着掏出几个铜板递给铁蛋。   铁蛋忙连连摆手,慌张道:“不敢、不敢,大人言重了。小的不过是跑一趟腿,哪敢居功领赏。”。   秦潼硬塞给他道:“拿着吧,买些点心替我答谢王大哥。”   铁蛋只好收下,青涩的脸上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谢大人,小的先行告退了。”   秦潼摆摆手道:“去吧。”她的注意力已转到了这几只小猫身上来,正考虑着将它们养在何处,一抬眼却看到展昭意味深长的眼神。   “没想到云盛喜欢这些……”展昭扫了一眼窝在篮子里的猫,“小家伙。”   秦潼鼓起脸颊,感到面皮有些发烧,却仍嘴硬道:“这又怎样,你不觉得猫儿很惹人怜爱吗?”   “尚可。”展昭也伸手摸了摸小猫脊背上的软毛,随即缩回了手,望向秦潼正色问道,“接下来又该如何追查?小潘安既无作案可能,会不会是他们夫妇买凶杀人?”   秦潼叹息道:“小弟会着人去查——不过雄飞兄也不必抱太大希望,太平盛世哪来这许多杀手?即便真有,就凭小潘安穷得叮当响的那几文钱,也请不动。”   “难道我们便只能坐等吗?”展昭感到一阵束手无策的焦急,“或许我们应当去提审李庆,看是否能问出些东西来?”   秦潼缓缓摇头道:“这李庆自从入狱,便如个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一句话都不曾吐过。”她思忖道,“待我们掌握更多线索,再去提审他不迟。”她说着望了望天色,接着道,“小弟想去拜访一人,雄飞兄若是想要一道,咱们可一起过去。”   “云盛想要拜访谁?”展昭敏锐地感到,秦潼此刻想要拜访的人,或许会给她勘破此案的灵感。   秦潼朝展昭微微一笑,答道:“是我的老师,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夫——济慈药房的掌柜郭老先生。”   “便是那位替霞儿医治伤腿的大夫?”展昭立刻想起那位颇喜唠叨的老先生来,“他老人家近来如何了?”   秦潼笑意未收,答道:“好得很,身子骨硬朗极了。”她将篮子随手交与一旁伺候的苦茶,叮嘱好生照料,便同展昭道,“咱们现在过去,正好能喝一碗师娘熬的红枣粥,味道好极了。”   其时皓月东升,一片银辉洒在秦潼笑靥之上,展昭忽然感到微微的愣怔。记忆中那个跳脱调皮的少年似乎已经黯淡褪色,他惊讶地发现,秦潼已经完全长大了。她脸上的婴儿肥已消下去,脸部线条明朗起来。那双眼睛不再闪烁着时刻想要捉弄人的恶作剧般的笑意,而变得坚定起来。   展昭忍不住一笑,半是自嘲、半是怅然——原来不知何时,他们竟已都长大成人,那些往日的时光自也一去不复返了。 ☆、第九回 指点迷津夜将尽   一路上,秦潼都在与展昭叙述郭树臣家中之事:“老师原本丧偶鳏居,膝下一子一女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只剩他一个。没想到两年前,老师被城中一家大户延去为家中女儿瞧病——那位小姐也是命苦,身子本就极阴,小时又受了寒,便患了不孕之症,药石难医——原本这户人家已打算将这位小姐送到尼姑庵中,削发为尼、长伴青灯,却不想老师几次为这位小姐看病,两厢里渐生情愫。后来一说开,那家人喜不自胜,便将小姐嫁与了老师,做了续弦。”   展昭听得咋舌:“这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两个本将孤老一生的人结下这等良缘,月老这番手笔又岂是我等能揣摩的。”   “正是这个道理,”秦潼笑嘻嘻道,“他二人真正是神仙眷侣,恩爱非常呢。要我说,男人娶妻纳妾有什么好,不及找上一个真心相爱之人,白头偕老。”   展昭颔首道:“云盛说得有理,家里女人一多便要生事,还是一个为好。”   秦潼斜乜展昭一眼,哼道:“我看不是女人一多便要生事,是男人一旦生了花花肠子,才会惹出事端。”   “贤弟这番话倒似在为女子鸣不平,”展昭打趣道,“看来将来谁若是能嫁与云盛,必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作对恩爱夫妻。”   秦潼涨红了脸:“雄飞兄休要消遣我了,你比我年长几岁,过不了几年家中便会与你相看合适的姑娘,届时还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有福呢。”   “愚兄倒是不急,”展昭嘴角噙了一丝笑意,“男子汉大丈夫,若不立业、何以成家?我又岂会为娶妻生子这种俗事所累,放弃心中所执之信念。”   秦潼哼笑道:“这怕令尊、令堂不这般想,老人家大都急着抱孙儿,到时三番五次催逼于你,还怕你不从?”   两人闲扯一番,很快便到了济慈药房后郭大夫家中。秦潼在小院的木门上敲了两下,隔过篱笆冲着院中正追在一只母鸡身后跌跌撞撞的小童喊道:“宁儿,来给小叔叔开个门。”   那小童朝这边望过来,见到是秦潼,立刻裂开嘴笑起来,蹒跚着走来拉开门,嘟嘟哝哝道:“小叔叔,小叔叔。”他看到秦潼腰上挂的钢刀,顿时好奇心起,伸手去拽。   秦潼道:“这家伙可沉,你抱不动的。”   “抱!抱!”小童发了急,扯住秦潼下摆,“要刀!要刀!”   秦潼便解下腰刀往小童手中一搁,另一手却虚托着。小童果然抱不住,手臂顿时下沉,被秦潼一把扶住。   秦潼哈哈大笑起来,一把将小童抱起,往院中走去,扬声道:“老师,秦潼不请自来,未及打声招呼,失礼了。”   一个妇人早在门框边依着,听了秦潼的话,柔柔地笑起来。屋中传来一个苍老却精神的声音:“潼儿来了,进屋来吧,外间凉。”   那妇人过来接过小童,微笑道:“灶下还温着粥,我去给你们端来。”说着抱了孩子自去了。   秦潼便拉了展昭进屋。这堂屋甚是敞亮,正中是一张檀木桌,两旁摆着太师椅,壁上悬着名人山水,两边是一副烫金对联。一名精神健烁的灰发老者正坐在东侧的一张藤椅上,一双眼睛不似其他老人浑浊昏暗,却是精神有光,正朝二人看来。   秦潼忙上前一揖,口中道:“学生这么晚还来打扰老师,望乞恕罪。”   “无事,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我那不孝子半个月也不来瞧瞧我,我这里清净着呢。”老者自嘲般笑着说道,却又扫了眼一旁站着的展昭,问道,“这是雄飞吧,多少年不见了,难为你还来瞧瞧我这一把老骨头。”   展昭未料到郭老先生竟还记得自己,忙拱手道:“岂敢,当年多亏大夫妙手医治晚辈那淘气的侄女,恩情在心、从不敢忘。”   郭树臣哈哈一笑客气几句,便问秦潼道:“我看你也是无事不登门,说罢,来是有什么事?”   秦潼与展昭坐在下首,闻言开口道:“老师可还记得几月前黄百宝被杀一案。”   “记得,”郭树臣这把年纪记性犹不减当年,稍一思索便道,“那古董商脖子上挨了一刀,当即断了气。哦,刀口自左至右,杀人者乃是左手持刀。”   秦潼便问道:“依老师见,那李庆左手残疾,可能持刀杀人?”   “断案追凶可不是老朽分内之事,”郭树臣望了秦潼一眼,笑道,“你是想问李庆那只左手究竟还有没有可能持刀?”   秦潼颔首道:“正是。据李婆婆言道,李庆当年左手并未受外伤,却突然动弹不得——如此残疾,老师可曾见过?”   “这问题,当时你父亲便来问过。”郭树臣缓缓说道,他抚了抚颔下灰白的胡须。   秦潼心道果然,他父亲并不仅靠她的那些调查作出判断,而是自己亲身前去探查了一番方才定案,她连忙问道:“如何?”   “老朽当时受你父亲之邀,前去狱中为那李庆诊治左手。”郭树臣答道,“他自言左手动弹不得、僵直如木,然而金针刺穴,却并非全无反应。”   秦潼惊道:“老师的意思是李庆并非残废?”   “也不尽如此,”郭树臣慢慢摇头道,“依老朽之见,这后生自己的确无法使左手动弹——许是当年之事到底于他而言太过殇痛震惊,身体便留下毛病。”   秦潼皱眉不解道:“殇痛震惊何以会使他左手残疾?”   郭树臣却不直说,而是叹息道:“心病还须心药医,他那只左手不是身残,而是心痛。”   秦潼沉思良久,与展昭交换一个眼神,又问道:“那么依老师之见,可有什么药物能够使他发狂,继而使动左手?”   “若真有此药物,必会毁人心智。”郭树臣答道,“那李庆便不是现在模样,而是失心疯了。”   秦潼闻言皱眉沉思,肚中思索良久。这时那妇人拖着红木托盘进来,上面三盅热粥,还冒着气。   展昭忙伸手接过、口中称谢,那妇人柔声道:“你们一路上来,这夜里有些凉,喝点粥暖暖身子。”她说罢又捧了一盅给郭树臣,眉梢眼角露出温柔笑意来,“你也用一些吧,这米熬得极烂,很香。”   郭树臣笑呵呵接过:“夫人有心了。”他像个孩童一般眼中闪出喜悦的光芒来,神色间流转出的爱意真要羡煞旁人。   秦潼也回过神来,正好腹中有些饥饿,告个罪就同展昭一道吃起粥来。那妇人笑着用帕子揩揩秦潼的嘴角:“慢些吃,没认同你抢。”她自己难有子嗣,早将秦潼看做自己的亲闺女,平日里极是照拂。   虽然,她也只比秦潼年长两岁。   吃过粥,再闲谈几句,便实在不早了。秦潼与展昭告过辞,就出了郭大夫家。外头一片云朵正遮了月亮,四下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秦潼顺手摘下街边挂着的一盏灯笼,持在手中照路。她叹息道:“看来杀人者极有可能便是李庆本人,这一番调查兜兜转转回到此人身上,只是我们还是未能查出曲衷情由。”   “其实本案大致已经明朗,”展昭道,“黄百宝被杀,他的家人嫌疑尽除,生意场上的对手也没人有这等手笔。那么牵扯进来的便是周娘子一家,与李庆本人。起因自不必说,是黄百宝轻薄周娘子,李庆为心上人强出头。至于他当时未能动手,隐忍至夜间方起了杀机,这期间必定发生了什么,以致他不顾性命犯下杀人大罪。”   秦潼颔首道:“正是,往往因着一时冲动杀人,杀人者倒也未必当真想要犯下死罪——毕竟杀人须得偿命,一般人轻易不动这等心思。然而若是果真李庆在于黄百宝争执之后,左思右想仍旧选择杀死他,那么他心中必定有非杀此人不可的理由,而不是为一时之忿。”   “那么为何黄百宝非死不可呢?”展昭皱眉思索道,“不可能是生意上的事情,李庆一个穷书生绝不会为财杀人。那么,就是因为周娘子。”   秦潼猛地一拍大腿,心中顿时一片雪亮:“我真是蠢,眼前摆着事实真相却兀自看不清!雄飞兄,你当真一语道破天机!”   “云盛可是明白了什么?”展昭犹自一头雾水,不知自己的话如何启发了秦潼。   秦潼却不肯言明,只道:“此种细节我仍未了解,但大致已有方向——若要查个透彻,便须去问问李庆本人了。”   她长吁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这些天沉沉压在心头的公案而今终将水落石出,秦潼只觉心中一片轻松。她望着浓墨一般化不开的夜色,心想:此刻不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吗?待到日出云开,一切就都可见分晓。   展昭看着秦潼,心中忽然明白秦旭为何会答应叫她做这个缉捕——就像他自己心中有非做不可的事情一般,秦潼也有追逐的梦想。而现在,她正品尝着此中的甘甜,体会着一番辛苦之后获得的喜悦。   如何不令人艳羡呢? 作者有话要说:  ps郭老夫妇知道秦潼是个女儿身 ☆、第十回 拨开云雾却伤情   秦潼与展昭回到衙门之后,便径直去了府衙大牢。这座石砌的巨大牢房守卫森严,出入皆需录入来访者的姓名、职务以及来由。只见它静静矗立在大地之上,银白的月光洒在石壁上,勾勒出狰狞粗糙的轮廓来。   就在这座石头牢狱之中,囚禁着本州穷凶极恶的杀人凶犯、作奸犯科的江洋大盗,他们将在这里度过人生中最后一段日子,并在秋后被推赴菜市口砍头。   秦潼扯着展昭一路进来,好在牢头、狱卒皆认得她,倒也省去一番盘问,在簿册上写下“护卫展昭、捕头秦潼”、“鞫审李庆”等字样后,他们便进入了这座略显森冷的石州大牢。   眼下时候已是不早,这狱中却犹有人声自幽长的走廊尽头隐约传来,间或夹杂的狂笑、怒骂令人毛骨悚然。沿途站立着的守卫军官各个神情肃穆,便是这二人一路走来他们也目不斜视。狱卒将秦潼与展昭请至一间石屋之后,便自去提李庆过来。   秦潼与展昭在一张木桌前坐了,展昭扫一眼这与牢房无异的小屋,叹道:“在这种地方关着,真真是一种折磨。”他看看壁上开着的小窗——便是连孩童都钻不出去,上面还安着儿臂粗的铁栅栏。   秦潼被展昭讲得心中发毛,起身去拽了拽被狱卒随手带上的门,发现并未锁上之后才松了口气。她伸手弹了弹木门上镶着的铁皮铜钉,光滑的金属随即发出清脆的声响来。   秦潼轻声叹道:“在这里关押的皆是死囚,于他们而言,只恐宁可在此呆一辈子,也不愿被拉到菜市口去吧。”   “死便死,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展昭摇头道,“总好过囚于这困室之中,余下日子都在无尽的折磨中度过。”   秦潼诧异地扬了扬眉,未想到展昭竟做此番言论,却又不觉违和,便道:“雄飞兄乃是真英雄,故不畏死——只是蝼蚁尚且偷生,这些囚犯为求活命往往不择手段。小弟还记得曾听牢头讲过,那关押犯人的牢笼之中,木栅栏上往往血迹斑斑,都是将犯人押走之时,犯人拼命抓挠留下的。”   展昭听得毛骨悚然,愈发觉得此地阴森可怖:“要杀便杀,给个痛快便是。偏等这许多时日,叫那人活着也不安宁,无时无刻不在恐惧死期的到来——这与一刀一刀将人活剐何异?”   两人正说着话,外间隐隐传来铁链啷当,门开处,李庆已被带到。在狱中几月,这年轻书生已面黄肌瘦,皮包骨头一般。狱卒一把将李庆推进室中,躬身对秦潼道:“大人,一刻钟后卑职再来开门,有僭了。”说罢径自出去,“豁朗”一声将门锁上。   那李庆缓缓站直身子,他双手双脚被铁链缚着,稍一动弹便是一阵声响。   秦潼轻咳一声,指指屋中角落的石榻,道:“李先生,请坐。”言辞之中,竟多了几分敬意。   李庆却如个泥塑木雕一般,既不答话、也不动弹,眼神遥遥落在不知名的远方,竟像是神游太虚一般。   秦潼也不在意,她站起身踱了几步,在李庆身边站定。沉默许久,忽地开口道:“周娘子已嫁给她那邻居孙大郎了——便是小潘安,李先生应当认识。”   李庆闻言眼珠子缓缓转了转,僵硬的嘴角忽地动了动,面上竟露出几分释然与欣慰来。展昭心中狐疑,心想这书生恁的奇怪,听见心上人另嫁,不伤心欲绝也就罢了,竟还一副喜上心头的模样,难道他不中意周娘子?   秦潼却不动声色,双眼紧盯着李庆,问道:“李先生难道没什么话想对秦某人讲?”   李庆缓缓摇头,他佝偻的脊背似是挺直了些,看向秦潼的目光中带着复杂的情绪。俄顷,他竟慢慢露出个笑容来,仿佛由衷喜悦一般。   展昭看得心中暗暗发毛,不知秦潼葫芦中卖得什么药,又在与李庆打什么机锋。   秦潼看着李庆,似是有些失望,她接着道:“周娘子是否就是知道李先生你心甘情愿为她死,才如此断然地嫁了孙大?”她摇手叹道,“你入狱以来,她竟一次也未来看过你,心肠如此冷硬,不知怎的入了李先生的眼。”   李庆仍是不言,展昭逐渐明白秦潼那句“锯嘴的葫芦”是何意了。难怪她之前不愿来审李庆,这李庆实是油盐不进。   秦潼盯着李庆的双眼,她沉默片刻,开口道:“难怪,难怪她会恳求你去杀黄百宝,而不是找自己的情人。有这么一个痴情郎愿为她做任何事,她又何苦将自己心爱之人拖入浑水中呢——她甚至特意叮嘱情郎,在你杀黄百宝那晚跑到城那头去与人闹事,就是为了洗涮嫌疑。”   李庆喉头滚动一下,张张嘴却未说出话来。秦潼看在眼里,再添一把火道:“那日黄百宝扬言要二十两将她买去,周娘子心知若当真如此她的父亲一定会毫不犹豫将她卖与那个丑陋可鄙的古董商为奴为婢。她怕极了,所以她去恳求你,求你救救她,她不愿落到黄百宝手中。”   李庆的呼吸沉重起来,眼睛里也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秦潼冷冷道:“她是个胆怯的、可耻的女人,如果她在你为她杀人之后前来府衙自首,或是悄悄自尽,那还算是有些良知。然而周娘子却毫不犹豫地藉此嫁与了一直想要厮守终生的情郎——她甚至不愿等到你行刑之后。这种女人……”   “不许你这样说她!”李庆蓦地开口,狂怒道,“你住口!”   秦潼和展昭顿时背上渗出冷汗——不是为了李庆此刻脸上狰狞的表情,而是他一个七尺男儿,此刻开口说话却是莺声婉转,如个女人一般。秦潼骇得踉跄几步,一把攥住了展昭的手掌,强自定神才未惊呼出口。   李庆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脱口道:“你又懂得什么?庆弟中意她、心悦她,便不管她这人心有多硬。哪怕她用刀子往他心上捅,也是心甘的。”   秦潼凝神听着李庆的话,生怕漏过一句,此刻忽地背后寒毛直竖——她慢慢意识到,李庆口中的庆弟是何意了。   李庆的姐姐,想来便是这样喊李庆的。   李庆仍未住口,连珠炮般道:“周娘子嫁了孙大那个无赖又能如何?只要她幸福安好,那庆弟也就无憾了。”他露出痴狂的神色来,“世人皆说女子多情,其实男子何尝不多情?他若爱上一个女子,那便可以心甘情愿为她痴、为她狂、为她生、为她死。”   秦潼只觉掌心中又湿又冰,全是冷汗——展昭的手掌却还是温热的,到底还是他胆气足些,此刻开口问道:“你口口声声说庆弟如何如何,那你又是何人?”   李庆却不答,而是看向秦潼,微微躬身缓和了语气道:“秦大人,我那庆弟自幼命苦,一生坎坷,家中还有老母侍奉。黄百宝是我李如所杀,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您放过舍弟。”说罢款款拜了下去。   秦潼浑身寒毛直竖——李如正是李庆那早亡的姐姐的名字。她骇得腿软,抓住展昭的胳膊结结巴巴道:“你、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展昭反手握住秦潼手臂,仿佛想藉此给她些勇气似的。他扫了一眼眼前的李庆,只觉此人言谈举止无一不像女子,心中也有些怀疑,莫不是那李如冤魂未散,附到了弟弟身上?   李庆正待答话,忽地身子一抽搐,歪倒在地上。展昭忙上前探他鼻息,松了口气道:“只是昏了过去,料来没什么大碍。”   秦潼惊魂未定,颤声道:“难道真有鬼不成?之前李庆性情大变、行凶伤人,莫不就是他姐姐一缕亡魂附在身上为弟弟完成心愿?”她这般说着,只觉周遭阴风吹过,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秦潼虽料到李庆杀人的缘由,却未料到其中就还有这鬼鬼神神的隐情。她素来不信邪,眼下见得方才那一幕,只觉浑身发冷,牙齿捉对儿厮打。   展昭除下大氅罩在秦潼肩上,安慰她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们这一遭好歹也算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剩下的交与包、秦两位大人来办便好。”   正说着,李庆忽地悠悠醒转,他茫然四顾,忽地惊讶出声道:“这是何处?小生如何到了此处?”他低头看着手脚上的铁链,大骇道,“这是何故,因何拘索小生?”   秦潼望着地上的李庆,问道:“李庆,你可还记得白日与古董商黄百宝发生口角?”   李庆迟疑着颔首道:“记得,那黄老板仗势欺人,正所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小生虽是三尺微命,也要与他理论一番!”   “那你可记得周娘子去找你,求你帮她?”秦潼盯紧李庆。   李庆愣住,他似是努力回忆片刻,却仍不得要领,于是奇道:“怪了,怎的后晌的事情记不清楚了?”他似是有些赧然,“周娘子、周娘子还曾来找过小生?”   秦潼长叹一声,不答反问道:“你杀了古董商黄百宝,也不记得了?”   李庆大惊失色:“什么?小生杀了黄老板?罪过罪过,小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杀得了黄老板那样的壮汉?”他心中生怯,“大人,你切莫血口喷人,小生不曾杀人!”   这番话叫秦潼心中猛地升起一个猜想,她只觉心中一阵发寒,也不再答话。待狱卒前来开门便扯了展昭径自出狱,将大呼冤枉的李庆抛在脑后。   一出石牢,冷风扑面。秦潼面沉如水,拉着展昭一路朝着衙舍监押小潘安、周娘子之处而去。   临时充作关押之所的房屋外还有两个衙役看守,见了秦潼连忙躬身行礼。秦潼胡乱回礼,便上前敲门道:“孙周氏,起身回话,官爷有话要问!”   里面一阵响,小潘安的声音带着些慌乱响了起来:“官爷,这般晚了,有什么话不能留到明日再讲?”   秦潼心中有气,骂道:“爷哪来那么多时间等你,利索些把门开开!”   折腾一阵小潘安才前来开门,苦着脸道:“老爷,小民夫妇已经睡下了。贱内衣衫不整,当真不便回话。”   秦潼冷冷看着他,目光仿佛利刃一般。小潘安竟被看得浑身抖若筛糠,颤声道:“官爷,有话好、好、好、好说。”   “叫你婆姨起来回话,不然也不用等到明日了,现在就押到大牢里去!”秦潼怒道。   小潘安狼狈奔回内室,声音隐约传出:“浑家,快起身,官爷要问你话。”似是周娘子答了什么,他蓦地提高声音骂道,“哪来那么多废话,起来,不然这夜就到大牢里过了!”   秦潼撩起衣袍跨进门内,在外间坐下静候。展昭一旁看着,心中若有所思。   良久,孙周氏款款出来,扶着微乱的云鬓低声道:“民妇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深夜传唤,所为何事?”   秦潼仔细看她,这女人果真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儿,又身段窈窕,一颦一笑只见自成风韵。她问道:“黄百宝当日在街上欺辱你,此事可是属实?”   孙周氏闻言哀泣一声,答道:“正是,民妇命苦……”   “你心中可是害怕之极?”秦潼不耐烦听这女人啰嗦,打断她问道。   孙周氏怯怯颔首道:“正是。”   秦潼盯着孙周氏冷冷问道:“你心中害怕,所以便去找你的邻居帮忙,本官说的可对?”   孙周氏一愣,道:“大人何出此言,难道是冤枉奴不守妇道吗?”   “问你话,再要顾左右而言他,先拖出去掌嘴!”秦潼忽地大怒,猛地起身喝问,“黄百宝扬言要将你买去,你心中害怕之极。你父亲贪财好赌,早盼着把你卖个好价钱,他是靠不上的,你去找谁了,说!”   孙周氏盈盈落下泪来:“大人,民妇冤枉。父亲虽好赌,但民妇既是父亲所养,若能以此身报得父亲养育之恩,又怎会加以阻拦?”说着啜泣起来。   秦潼听了这番话却忽的敛了怒色,她看着孙周氏,平静地低声道:“我原还存了一份疑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会有此等蛇蝎心肠?而今看你对答如流,心中早有一套说辞,只怕早从那日去找李庆开始便想好对策。”   孙周氏一僵,随即哭道:“大人,民妇冤枉啊。民妇与大人无冤无仇,何以大人出口中伤,诬赖民妇蛇蝎心肠?”   小潘安在一旁也道:“青天大老爷明鉴,拙荆虽不是菩萨转世,却也自幼心软,与蛇蝎是万万扯不上边的。大人不知从何处听来这些,当真是冤枉小民夫妇了。”   秦潼缓缓踱到孙周氏身旁,轻声说道:“李庆一个文弱书生,性格懦弱,哪怕为着爱慕你之心一时强出头,也必定事后胆寒。你怎会想到去找他呢?”   “民妇不曾找过他,民妇冤枉啊。”孙周氏牙关咬紧,只是不认。   秦潼轻轻冷笑一声:“因为你从一开始,便不是去找李庆的。”她慢慢蹲下来,看着孙周氏的眼睛,轻声说道,“你是去找李如的。”   孙周氏顿时一僵,连哭声都顿了一顿。   “你骗李如,你将李庆对你的爱慕之情添油加醋,说得天上少有、地上绝无。”秦潼仿佛叹息一般在孙周氏耳边说道,“因为你知道李如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她的感情是那么炽热而又丰富,她信了你的鬼话,为了帮弟弟保住心爱的女人,杀了黄百宝。”   孙周氏浑身颤抖起来。   秦潼唇边勾起一丝讥笑:“你说,若是李如知道李庆对你不过是心存爱慕,原非矢志不渝,她会怎样呢?”   孙周氏抓住胸口衣襟苦叫一声瘫倒在地,这一遭轮到她抖若筛糠,直如犯了羊癫疯一般。   “你早就知晓李如未曾离去,她一直守护着弟弟。”秦潼站起身俯视着孙周氏,满眼不屑,“当你被黄百宝威胁时,这个恶毒的计划便在你心中成形——你无疑是嫉妒李如的,因为你永远不可能像她那样,爱一个人,便为他痴、为他狂、为他生、为他死。”   “我会!”孙周氏忽地猛然直起身子来,她眼中射出疯狂的光芒,“如果不是爱上了他,我怎会设计叫李如去帮我杀人!如果不是爱上了他,我怎会背负着心中的悔恨愧疚,还要与他厮守终身!”   秦潼转身就走,只冷冷留下一句话:“希望你到了公堂之上,也能如此理直气壮。”   外面寒气稍散,夜,已将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因为年代原因,所以秦潼和展昭都往鬼神那方面想了。其实科学的解释一下,李庆应该是人格分裂,无法接受姐姐的离去,所以产生了一个与姐姐十分相似的人格来保护自己 以后大概正文里还会有说明 ☆、第一回 红粉知己   秦潼回房之时已是寅牌交尾,长夜将尽。她心头了却一桩公事,不由感到周身疲乏,除去衣袍倒在床上阖眼便睡。只是睡得委实不甚安稳,做了一宿噩梦。梦中李庆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她正待将他锁起,他又忽的变作李如的模样,手持钢刀朝她砍来。   堪堪捱到天光乍亮,秦潼实在不愿接着发梦,便起身更衣,唤醒外间睡着的苦茶进来打水侍候。   苦茶一脸困顿,强打精神伺候秦潼梳洗罢,小心问道:“公子,昨夜那么晚才歇下,怎么今日又起个大早?老爷便是开堂审案也不至于这样早吧?”   “觉来了便再睡不着,”秦潼叹了口气,“索性便起了。你也打起精神来,我拟赴画燕堂红袖姑娘处散心,待会儿你去同衙里说一声,今日我便不应卯了——左右也轮我休沐,且没什么大事情。”   苦茶立时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道:“您、您难道不参与今日堂审了?公子你费心查案,怎么临了却将风头让与别人出呢!”   “既已查出真相,我便安心了。”秦潼笑道,“至于父亲在堂上如何判罚,却与我没什么干系——便是询问取证,亦有衙中兄弟来应承,我不去也并无大碍。”   苦茶顿足道:“小的不是这意思,按说此案得以水落石出,功劳当是公子您的。您不去,岂不被那位展大人抢去了?他是钦差老爷的属下,这样一来岂不是落了老爷的面子,显得咱们知府衙门无人吗?”   “你小小年纪心思还挺重,”秦潼整顿衣冠,乜了苦茶一眼,“至于吗?只是一桩公案,凶手落网、真相大白便好。至于功劳落在谁头上,本公子难道还会在意不成?”   苦茶愣一愣,呐呐道:“也是,左右老爷也不会亏待您,也无需借此搏什么前程。”   “走了,”秦潼赏了他一枚爆栗,“多思多虑,小心变成白胡子小老头。”说罢朝外间走去,苦茶连忙跟上。   此时晨曦初露,东方现出一抹鱼肚白来。稍还带着夜晚凉气的微风拂过面颊,顿时叫人精神一爽。秦潼转过抄手游廊,便到了阒静无人的后院。   这里因着少有人打理,显得有些破败。风吹过,草木便作萧萧之声,更添几分寂寥。秦潼穿过几株高大树木下掩映的曲折小径,便到了一扇锁着的角门前。她掏出怀中钥匙转入锈迹斑斑的锁孔,角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秦潼有些得意地笑笑,摇摆着出了府衙宅院,到了一条幽静的巷子中。这里离画燕堂只有几条街,最是便捷,秦潼想去见红袖姑娘,往往便从这里走。   此时天色尚早,烟花行院正是挂牌歇业的时候。秦潼却熟门熟路找到画燕堂的后门,敲了敲,便有一个睡眼惺忪的伙计前来应门。   “这一大早的,哪位这么好兴致。”小伙计大概还未睡醒,一脸迷茫,“画燕堂酉时开门,还请您……”他这时看清了来人,吓得浑身一激灵,顿时清醒了,“秦、秦、秦公子,您来了。”他扬手就给自己一个嘴巴,“小的有眼无珠,没认出您来,多有怠慢、罪该万死。”   秦潼笑着摆手道:“不妨事,是我来的太早了。”   “您说哪里话,”小伙计笑着答道,“您肯赏光画燕堂,再早也是方便的。”说罢回身喊了一句:“妈妈,秦公子大驾!”   立时便有人应声,语调婉转、声音甜腻:“来了!”后院二层小楼下来个身形微胖的妇人,满头珠翠,犹可见当年风韵。只见她执着一把团扇,掩口笑道:“秦公子来得真早,姑娘们刚歇下呢。”   “我来看红袖姐姐,”秦潼面上有些赧然,“若是不方便,那我便等一等。”   鸨母笑了一声道:“哪有不方便,听见您来,红袖便是睡下了也要立时起身,梳洗打扮来陪您,岂有叫您等的道理。”   “妈妈真会说话,”秦潼拱手道,“如此有劳您去知会红袖姐姐一声。”   鸨母连声应下,便将秦潼迎了进去。因着秦潼熟门熟路,她也未曾将他带到会客厅中等候,而是直接领进了红袖的闺房中。   佳人香闺中幔帐低垂,一阵冷香沁人心脾,木桌、瓷鼓、琵琶、绣床摆放的错落有致,十分典雅。红袖一早便听人传信,此刻已经起身,只是云鬓微乱、娥眉淡扫,却另有一种令人痴迷的魅力。   她实是个美人,周娘子那样的与她相比只能算作庸脂俗粉。古人以肤若凝脂、皓腕凝雪来形容佳人,实在不错。更难得红袖身上有一番韵味,叫人一见便觉移不开眼。若是她那双流波婉转的明眸朝你看上一眼,那更是摄魂夺魄一般,多少男人都要为之疯狂。   美人此刻倚在床边,似嗔似笑地扫了秦潼一眼,对鸨母微微低头行礼:“妈妈。”   鸨母甩甩手帕道:“好好伺候秦公子,我就不打搅你们了。”说着便退了出去。苦茶也自识相,跟着唯唯退下,在外间候着。   秦潼顿时舒了口气,几步过去靠着红袖坐在床边,轻哼道:“红袖姐姐,我头疼。”   “我头才疼呢,昨夜一宿未曾合眼,刚睡下便被人拉起来。”红袖口中这样抱怨,去仍是伸出双手在秦潼额头两侧轻轻揉按起来。   秦潼浑身好似没骨头一般,只觉舒泰以极。她低哼着说道:“刚了结一桩公案,这些天几乎不曾睡个安稳觉。好容易水落石出,偏偏心中难受,夜来也不曾歇好,故而一大早来姐姐这里讨个清闲。”   “案子既然破了,怎会心中难受呢?”红袖叹气,“难不成凶手又是什么可怜之人,叫你动了恻隐之心?”   秦潼闭着眼答道:“也不算是,其实此案说来也奇。”她挑着能讲之处把此案大略说与红袖听,然后问道:“红袖姐姐,这世上当真有鬼吗?”   “世上有没有鬼,我又从哪里知道?”红袖笑笑,却又道,“但我记得小时外爷过世之后,我老娘便有一夜忽地犯了癔症,言行举止无一不像我那过世的外爷,清醒过来之后却又全不记得,倒是与你遇到的差不多。”   秦潼心中仍有些想不通:“可那周娘子又是从哪里知道此中隐情的?她不仅知道李如的存在,竟还能叫李如出来杀人。若不是当初诈了她两句,我还真无法确定便是她谋划了这一出戏。”   “也许,”红袖缓缓答道,“她深深地了解李如是怎样的人。既是街坊邻里,想来她一定见过李庆言行举止异常的模样,猜出了那是李如。”   秦潼叹问道:“那你说,杀人的究竟是李如,还是李庆呢?”   “若问我的话,”红袖微微笑道,“我以为是李如杀人。一个女子若是疯狂起来,往往会不顾一切。她受到周娘子蛊惑,以为杀了那人便可成全弟弟,于是便下了杀手。”   秦潼缓缓蹙起眉头来,忽地睁眼问道:“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李庆骤失亲人,心中难以接受,故而潜意模仿、聊以慰藉?他一面欺骗自己,沉浸在姐姐仍旧活着的幻想之中,一面又因为模仿李如那份天生的深情而爱上了周娘子而不自知。所以杀人者乃自以为是李如的李庆,起因却是李如那份疯狂炽热的感情影响了李庆、改变了李庆。”她说着又觉有些毛骨悚然,不由歉意笑道,“你看我说这些做什么,怪渗人的呢。”   “那便不说了,躺下歇歇吧。”红袖说着替她除下外袍,“案子结了便结了,是冤魂附体杀人,还是书生癔症杀人,都不要紧了。那个挑唆使坏的女人不也被你识破了吗?还惦记着做什么?”   秦潼顺从地躺到床上,吸了吸鼻子,嘿嘿笑道:“姐姐你这里好香啊。”   “你呀,”红袖刮了刮她的鼻梁,“一个姑娘家,真不知道你闺房中都有些什么。整日里同那些臭男人混在一处,把你带得没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秦潼皱起鼻子答道:“我没有闺房,书房倒是有一个。”说着笑起来。   红袖早知道秦潼的德行,闻言也只是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说。秦潼又伸出双臂将红袖也拉到床上来:“咱们一道睡吧,好久没与姐姐同塌而眠了呢。”   红袖只得上床歇下了,却又被秦潼抱个满怀,她不由笑着拍了拍秦潼的手背:“几日不见,你倒是大方起来。上一回谁羞得不肯叫我给换衣裳来着?”   “你身上真软真香,”秦潼撒赖道,“我就要抱着。”她自小母亲早亡,与师母亦没有亲近到这份上,说来红袖倒是唯一一个与她相知相亲的女子。   当年红袖被卖至画燕堂,她原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如何肯操这等下贱营生,大闹一场险些触柱而死。正巧秦潼听到里头喧闹,闯进去一瞧,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正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还被两个粗汉拉扯着。秦潼心生怜意,当即便喝令将人放开,老鸨那敢于这位知府公子争辩,只得令那两人松开红袖。   秦潼便于是顺理成章成为红袖姑娘的入幕之宾,人人都忌惮她的身份,故而谁也不敢来为难红袖。红袖平日里唱曲弹琴、吃酒陪客均如自己心意,全靠了秦潼的身份压着。   于是秦潼便常来红袖这里歇上几宿,听红袖弹弹琴,再与她谈论谈论诗词——这位姑娘也是满腹诗书才华,于金针诗格有着独到的见解。   直到秦潼的父亲知晓此事,大怒之下险些打断她的腿,秦潼才不敢明目张胆来找红袖,但私下里总断不了要来厮磨半晌。   只是今日,秦潼实是没福分讨这个清闲。才闭眼没一刻,苦茶惊慌失措的声音便在外间响起:“公子,蔺公子出事了!” ☆、第二回 佳人薄命   秦潼起身之后,颇为不耐地叫了苦茶进来,问道:“大惊小怪作甚么?出了什么事情?”   苦茶结结巴巴道:“蔺、蔺公子叫衙里的人带走了!方才他身边的长随前来寻公子您,急得六神无主。”   “人呢?”秦潼蹙起眉来,心中纳罕究竟出了什么样的事,竟叫蔺英在大婚转天便被抓捕入狱。   苦茶连忙将那小厮领了进来,小厮纳头便拜,哭道:“秦大人,您可要救救我家公子啊!”   “出了什么事?你且细细说来。”秦潼犹自沉得住气,问道。   那小厮抽噎着讲道:“少奶奶她、少奶奶她出事了!公子也被抓走了。”   “慢慢说,不要哭。”秦潼沉声吩咐,心中暗觉不妙。   小厮哽咽道:“今日辰时过半公子他还未起身,叫门里面也不应声。小的们担心出事,便将门撞开——谁料、谁料少奶奶她、她竟倒在血泊之中,公子就在桌旁呆坐着,谁问话也不肯答应。”   秦潼猛地皱起眉来,追问道:“少奶奶可是已经身亡?你们是否报过官?”   “可怜少奶奶早没了气儿,身子都凉了。”小厮抹着眼睛道,“这事情如何压得住,靳府带过来的那几个奴才当即便闹到了衙门,诬赖我们公子害了他们家小姐的性命。天地良心!秦大人你与公子素来交好,您去说句公道话,我们家公子怎会害人性命,何况还是新婚的夫人!”   秦潼沉吟良久,对小厮道:“你先回府去,我自会回衙门将此事问个清楚——若是蔺公子果真无辜,我必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小厮重重地磕了几个头,一迭声地感谢秦潼。苦茶在一旁扶他起来,心中亦是戚戚,转头将他送了出去。   秦潼回身对红袖道:“看来我得回衙门了,红袖姐姐,下次再来与你厮见。”说着起身一揖告辞,出了香闺。   外间老鸨已是得了信儿,款款来送秦潼。秦潼心中有事,胡乱应付几句摆脱了她。一路上还须打赏画燕堂的伙计们,出来时眼看已近午时。   微暖的日头便高悬在头顶,这条街巷里稍冷清些,可以听到隔壁那条道儿上小贩的吆喝叫卖之声。   秦潼不敢耽搁,先悄悄从角门进了府邸,溜回卧房之中忙不迭换下衣服。她在红袖那里歇了歇,便染上一身脂粉味道,换过衣服那股香气仍是不减。   “苦茶,快闻闻,我身上还有没有味道?”秦潼抖着衣袖,心中有些发急。她父亲对她流连花街柳巷之事万分痛恨,哪怕她言明只是去听曲、叙旧,他仍是见一次、骂一次,丝毫不肯缓和颜色。   苦茶吸了吸鼻子,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来:“公子,这味道怕是一时半刻散不去了。”   “罢了,”秦潼叹了口气,索性破罐子破摔,“左右我又不上前去,难不成父亲隔着老远还能闻出我身上有脂粉味不成。”   于是秦潼便带了苦茶往衙斋那边去——秦旭正是在那里与包公议事,也不知蔺英现在何处。   秦潼一路上胡思乱想,她不信蔺英会对一介女流之辈痛下杀手。然而新房之中并无他人,杀人者又能是谁?而听起来蔺英状况似也不很对劲,竟对着新婚妻子的尸体呆坐着,且不喊人进来,十分惹人怀疑。   何况,秦潼隐隐有些预感——蔺良诚乃是石州通判,怎会看着儿子被捕而坐视不理?且如此贸然抓人也不是父亲平日的行事风格。然而蔺英如此之快便被抓进大狱,那么便有一种可能:包公以钦差的身份插手此案,将蔺英带走。   这一猜测在穿过花园进了后衙时得以证实——此刻衙门里已大不同平日,廊边、门口都站着如狼似虎的兵卫,黄绦旌旗已升了起来,衙中一派肃穆,竟是摆出了钦差仪仗。   秦潼早换上一身官服,故而无人阻拦。她行至衙斋外,便立刻有人进去通传,候了半晌,里面秦旭便叫她进去。   秦潼稳了稳心神,整顿衣冠,撩袍抬脚跨进门去。她绕过屏风进了内室,刚站定,果见包公已换了一身打扮,气势威严,身后站着护卫打扮的展昭。衙斋墙壁之上原本悬着铁弓之处,现在已奉上了尚方宝剑。   秦潼不敢托大,纳头便拜,依礼参见钦差。包公神色和蔼地叫她起来,秦潼方松了口气。   秦旭却忽的皱了眉头,他一言不发地起身,负手往秦潼身边踱了两步。秦潼茫然抬头,正没理会处,便见秦旭蓦地大怒,拂袖一把将近前的茶盅挥至地上,骂道:“不成器的东西,又出去鬼混!”他显是嗅到了秦潼身上的脂粉味道,猜出她到了何处、见了何人。   秦潼骇得噗通一声跪下,暗悔自己心存侥幸。她张口欲辩,瞧着秦旭铁青的脸色竟是不敢出声。   只见秦旭丝毫不顾包公还在上首坐着,指着秦潼便骂道:“告诫过你几次了!流连花街柳巷,这可是你该做的事情!”   “孩儿、孩儿知错了,”秦潼颤声道,“还请父亲息怒。”她万没料到父亲如此敏锐,也不曾想到他竟当场发难。   秦旭怒道:“混账东西!别叫我父亲!”他仿佛怒极,平日里和声和气已全然忘却,竟勃然作色起来。   “父亲!”秦潼心中大骇,秦旭此言竟像是暗指不认她这个女儿了,秦潼一时只觉魂飞天外。   秦旭阖了阖眼,仿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半晌才道:“禁足一月,你好好闭门思过。这种事情,绝没有下次,听见了吗?”   “孩儿听到了。”秦潼浑身直哆嗦,冷汗早湿透了重衣,掌心却是一片冰凉。此刻她已不知是该后怕,还是该暗自庆幸父亲犹自念着父女之情,并未做绝。   秦旭却已不再呵责女儿,只是冷冷一哼便坐回位子上,冲门口候着的下人扬声道:“还愣着作甚,把她给我押回去,好生派人看管,不许出门一步!”   “是!”立时有人上前来拉扯秦潼,秦潼哪敢反抗,生怕父亲降下雷霆之怒,顺从地跟了出去。   苦茶原想跟着,却被人拦下。押送秦潼的护卫看着极是眼生,像是从城中抽调过来的兵丁——抑或是包公此行带来的随从。看起来衙门中涌进不少生面孔,倒有半数之多秦潼见都不曾见过。   这一路心绪纷乱、胆战心惊,直到回得房中秦潼才隐约察觉出不对来:父亲一向性情温和,哪怕训斥她也从未这样声色俱厉,更何况是当着贵客这般大发脾气。   秦潼心中猛地冒出一个想法来:难道父亲只是借题发挥——其真实目的则在阻止她插手此案?   然而房门已“咔嚓”一声落了锁,外间人影幢幢,显是守卫森严。秦潼在屋中转了一圈,发觉连后窗都站了两人,想要溜出去,除非插翅从屋顶飞出去。   这般看来,父亲的确是想叫她完全不能插手此案,为何?秦潼呆呆坐回桌旁,心中闪过数种猜测,又一一推翻。半晌,她长叹一口气,打算晚上想法子溜出去,找人将此事问个清楚——至少要知道蔺英目下景况如何,且他又是如何卷进这起杀人案中的。   至于如何在重重守卫之下偷溜出去,秦潼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来。   候至半夜,正是人困倦之时。窗外月色融融,偶有一两声虫鸣隐约传进屋中。桌台之上香炉正吐出袅袅青烟,不时从窗棂缝隙中漏进夜风,青烟便跳动两下。   谯楼敲过三遍鼓,秦潼在夜色中睁开眼来。她轻手轻脚起身,从床头捡起早就备下的青衣短打——夜色之中,青衣不易被人察觉——秦潼利索将衣服换好,扎紧袖口,便掩至门边查看情况。   外间隐约有灯火幢幢,一列巡逻队伍正从这边经过。秦潼此前心中曾盘算过一番,对他们夜巡的路线已有了大致的猜想——亏得这府衙地形她烂熟于心。   计算好时间,秦潼便重新回到内室。她一脚踏上床头矮柜,小心翼翼攀住床架,手臂一用力,整个人便悄无声息翻了上去。床架上头布满灰尘,秦潼轻轻打个喷嚏,连忙捂住嘴巴。   她依着屋顶的砖块数过去,伸出手指夹住第八块方砖,蓦地用力一拉,便将方砖取下——此屋修缮之时,屋顶曾有一处不甚牢固,工匠便补了一道木板。秦潼后来自己加以修整,将此处做成一道暗门,除了自己,再没别人知晓。   方砖取下,灰尘土屑“悉悉”落下,秦潼敏捷避开,才避免被扬一头一脸。她挥了挥手驱散烟尘,加快手脚将其余几块方砖也一并取下,屋顶便露出可通一人钻过的小洞来。   此洞并非直通屋顶,而是在承尘隔间掏出一方天地。秦潼匍匐身形爬了上去,沿着石板朝着屋角方向爬去——那里正是守卫薄弱之处,届时只需钻出隔间,便能脱身出去。   到那时,还怕什么巡逻守卫,以她的身手完全能够不惊动一人溜至西跨院。   展昭一定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个案子来了~~~依旧是原创,不过第三个案子准备写五鼠闹东京,旧壶装新酒,来个不一样的五鼠闹东京(*^__^*) ☆、第三回 夜半私会暗陈情   府衙中的守卫,远比秦潼所想森严。她自屋顶溜下之后,险些撞到一队兵丁,在灌木丛中隐了身形方才未被发现。秦潼不由暗自心惊,钦差大臣巡视至此,自当统摄本地军政大权,但将这府衙守得铁桶一般,难道是在防什么人不成?想起白日里府衙中的兵卒换了大半,秦潼更是心中担忧,只恐父亲惹上麻烦。   一路胆战心惊溜至西跨院,巡逻队伍愈发严整森然,秦潼借着夜色躲躲闪闪,一路蹑手蹑脚朝着展昭下榻的客房后溜去。   客房后亦有人值夜,秦潼隐身在廊柱之后,暗自寻思该如何潜入展昭房中问话。正没理会处,背后忽有人拍她肩膀,秦潼猛可儿转身,就看见展昭正抱着剑看着她,脸上神色无奈之中尚还带着些调侃。   秦潼拍拍心口悄声道:“你骇死我了。”   “你在此鬼鬼祟祟作甚,秦大人不是将你禁足了吗?”展昭故意问她。   秦潼打个手势低声道:“此地不方便说话,你从哪里钻出来的?我们回你房间说话。”   展昭不满道:“什么叫钻,我又不是老鼠。”他说着引着秦潼至一处侧窗,也亏得他这边守卫比较松散,两人才得以在夜色中来去自如。   穿窗而入之后便是展昭的卧房,床铺上还摊着被褥,显然展昭本已睡下,被秦潼吵醒方才出去查探。他在床边坐下,伸足勾过一只瓷鼓,权作矮凳叫秦潼坐下。   “说说吧,深夜贼偷一般作此装扮前来寻我,所为何事?”展昭明知故问。   秦潼叹了口气,答道:“雄飞兄莫要打趣小弟了,今日听闻我那好友蔺英的新婚妻子惨死,蔺兄也被抓入大牢,小弟怎能坐视不理呢?”   “你想打听本案详情?”展昭挑眉,倒也不出意料,他沉吟道,“伯父已经将你禁足,就算我将案情告知你也无法勘查详实,又有何用?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秦潼道:“兄长不必多言,小弟既冒这个险来见你,就已备下万全之策。”她做了个手势,“还请兄长知无不言,告知小弟本案究竟如何。”   “蔺英被抓之后只讲过一句话,”展昭沉吟半晌开口道,“他说他的妻子是自寻短见、轻生而死。”   秦潼猛地一惊:“轻生?”   展昭颔首道:“正是。除此之外,蔺英便再也不肯多言,也不肯讲此事的出前因后果。”   “竟然是这样,”秦潼皱起眉头细细思索,“蔺英并非心思缜密之人,他若是缄口不言,必定有难言之隐。”   展昭闻言问道:“你与蔺英素来熟识,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性情率直、胸无城府,”秦潼答道,“做事往往莽撞武断、全凭心意。”她望向展昭,又道,“但我与英华兄相交多年,可以肯定地告诉兄长,此人绝非会对妇孺女子痛下杀手之人。”   展昭却不置可否,转而又道:“靳府跟过来的丫鬟仆妇对轻生一说矢口否认,随嫁奶娘言道,就在几日前蔺夫人还为将至的喜事而连夜绣制手帕、香囊,根本不会有轻生之志。”   秦潼闻言愈发心事重重,只觉蔺英此难端的凶险,一个不慎便会将性命搭进去。   “蔺夫人的死因已有衙中仵作勘验过,”展昭接着道,“胸口中了一刀乃是毙命之伤,并无其他可疑伤痕——那把刀便一直挂在卧房之中,原是辟邪镇宅之用,不想反做了杀人凶器。”   “最令我感到疑惑的是,”半晌秦潼说道,“蔺英为何在妻子死后呆坐房中,而不是喊人救治——若当真是他杀人,想来他也该赶快逃跑、或是伪造一个现场来洗脱嫌疑。”   展昭颔首道:“不错,此案最大疑点便在此处。”他看了看秦潼,又道,“这个案子你可放心交与我们,安心在府中闭门思过,勿要再惹伯父恼怒。”   “我又怎能静下心来闭门思过?”秦潼烦乱道,“此案牵扯到河东路转运使靳查理一家与石州通判蔺良诚一家,莫说是死了位夫人,便是偷窃、抢劫一类小案,牵扯上这两位都会惹出大麻烦。”   展昭劝道:“即便如此,包公乃是钦差身份,统摄石州军政要务,行事便宜。此案若要得个水落石出,当靠包大人铁面无私、明如悬镜。”   “雄飞兄,”秦潼忽地抬头盯住展昭,“你老实告诉小弟,是否有事情瞒着我?”   展昭微微挑眉,沉默半晌,问道:“你当真去那花街柳巷寻欢作乐了?”   秦潼蓦地涨红了脸皮,感到一阵无地自容。她知道展昭素来厌恶风月场所,却又无法同他解释自己只是前去与姐妹厮见,顿觉一阵难言的苦恼。   她到底是个姑娘,平日里没有相熟的姐妹在一处,当真是闷得慌。然而真正的大家闺秀哪里会与她一个“外男”厮见?秦潼能有一两个说得上话的女儿家实属不易,因此哪怕父亲责骂再三,她也仍旧时不时去找红袖说话解闷。   “按理说这话本不该愚兄来讲,”展昭则在一旁慢慢道,“但那种地方,贤弟还是少去为妙。女子沦落风尘,本是命途多舛、生而不幸。我们大丈夫生而在世,无能为力也就罢了,又怎能前去狎昵亵玩?”   秦潼口中呐呐不知该说些什么,早将问展昭的话抛诸脑后。她难为情了半晌,面上火辣终于消退了些,忙站起身道:“夜已深了,兄长也该歇息,小弟便不打搅了。”   展昭坐在床边,面容隐在黑暗中,低声答道:“也好,贤弟还要小心些,这府中巡查甚紧,被人发现可是不妙。”   秦潼胡乱应了,便原路从侧窗中翻身而出,像一只矫健的狸猫一般融入了夜色中,很快便消失不见。展昭从窗子中望出去,缓缓叹了口气。   秦潼直到回房,心跳猛烈仍旧不止。这一路上几次险些被兵丁撞破,好在她谙熟地势,方才躲过此劫。然而若想出府,今晚势必不行。一来未曾谋划,骤然起意而为,只怕届时手忙脚乱、惹出麻烦;二来,这府中晚间守卫比之白天多出几倍,若真要出府,秦潼心中暗衬自己只有三成把握。   若是以往,被发现了顶多吃一顿教训。而现在府中驻扎钦差,真要被扣上一顶图谋不轨乃至刺杀钦差的名头,秦潼只怕连累父亲。   几番思量,秦潼只得回了卧房。她除下青衣,卧室中的寒气便叫她浑身一个激灵,再看炭盆中,火早就熄了。以往她的卧房外间总有下人侍候,以备使唤。然而今次父亲大发雷霆,身边的小厮都近不得身,房中顿时冷清起来,竟连个生火之人都没有。   秦潼自觉心有戚戚,又暗自奇怪父亲究竟为何不叫自己插手。若当真是忌惮本案苦主的权势,那自己又怎能因此将重担卸下交与父亲一人承担?   思量再三,秦潼躺在榻上仍是毫无睡意,她盘算起明日该如何想法子不惊动旁人而溜出去。溜出去之后又该如何避人耳目,不动声色地调查此案曲折情由。   半晌毫无头绪,秦潼叹了口气,心头蓦地浮现展昭面容,耳边亦回响起他所说之话,只觉心烦意乱。她想着,总该解释一下,然而如何解释却是个难题。既要让展昭知道自己到画燕堂并非为着寻欢作乐,又不能真让他知道自己乃是个女儿身。   这般辗转反侧,忽又想到蔺英成婚那天的情形,新郎官怒气冲冲的模样涌上秦潼心头。她蓦地想到——靳家的人这般给蔺英难堪,反倒说明了一点:这位嫁过来的靳家小姐在家中只怕过得并不如意。   试想若真是她的兄弟担忧蔺英婚后待她不好,他们又怎会拿言语挤兑蔺英,这只会火上浇油,令蔺英更加厌恶妻子。靳府教养子弟自当周到,怎会做出这种错事?   除非他们并不希望自己出嫁的妹妹过上好日子。   秦潼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暗自心惊:若当真这样,那么这位苦命夫人的死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然而这并不足以令这位新娘子自寻短见,她在家中尚且熬过十几年,如今好容易嫁了出去,又怎会于新婚之夜便匆匆轻生,甚至还未尝试获取翁姑、丈夫的好感?   难道问题是出自蔺家?秦潼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蔺家人那错综复杂的关系谱。蔺英有两个弟弟,其中一个是庶出,他们虽未有什么兄弟情深的美名,但相处亦算是和睦。然而蔺英做为蔺良诚的嫡长子,将来无疑是要继承大部分家业的,而今出了这样的事,受益的正是他那嫡亲弟弟。   秦潼并不能贸然确定,却也将这人划入嫌疑范围。至于靳家人,她并不熟悉,还须好好调查一番。   这一番计较过后,秦潼心中略略舒坦了些。她起身至桌前倒了杯茶仰脖灌了下去,隔夜的茶水既冷且涩,秦潼不由皱了皱眉头。她搁下茶盅,却在桌上蹭到些灰尘,心头更生恓惶之感。   忽然,一条计策涌上心头,俄顷,秦潼面上不由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来。   窗外,破晓的晨光已隐隐照亮窗格上糊着的白纸,远方传来一声悠长的鸡啼。   天,已要亮了。 ☆、第四回 乔装改扮揭隐秘   精美之房,宜勤洒扫。秦潼记得不错,转天正是下人来洒扫的日子。秦潼虽被禁足,但想来屋子总归还需有人清扫,不然长此以往如何住人?   既然能有人进得来,那便能出得去,还怕难以成事吗?   秦潼是这般盘算的:候至下人洒扫之时,若是先扫卧房、后及外堂,为防扬起灰尘入屋,必会将房舍之门紧闭。若是能趁下人洒扫外堂之时行事,届时房门关着正可避过外间守卫的耳目。   秦潼记得清楚,负责洒扫的乃是一个粗使仆妇——秦潼素来喜欢清静,身旁侍候的人从来不多,这正是给她大开方便之门。   秦潼打算来一出乔装改扮、偷云换日的戏码。如此这般,正可大摇大摆离开府中,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惹人怀疑、引来追兵。   她这一番计谋虽做得滴水不漏,但真当施行起来仍是提心吊胆。秦潼用过早饭,看着下人将桌子拾掇干净,便开始忐忑不安地等待。   过不多时,果然那婆子便拿了浮尘、水盆和扫帚过来。秦潼面上不露声色,仆妇洒扫里间之时她便在外间闲坐着,手中还捧了卷书,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实则她心中七上八下,生怕那仆妇忽地改了性子,不扫外间抑或洒扫时大敞着门——门口正站着两个兵卒,必会碍事。   好在一切如常。半晌,那仆妇扫完里间,便来请秦潼进屋——秦旭一定早吩咐不许秦潼出房半步,那仆妇才敢斗胆叫秦潼到里面去。平日里下人做这种事时,她多半不在屋中。   秦潼暗地里摩拳擦掌,一候仆妇将房舍大门关好,便悄悄从卧房溜至外堂。那仆妇正躬身在房中泼洒清水——如此一来扫屋之时便不致灰尘漫天。秦潼蹑手蹑脚溜至仆妇身后,抬手便是一掌将她劈晕,顺势抱住这婆子下滑的身子搬至里屋。   将人搁到床上,秦潼麻利地脱下她的外衣跟自己的调换了。她打散头发想要照着仆妇的发式盘个发髻,大概是太久不做女人,手竟生了,将长发缠得乱作一团。   好在几次三番之后终于盘出个像样的来,秦潼松了口气,翻箱倒柜摸出几瓶从郭大夫那里讨来的药水在脸上涂抹一阵,便成了个似摸似样的黄脸婆。她出去将外堂胡乱扫了一番,沉心静气提好家伙什开门出屋。   门口守卫果然目不斜视,无人会料到堂堂知府公子竟然扮作下贱的仆妇。秦潼低倒了头,从从容容离开了自己的囚禁之所。亏得她过去常与平头百姓一起厮混,学起这些下人的步态身姿真是惟妙惟肖,再加之秦潼与那仆妇身高相仿,只需腰上、胸前裹几层布料,身形便相去无几,一眼看去根本无法识破。   出了东厢一路朝南,便是下人、仆役们住的倒座房。秦潼自然不会送上门去惹人怀疑,下人们的眼光总是更毒辣些。她将家伙搁到了不起眼的拐角,转头就从角门溜出了府邸。   这一路屏息凝气、提心吊胆,秦潼只觉身上衣服都汗湿了。亏得她身上常备着几处角门的钥匙,如今钦差大人入驻这府衙中,四方角门早被锁死,无人进出。   一踏出府衙,外间稍冷的空气混杂着浓郁的百姓气息便撞进胸腔里,秦潼深深吸了口气,像一滴融进水缸中的水珠一般迅速消失在了府衙角门前。   然而秦潼知道这种花招瞒得过一时,却不是长久之计。她专挑那等热闹街市去钻,人群里挤过一遍,确定身后不曾跟着人,方转入一条狭窄、肮脏的小巷。这里净住着些地痞、无赖,秦潼这一身下人的衣服都太过招眼,她不敢明目张胆在巷子里溜达,脚下一垫步便飞身上房,翻入一个破院子中。   这院子里没人、没狗,原本打算见人打人、见狗打狗的秦潼松了口气。她看看院门锁着、屋中也不见人影,便猜测这屋主是出了门去。秦潼于是拨开窗子猱身钻进屋中,悄无声息地落地之后摸出些散钱来搁到桌上,自去橱柜、衣箱中翻找合身的衣服。   再出来时,秦潼已换了一身破旧的灰布直缀,头发胡乱扎起,扣上一顶烂毡帽,再配上她那副神态,活脱脱便是个闲汉游民。她自己大概觉得甚是得意,背了手摇摇晃晃在街上走几步,又凑到树下看局棋,方摸准路径朝着靳府那边而去。   到了附近,秦潼并不敢朝靳府周边游荡,而是挑着最近的一家小酒馆摇摆进去。这酒肆又脏又乱,多是那等泼皮无赖的聚集地。秦潼进去后朝酒保要了碗浊酒,便缩在了临窗的一副座头上,竖起耳朵指望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秦潼原本料定蔺府与靳府联姻之后闹出这么一桩人命案,百姓们定当议论纷纷,把这充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孰料蔺府少夫人横遭惨死、长公子锒铛入狱这种事情,竟还不如隔壁的小杂种偷了自家母鸡下的蛋显得重要。   不一刻酒保将酒送来,“嘭”地一声搁在了桌上,也不招呼,自回去柜台旁倚着发梦。秦潼也不在乎,抓起碗啜了一口,咂咂嘴,觉得又酸又苦。她吐出口气来,以手支颐在座位上前后摇晃起来——平素秦旭是不许她这般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若是如此少不得还要挨几句骂,不想今次倒是多了几分自在。   听了一会儿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之后,秦潼有些失望,她意识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无论是靳府还是蔺府都会严令下人们管好自己的嘴巴,也许此刻尚未有消息传出。她喝干了碗中的酸酒,吐了吐舌头,打算起身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远处一桌几个穷酸文人的谈话引起了秦潼的注意。其中一人愁眉苦脸地叹气道:“当初要不是孙文远那厮借去我二十两纹银,我又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二十两?!”另一人咋舌道,“老天,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先头那人恨恨道:“那是我叔叔离世前留与我的,我当初看孙文远攀上了转运使的高枝,只道他要飞黄腾达了,才借与他。谁知这短命鬼说死就死,我找上门去,他同事的幕僚竟说姓孙的包裹行李全被靳府来人收走了,一文钱都没留下!我那张字据竟成了一纸空文,可怜我还指着用那笔钱谋个生路呢。”   “你何不到靳府去要这笔钱呢,白纸黑字的凭据,他们还能抵赖不成?”又有一人说道,“人家靳府家大业大,二十两难道还放在眼里?”   那人却忽地打了个手势,压低声音道:“不敢。听说孙文远死的蹊跷,我只怕找上门去万一和他扯上关系,不知道那天……”他作势横掌在脖颈上劈了一下。   其余几人顿时噤若寒蝉。   秦潼没头没尾听了半晌,心中也思索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默默在心中记了,便起身离开酒肆。她在巷子中闲逛了一会儿,便慢慢朝靳府后门踱去——那里有一条小河,下人们也许会聚集在一起干活。   这时已是正午时分,日头升了起来。秦潼晃到靳府后那条河边,便在一株柳树下躺了,扯过帽子遮了脸,佯作小憩,实则关注着靳府后门的动静。   也不知等了多久,秦潼竟迷迷糊糊当真睡了过去,她睡得并不安稳,忽然猛地一个激灵惊醒,便听得不远处有个女人低声骂道:“还不赶紧把脸擦干净,叫总管见到你这副哭丧像,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秦潼将眼睛支开一条缝,便看到河边果然聚着一群女仆在浆洗衣服。其中有个年纪长些的正用食指戳着一个小婢的额头,恨恨地骂着。那小婢低着头应着声,眼泪却仍吧嗒吧嗒往下掉。   俄顷,那女人似是动了怒,吩咐了几句便带着其他人回去,留了那小婢一人在河边哭得浑身发抖。   秦潼心中始终存了几分怜香惜玉之心,见不得弱女子受欺负,当下便站起来往那边凑过去。那小婢一人哭得伤心,全没看到秦潼正往近前靠。   “小妹子,莫要哭了。”秦潼忽地开口,那小婢吓得唉呀一声连退了几步,一脸戒备地望向她。   秦潼摸了摸脸,知道自己此刻这副尊容不怎么讨人喜欢,有些扫兴。她并不想被当做是登徒子,随意摆了摆手便要离开。   “你是……秦大人?”那小婢却似乎认出了秦潼,迟疑地开口叫她。   秦潼吃了一惊,看看那小婢,心中并无印象认得这位姑娘,不由暗自纳罕,便试探道:“妹妹你可是认错人了?”   那小婢听了秦潼说话,却立时肯定了眼前人的身份——她原也是靠着声音辨识出的:“错不了的,秦大人,您不认得我了?”   秦潼抓耳挠腮,与她相交的姑娘一只手便数的过来,她委实不记得眼前的人。   “大人贵人多忘事,奴是城东柳巷豆腐店老板家的,”小婢道,“当年奴家中欠债,被恶人抢去要卖到青楼,多亏大人周旋解救,大恩大德奴绝不敢忘。今日得见恩公,再拜叩首,难表感激之情。”说罢当真跪倒磕下头去。   秦潼连忙伸手去扶,心中依稀记起当年那事,忙道:“使不得,快起来。”   小婢却一把拉住秦潼的手,飞快地低声道:“大人,奴撇开脸皮不要再求您一事。靳府中三小姐绣娘死得冤枉,还请大人施展神通、追得真凶将其绳之以法。”   秦潼一愣,急忙问道:“你可是知晓内情?”   “三小姐待奴不薄,奴不能让三小姐白白送了性命。她在府中孤苦无依,一腔深情都……”小婢边说边瞟着靳府那边,神色焦急,再要多言几句,却忽然变了脸色猛地起身,一把推开秦潼喝道:“哪里来的浪荡子,敢来占姑娘便宜!”说罢扭头便踩着小碎步飞快地离开,再也不肯瞧这边一眼。   秦潼被推了个踉跄,却立时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靳府的眼线此刻可能已经盯上了自己。   不可冒险暴露身份,秦潼心念斗转,便朝地上啐了一口,将泼皮无赖的神情学了个十足十,一边喃喃骂着一边转头离开。她沿着河走了一阵,便折入城中热闹的街市,穿街走巷沿途停停看看,心下却一片雪亮——有人在跟踪她。   然而秦潼到底谙熟地形,又对追踪这一套极为熟练,她故意往热闹的地方去钻,又不时进出酒肆赌坊这类地方,很快便甩掉了追踪者。   秦潼松了口气,转入一条安静的巷子中。她刚想要歇歇气,却猛地听到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响,抬眼处一柄雪亮的钢刀正迎面劈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英雄救美 ☆、第五回 突遭刺杀胆魂惊   秦潼虽然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但若真刀真枪地比试,她与展昭那样自幼习武的人乃是云泥之别。何况在眼前这种敌方有刀,而秦潼自己浑身上下连把匕首都摸不出的劣势下。   那把钢刀迎头劈下之时秦潼只来得及着地滚开,连滚带爬翻身而起。一个蒙面汉子正持刀再次朝她砍来,秦潼狼狈地躲闪着,很快便左支右绌。   眼前此人虽然不是久经训练的杀手,却也是个粗壮结实的打手,此刻擎了钢刀势如猛虎一般,左一刀、右一刀朝秦潼劈砍。若不是秦潼仗了自己身材矮小、身形灵活,恐怕早做了此人的刀下亡魂。饶是如此,秦潼心中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只是苦苦支撑,却全无脱身之法。   如此绝非长久之计,一旦自己力尽那便陷入了必死之地,秦潼心中心中不由大感焦急。那人却是愈斗愈勇,大概已看出秦潼武功不行,将一柄钢刀舞得虎虎生风,招招朝着她的要害之处落手。   秦潼大汗淋漓,正一撤步想要躲开迎头劈下的钢刀,左膝盖却蓦地一软,身形便慢了半拍。   眨眼间,那把刀已到了眼前。   秦潼猛地闭上了眼,心道:不想我秦潼今日竟死在此处。念及家中老父,心中不由惶遽,险些落下泪来。   “当啷”一声,未等到预料的灭顶之灾,秦潼睁开眼,反看到那大汉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她茫然地眨眨眼,劫后余生的狂喜慢慢涌上心头,往边上一瞧,展昭便负手立在当地,严肃地望着自己。   “我希望这次教训能让你长点记性,云盛,如此冒失……”展昭开口,语气虽严厉,却难掩其中的关切与后怕。   只是他未能说完,秦潼已合身扑到他怀里,双臂一张紧紧抱住了他。   展昭顿时一僵,话也噎在了嘴边送不出去。   秦潼眼泪不住往下掉,也顾不得丢脸,哽咽道:“雄飞哥哥,我方才差点便要没命了。”   “这不是没事吗?”展昭呐呐地安抚一句,伸手拍了拍秦潼的脊背,“没事了,我在呢。”他还有一肚子教训的话未曾出口,这半日满城找她可谓是提心吊胆,生怕看到人时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但是秦潼这样,反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秦潼自打满了十五岁,便在不曾喊过展昭哥哥,皆是兄弟相称。如今她惊魂未定,这句哥哥又从口中溜了出来,却叫展昭心里蓦地一软。   秦潼抽噎着,只觉心中一阵后怕,想起方才那抹刀光胸口便是一滞,不由将展昭抱得更紧。她比展昭矮的多,搂着展昭的腰,刚好将头埋进他胸口,一时之间展昭前襟之上沾满了秦潼的眼泪。   展昭也没得办法,他少时便闯荡江湖,刀刃上滚过来,生死之间走了不知多少过场。往往越是惊险便越是刺激,展昭其实很有些自得其乐,他却从未料到换做秦潼,竟会将她吓成这般模样。   巷子外隐隐还有热闹的喧嚣人声传来,愈发衬得此地安静。石板路上还倒着一个蒙着面的大汉,秦潼就这样紧紧抱着展昭,兀自在那里低声抽泣。   展昭缓缓摩挲着秦潼的发顶,低声劝慰道:“不怕,那人已被我打倒了,没人能伤你。”   “我知道。”秦潼哽咽答道,她慢慢松开展昭,怀中的温暖顿时消减不少,秦潼不由感到一阵失落。   展昭却松了口气,他笑着打趣秦潼道:“吓哭了?看你今后还敢不敢四处乱跑。伯父都将你禁足了你竟还敢溜出去,知不知道他老人家多担心你?”   “我只想探查一下,”秦潼心中怏怏不乐,“谁想会惹上这等杀身之祸。”她后知后觉感到一丝羞赧,微微退了两步和展昭拉开了距离。   展昭摇头叹气道:“若非此事凶险,伯父又怎会强行令你留在府中。只是不想你还是卷了进来,到底还是躲不开。”   “果然,”秦潼蓦地抬头,“你有事情瞒着我。”   展昭长叹一声,低声问道:“这潭浑水,难道你非蹚不可吗?”   “雄飞兄不是第一天认得小弟了,”秦潼微一哂笑,“我是什么性子,兄长还不清楚吗?”   展昭瞪了她一眼:“少逞强,刚才是谁吓哭了,不是我吧?”   “展昭你能不能不提刚才!”秦潼顿时脸涨得通红,“我哪知道那些人这么猖狂,光天化日谋害人命!”   展昭哼笑一声:“便是知道这伙人猖狂,才让你留在府里,你倒好,自己往刀口上撞,我再晚来半步,只好给你收尸了。”   秦潼要强惯了,叫她认错,难过骆驼穿针眼。纵然心里已经服了软,她嘴上还是要逞强:“左右你不是来了吗?多说那些作甚,还是赶快把事情利害告与我,大家伙儿一道商议。”   “此地不是说话之处,你先同我回府再说。”展昭说着去扯秦潼衣袖,见她神情瑟缩一下,不由笑道,“知道怕了?回去伯父要打你、罚你我可不会替你求情,自己好自为之吧。”   秦潼挤出一副可怜相,拱手央道:“好哥哥,你一定得帮帮我,我父亲这一遭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我怎么帮你?”展昭也是无奈,又好气又好笑,“别磨蹭了,伯父在府中等着不知怎么担心呢,你先回去再说其他。”   秦潼还要再拖延,被展昭扯住往巷子外拉,她连忙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大汉道:“且慢,这人该怎么处置,难道就这么放了他?”   “岂有放人的道理,自然是抓回去好好审问。”展昭瞥了秦潼一眼,“待会儿到大道上拦下一队巡逻的兵丁,拜托他们将人押送回府就好。”   秦潼再没的借口拖延时间,只得老实跟了展昭。展昭大概还怕秦潼逃跑,一手紧紧攥了她的手腕。秦潼跌跌撞撞跟在他后头,一路“哎哎呀呀”地喊着,试图分散展昭注意力趁机逃脱,然而未果。   回得府中,先是老管家等在门口,看见秦潼先念了声佛,也顾不得一把老骨头,撩起衣袍就往府里跑,大概是去给秦旭报信。一旁的苦茶哭得眼睛都红了,扑上来哽咽道:“公子,老爷发了好大脾气,您、您可千万别顶嘴,还是服个软、认个错。”   秦潼这一路之上已是胆战心惊,听苦茶这么说腿都要发软了。上一次秦旭大发脾气还是几年前,秦潼设计捉弄了一位教导她功课的老先生。那一次秦潼足足挨了几十鞭,在床上养了半个月的伤。   这一遭违抗父命,偷溜出府,秦潼知道自己肯定逃不过一顿家法。她紧张地抓着展昭的衣袖,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只盼望展昭能替她求几句情,好让父亲消消火。   展昭心中无奈叹气,他想起早先秦旭心急如焚的模样,只觉秦潼当真不是个叫人省心的孩子。   秦潼见展昭铁石心肠,只得提心吊胆一路穿过游廊,绕过花园,抬脚进了父亲的书房无常斋。里头静悄悄的,秦旭坐在上首,面沉如水。   秦潼对上父亲的眼神,膝盖一软,先扑通一声在地板上跪倒了。她嗫嚅道:“父亲。”   “回来了,”秦旭语气平静,“好,还知道回来。”   秦潼浑身直哆嗦,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父亲,孩儿知错了,您别生气了。”   “为父不生气,”秦旭慢慢说道,“气什么?你从小就是这个性子,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就不歇心。”   秦潼不见父亲发火,心中更是忐忑,唯唯诺诺也不敢应声。   秦旭望着女儿,面上却有几分疲惫:“潼儿,再如此行事,为父只怕你……怕你哪天就将性命搭进去。你母亲去得早,我也对你疏于管教,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为父该如何与你母亲交代?”   秦潼听到父亲提起母亲心中便感酸涩,忍不住哽咽道:“爹,孩儿知错了。”   “你哪一回不是这样认错?”秦旭自然了解女儿,摇头道,“认错之后呢?转头该如何还是如何,越来越鲁莽、越来越任性,长此以往,说不准那一次栽个跟头,再也爬不起来。”   秦潼瑟瑟发抖,只得道:“父亲你罚我吧,罚得狠些孩儿就长记性了。”   展昭在一旁看着,见秦潼居然自己请罚,不由挑了挑眉。   秦旭长叹一声,道:“罚你作甚,为父舍不得。”   “父亲。”秦潼只觉手足无措,她头一回见秦旭这样,丝毫不动怒,却叫她心里难活得喘不上气。她跪爬几步到秦旭跟前,抓住父亲的手轻轻摇晃,哀声叫道:“父亲。”   秦旭垂目瞥了眼女儿,终于松动了语气,问道:“出去这一遭,查出些什么了?”   秦潼一听父亲这话心中大石立刻落下,眼泪都顾不得擦,立刻打起精神回道:“孩儿去靳府了,有个对蔺少夫人忠心耿耿的侍婢,言道蔺少夫人在闺阁时过得十分艰难。她一口咬定蔺少夫人死得冤枉,还要孩儿替她家小姐伸冤呢。”   “你倒是胆子大,”秦旭心中无奈,训斥了秦潼一句,“靳府守卫森严,府邸周遭都是暗卫。你这般莽撞,惹得人家怀疑上你,还能讨得好处?”   秦潼想起那个来杀她的大汉,缩了缩脖子不敢顶嘴。   秦旭长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侍婢还说什么了?”   “她没能说完,”秦潼立刻答道,“但孩儿听她话里的意思,蔺少夫人未出阁时……似是有个情郎。” ☆、第六回 抽丝剥茧   、秦潼这一句话,叫秦旭与展昭皆是一惊。秦旭蹙起眉头,道:“你且细细说来。”   秦潼便将在靳府外河边小婢所讲的话原原本本说与二人听了,又将自己的一番推断道出:“蔺少夫人不过是个弱质女流,眼下横遭此难极可能是为情。我本以为蔺少夫人惨遭杀害,乃是凶手为牟利而栽赃嫁祸给蔺英,那么他的那几个兄弟便难脱嫌疑。然而蔺少夫人情况亦不简单,如果她当真与情郎私定终身,却被迫嫁与蔺英,那么轻生一说也并非毫不可信的。”   “云盛,”秦旭慢慢开口道,“为父告诫过你,破案最忌先入为主。你与蔺少公子自小相熟,他身有嫌疑,你为他开脱无可厚非。但牵扯上人命官司,若是不能摒除杂念,那便合当避嫌,也免得因着私情,误判误断、轻忽人命。”   秦潼辩解道:“父亲,非是孩儿为英华兄辩解。试问,哪个杀了人会呆坐在屋中等人来拿,到了您面前连句辩解的话都不肯说?”   “你便因为这点,”秦旭反诘,“认定杀人者另有其人?抑或蔺少夫人乃是自杀?”   秦潼语塞片刻,答道:“孩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此事大有蹊跷,还须细查。”   “哪个认定蔺英便是杀人凶手无疑了?他是被下到死牢了?还是被判秋后问斩了?”秦旭轻哼一声道,“衙中上下有又哪个不为此案奔走调查?若不是你生事,为父还会耗这时日与你纠缠?”   秦潼面红耳赤,末了低倒了头认错:“是孩儿鲁莽,劳父亲操心了。”   “知道错就好。”秦旭也舍不得苛责女儿,捋了捋颔下的胡须,道:“本案大有疑点,况且蔺少公子乃是蔺通判长子,为父不会轻易论断。你且安心。至于调查诸宜,捕头王已去查问当晚值夜的仆役人等了,那个与你透露底细的小婢,不妨待会儿叫人前去靳府传来。”   秦潼殷切地望着父亲:“那孩儿呢?蔺府二少公子、三少公子虽不与孩儿相熟,倒也见过几面,孩儿可去找他们问话,也好试探一二。”   “你呀,”秦旭长叹一声,“到底长大了。为父不叫你去,你都能自己跑了。也罢,”他说着望向展昭,“我这个不成器的孩儿,还要多劳雄飞看顾费心了。”   展昭拱手为礼,恭敬道:“伯父言重了,云盛便如小侄亲弟一般,我二人自当相互扶持。伯父尽管放心。”   秦潼听得脸上一红,嘀咕道:“我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要别人看顾?又不是小孩子。”   “胡闹。”秦旭脸一板,“到了外面不要自己四处乱走,仔细再撞着什么杀手、刺客,给雄飞惹麻烦。”   秦潼听得心下不耐烦,脸上还不敢作色,拖长了音调答道:“知道了,爹。”   “快滚。”秦旭一拂袖子,背过身自去木架上抽下一册书简拿在手中,不再理会二人。   秦潼灰溜溜拉了展昭出门,长吁一口气道:“真是有惊无险,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   “死定了?”展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就这般怕秦伯父?”   秦潼想了想答道:“也不是怕。为人子女,不念父母劬劳之苦,反惹高堂担忧牵挂,实在不孝。”   展昭沉默半晌,低声喃喃道:“确实不孝。”他似是想起什么,面上显出几分伤感来。   “雄飞兄方才说什么?”秦潼偏过头问道,“小弟一时恍神,没听到。”   展昭很快敛了神色,笑道:“愚兄是问贤弟,打算何时去蔺府走上一遭?”   “这个不急,”秦潼笑眯眯道,“我们着急忙慌上门去,只怕那些个公子哥们还不一定会纡尊降贵来见我们,总得想个法子让他们自己找上门来,咱二人才好问话。”   展昭颔首道:“话是不错,可人家凭什么来见我们?出了这事,只怕对官府衙差避之不及,哪里还会主动送上门来?”   “这便要好好商议一下了,”秦潼搓着手指心思转得飞快,“其实不止蔺府,靳府更是嫌疑重大。只是这位转运使的府邸围得铁桶一般,咱们根本进去不。便是以调查为名进去了,只怕也是看人冷眼,问不出什么真东西。”   展昭闻言也发起愁来:“早知道这桩案子棘手,未曾想居然如此棘手。”   “包大人便不曾说些什么吗?”秦潼忽然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位铁面无私的阎罗老包到底是如何审案的。   展昭咳了一声,道:“大人命我全力协助秦大人勘破此案。”   “就这些?”秦潼挑起眉毛诧异问道。   展昭颔首:“就这些。蔺英口中一句话也问不出,偏偏这个人是世家子弟,不能轻易动刑,大人其实也甚是为难。”   “那看来只能先理清思路,掌握更多线索方能谋划下一步。”秦潼抽丝剥茧与展昭分析案情,“蔺少夫人被杀,蔺英锒铛入狱。当晚新房中只有两个新人,伺候的下人们在外间没听到任何动静。第二天敲门不应,撞开门发现蔺少夫人被匕首刺死,蔺英浑浑噩噩坐在桌边。”   展昭眉头缓缓皱起,说道:“人死之前总会挣扎,下人们怎会听不到声响?此为疑点之一。蔺少夫人死于夜半,也就是说,蔺英对着新婚妻子的尸首枯坐半宿,既不喊人,也不试图逃跑。此为疑点之二。”   “也许是他心上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如此反常。”秦潼琢磨片刻,颓然道,“瞎猜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蔺英除了说明妻子乃是自杀,再无片言只语。”   展昭一边轻轻颔首,一边道:“不过若蔺少夫人果真自杀,也就解释了为何下人未曾听到挣扎惨叫。而眼见亲自自尽于面前,也许正是蔺英倍受打击的缘故,他才会失魂落魄忘记喊人。”   “不会,”秦潼却摇摇头,“蔺英是个心智颇坚的人,即便真看妻子血溅五步死在眼前,一时失神也就罢了,回过神来必定大声喊人进来。这才是常理,哪会自个儿枯坐半宿?”   展昭略一思索,赞同道:“贤弟说得有理。”   “不过也不好说蔺少夫人便当真不是自杀,”秦潼忖度道,“也许发生了什么你我不知道的事情,是蔺少夫人悍然自尽,而蔺英大受打击、言行失常。”   展昭反问道:“若当真自杀,却是为何?”   “女子自杀,还能有什么缘故?”秦潼叹道,“左右不过是为情所困。能叫一个女人没了活下去的勇气,除了情之一字,还能为何?”   展昭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他对于蔺少夫人闺阁之事并不感兴趣,若当真是为情郎自尽,还害得丈夫锒铛入狱,那么这个女人便不值得蔺英娶回家来。   秦潼仍在那边自顾自接着条分缕析:“但若说蔺少夫人为人所害,那杀人者便有两种可能,其一——蔺英杀妻,至于他失常的行为,目前无法解释。其二,不是蔺英,而是某个为了嫁祸蔺英的人所为。那么,谁会处心积虑不惜犯下杀人重罪来陷害蔺英呢?”   “换句话说,蔺英一倒,对谁最有好处呢?”   展昭思索片刻,摇头道:“蔺英并无一官半职,应当不是官场之上那些蝇营狗苟。他也不经商牟利,便也不是生意上的明争暗斗。”他抱起双臂低声道,“不是家外之事,那便是家里了。”   “小弟也是这么想的,”秦潼道,“蔺英将来可是要继承蔺大人家产的长子,若他一倒,他的弟弟便是第一个受益者。”   展昭苦笑着摇摇头:“为了家产?”他长叹一声,不说话了。   “攘攘为利来,熙熙为利往。”秦潼跟着叹气,“不过雄飞兄也不必为此事烦忧,毕竟这只是小弟一厢猜测罢了。我与蔺家其他几位公子并不相熟,也不知他们为人如何。作此推断只是罗列本案所有可能的情形,可不是诬赖他们为谋利益不择手段。”   展昭低低应了一声,半晌才问:“若不是蔺家,还有别的可能吗?”   “靳家?”秦潼不自觉压低声音,显然之前被刺杀的惊魂犹未定下。   展昭瞥了秦潼一眼,笑道:“靳家可比蔺家水深得多了,靳查理为官十数载,几经风波起落犹能屹立不倒,可是一条成精的老狐狸。”   “悄声。”秦潼吓了一跳,左顾右盼方才发现自己还在府衙之中,遂松了一口气,道,“靳家一贯排场大得很,规矩多得很。我随父亲去过几次,实在不喜欢他们家死气沉沉的氛围。”   展昭只觉好笑:“你还怕他?”   “当然怕,”秦潼道,“他比我父亲官大,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可惹不起他们。”   展昭摇头叹道:“还道你天不怕地不怕,结果反倒怕他。”   “兄长说得轻巧,小弟若是头天惹了他们家的人,靳查理第二天就能给我父亲看脸色。”秦潼叹气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见着他们家的人绕道走,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展昭听了半晌,看秦潼一脸愤愤,便问道:“那若是咱们非调查他们不可呢?毕竟靳家牵扯进了本案中,若是不查个清楚,只怕说不过去吧。”   “那是自然,”秦潼又笑起来,“所以我们要徐徐图之,想个妥当的法子,不能叫靳查理找到机会用官威来压我们。”   展昭也笑,他悠悠道:“既然官路不通,江湖门道可还使得?” ☆、第七回 步步为营   秦潼万万不曾料到,展昭所说的江湖门道,竟会是夜入私宅、暗中查探。   倒不是她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其实秦潼自己早已如此这般偷偷做过不少次。她只是惊讶于展昭这样器宇轩昂、仪表堂堂的青年俊才,居然会主动提出去做这等鸡鸣狗盗之事。   莫不是小时和她一处耍得太久,被自己带坏了?   秦潼不由有些歉疚,想想初遇展昭之时,他还是个满腔热血、赤子之心的少年郎,给他一杯醋而告之是酒,他尚能轻信。现如今血虽未冷,一颗心却如糠了的萝卜,多了不少孔眼,恐怕再要戏耍于他便不那么容易了。   闲话少叙。是夜,二人换上一身青衣短打、黑巾蒙面,带齐家伙什便从府衙角门溜出。夜风甚凉,秦潼不由打了个寒颤,问展昭道:“难道咱们就这般走去靳府?离得不算近,撞着巡夜的可是要遭。”   展昭嘴角一勾,面巾之下虽看不出笑意,一双眼睛却是迥然有神:“云盛若不嫌弃,愚兄稍你一程可好?”   “捎我一程?”秦潼诧异地挑起眉,“如何捎我?难道兄长还备了马匹?只怕如此静夜,纵马奔驰动静有些嫌大吧?”   展昭无声一笑,背过身去半蹲下来,闷声道:“愚兄不曾备马,但可背你过去。”   秦潼蓦地臊了个大红脸,连连摇手道:“不、不、不可,小弟自己尚还是能走的,几步路而已。”   “上来吧,”展昭语气坚定,“比贤弟自己走要快上一些。”   秦潼犹豫半晌才俯下身去趴在展昭背上,小声的嘀咕道:“我身子很沉的……”   “抱紧了。”展昭打断她,不等秦潼说完,蓦地起身垫步飞身上房。秦潼不察,“哇”的一声大叫了出来。   展昭闷笑一声:“吓到了?”   “你还笑!”秦潼恨恨地拧了展昭一把,然而后者皮糙肉厚,捏都捏之不动。   两人说话间,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展昭已踩着重重屋脊在月色之下横穿了大半城坊,片刻已至靳府附近。   被展昭放下时,秦潼还有些腿软,她自己不过是习练一些粗浅拳脚,纵然见过展昭施展轻身功夫,但亲身体会还是头一遭,一时只觉目眩神迷。   “靳府附近除去守夜兵卫,尚有几十名暗卫,”展昭拉着秦潼在一爿墙后附耳低声道,“咱们需得避开那些人的耳目,悄悄溜进去,不可打草惊蛇。”   秦潼只觉热气喷到耳朵上,半张脸都是又麻又烫,恍惚片刻才听清展昭的话,忙收束心神压低声音问道:“这么多人,如何避得开?”   “这么几个酒囊饭袋,”展昭轻笑道,“你雄飞哥哥还不放在眼里。”   秦潼斜眼乜他,面上故作不信之色,心中却是猛地一跳,只觉展昭方才的模样,当真是一言难尽。   果然已是长大了,比小时候人模狗样,居然还会说这些场面话。   不过展昭当真不是讲大话,他一手搂住秦潼的腰,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倏忽间便跃上了左近一棵古树。   秦潼骇了一跳,想张口却被展昭伸手捂住了嘴巴,她只觉隔着面巾都能感到展昭手上的热度,心想还好隔了这一层布。展昭这边注意着靳府附近的动静,半晌才感到秦潼呼出的热气不断喷到手上,心中迟疑片刻,慢慢松开了手。   秦潼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展昭,看得他心虚转头,压低声音道:“我们便从这边进去,因此处守卫薄弱。候至三更,正是人困倦之时,也不易被发觉。”   “你说得轻巧,不是还有暗卫?”秦潼不放心,“万一被发现了,咱们俩可是百口莫辩。”   展昭笃定道:“靳查理不过是个地方转运使,手下能有多厉害。我们小心些,躲开他们不是难事。”   “那他们比你如何?”秦潼明知故问,调笑他,“南侠?”   展昭眨了眨眼,看着秦潼半晌不语,慢慢挑起一个有些坏的笑容,只是隔着黑巾看不真切。   下一刻,秦潼只觉腰上一紧,天旋地转之间已被展昭扛在肩上,眼睛只看得离地倏忽间几尺,骇得抓紧了展昭衣摆。   这般直如一叶孤舟在惊涛骇浪上颠簸许久,秦潼才捱到展昭轻轻落地,足下扬起一阵尘土,却是半点声息也无。他小心翼翼把秦潼放下,后者猛抬起头来对他怒目相视,若不是顾忌着周遭,只恐早就大打出手以泄心头之恨了。   “嘘。”展昭竖起手指示意秦潼收声,目光中却满是促狭笑意。秦潼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简直恨不得掐死他。   忽然一阵金属撞击之声隐约传来,秦潼恍然回神,被展昭一把拉进灌木丛中捂住了嘴。   远处,一队兵丁手执枪矛巡逻而来,果然如展昭所言,各个面上皆有倦色,不如白日看上去威严齐整。   这里想来是靳府的后花园,草丛茂密、花木繁盛,秦潼与展昭隐身在隐隐绰绰的灌木中,寻常人极难发觉。饶是如此,展昭也丝毫不敢大意,他凝神屏息,一双眼睛细扫下来,除却那队踢踢踏踏过去的兵卫,还在稍远处的屋檐下发现了两名黑衣暗卫。   好在到底不是主人安睡之地,这里的守卫尚不算森严。展昭候着那队兵丁过去,便拉了秦潼从藏身之处小心出来,贴着假山石在夜色中疾走。   秦潼虽然提心吊胆,但也知其中利害,没再同展昭玩闹,放轻脚步跟在展昭身后。   这后花园占地极大,几乎抵得上一个石州衙门。秦潼也曾在蔺府花园游玩过几遭,当时便觉其景致远胜于自己府邸中那小小花圃,如今到了靳府,更是险些看花眼睛。   一抬眼,周遭入目的全是奇花异草,秦潼只能勉强识出几株极为名贵的兰花,如同野花一般随意栽在花圃边缘,众星捧月般拱卫着那些秦潼连见都不曾见过的花木。   前面,展昭忽地顿住脚步。秦潼一直留意周围动静,堪堪停住身形不曾撞到展昭背上,她扫一眼周围,压低声音问道:“怎的停下?”   “附近有人,”展昭将声音压低,凑到秦潼耳边悄声道,“大约三十步开外。”他说罢抬手指了个方向。   秦潼自知武功修为与展昭不可同日而语,展昭说附近有人,想来便当真有人,虽然她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未察觉,却也屏住了呼吸,更加小心翼翼。   展昭却一手扯了他衣袖,往先前所指的那边迤逦而去。秦潼不明就里,急问道:“既是有人,不赶快避开,怎的还往上撞?”   “噤声。”展昭并不回头,只低声叮嘱道。   秦潼立马收声,只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踢到石头、踩断枯枝,发出声响连累展昭。   然而展昭到底艺高人大胆,步履放得极轻,身形却丝毫不慢,不一时便摸到了那隐约传来人声之地。   此刻,便连秦潼也能听到模糊的动静,她不由暗中咋舌。   只因听这声音,竟是一男一女,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野鸳鸯半夜在这里私会。   夜色更深,不知何处飘来的一朵乌云遮住了月儿。秦潼屏住呼吸,便听得一片灌木丛之隔外,一个男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地道:“雯妹,急急火火找我何事?我不是说过,最近风声太紧咱们务须小心,休要露了马脚、与人把柄?”   “钟哥,”一个女子的声音也柔柔响起,“我心中实是不安,三丫头、三丫头她……”   那女子顿住语声,似是说不下去。秦潼心念电转,蔺少奶奶出阁前,可不就是行三?   那男子闻言沉默片刻,低声道:“那人死了与你何干,操这等闲心作甚?”   “可、可咱们毕竟……”那女子欲言又止。   男子不耐烦地打断她道:“休要多言!你且记住,若不想今后丢了性命,这些话便烂在肚中,再不能同第二个人提起。”   那女子闻言不由低声抽泣起来,秦潼听得那女子哀哀地哭着,心道那男人在一旁怎的也不哄劝几句,难道就任她这样哭吗?   然而那男子始终一言不发,还是女子先止住了哭声,哑声叫道:“钟哥。”   “何事?”男子不耐烦道。   女子低低地说道:“你实话同我说,当初咱们只是合计去坏三丫头的名声,怎的后来、后来……”   “住口!”男子气急败坏低喝一声,紧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男人正四下搜寻查看是否有人偷听。   展昭拉着秦潼一动不动,好像丝毫不担心那人会找到自己。秦潼大气不敢出一口,虽说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次夜探靳府本是想查探靳查理是否与此事有牵连,却不想听到了这样一段辛密。   那男人搜寻一番无果,便回头低声叱骂女子:“不要命了!什么话都敢往外吐,若是被人听去如何是好?”   “这三更半夜,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听咱们说话?”女子似乎有些委屈,“你也太小心了。”   男子只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你管住自己的嘴,不然到时候咱们莫说难以厮守,便是性命也恐怕保不住。”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阵,男人终于软语安慰了女子几句,两人温存片刻,便先后离开了。   秦潼这才敢松了口气,回头去看展昭,只见他兀自沉思。她便轻轻扯了扯展昭的衣袖,悄声问道:“我们接下来该当往哪里走?”   “你且自己在这里躲好,”展昭闻言却忽然按住秦潼的肩膀,轻声道,“我拟去书房查探一番,那里守卫森严,不便带着你。”   秦潼顿时目瞪口呆。 ☆、第八回 谁料毒计生人心   展昭却不等秦潼与他拉扯,足下一点,“嗖”的一声便不见了踪影。秦潼在灌木丛中呆了片刻方才恍悟自己这是被展昭撇下了,心中又是急、又是气,有心揪住展昭好好捶打他一番,但苦于功夫不行,哪里能像展昭那般来去自如,只得忍气吞声蹲在原地候着。   她早知展昭是有事瞒着自己的,但当真被扔至一边,心中苦闷自不必说,念头转了几转,却又无端添了几分委屈。蔺英出事,先不论展昭瞒了自己多少事,他到底是个外人,真有些私藏也是情理之中。   秦潼气的是秦旭也将此事瞒着她,宁肯托付给展昭,也不愿透露给自己半点消息。难道她这个女儿便连外人都比不上吗?秦潼独个儿生了会儿闷气,到底愤愤不平,因想着:这桩案子究竟靠谁查个水落石出,还不一定呢。   她心中生出一股豪气来,便先在心中将蔺英的案子过了一遍。从那日前晌听到蔺英入狱的消息,再到父亲勒令她不许出府半步,及至自己溜出衙门后查到的消息、方才那一对男女吐露的内情。   这么一番思索,真叫秦潼察觉出几分不对来。   蔺少夫人出阁之前在家中并不好过,还曾险些吃人陷害坏了名声。然而听那两人的意思,这条毒计并未施行,却仍叫蔺少夫人吃了个亏。   这事显然令那女子深感不安,秦潼细想,若是小打小闹,何至于后怕成这样,莫不是蔺少夫人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还有那男人,显然他是此事的重要参与者之一,且他并未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告知那女人。   从他们二人的言语之中,秦潼听出了恐惧。她虽然年纪不大,做不到洞察人心,却也办案多年,惯会看人眼色的,真要是与蔺少夫人之死无干,何至于怕成那副模样?   况且那男人只怕也未必像那女人一样痴心为情,他怕是巴不得摆脱这个害人的累赘呢。秦潼暗自忖度,恐怕便这一对野鸳鸯在府里时看不过三小姐,也就是如今的蔺少夫人,于是想出办法来害人。   先头那女人言道要去“坏三丫头的名声”,秦潼虽然不是在豪门宅院里、家眷仆妇中长大的,却也知道一个女人若是名声坏了,只怕后半辈子便毁了。   先不提那女人怎的和三小姐结下这样的深仇,以致非要她一生悲苦凄凉不可。秦潼想的是,有道是无风不起浪,不知这三姑娘是如何落的把柄在那女人手中?   三小姐在靳府并不受宠,却得嫁蔺府公子。虽说是低嫁,但一个不受宠的姑娘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已是走运了。蔺英家世虽比不得转运使家,但也是嫡长公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的,真嫁过去,何愁后半生没有荣华富贵?   秦潼想起今日在河畔那个小婢所言“一腔深情错付”,心中不由疑惑,当真会有人因着所为的感情,放着好日子不去过,反倒寻死觅活吗?   如今的秦潼正是年少,带着一腔热血、满身干劲,但她是当真不懂那些风月之情怎么会让那许多人痴缠不休。再加之以往经手的案子,不是为财便是为情,动辄伤人感情,乃至害人性命,因此秦潼对男男女女之事向来看不上眼。   左右秦旭也没有叫她成亲的意思,秦潼便乐得一人自在,巴不得一辈子不嫁人。   她这样想着,伸出手扯了身边一根野草,捏在手中摆弄着,暗自思索父亲今后会不会给自己相看人家?若是他老人家真起了这门心思,也不知会把她嫁到哪里?   但愿莫要像靳查理一样,这般下嫁倒像是联姻一般,女儿嫁过去还未洞房便先一刀了断自己。秦潼这个念头方才闪过,便怔住了,她嘴里咀嚼着两个字,心中忽地泛起一丝寒气来。   联姻。   秦潼在这边胡思乱想先按下不提,展昭此时已是深入靳府腹地。他一路运起轻功,身形矫健直若狸猫一般,在夜色中灵活敏捷地躲藏游走。这偌大府中,几十暗卫,竟无一人察觉他的到来。   却说展昭从后花园一路摸到附近的几间抱厦,寻着路径自去找书斋的所在。这靳府也实在是大,稍不留神便会迷路,展昭一边注意周遭动静,一边还须分出心神来记路,倒却也一点不吃力,这便是南侠的厉害之处了。   抱厦前是靠北的正房,这个时辰房里是早已熄了灯的,只能看到外间留着夜里伺候的仆人丫鬟,有几个年龄尚小的正在竹榻上打着盹。展昭屏息凝神,一间一间看过去,心中却忽地回想起包公嘱咐他的话来。   希仁公当日只说了一句话:“河东转运使靳查理贪污受贿、欺君罔上,胆大包天、罪无可赦。”   包公如今官拜御史,乃是堂堂的兰台寺大夫。他千里迢迢一路北上到这河东路石州府来,当然不仅为着一桩小小命案。李婆婆为儿伸冤只是一个契机,使包公能够藉此名正言顺来到此地,实则却是为了暗中调查靳查理贪污的确凿实证。   这也就是秦知府不愿独子秦潼卷入这摊浑水中的缘由了,展昭心中再清楚不过,靳查理在这一方土地上势力极大,稍有不慎,此人铤而走险想要杀人灭口抑或鱼死网破,也并非天方夜谭。   届时只怕首当其冲的便是秦旭,秦潼若是当真搅了进来,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呢?   只是秦潼素性桀骜、不服管教,秦知府虽然喝令将他禁足府内,却仍叫人逃了出去。展昭想想不由苦笑,这也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也罢,他好歹学了一身武艺,难道还护不住秦潼吗?   一边分神去想秦潼,展昭一边寻遍了这抱厦附近的几间房屋,只觉一头雾水,心知自己不能这般瞎摸瞎撞,不然岂不是寻到天亮也摸不着边际?   可巧,正在展昭一筹莫展之际,前面回廊上却转过一行人来,为首的是个戴着儒巾的中年文人,颔下还蓄着一撮山羊胡子。展昭心中便想,这人深夜还能在府里自如行走,想来也是个角色,莫不是靳查理身边的师爷、军师之流?   这样想着,展昭深吸一口气在腹中,身子一轻,便如同壁虎一般攀附到回廊穹顶之上。他施展壁虎游墙功,悄无声息地跟着那师爷,只听得他身后的人们奉承道:“琼勤公真有大智慧,方才那一番言论,若是放在合纵连横的年代,便比之苏秦也是毫不逊色的。”   师爷捋着胡须得意道:“哪里哪里,老爷乃是当世不可多得的明主,你我能够侍奉身边,略献一二绵薄之力,乃是天大的福分。”   展昭听得一个读书人毫无风骨可言,这般溜须拍马、恣意奉承,心中便是不喜。他虽然自小习武,是个粗鲁武夫,但也曾在族中私塾念过几年圣贤书,对私塾先生一身傲骨节气十分钦佩敬爱。在展昭心中,读书人若是不能修身养性,反失了高洁品性,那真是连走卒贩夫都不如。   他虽然心中不屑,但却仍是紧紧跟着,便听到那一旁有人笑道:“正是,可笑那包黑子不自量力,还妄图与咱们老爷抗衡,可不是蚍蜉撼树、可笑之极?”   展昭眸色蓦地一深,盯紧了下面大摇大摆往前院去的一行人。   那师爷摆了摆手道:“这话可也莫挂在嘴边,咱们心中明白就好。”说着几人哄笑起来,显然对于包拯不以为意。   又有一人道:“有琼勤公你的计策,谅这包黑子在咱们这里也讨不得好处,不出半月,他就得灰溜溜滚出石州城去。”   几人说罢又是一阵大笑,展昭却听得心中一紧。他是武人,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有人意欲对包公不利。然而稍一思索,便知靳查理万万不会在情势未明的当下对包公出手,自乱阵脚。   那这帮人因何如此笃定包公在石州待不到半月呢?蔺少夫人之死,又与靳查理勾结贪污有何关系?若说两厢里牵扯不到一起,那么一个弱质女流,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关口送了命呢?   展昭一路听这帮相公清客们斯文扫地,再没有什么收货时,便放过了几人,悄悄回转到北院去。白日里包公方摆出钦差仪仗,捉了蔺英入狱,今晚靳查理便连夜召这些能为他出谋划策的门客们商讨事情,所为何事,一目了然。   他几番摸索,终于寻到了靳查理所在之处,却不是书斋、雅阁一流的地方,而是他的一房姨太太那里。展昭忍着心中反感,压低身子伏在屋顶之上,凝神去听里面的动静。   先入耳的,却是一个妇人的哭声,直道:“我苦命的绣娘,你怎么就舍下你父亲独个儿去了,是哪个天杀的做的孽啊?”里头扑通一声,似是有人跪下,“老爷啊,您可要为绣娘做主啊!可怜绣娘这些年来一心孝敬老爷、夫人,如今刚嫁过去便香消玉殒,这孩子命苦啊。”   “你先起来,”里面响起男人的声音,“我知绣儿孝顺,如今出了这样的祸事,你心里是不好受的。”   那妇人哭道:“老爷,妾身福薄,命中只这一个女儿。绣儿自小便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如今遭了这样的祸事,您忍心再看她含冤不得雪吗?”   “丽娘,你是个明白人。”那男人叹息着,里面窸窣声响,他将那妇人拉了起来,“明日想来府衙便会着人过问,你可知该如何回话吗?”他语气似乎稀松平常,却带着森然的冷意。   屋里陷入一片死寂,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妇人方才颤声道:“妾身、妾身明白。” ☆、第九回 水落石出事渐明   却说展昭循原路返回时,便见秦潼一个人蜷缩在灌木丛中,前仰后合、昏昏欲睡,忙上前将其推醒,悄声告罪道:“贤弟,愚兄来迟了。”   秦潼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睁眼便看到展昭。她先是欢喜,后来又想起自己原是该气恼的,便板起脸来压低声音,阴阳怪气道:“雄飞兄说哪里话,这里虽说凄清冷寂了些,但小弟又不是纸糊的,难道还等不得这一时三刻吗?”   展昭听秦潼话中有话,又自知理亏,只得拱手告饶道:“好兄弟,你莫生气,我回头请你吃酒,好不好?”   “谁稀罕你的酒?”秦潼也未必有多大火气,听展昭这般说了也就展颜一笑,却偏又忍不住消遣他道,“又不是什么青州从事、琼浆玉液,我难道还没喝过好酒?”   展昭听了唯有苦笑罢了。   二人玩笑几句,总算起身一路出了靳府。此刻正是寅牌交尾,天际已隐隐泛出鱼肚白来,府内守卫开始换班,仆妇丫鬟们也都起了身,展昭便借着这一阵忙乱带着秦潼离开了这深宅大院。   一宿未睡,秦潼虽是困倦,但仍记得追问展昭道:“你此前独个儿去打听,可有什么收获不曾?”   “这事说来话长,”展昭倒也不是尽数瞒了秦潼,“我看这位转运使大人对于此事态度很有些为妙,不似寻常父亲该有的行止。”   秦潼蹙起眉头来,细细想了一回,因道:“我看此案还须从那深夜私会的两只野鸳鸯着手,真若能揪出他们,不愁此案不破。”   “贤弟所言甚是,”展昭颔首道,“眼下天色将明,不如你我二人尽快赶回衙署,如此这般布置一番,也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秦潼击掌道:“甚好!”她说罢去扯展昭的衣袖,“你还愣着作甚,咱们快些走吧。”   “贤弟不忙,”展昭闻言路出几分笑意来,道,“愚兄可代为脚力。”   秦潼闻言一怔,随即喜笑颜开,若说来时她对展昭背她之事尚还有些羞赧,现如今便只剩求之不得了。无他,这一宿操劳,秦潼这铁打的身子都有些吃不消,她不似展昭那般内功深厚、气力绵长,眼下全靠一口气支撑。若非大事当前,她真想就地合衣躺下,好生睡上一觉。   展昭自然是早便看了出来,因此也不多言,将秦潼稳稳背起来,便施展轻功朝府衙方向足不沾地般掠去。他轻功高明,乃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好手,当真用起心来,秦潼在他背上连一丝颠簸都不曾感到,不一时便阖眼睡了过去。   展昭到了府衙,因为背着秦潼,也不好明目张胆、招摇撞市,便从西边角门悄悄进去。他先去了东厢房,苦茶正在门口依柱坐着打瞌睡,展昭没有惊动这小厮,自己推开门进去,一路到了内室,将秦潼安顿在床上。   秦潼的屋子一向拾掇得整洁有序,床铺被褥也是苦茶一早收拾妥当的,此刻还能闻到香炉中余有的淡淡熏香。展昭放下秦潼,自然也没有道理多留,便要转身退出去,却在临出门前看到了一张垫着大红绣垫的矮凳上,搁着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   前尘往事尽数涌上心头,展昭眼中神色不由柔和下来,他朝那匕首凝目望了片刻,终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秦潼被苦茶唤醒时,正是卯时,她其实睡了不久,困倦得几乎睁不开眼来。苦茶在一旁也不敢放肆,只能轻声多唤几次:“公子,该起了。”   “什么时辰了?”秦潼终于勉强睁开双眼,哑声问道。   苦茶恭敬答道:“已是鸡鸣时分了,小的伺候您更衣?”   “不必了,外面候着。”秦潼伸手轻按太阳穴,忆起是展昭背自己回来的,便料定他是见自己睡着,因此未曾叫醒自己。她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得床来,见自己一身仍旧是昨夜的黑衣,既是安心又是无奈。于是秦潼忙忙地更衣洗漱一番,便出了东厢房,也不叫苦茶跟着。   这一天府衙内气氛肃穆,人人都兢兢业业、执事保全,不敢再有半点偷闲。阎罗老包的名声四海皆知,谁都怕一时懒散,被这位刚正不阿的钦差大人拿来开刀、杀鸡儆猴。   秦潼快步出了东跨院,一径朝着衙斋走去,一面走一面在心中盘算给如何禀报父亲这一夜的所得。她心中想着事情,便有些心神不定,一不留神正撞上了急匆匆往这边来的捕头王。   捕头王人高马大,步子又急,秦潼瘦瘦小小怎经得住他这一撞,往后一仰便一屁股坐倒在地。捕头王一看,唬的忙去拉秦潼,口中告罪道:“我这可是不长眼了,头儿,你没事吧?”   秦潼捂着额头踉跄着站起来,方才眼前绽出的金花目今稍稍散了些,她摆摆手道:“不妨事,你这么急吼吼的,往哪里去?”   “卑职这是奉了老爷之命,来请您呢。”王一飞仍伸手虚扶着秦潼,像是怕她再跌倒似的,“那位京城来的展老爷查出些眉目来,一伙人正在衙斋内商议,老爷喊您过去。”   秦潼闻言心中有数,颔首道:“我省得了,你去忙你的吧。”她站稳了,冲王一飞摇了摇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捕头王于是告了罪,自去衙署应卯不提。   秦潼一路脚下生风,赶到了衙斋外头,正赶上几个衙差领命出来,见着秦潼都恭恭敬敬行了礼。秦潼也拱了拱手,赶着问道:“几位大哥这是往哪儿去?”   其中一个道:“头儿您有所不知,老爷刚刚吩咐下来,差我们去靳府要阖府人口的花名册呢。”   其余几人闻言都露出愁眉苦脸的神色来,还有人大着胆子抱怨道:“那靳府是何等去处,我们几个去了,怕不得坐冷板凳呢。”   “几个大哥不必担忧,且听我一言。”秦潼闻言笑嘻嘻道,“你们此去需得寻个由头,方能名正言顺要到这花名册。靳府出嫁的三小姐前日才没了,官府查问是理所应当的,你们便说是三小姐随嫁仆从人头不齐,因此借这花名册一用。”   几人听了,纷纷口中称是,忙忙去后衙牵马办差去了。   秦潼便整顿衣裳,抬脚进了衙斋。先前早有眼尖的下人进去通报,如今秦潼一路进去,发觉这衙斋的守卫也都换成了钦差随从,不再是熟悉面孔。   转过屏风,里面包公坐在上首,秦旭打横相陪,两人显是正在商议事情,展昭便在包公身后侍立。秦潼上前,先恭恭敬敬行了大礼,起身时双眼朝展昭飞快地一扫,见后者冲她使了个眼色,心下稍稍安定,在秦旭身后站定。   秦旭接起先前话头道:“这一桩无头公案,怕是真能将那对男女拿来审问,也难得出个所以然来。还是须先发制人,找些铁证方才妥当。”   “不知明昭兄有何高见?”包公手抚长髯,两条浓眉紧紧拧着,一双虎目不怒自威。   秦旭沉吟道:“靳查理是个杀伐决断之人,昨日那小婢不过是同云盛说了几句话,如今便寻不见了踪影,多半已是被人灭口、命丧黄泉了。”他叹息道,“如今若想再在靳府寻个突破口出来,只怕难于登天。”   秦潼蓦地听到自己的名字,便是一愣,再听得父亲所言不由瞠目结舌,因想着,昨日靳府后河畔同自己说话的那小姑娘,竟已经死了?秦潼只觉心口似戳了一刀的不忍,一面后悔自己没能藏住行迹、连累了那孩子,一面暗恨靳查理手段残忍,竟能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下如此杀手。   “蔺少夫人从靳府带过去的奶娘丫鬟,昨日便均已录了口供。”秦旭叹道,“众口一词,断言蔺少夫人在闺中时素性温和,从不与人结怨,而遇害之前也全无异状。”   包公微微颔首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若当真蔺少夫人毫异状,又岂能招来杀身之祸?”他手指摩挲着颔下美髯,“蔺府下人对那晚之事也是讳莫如深,只说什么动静都不曾听到,看起连,两家倒像是商议好一般。”   “蔺府公子牵扯进人命案子,下人不敢多言也是人之常情。”秦旭思忖道,“然而靳府作为本案苦主,这一副怕事嫌麻烦的姿态倒是惹人生疑。”   两人如此这般你言我语,既是商议案情,也是消磨时间。再过一时片刻,果然派出去的衙差们便赶了回来,将取来的厚厚一沓花名册双手奉上。秦旭见秦潼已经上前接过花名册,便道道:“你且去找府中师爷,将所有可能是那晚之人的名字圈出,一并传到府中,届时你和雄飞一一辨认。”   秦潼应了声,捧着花名册便出了衙斋,径奔衙署而去。今日当值的几位师爷正坐在一处吃茶,见秦潼快步赶来,忙不迭地起身迎接。秦潼也不多言,掷下花名册便道:“里面凡是名字带钟的,二三十岁的男子,统统圈出来。”   众人连忙应了,纷纷取过簿册开始翻看。秦潼自己也坐到桌旁捡了一本,只见封皮上写着兰馨院三个字,里面密密麻麻皆是靳府在兰馨院当差的仆从下人的名姓。秦潼耐着性子翻了几页,偶尔见着靳忠、靳仲文一流的名字,然而年龄皆对不上,也就放了过去。   这里除了靳府买来的仆从跟着主人姓靳,也有不少外姓奴仆,秦潼随手翻到一页,忽然看到钟达昌三个字,猛地想起一事来。   原来蔺英成婚那日,她因着不放心蔺英,在跟前陪了好一阵,也见了不少靳家人。其中有一人对着蔺英尤其趾高气扬,眉眼间不屑一顾的神态至今历历在目,秦潼犹记得蔺英对此人敌意颇深。   这人乃是靳府的九少爷,年方十五,为正室所出,靳查理的夫人共生了两儿四女,除去二少爷,剩下一个便是这位骄纵跋扈的九少爷。   秦潼知道这位九少爷,还是因为几年前,这位年纪尚幼的小少爷便曾当街辱骂自己的兄长,言语之间极是无礼。当时秦潼有幸听了几句,不由暗自庆幸自己父亲只娶了一位妻子,没有嫡子、庶子这样的麻烦官司。   然而当真令秦潼介意的是,这个钟昌达便跟着九少爷。此人看着为人忠厚,其实城府极深,几句话就挑拨得小主子咒骂跳脚。秦潼蹙眉回忆,却又回想不起此人声音与那晚的男人是否一样。   这下便棘手了,先不提钟昌达如何不好对付,单单是这位目中无人的九少爷,便是个难相与的,只怕到时候去问他要人,只会吃一顿排头再被赶出来。   秦潼顿觉一阵烦躁,将簿册一推,起身朝外间走去。她出了衙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一阵,心中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正想着也不知几位师爷是否看完了花名册,惦记着要回府衙时,忽然听到一个并不如何熟悉的声音叫自己:“秦公子,许久不见。”   秦潼抬头看过去,便见玉春楼二层窗边探出一人来,冲自己遥遥拱了拱手。   这人却是蔺英同父异母的弟弟,蔺芝。   秦潼心中稍觉诧异,面上却不显,遥遥还了个礼,便听得蔺芝扬声道:“相逢即是有缘,秦公子何不上来共饮一杯?”   “如此也好。”秦潼怎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却仍端着架子不肯显出一丝一毫的急切,慢吞吞上了楼去。蔺英只带了一个小厮在身边,在这玉春楼叫了一壶好酒、几碟小菜,看样子只是一时兴起出来游玩。秦潼如今还穿着一身公服,一路上来人人暗中侧目,她却浑然不觉,施施然在桌旁坐下,笑道:“蔺二少,好兴致啊。”   蔺芝吩咐小厮与秦潼倒酒,叹道:“谈何兴致,秦公子又不是不知,我家惹上了人命官司。家父对我们没个好脸色,小弟这是出来躲清闲了。”   秦潼捻起酒盅抿了一口,入口清冽绵长,便知是上等的竹叶青,先赞了一声好酒,然后劝道:“蔺二少也不必太过担忧,我与英华兄自小相知,他必不是那等会犯下杀人大罪的糊涂人。”   “我自然知道兄长为人,”蔺芝却叹道,“只是靳家家大势大,我只怕那位转运使大人一怒之下,牵连到我家。”   秦潼心思转了几转,问道:“转运使大人既然肯将姑娘嫁与你家,想来也与令尊有些交情,又怎会不分青红皂白、胡乱迁怒?”   “道理虽是如此,”蔺芝忧愁道,“但横遭此难,也实在令人不快。”他灌了一杯酒,面上泛起一层薄红来,喃喃道:“都怪那丧门星。”   秦潼耳朵尖,虽然蔺芝说的含糊,她却听得清楚,因想着,听起来蔺芝对自己这位嫂子是极其不满的。也是,大哥成婚第二日便因妻子入狱,只怕家中无人会对这位苦命的媳妇心生好感。   “蔺二少与英华兄感情笃厚,”秦潼这样想着,便道,“我这个外人看着,着实眼热呢。”   蔺芝唉声叹气道:“实不相瞒,这几日小弟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心中实在挂念家兄。”他抬起一双清澈的眼睛望向秦潼,试探着问道,“云盛哥哥,你与我大哥素来要好,小弟斗胆问一句,家兄如今到底情况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大家应该都猜出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吧,这个案子还有最后一章就结束,握拳,下一卷先扔一波回忆杀 明天见~~ ☆、第十回 朗朗乾坤天地清      秦潼在听得蔺芝这般问时,心中瞬息闪过无数念头,她想,这蔺芝究竟是盼着蔺英就此一蹶不振,还是当真担心兄长安危?   不过弹指之间,秦潼心中已有定夺,遂决定赌上一把,她定定望着蔺芝,再开口时语气沉重:“论理,我不当与你透露案情;于情,我应该好生劝慰与你。”她沉沉叹息一声,接着道,“但英华兄与我有总角之情,我、我怎忍心看他身陷囹圄、受此苦楚?”说着一时当真动情,眼眶不由都红了。   “如此说来,”蔺芝闻言急切道,“我大哥情况不好吗?”   秦潼一双眼睛不放过蔺芝的每一个反应,她故意抓起酒盅猛地灌了一口,欷歔道:“你也知道,钦差大人如今总揽府衙大小事情,我便是有心相帮,也有心无力。”她摇头叹道,“更何况,英华兄也不知受了怎样的刺激,至今仍是一言不发,连一句辩解的话都不肯明说。”   “他怎么这样蠢!”蔺芝猛地站起来,脱口道,“明明那个女人是……”他堪堪住口,眼睛瞪得很大,胸口剧烈起伏着。秦潼冷眼看着蔺芝的模样,心中揣度他这番失态是因何而起。   是因为蔺英拒绝为自己辩解?可若是蔺英入狱甚至被杀头,蔺芝便是继承人,难道他便丝毫不为所动?还是说靳家的压力让他无暇顾及继承家业这样的诱惑,只一心想救出兄长、以解燃眉之急?那么他又是如何知道蔺少夫人乃是自杀?他对蔺少夫人的态度究竟因何而生?   秦潼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她面上分毫不显,看着小厮急火火劝着蔺芝坐下,轻轻抬了抬酒盅道:“二公子切勿大动肝火,身体要紧。”   蔺芝喘息了一阵,方才平静下来,他苦笑道:“小弟平日里没个形状,叫秦公子见笑了。”   秦潼摆手道:“二公子也是念兄心切,我理解。”她说着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盅,故意叹道,“只可惜事发当晚连个目击者都不曾有,英华兄此番当真是凶多吉少啊。”   “秦大人……”蔺芝忽地开口,却又欲言又止。秦潼看他这幅模样便知有戏,当下放长线钓大鱼,道:“二公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与英华兄这样的交情,你若有事,愚兄力所能及、当在所不辞。”   蔺芝咬了咬牙,再开口时多了几分决然:“秦大人,此事我只说与你一人听,你莫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好。”秦潼略一犹豫便答应下来,看着眼前这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心中思索他究竟知道何等内情。   蔺芝沉吟许久,方才再次开口道:“那女人乃是自杀,不管大人你信是不信,此事与我兄长没有半点干系。”   “老天爷!”秦潼故作震惊,瞠目问道,“此事当真?蔺少夫人竟是自戕而死的?”   蔺芝沉重地颔首道:“千真万确,此乃我亲眼所见,绝不会有半分掺假。”   秦潼眼看着蔺芝神情举止,心中又是一番揣度,再开口时故意带了几分犹疑:“二公子,不是秦某人不信你的为人,只是此事事关重大……”   “我可对天发誓!”蔺芝急忙说道,“那晚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女人口中说些什么‘惟愿地下有知,我一死而无憾’的话,然后抽出床头挂着的短刀便刺进了胸口。”他说着似乎是回想起当夜情形,原本涨红的脸转而又变得惨白。   秦潼忙与蔺芝斟一杯酒,劝慰道:“二公子不必心急,此事既然另有隐情,秦某便一定会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还英华兄一个清白。”   蔺芝仰脖将酒灌了,淋漓的酒水从杯沿洒出沾湿了衣襟,他长长松了一口气,从袖中摸出帕子来揩了揩额头的汗水,叹道:“秦大人,此事日日夜夜折磨着我,今日能对大人一吐为快,实在是……”他说着竟又哽咽起来。   秦潼料想蔺芝心中不是不曾起过隐瞒此事,好让蔺英沉冤不得雪的念头,因此今日才会如此失态。她心中唏嘘,觑看着蔺芝平静下来,便又开口问道:“且容秦某斗胆问上一句,不知二公子那晚是因何而到英华兄房外的?又为何眼见得凶案发生,却不声张?”她歉然一笑,“秦某职责使然,若是言语上唐突了,还请二公子不要见怪。”   “我理会得,”蔺芝忙摆手道,“此事小弟比不敢隐瞒。我那晚原是偷摸去闹洞房的,因着前面人已闹过了,我便从屋后那一片竹林绕了过去,打算吓我大哥一吓。”   秦潼应了一声,心中也不知信了几分,双眼定定地望着蔺芝。蔺芝接着道:“然后便发生了那一幕,老天,我骇得心胆俱裂,当时浑浑噩噩一阵乱走乱奔,待到回过神来,已回了房中。”他缓了口气,“那一晚我整宿都未合眼,我原以为家兄会喊人进去处理此事,谁料到第二日、第二日大哥竟被钦差大人抓走了。”   “二公子,”秦潼忽地端肃了神色,厉声道,“你可知你这一番话若有半句虚言,将会给你的家族带来怎样的耻辱?”   蔺芝毫无畏惧地直视着秦潼的双眼,郑重道:“小弟知道,若是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如此,”秦潼缓了神色站起身道,“我便着手追查此事,二公子,千万保重。”   于是秦潼辞了蔺芝出得玉春楼,径直往府衙赶去。衙斋之中,几位师爷早阅毕花名册,勾出了人名,秦潼一路闯进去,迎面就撞见展昭正快步往出走。   “云盛,这是上哪里去了?秦伯父问了你几回了,正要差人去寻呢。”展昭领过命,正拟去靳府辨认嫌犯,见了秦潼少不得问上一句。   秦潼一路之上只顾口中颠三倒四念着那句“惟愿地下有知,我一死而无憾”,心中始终觉得蹊跷,这时见了展昭,连忙将与蔺芝会面之事捡着要紧地方如此这般讲了一遍,问道:“雄飞兄,你觉得蔺氏死前这句话,可有怪异之处?”   展昭原本听得蔺二公子竟然亲眼得见蔺少夫人自戕,便是吃惊不小,再听得秦潼这么一问,略一思忖便道:“这句话,听这倒是有些含混。莫不是说她死后地下有知,见到蔺英身陷囹圄,所以死而无憾?”   “可蔺少夫人与蔺英无冤无仇,”秦潼皱起眉来,“如何会拼得性命不要,害得蔺英入狱呢?况且若非她此前还说了什么令蔺英失常,只要蔺英及时喊人过来,这事哪会闹到如今这般田地?”   展昭沉吟道:“若当真如此,蔺少夫人究竟对蔺英说了什么呢?”他知道靳查理贪污之事,难免便多想几步,思索这两件事究竟有无勾连。若没有还自罢了,若两件事中有联系,那么,足以让蔺英失魂落魄、不敢声张的,会不会是蔺英之父蔺良诚与靳查理勾结贪污的证据?   这个念头一起,展昭便立时转身,扯着秦潼往衙斋去。他此前一叶障目,总以为蔺少夫人一介女流之辈,便是靳查理贪污受贿,她又上哪里去知道?故而展昭一直怀疑的,乃是言行举止一反常态的蔺英。   然而蔺少夫人若当真是义无反顾地在蔺英面前自裁,还说出“死而无憾”这样一句话,极有可能便是想要一死而引得官府注意,好揭露两家私通款曲、蝇营狗苟的勾当。   展昭一面走,一面心中思索,忽而又觉得若果真如此,蔺少夫人这一做法也太莽撞,若是官员一时不察,她岂不是白白送死?然而眼下没有实证,一切猜想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此事尚缺乏一件极为重要的物证。   转眼间二人便到了衙斋之中,包公见展昭带着秦潼去而复返,微感诧异,问道:“展护卫,可还有事?”   “大人,属下有事禀报。”展昭恭敬行礼,当下将秦潼方才所查一五一十告知了包公。他言语之间极有条理,秦潼一旁听着,也自梳理了一番思路。   却忽然听到展昭说道“惟愿地下有知,我一死而无憾”这一句,他本是常州人士,只是在包拯面前须讲官话,吐字便有些怪异,秦潼听到“惟愿”二字,耳旁忽地响了个炸雷一般,霎时之间心头雪亮,猛抬头道:“不是‘惟愿’,是‘文远’!”   展昭立时住了口,偏头望向秦潼。秦潼心中已迅速回忆起当日在酒肆听到的那一番言论,开口道:“靳府有一幕僚名唤孙文远,不久前离奇死去,他的一应行囊包裹皆被靳府收取。卑职怀疑这个孙文远,便是蔺氏尚在闺阁时的秘密情郎!”   这一番话出口,衙斋之中寂静了片刻,秦潼接着道:“孙文远攀上了靳府的高枝,得以在转运司谋得一个职位,许是他在办公时察觉了转运使大人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被杀人灭口。蔺氏为情郎报仇,谋划了这一出自戕以陷害蔺英,从而引得官府介入的戏码。”她自己这样说一遍,却仍觉得有不通处,便住了口,微微皱起眉头。   然而展昭听到此处却已全然了解,他跟着道:“孙文远察觉的秘密,便是靳查理与蔺良诚勾结贪污的证据,蔺氏从情郎处得知此事,后来孙文远遭人灭口,蔺氏为情郎报仇,她这一做法便是拖着蔺家下水,逼靳府露出马脚。”   秦潼听到“靳查理与蔺良诚勾结贪污”一句时,只觉耳旁嗡的一声,心中只想,怪道蔺英不肯为自己辩解,他是怕无法解释蔺氏自尽的缘由,一旦刨根问底,他父亲贪污受贿的秘密便会暴露。   “这些,”秦旭听完却皱起眉头,叹道,“不过都是你们的猜测,转运使在此地权势极大,若非有铁证在手,单单一番猜想是断断动摇不了此贼的。”   秦潼心中一团乱麻,一会儿想着蔺英恐怕也是突然得知父亲贪污,因此才会失魂落魄,一会儿想着此事若当真落实,恐怕蔺家便如树倒猢狲散,彻底完了。   忽然,她回想起一事来,脱口道:“蔺氏若一心寻死,怎会在出嫁前连夜赶制手帕、香囊?”她转头望向展昭,眼中放出光彩来,“雄飞兄,那晚你是这么同我说的吧?”   “正是。”展昭立刻明白了秦潼的意思,蔺氏为喜事连夜绣制手帕、香囊是假,只怕是为了留存证据。   包公立刻道:“展护卫,你立刻带人前去蔺府,将蔺氏生前一应用具器物带回府衙细细查验,不得有误!”   “是!”展昭躬身领命,大步转身而去。   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靳查理千算万算,怕也未曾料到自己竟会栽在亲生女儿手中。那孙文远本是他一个远房的穷亲戚,千里之外投奔与他,靳查理便随意将他安排在了转运司。他却不曾料到,这孙文远虽然屡试不中、文采欠佳,却极为精通数算,仅仅凭着几年来的账本,便推算出了其中疏漏,察觉了他私营舞弊之举。   这孙文远位卑言轻,察觉此事也不敢声张,却独独将此事告知了与他情投意合的靳家三小姐,还将整理的一应账务明细交给了她,以表衷肠。无独有偶,也和该他遭这一劫,这一晚的对话,被素来与三小姐有怨的五小姐雯娘听到。这雯娘不知利害,只想借此令三小姐身败名裂,便与自己的情郎钟昌达商议此事。钟昌达也是个狠辣角色,竟暗中设计令孙文远事情败露,遭了靳查理灭口。   三小姐半生孤苦、不受宠爱,只有孙文远敬她爱她,将她当做珍宝一般。死讯传来,三小姐悲痛之余,便决心要为情郎复仇。偏又逢上靳查理挑选女儿下嫁蔺家,三小姐得知机会来了,便费劲心思做成了这蔺少夫人。   新婚那晚,红烛高照,三小姐一身大红嫁衣端坐婚床。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个已决心赴死的女人将所有的怨恨统统畅快地吐露出来,她告诉蔺英,蔺家完了、靳家完了,他们统统要给孙文远陪葬。然后,决然拔刀自裁。   事情至此,便告一段落。包公贵为钦差、代天巡狩,又是接了口谕专来调查转运使贪污一案,得了蔺氏留下的罪证,很快便将一干人等鞫审归案,候押解至京再行发落。   转运使贪污一案牵涉极广,包公原拟多费些时日在石州查办此案,也能藉此与秦旭这一老友叙叙别情。然而半月上,却出了一件不得不令他赶回京城之事,于是府衙上下一应人等便仓促整顿,要踏上这返京的路程。   这天,细雨绵绵、西风阵阵,石州城外十里坡上,浩浩荡荡的人马车队几乎望不到头。路旁石亭中站着两人,却正是包公与秦旭。秦旭因身为石州知府,又与包公私交甚笃,故而一直送到此处。   而秦潼这天心中也无端沉重,她备了些衣物银两,亲自捧了到囚车队伍中,将东西交给蔺英。蔺英遭此打击,早已不复此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倒像是垂暮之人一般死气沉沉,秦潼与他说话,他也不应。   秦潼叹息一声,轻轻道:“英华兄,此去前路未知,你我兄弟二人只恐难有相见之日,千万保重身体。”   蔺英眼皮轻颤,到底抬起头望了她一眼,嘴唇轻颤,只是说不出话来。秦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劝慰于他,事已至此,再多的话也不过是无济于事罢了。她不由得闭了闭眼,呢喃道:“一路保重。”说罢,转身大步离开,没走几步,眼泪便夺眶而出。   那边石亭里,包公与秦旭将这一幕收归眼底。秦旭苦笑道:“我这个孩子自小多愁善感,让希仁兄见笑了。”   “此子有情有义,”包公肃然道,“我笑他作甚?”   秦旭默然半晌,长叹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希仁兄,这一路山迢水远,切切保重。”说罢一揖到地。   包公郑重还礼,临行前对秦旭低声道:“明昭兄人中龙凤,必不会在此地久困。”言罢,负手离去。秦旭望着包公的背影,半晌后,轻叹一声道:“画地为牢,心甘情愿。”   回过身,秦潼已在身后侍立,正伸着脖子遥遥去看启程的人马,眼中流露出不舍之意。秦旭知道女儿心性,因此打趣几句想逗她开怀:“怎么,可是舍不得雄飞?”   “父亲!”秦潼果然红了脸,她嘀咕半晌也未曾说出个所以然来,忽然从怀中掏出个精致的小酒瓶来,道:“你看,雄飞哥哥还给我备了礼物。我都不曾想到这事,空手接了人家的礼,手忙脚乱地,我便把那块随身的玉佩当做还礼给他了。”   秦旭一愣,看着那细腻的白瓷瓶上三个蝇头小字“杏花村”,不由诧异道:“他怎的好端端送你这个,从京都来时也不曾路过杏花村吧?”   “是孩儿前几日随口一说,”秦潼叹息道,“没想到雄飞哥哥当了真,居然连夜赶路到杏花村去买酒,我也很是惶恐呢,才一时昏头将玉佩给了他。”   那玉佩秦潼自小带着,乃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秦旭听秦潼这样说,便知女儿是怕自己责骂她,不由一笑道:“人家既然送了你礼物,还礼便是应该的。好了,雨大了,回城吧。”   秦潼应了声,手指摩挲了一下光滑冰冷的酒瓶,心绪却飞到了几年前。   那时,她才十五岁。 作者有话要说:  本案结束,下面将迎来第一波回忆杀 ☆、第一回 少年风流春衫薄      却说那日分别之后,秦潼瞧着展昭临行前与她的那瓶酒,心中倒又勾起一段往事来。   那会儿她年方十五,正是刚及笄的年纪,却因着平素里总是个小子的打扮,她父亲也未能替她大办,只是简单束了发,并嘱她乳母陈氏平日里多费些心思管教。   这乳母陈氏与丈夫陈全德皆是多年服侍秦家的,秦旭便是由陈全德照料着长大。因秦潼自幼丧母、无人抚养,秦旭便将女儿托付陈氏看顾。他虽然疼爱女儿,但有些事情却也难亲力亲为,多亏了陈氏心细周全,把秦潼养得白白嫩嫩、活泼康健。   单说这一年二月里,约是十五日上下,秦潼在宅子里独个儿闲得发闷,因见着外间春日初晴、气朗风清,便闹着要出去郊外骑马。陈氏再三劝阻不成,只得拎着小厮们的耳朵几次叮嘱好生照看少爷。   秦潼正是狗嫌猫憎的胡闹年纪,最不耐烦陈氏管教她。候陈氏给她换上一身石青色鼠皮箭袖,梳好头发、总成辫子,她就忙忙地奔出门去马厩牵马,唬的苦茶等一干小厮忙不迭地劝阻,只说雇一辆车到了郊外,再上马纵情驰骋不迟。   这样哄闹一番,一行人总算到了郊外。果真春风和煦、天高云淡,山坡下织就一片绿草如茵,上面点缀零星几朵嫩黄的野花,平添许多意趣。   秦潼下了马车,便如出了笼的鸟儿一般撒开欢,先和苦茶几个小厮奔跑着玩闹一会儿,过后想起骑马的事情来,忙催跟着的随从与她牵马。随从胆战心惊将马牵过来,只担心小主子不留神跌了,便先将秦潼抱上了马,然后同他好言好语商议:“少爷,咱们在这里慢慢溜几步也就算了,真跑起来颠簸得很,到时候腿疼腰酸,极是不好受的。”   “胡说!”秦潼瞪起眼睛道,“当我是三岁小儿吗?你不让我跑马,我偏要跑,驾!”言罢一声娇叱,学着大人模样一抖缰绳、一夹马腹,□□马儿果真长嘶一声,翻起四蹄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那随从真是始料未及,又没能拉住缰绳,只骇得一屁股坐倒。他眼见得小主子惊呼一声被马驮着便跑了出去,屁滚尿流爬起来也顾不得拍土,跟着其他几个随从慌忙拽过另几匹坐骑,翻身上去便纵马追赶。   原来秦潼哪里会骑马,那么胡乱一夹,马儿吃痛之下放足狂奔,只这眨眼功夫便跑出去不知多远。她害怕之下使出吃奶力气抱住马脖子,双眼紧紧闭着,骇得连哭都忘记了。眼看的手臂上力气减弱,就要抱它不住之时,秦潼只听得一声低叱,紧跟着腰间一紧,被一股大力直扯着往上腾空而去。她一松手,便往后倒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天旋地转之间双脚蓦地落地,腿一软便跪倒下去。   好一会儿秦潼方敢睁眼,朦胧之间只见得一个青年伸手扶着自己,一双点了漆一般的眼睛正关切地朝自己望着。她无端觉得此人面熟,不由睁大了眼睛,这一下便看清眼前这人当真生了一副好相貌,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此刻凝神望着秦潼,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华气度。   秦潼脱口叫道:“雄飞哥哥!”她不由瞪大了眼睛,又伸手揉了揉,只见眼前此人果真竟是展昭。秦潼立时喜笑颜开,早忘了方才惊马的意外,一把抓住展昭的衣袖问道:“你几时来的?可是来找我的?”   展昭比之当年又长大了不少,更加沉稳端重,闻言也只是颔首道:“刚到,你身上可受了伤?”   秦潼听得他开口时声音犹如玉石相击,真是再好听不过,不由打趣笑道:“怎么你当年那副破锣嗓子呢,卖与谁了?”   展昭闻言不由一笑,倒是在这个身量抽高、模样长开的少年身上找回当年那个顽童的身影来。   两人正说着话,后面随从们骑马也找了来,几个人忙不迭簇拥过来,满口小祖宗的乱叫,先看秦潼好端端毫发未伤,便对着展昭千恩万谢,只差叫一声玉帝菩萨。   秦潼听得不耐烦道:“你们乱糟糟说些什么,都闭上嘴!”她这话一出,几个随从立时讪讪地住了口。秦潼这时倒是想起在马上的惊恐来,却都不放在心上,只是用手指头点着早先抱她上马的随从道:“不准将这事说出去,不然你们几个吃不了兜着走,明白吗?”   “是、是、是,谨遵少爷吩咐。”几个随从哪敢多言,巴不得这事情天知地知,用不着回府领罚。   展昭闻言却劝道:“还是回去请大夫来看看方才妥当,潼弟你年岁尚小,若是伤筋动骨可是麻烦。”他说着看住秦潼微微笑起来,“正好愚兄正要去拜会秦伯父,便将这事一并说了,省去许多麻烦。”   “好哥哥,”秦潼对着展昭一贯是没皮没脸的,哂笑着道,“你发发慈悲,若是我父亲知道,这辈子都不会许我骑马了。”   展昭摇头叹道:“但你若不看看大夫,怎能安心?”他是个武生,自小摔打惯了,可看秦潼细皮嫩肉,便知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生怕秦潼方才那一番波折伤到身上哪处,落下毛病来。   “不如这样,”秦潼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你先陪我到郭大夫家中,让他老人家费心替我看看,若是没事,你便不将此事告知我父亲,可好?”   展昭只好答应下来,因此回头去牵过自己的马来,翻身上去,伸手又将秦潼也拉上来,道:“你不会骑马,我带着你稳妥些。”   秦潼屁股下头生了钉子一般坐不住,挣扎扭动道:“我自己有马,这次一定不会莽撞,正好你还可以在一旁教我。”   展昭伸手按住她,虎着脸道:“不要闹,再闹告诉伯父去。”此话一出,秦潼立刻老实起来,只是犹不死心,嘀咕道:“左右这么多人看着,难道还能出事不成?”   “方才难道没人看着?”展昭气得发笑,“你若真是不惜命,那尽管试试,到时候人仰马翻,看你哭不哭鼻子。”   秦潼只好闭了嘴,周围的随从也纷纷上马簇拥着,一行人往来时的山坡赶过去。那里苦茶等一干小厮正等得心焦,见秦潼全须全尾回来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抹泪,烦得秦潼唉声叹气。   却说展昭原是极少在北方走动的,只是前一阵子忽然记起石州还有秦潼这么一个弟弟,又恰好到京都走了一趟办事,便多赶了些路,顺便来看望她。没成想甫一见面就是秦潼险些坠马的场面,展昭也不知是该庆幸自己走了这一趟,还是该生气这孩子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胡闹起来连命也不要。   然而秦潼自己是不在意的,她虽然在马上坐稳了不再乱动,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扭过脸去同展昭说话:“你怎么想起来看我了?我只道你早就把我忘了。霞儿妹妹可还好?我好生惦记她呢。”   “霞儿很好,”展昭端正着下巴,被秦潼一头青丝蹭得麻痒难耐,却强自忍住了,说道,“已经议定了人家,明年便要嫁人了。”   秦潼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嫁人?她才多大便要嫁人?”   展昭却道:“她与你一般年龄,今年已及笄了,可不就要嫁人?”秦潼顿时只觉一阵伤感,她同龄的玩伴极少,好容易有个展晓霞,却又嫁人了。她知道嫁人了便不能随意出门,须得在家中相夫教子,可见今后和霞儿再无相见之日,念及此处不由坠下泪来。   “好端端的,哭什么?”展昭不解道,“你们当日不是极要好的吗?她嫁了人,你不为她欢喜?”   秦潼抹泪道:“你懂什么,嫁人了,便不能在一处耍了。”   展昭听得好笑,劝道:“她长大了,自然不好同你在一处玩闹,你再找些别的玩伴不就好了?”   “我不要别人!”秦潼哭得愈发厉害,“我只霞儿妹妹一个伴儿,她嫁了人,我、我便出家去做和尚!”她疯劲上来,只管口中胡说,好在展昭一贯是知道她的性子的,也并不当真。然而念及侄女在家中暗自垂泪的模样,展昭又觉困惑,不知嫁人是个怎样凶险的事情,让他们一个两个哭得这样惨。   他倒是无意儿女私情,虽然年已弱冠,但却并无成亲的打算。展昭十几岁仗剑江湖,如今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如何肯愿将自己束缚在家中呢?都说温柔乡,英雄冢,展昭自然不会去作茧自缚,为了一个女人折送自己的大好青春。   这一年,展昭十八岁,秦潼十五岁。都说少年薄情,他们二人怎样都未料到,在若干年后,那月老的红绳竟会阴差阳错系到他们足上,使两人备受情之一字的苦楚,个中滋味一言难尽,也可说是天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倒退,两个人性格肯定有变,我还记得自己十几岁的时候是怎么一副智障的样子,和现在大相径庭 ps跑马意思挺多哈,但是这一章的意思灰常单纯,就是策马奔跑的意思,多想的自己去面壁,或者我给你们推荐强力去污粉嘻嘻嘻 ☆、第二回 大夫赠帖意趣多      且说展昭一路护了秦潼,往这石州城迤逦而来。入了城,秦潼便将一应随从小厮都打发了,命带句话回府去禀明秦旭,说她与展雄飞要去济慈药房拜会郭大夫,不拘什么时候回去,不用等饭了。   苦茶几个小厮随从苦劝不住,又见好赖有展昭在一旁跟着,总也算是稳妥些,便只得依依不舍地去了。秦潼这才长舒一口气,道:“天天被这一群人围着,都透不过气了,可算走了。”她说着扭脸冲展昭笑道,“雄飞哥哥,你说我说得可对?”   “你年纪还小,”展昭闻言却劝道,“出门总得有人跟着方才妥当,不然出了事,去哪里买后悔药呢。”   秦潼不爱听这话,仰起脸驳道:“那年你也同我差不多岁数,怎么就独个儿带着侄女闯荡呢?不也没出什么事?”她见展昭还要开口,不耐烦地扯住他袖子道:“咱们快些走吧,迟了便赶不上中饭了。”   展昭无奈苦笑,只得催了马儿,往济慈药房而去。他当年在石州城蹉跎数月,与秦潼去过不少地方,因此也认得路,倒不用秦潼指引了。果不一时,便看到那一块方正匾额,上头拿隶书端端正正写了“济慈药房”四个大字。大门两边是一副楹联,书曰:   “只求世上人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   药房进门便是一间敞亮宽阔的大堂,里面用屏风挡出一块地方来,墙边立着许多高大的药柜,上面数不清的抽屉,贴了写着药名的黄纸。因着眼下时近正午,客人倒是不多,从门内望过去,只零星几个熟客正坐在柜台边与抓药的小伙计闲谈。   展昭翻身下了马,又将秦潼抱下来,便将马儿往那街口马槽旁的木柱子上头栓了,返身与秦潼进了药房。甫一进门,便是一阵浓烈的药香扑鼻,展昭凝目看过去,那抓药的小伙计手边一个小小的杆秤,面前铺了七八张大纸,正熟练地往上面码放药材。   秦潼是往来惯了的,熟门熟路,知道郭老眼下不得空,便自去角落里那一对扶手木椅上坐了,并招呼展昭一道过去。两人落座,她便从手边的红木小几上取了茶壶,斟了两盅茶,边对展昭道:“老师在药房内向来都是义诊,只收药钱、不问诊金,若是旁的大夫有这样高明的医术,瞧一次只怕就要让普通人家倾家荡产呢。”   “郭老悬壶济世,”展昭闻言敬佩道,“不唯金玉其质,亦且冰雪为心,实在令人仰慕。”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一个梳着总角的小童捧着茶盘过来,笑嘻嘻地对秦潼道:“秦公子,您又来啦。”   秦潼笑骂道:“怎么说是又来?我知道了,你不待见我,是也不是?”她说着伸手将那小童拉到身边,从头到脚好一顿揉搓。   小童连连告饶,笑道:“你莫急,这病人已坐了大半个时辰了,缠着老爷问个不休,一会儿估计就走了。”他说着将茶盘摆好,努了努嘴道:“喏,这茶果都是与你准备的,新鲜着呢。”   “好像我是为着你这些果子才来的,”秦潼说笑着,拈起一个果子送进嘴里,咂摸了一会儿滋味,忽又想起来什么,便问他道:“上回与你的书可好好看了?有没有不明白的地方?”   那小童笑答道:“你道我是你?天天闲得发慌。我这从早到晚一堆的活计,哪有功夫看书呢,前儿掌灯时才得空翻了两页。那上面的字它们认得我,我可不认得它们。”   “没有功夫看书,”秦潼指着他笑骂,“倒有功夫与我闲打牙儿,快去做你的活计吧。”那小童闻言冲秦潼扮个鬼脸,自转头打起帘子进了里间。   展昭看了这半晌,因问道:“这孩子是谁?我看你倒是与他要好。”   “是这药房的学徒,小小年纪便要做活计帮衬家里。”秦潼答道,说着言语间便有些唏嘘,“我看他机灵得很,又与他投缘,就给了他几本书,盼能识得几个字罢了。”   展昭早便知道秦潼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听了这话也只笑笑,道:“你这份心意,他长大自然明白。”说着语风一转,又打趣她道,“不过你何时这样喜欢读书了?我记得早些年你是听着念书二字便要头疼,怎么如今转了性?”   “哪里转了性?”秦潼顿时长吁短叹,“我现在真是怕了念书,亏我父亲平日里去拜会那些大儒名宿时,总想要带着我。可怜我和那些平辈的子弟们在一处,竟是一句话也插不进去,真是如坐针毡。”   展昭因笑道:“伯父这是对你寄予厚望,盼你哪一日能高中状元、搏个功名回来。”秦潼闻言正想反驳自己只怕这辈子都无缘考取功名,话到嘴边反倒犹豫起来,心想,若是当真这么一说,没得让他小瞧我了。因此她竟也不解释,笑一笑,便以别的话岔了开去。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那边病人终于拿了药方子出来了。秦潼便赶忙站起来,拉着展昭转进屏风里面,便见着郭树臣正收起迎枕,嘱咐伙计好生看店。郭老虽已年过半百,但却全然不见老态,只是鬓边有几缕灰发罢了。   秦潼忙笑嘻嘻行了个礼,道:“老师,学生来看您了。”展昭也跟着行礼,恭敬道:“郭老,晚辈见礼了。”   郭树臣扫了二人一眼,看到秦潼便笑起来,点着她道:“好啊,看你这灰头土脸,可是又磕着碰着了?回头你父亲知道,罚你禁足三月。”   “老师真乃火眼金睛,”秦潼故作夸张道,“您快看看,我身上有没有毛病?不然雄飞哥哥就要告我父亲的状呢。”   郭树臣叹着气,拉过秦潼先上下打量一眼,问道:“是从树上摔下来了,还是跑得太快绊了跟头?不说清楚我老朽怎么与你相看?”   “并没摔着,”秦潼得意道,“只是早先骑马惊着了,雄飞哥哥不放心我,因此催我来看看,我只说没事的,他偏不信。”   郭树臣闻言便伸手按在她右手脉上,调息了至数,宁神细诊片刻,换了左手亦复如此,诊毕脉息,道:“内伤是没有的,至于身上若是淤青了,或是扭伤了,你且去拿两瓶药油,回家抹一抹也就好了。”   “老师您费心了,”秦潼拉下衣袖,笑道,“学生哪有那么娇贵,真就是淤青了、扭伤了,自己也就好了,抹什么药呢。”   郭树臣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骂:“你个小机灵鬼,上回你父亲闻到你身上的药味,知道你又出去胡闹,罚你闭门思过三天。你如今学乖了,干脆连药也不上了?”   “老师净提这些旧账作甚,”秦潼涨红了脸,扯住郭老衣袖道,“学生不管,今日中午赖定老师了——我都告诉家里不回去吃了。”   郭老哈哈大笑:“好、好、好,你愿意跟我回去粗茶淡饭,那很好啊。”说罢把了她的手,招呼展昭一道里面去。这药房里面是个堆放、处置药材的大通房,后头有道小门,出去便是郭老的私宅了。   如今郭老膝下一儿一女,女儿早已嫁做人妇,便是儿子也不常回家,隔三差五便要出一趟远门办事,来得倒还没有秦潼勤快。索性郭老平日里便在药房坐堂,倒也不怕寂寞,只是到了晚间没人看顾,才显出些晚景萧疏来。   然而秦潼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一路上说说笑笑,早把那冷淡氛围大了个烟消云散。待到在这里帮佣的仆妇将饭菜在院子里摆上时,街外都能听到秦潼的笑声了。   郭老自然高兴,还命人烫了些酒吃。秦潼与展昭在旁相陪,一时间宾主尽欢。虽然只是柴门小院、家常菜肴,却也不必侯门深宅里的山珍海味差哪里去。   酒至酣处,郭老忽然又想起一事来,一面命人去房中取帖子来,一面对秦潼道:“瞧我这记性也不中用了,早便要将这东西给你的,却总也想不起来。”   秦潼不由睁大了眼睛,笑问:“是什么宝贝?”   “是汾州杏花村酒都的请帖,他们下月要办个什么品酒会。我这一把老骨头还去凑什么热闹,不如给你们年轻人,去高兴高兴。”郭老道,“这酒坊主人乃是我同族的一个子侄辈,你们拿着帖子去,他必然好好招待你们。”   秦潼顿时兴起,猴儿似的直坐不住:“什么酒会?我怎的从没听过?是去喝酒吗?”   “杏花村酒坊自南北朝始便闻名四海,”郭老笑骂,“你从没听过,那是你见识少。”   秦潼兴致上来,缠着郭老央道:“就是见识少,才要老师指点呐。您说这杏花村酒坊自南北朝便有了?难不成这多少年他们就一直酿酒为生不成?居然做了这么多年。”   “都说‘杏花村里酒如泉’、‘处处街头揭翠帘’,讲的便是汾州杏花村。”郭老拍了拍秦潼的头,笑道,“杏花村酿酒始于北魏,这地方北依文水、南靠汾阳,人杰地灵、钟灵毓秀,是个极好的去处呢。”   秦潼便问道:“那为何要叫做‘杏花村’呢?难道他们买酒还关杏花什么事吗?”   “你这孩子,”郭老一听便笑了,“广栽杏树是为酿酒所需,你喝的竹叶青、羊羔酒、杏仁露,酿造之时便须杏仁曲。据说盛唐之时杏花村有万树杏花,号称杏花坞。”   秦潼闻言便道:“那想来景色一定是极美的了,漫山遍野的杏花,既有美酒、又有美景,岂非人生一大乐事?”她拽了拽展昭的衣袖,笑问:“雄飞哥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展昭却笑了笑,望了郭老一眼,垂眸看着秦潼笑道:“杏花花期极短,又是栽种在酒坊内用以酿酒,想来美景是没有的,只有酒工热火朝天罢了。”   “雄飞此言深得我意,”郭老笑道,“附会风流固然有几分雅致,但怎有民生质朴来得实在。”   几人说着,又将话头引至别处。一顿饭下来,秦潼与展昭拜别了郭老,便往府衙后宅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去过杏花村,本章所有内容以及接下来将描写的东西都是查资料所得或是渣作者瞎编的,小天使们不要较真哈,真有行家千万轻拍,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三回 情窦初开意朦胧   却说秦潼得了郭老与她的帖子,便同展昭打马回府。后晌正是闷热的时候,两人又是共乘一骑,秦潼早出了一身大汗。待回到府中,她便忙忙地先要回房中去沐浴更衣,因与展昭是旧相识,不拘那些虚礼,便只是叫苦茶帮忙招呼着,告了声罪就自去了。   虽说秦潼素来是个不拘小节的,但到底女孩子禀性爱洁,这一沐浴便是小半个时辰。待她栉沐毕、换罢衣服出来,一手挽着湿淋淋的头发、一手提着下摆,在屋中扫视一回,却一个人影也不见。原来苦茶知道她喜欢安静,早就远远地避了开去。   秦潼寻思总要候着头发晾干、整顿好仪容才好去见父亲,便在窗边一张雕花木椅上坐了,先隔着纱屉子看了一会儿外面正飒飒作响的竹林,又扭过头来从案上捡了本书翻看了几页。因着天热,她只穿了件宽大的月白色凉衫,这时倚在窗边,忽然微觉有些困倦,不觉便支颐睡去了。   恍惚间也不知是做梦,秦潼迷迷糊糊抬头,却入目尽是红绸绿缎、满耳净闻鞭炮锣鼓,平日里肃穆威严的府衙竟被装点得喜气洋洋。她满心疑惑、且看且走,遇着众人却皆是喜气洋洋,各个拱手与她贺喜。秦潼一时大惑不解,便拉住苦茶问道:“府里这是怎的了?好端端何喜之有?”   “自然是少爷大喜了!”苦茶亦是满面喜色,笑得直合不拢嘴,一边给她打躬作揖一边道,“您与展公子今日大婚,可喜可贺!”   秦潼闻言猛地倒退了一步,涨红脸喝道:“浑说!谁与他今日大婚!再要满口胡言,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她抬手作势欲打,想唬一唬苦茶,却猛地瞧见自己居然穿了一身大红喜服,上面竟还绣着鸳鸯戏水。   “少爷说哪里话来,”面前苦茶仍旧笑嘻嘻的,抬手一指却道,“您看,老爷这不是来了吗?不信时,尽管去问老爷。”   秦潼一回头,果然秦旭正站在身后,神色虽然一派肃然与平日无异,目中却终究流露出几分喜色来,张口道:“我儿,如何一个人痴站在这里?雄飞已到门口了。”   “父亲,”秦潼惶惶惑惑,又不敢在父亲面前放肆,只嗫嚅道,“孩儿何时许配给雄飞哥哥了?怎的忽然竟要成婚呢?”   秦旭笑着拍拍秦潼肩膀:“好孩子,莫怕,为父看雄飞人品性情都是极好的,正是你的良配。你嫁与他,为父也可安心。”   秦旭又羞又窘,正没理会处,忽然听得乳母陈氏的声音由远及近叫道:“哎呦我的小祖宗,怎么睡在这里!”秦潼猛地惊醒,方知是梦,一时之间心下又是羞赧又是怅然。   陈氏却是刚从府外回来,因秦潼前晌去了郊外骑马,她便趁此机会回一趟家看看小子媳妇。然而到底还是惦记着秦潼,因此用过午饭便赶了回来,进门却看秦潼披散着一头青丝,竟靠在案旁睡着了,腿上只盖着一张薄毯。   “瞧瞧,头发还湿着。”陈氏便忍不住张口数落,“快别睡了,坐好我给你把头发擦干。”   秦潼忙老老实实低倒了头,生怕陈氏看着她这红得滴血一般的脸色,自己在一边喃喃辩解道:“原想看一会书的,谁承想竟睡着了。”   “说什么书不书的,我与你讲过多少遍,洗过澡切忌贪凉。”陈氏从里间取过手巾来,一边给秦潼擦头发,一边叹道,“偏你还往这窗边坐,回头招了风寒,请郎中吃药,苦的还不是你自个儿?”   秦潼平日里总不耐烦听陈氏絮絮叨叨,目今却如个锯嘴的葫芦一般,一个字都吐不出。那陈氏又上了些年纪,说话自然便唠叨些,这会儿正唉声叹气道:“你也不小了,总该注意着些。姑娘家身子骨本就弱,你又是个爱上蹿下跳的,到时再添了病,老爷可不得心疼吗?”   “您说的是。”秦潼闷声应道,她低着头,忽然便看到膝上搭着一条薄毯,因想着,自己是没盖过这东西的,许是方才睡时乳母怕她着凉才给她披上的吧?   这两人都不知道,原来此前展昭竟已来过一回了。按理他远来是客,少不得要正经拜会一回秦旭才合礼数。于是展昭别过秦潼便整顿衣冠往秦旭处去了,谁知这一坐竟然便是大半个时辰。寒暄毕从秦旭那边过来,他因见着秦潼屋外没人,敲门也不见人应,便告了声罪推门进去。抬头却正看见秦潼支颐倚在桌旁,一头青丝如瀑一般披散在肩上,身上只穿了件白色衫子,看看便觉单薄。   展昭因早年便与秦潼熟识,这卧房其实也来过不少次,故而并没多少顾及。他看秦潼一手支颐、一手还拿着卷书册,不由心中好笑,又怕她睡梦中受了风寒,便进屋去取了条毯子来与她盖了,方才放轻脚步离开。只是秦潼睡得沉,竟一声响也不曾听到。且又是待展昭走得远了,那陈氏方才回来,两人哪里知道还有人来过这里。   且说陈氏拿着手巾正给秦潼抿头发,忽地眼神落到一旁的案上,只见上面搁着一张大红鎏金请帖,便问道:“怎么,通判府的大公子又请你上他们家去听戏不成?”这话却是因着那通判之子蔺英素与秦潼要好,前不久办生日时还下帖请她上家中去听戏的缘故。   “哎呦,我倒忘了!”秦潼闻言一拍脑门,忙忙地便要站起身,却又被陈氏按了下去:“小祖宗,头发湿着还想往哪里去跑,连这一时三刻都等不得了?”   秦潼有如百爪挠心一般,根本坐不住,一迭声地问:“好了没?好了没?”陈氏无奈笑道:“你这个皮猴儿,头发湿得这样厉害又岂是一时半会儿能擦干的?还不给我老实坐了等着。”   秦潼实在心焦,一面惦记着要同父亲去商议此事,一面又想届时去了汾州不知多么好玩,真真的是心痒难耐了。好在陈氏也真是个能干的,竟真麻利将秦潼的湿发擦得干了,又进里间给她寻了件长衫与她换上,叮嘱她:“都说春日的天、孩儿的面,说变就变。可不敢因着身上一时热了,就把这夏日的衣服拿来换上,仔细回头着了凉。”   秦潼哪里还听得到陈氏说些什么,嘴里胡乱应着声,待陈氏给她系好衣带,便一头要往外冲去,又被陈氏一把拽住:“等着,头发也不梳起来,披头散发像什么样子。”秦潼急得直跳脚,手忙脚乱在镜前坐了,连声催促:“您快着些,也不拘什么花样,怎么快怎样来就好。”   陈氏从小把秦潼看大,她是个什么性情哪里还有不知道的,当下也没得办法,只与她松松挽了个髻。秦潼一颗心早飞到父亲那里,站起来便飞也似的跑出去了,陈氏在后面唉声叹气,赶忙寻了苦茶打发他去跟着秦潼。   秦潼一路飞奔,惊得沿路的仆人随从忙不迭躲避。她兴冲冲到了父亲的书房无常斋前头,只扬声叫了句“父亲”便闷头推门进去。秦旭眼下正闲,见秦潼急急忙忙来了,还道她有什么急事,赶忙让她在椅子上坐了,便问:“出了何事,这么火急火燎的?”   “是好事呢。”秦潼喘匀了气,笑眯眯地道,“我今日晌午去探望老师,老师给了我一样好东西,父亲不妨猜猜,是什么好东西?”   秦旭闻言又气又笑,道:“多大年纪还跟个毛孩子一样,着急忙慌的就是为了这事?跑得这么急还以为你火烧房子了呢,也不怕摔着。”他自知管教女儿无方,此时也只好连声叹气。   “父亲还猜不猜?”秦潼讨了个老大没趣,立时便不乐意了,“不猜就不猜,又拿话来数落孩儿,左右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秦旭这下是当真无言以对,半晌才叹道:“看你高兴成这幅模样,还能有什么好事,多半是让你玩闹开心的事情。”他搁下手中的书卷,看着女儿问道,“说罢,究竟是何事?”   “父亲可知道汾州杏花村?”秦潼还故意卖关子,想拿刚听来的话向秦旭炫耀卖弄。秦旭听了便笑了,点着她道:“这般淘气,还来考较为父了。”他想了一想,方道,“记得郭大夫乡里便是汾州,那杏花村酒坊的主人也姓郭,还是他远房的子侄。”   秦潼半是抱怨半是奉承道:“父亲您怎的什么都知道,孩儿想显摆一回都不成。”她故意讨好,凑上前去问秦旭道,“父亲,那孩儿可能去汾州走上一遭?老师给我的是杏花村的请帖,他们要办一个酒会,还有个雅名叫做‘清圣会’呢。”   秦旭知道女儿大了,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只恐即便他不允此事,这孩子也能想出办法溜了去。倒还不如他答应下来,也能做好万全的安排。当下,秦旭便道:“此事说来,便是答应你也不是不行。”   还未说完,秦潼听了早便欢喜得找不到北了,蹦跳起来一把抱住秦旭喜笑颜开道:“父亲,孩儿一定听话,绝不会给您丢脸的。”   “还是这般毛躁,”秦旭无奈,见女儿赖在他身上,扭麻花糖一般往他身上缠,遂拍了拍秦潼道:“好好的这成什么样子,还不下来坐好。”   秦潼这才起身好生坐了,面上却仍是喜气洋洋的,又因秦旭刚允了她这件事,愈发的乖巧听话。秦旭看着便笑,道:“只是还有几桩事,且看你能不能做好……”话犹未完,秦潼便道:“莫说是几件,便是百件千件也做得!”   “那你不妨说说,”秦旭笑问她,“这‘清圣会’用的是什么典故?”   秦潼顿时一下给问住了,她向来不爱读书,此刻绞尽脑汁去想“清圣会”这三个字,一时间只觉心下茫然。然而许是当真在意汾州之行,倒竟还真让她想了出来,遂得意洋洋道:“这‘清圣’二字是从清圣浊贤一词化来的,语出《三国志》中‘平日棜客谓酒清者为圣人,浊者为贤人’。传言只因魏初建时,曹操严厉禁酒,人们只好私下偷着饮酒,但又讳言酒字,故用贤人作浊酒的隐语,用圣人作清酒的隐语。”   秦旭微微颔首,道:“好,你这次出门也作算是丰富阅历。谨记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多听、多学,切不可骄矜自傲、目中无人。”秦潼一一都应了,又想起展昭来,忙道:“父亲,雄飞哥哥正好来看我,我们二人这一路还可作伴呢。”   “那是极好的,”秦旭便道,“我看雄飞这孩子是个稳重端庄的,你与他作伴,为父也可放心些。”   孰料这话一出,秦潼倒闹了个大红脸。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站杏花村~~ ☆、第四回 整顿行装知为何      却说秦潼听得父亲夸赞展昭人品,心中便回想起此前那荒唐一梦来,不由得脸皮发烧,连耳根子都涨红了。秦旭看女儿这副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然而他心中自有忖度,遂打发了秦潼回去。   秦潼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性子又急,闻言立时便将那点不自在忘了个干净,忙忙地回转到自己屋中,将苦茶支使得团团转,给自己打点行装。一旁乳母陈氏见了,忙问道:“好端端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么晚还要出门去?”   “出远门呢,”秦潼正在兴头上,笑答道,“父亲方才答允我去汾州的杏花村酒坊了!我思量着先将行李打点好了,再挑个黄道吉日,也好上路。”   陈氏一听便唬了一跳,道:“汾州离这里少说也有半月路程,怎么老爷能放心你去?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回头遇上拐子,再把你卖了可怎么好?”   “这是什么话,”秦潼听了顿时老大不乐意,辩解道,“我早已不是孩子了,真遇上拐子,难道我还怕他吗?再说,我已经禀过父亲了,这一回和展公子结伴而行,哪里就有你说得这么凶险呢!”   陈氏听到这里再也呆不住,只道:“我找老爷说去。”说罢也不顾秦潼阻拦,脚下生风地往秦旭那里去了。秦潼气得跳脚,站在门槛上扶着门框骂道:“就你多事!父亲都点头答应了,偏你还有这许多话说!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陈氏哪里还顾得上秦潼说些什么,只忙忙赶到无常斋外,先命小厮进去代为通报,自己则在外面候着。冷风一吹,她方才腾起的那股子热也消了下去,便在腹中打着草稿,想待会儿要怎样同秦旭说道此事。   好容易那小厮又出来,恭恭敬敬将她让了进去,陈氏遂定了定神,先与秦旭见了礼。秦旭问了几句他夫妻两人身体如何,又问了他们家哥儿怎样怎样,方才将话头扯过来,问道:“嬷嬷这么急着来,可是有事?”   “老爷,”陈氏咳了一声,忙道,“老奴总记挂着一件事,每要来回老爷。只是一来此事论理该回给主母,二来又怕老爷嫌我多事,不但老奴这一番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了。”   秦旭便道:“潼儿能平安长这么大,多靠嬷嬷服侍照顾,有什么话,嬷嬷但说无妨。”   “那老奴便斗胆说上一句,”陈氏鼓了鼓气,道,“老爷您先前答允姑娘到汾州一事,可是欠了些考虑?虽说姑娘是个明事理的,但她总归是个姑娘家。成日里抛头露面、与男子厮混也就罢了,如今这大半个月的路程,却与个外男结伴而行,传出去岂不是有损名声?”   秦旭听了陈氏这一番话,其实心中并不意外,沉吟片刻方才道:“嬷嬷为了潼儿这一片拳拳心意,我是知道的。只是潼儿性子跳脱,总有一天关不住她,与其严防死守,倒不如让她早早出去历练,也算是叫她明白世道艰险,懂得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老爷这是哪里话,”陈氏听得目瞪口呆,忙道,“姑娘眼看着已经及笄了,您不打算着给她相看人家,怎么反倒让姑娘出门厮混?这、这将来还如何嫁的了人?”   秦旭沉声道:“潼儿的婚事不急,她喜欢玩,便让她去玩吧。她性子骄纵,真嫁到别人家伏低做小,怎么过得好?”   “吓,难道姑娘还能一辈子不嫁人吗?”陈氏愈发听不明白,急得额头冒汗,“姑娘是骄纵了些,但慢慢改也未必就改不过来。您不拘着姑娘在家中学规矩,反倒纵着她往面外去,那不成教养男孩子了吗?”   秦旭一时被说中心事,他自己倒先勾出一段伤心来,因此也不欲多言,只对陈氏道:“此事就这样吧,我已答应了潼儿,一言既出,哪里有反悔的道理。”   “即便如此,”陈氏犹不死心,谏道,“您也不该让姑娘和那位展公子同行啊。姑娘正是这样的年纪,天天与展公子在一处想来多有不便,况且男女有别……”   秦旭听得心中不耐,挥手道:“嬷嬷先去忙吧,此事我自有打算。”陈氏闻言只得讪讪住了口,悻悻地行礼告辞而去。   秦旭先独自出了一会儿神,俄顷却又站起身来,缓步踱到内室。他自石案上擎了一方烛台,却径直往里走去,只见里间粉白的墙壁之上正挂着一幅画像。画中却是一个神情娇憨的少女正在花丛中扑蝶,神态笑貌栩栩如生,足见画者笔下情谊。   然而这样一幅画却未经妥当装裱,纸张已经泛黄,一眼望去令人徒生怅然之感。秦旭不由想起那时情形,如今仍宛如昨日一般历历在目,却是那少女仰脸笑问他:“是画好看,还是人好看?”又带着几分骄纵命道,“我不许你把这劳什子裱起来,你不许看它,只能看我。”   渐渐地,记忆中佳人倩影却与另一个逐渐已长大的小女孩重合起来,秦旭不由阖上双目,手指摩挲着画纸边缘喃喃出声道,“慧娘,潼儿的性子,可比你当年任性得多了。”他语毕,念及亡妻音容相貌不觉心中一痛,良久方才低声道:“只是此事错全在我,怪不得她。潼儿是个聪明孩子,若非她知道我心中太挂念她哥哥,且膝下无子,又怎会渐渐养成这么个假小子性格,来讨我欢心呢。”   画中人自然是无法应声答言,一双灵动的眼睛隔着画纸遥遥望着秦旭。只是这一眼,却已横亘岁月洪流,跨尽十余年冷暖辛酸矣。   这正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死生无常,缘迄于此。   却说秦潼因担心陈氏去秦旭面前说嘴坏事,急得直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连派了好些人去无常斋附近探听消息。在得知陈氏灰头土脸出来后,她心中落下一块大石,喜得眉开眼笑,得意洋洋道:“老货,你也配来同我斗吗?”   苦茶闻言也在一旁笑道:“可不是呢,也就是少爷您心肠好,捧得她不知高低,竟做起这等吃里扒外的事情来。”话未说完便挨了秦潼赏他的一个爆栗,只听得秦潼点着他笑骂道:“你这个小猴儿,嘴里面真是吐不出象牙来。陈妈妈再做什么总算也是为我好,虽然我不喜欢她管教我、抱怨上两句,但你也犯不着在一旁帮腔。”   她说着扫了眼周围随侍的小厮,把脸一板沉声道:“你们都听好了,今后有谁若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的,敢对陈妈妈不敬,那便是对我不敬,明白吗?”苦茶等忙恭敬应了声,各个噤若寒蝉。   秦潼却是个没长性的,话往往说完便抛到脑后,眼下又想起汾州一行的事情来,催着苦茶问道:“你可将我的行李打点好了?到时候若是出了岔子,少不得拿你问罪。”   “少爷尽管放心好了,”苦茶方才说错了话,正想在秦潼面前表现一番,忙应道,“银两细软、包裹行囊都已打点好了,错不了。”   秦潼这才放心,遂摇摇摆摆往展昭下榻之处而去,正要同他商议出门的日子。这会儿天色将晚,她便告诉身边的人将晚饭摆到展昭那院,拟同展昭商议之后一道用饭。   可巧去时展昭正清闲无事,便将秦潼让进房中,两人在桌旁随意坐了。展昭便笑问道:“潼弟来是为汾州一行之事吧?”秦潼闻言拉住他的手道:“还是雄飞哥哥深知我心,可不是呢。父亲好容易答应我出一趟门,你这个跑惯江湖的少不得要指点我几句,免得到时候人家说我山猴儿进城,笑话我没见识。”   “这是哪里话,”展昭被秦潼这俏皮话逗笑,摆手道,“我也不过比兄弟痴长几岁,指点什么的谈不上。”   秦潼笑嘻嘻地道:“你少卖乖,回头咱们一路走,人家看你年纪大便知道我是跟着你的。到时候我出丑露乖,丢的却是你的人。”她这话说完好一阵子才觉得有些过分亲昵,心下却不十分在乎,只冲着展昭得意地挑了挑眉。   “你啊,真不知说你什么好。”展昭闻言也是无奈,他想了想道,“你既如此说了,那少不得愚兄便讲几句。”   秦潼忙道:“兄长请说,小弟洗耳恭听。”   展昭便道:“其一,届时咱们上路,不管跟着你的人有多少,大事上总得听我的,可不能擅自做主。”这话刚说完,秦潼便奇道:“跟着我的人?哪里来的人跟着我?不是只咱们两个上路吗?”   “难道秦伯父放心你一人出门?”展昭闻言也是一愣,“你那几个随从小厮竟不跟着你吗?”   秦潼一早便满心以为这次能独个出去闯荡了,哪里想到还有这一层,她皱起眉道:“但身后跟一群人,那还叫做闯荡江湖吗?若当真叫苦茶他们跟着,去汾州和在石州又有什么区别呢?”   “兄弟你这便是大话了,”展昭闻言笑道,“愚兄虽然平素里是一人行走江湖的,但行李包裹说不得那便一个人挑了,也算是打熬筋骨。潼弟你身子金贵,怎么做得来这种苦力活计?”   秦潼听得两眼发直,喃喃道:“老天,原来走江湖竟然这么麻烦,我竟没想到还有背行李包裹这一桩事情。也是,总不能空着手一路要饭过去吧。”说罢自嘲一笑。   “不过潼弟你若是想要摆脱束缚走上一遭,”展昭却忽然道,“就只咱们两人,也不是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我高估了我自己,这章连石州都没出OTZ ps最近卡文卡得好厉害,指不定哪天就开始裸奔了,珍惜眼下吧小天使们(渣作者:答应我,真到那一天,你们也不要抛弃我~~~越往后福利越多~~~~) ☆、第五回 杏花村中酒旗飘   秦潼听得展昭如此道,立时涎着脸凑上去央道:“好哥哥,你有什么法子尽管说出来,只要能痛痛快快出去玩上一遭,我什么都依你。”这话听得展昭直笑,半晌方才应道:“也不必事事依我,只是要你将这玩闹的心思收了。江湖险恶,你若是轻装简行、单枪匹马地闯荡,少不得要吃得了苦、受得了累。”   “小弟别的不敢说,吃苦受累那是绝不皱一皱眉头。”秦潼满口大话,只怕展昭嫌她娇贵,生出反悔的心意来。   展昭也不置可否,正巧外面仆从们将矮几、食盒等搬进了院中,两人遂出了房门,在院中对面坐下。眼下暮色四合,天边如血般的残阳正往西山坠去,映出蒸蕴着的赤霞来,正是一派苍茫壮丽的北国风光。   秦潼自小见惯了这样的景色,也并无二话,倒是展昭常年在南方走动,每每见到这等风光便忍不住赞叹赏玩一番。两人于是说了几句闲话,苦茶在一旁伺候着将酒斟好,他们便就着这美景用了晚膳。   用饭毕,又饮过茶水,秦潼便打发小厮们收拾了残局,她自己仍赖在展昭这里缠着他说话。展昭因秦潼比自己年幼,自来便惯着她,把她当亲弟弟一样,因此也就由着秦潼在自己这里蹉跎。   两人天南地北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直到秦潼有些倦意了,展昭方才劝她回去歇息。秦潼自己也觉玩闹了一天,身上乏得厉害,便告了辞。只是她临走前还拉着展昭的衣袖道:“我倒忘了,这次来找你其实是商议一个出行的日子的,前面拿话岔开了,竟没能想起来。”   “这不难,”展昭将请贴上定好的日子在心中过一遍,掐指算算路上要用的时日,便对秦潼道,“也就是这几天便得出发了,不然怕赶不及。我明日就去禀明伯父,出行的日子暂且定于三日后,若是有变我再知会你。”   秦潼闻言喜不自胜,又担忧道:“可父亲会答应我同你两个人这样出门?”她倒是也知道自己女孩儿的身份多有不便,然而她到底年纪还小,也只是有个模糊的感觉,知道不能和展昭太过亲昵,但若说其他什么念头,却是没有的。   “伯父既然让你出门,便是有心叫你历练。”展昭闻言笑道,“一群人跟着你,前呼后拥的其实也未必周全,有时那些山匪强盗专一盯着那等大户人家出门呢。”   秦潼连连点头,道:“极是,极是。”   展昭又道:“愚兄虽然武艺不佳,但也能对付得了一般盗匪,咱们二人结伴同行,其实比你带着仆从稳妥得多。除非你再请一群护卫,否则声势浩大往往找来横祸。”   “兄长这话真真是说道我心里去了,”秦潼喜得眉开眼笑,“你明日就这么和我父亲说,他一定信服你。”   展昭笑叹道:“你倒是轻松了,届时你的安危便落在我的肩上,伤你一根寒毛便是我在伯父面前食言了。”听得秦潼抿嘴直笑,两人再说上几句,展昭便催秦潼回去歇息,秦潼只得恋恋不舍别过展昭,自回房中歇下不提。   却说这三日如飞一般过去,展昭果然与秦旭把话说开,应承下这一路护秦潼周全。秦潼自己也重新打点了行装,舍去繁重无用的东西,利落打了一个包裹,只带了些银两细软和换洗的衣服。   到了出行这一日上,天气正好、风和日丽。秦潼起了个大早,梳洗罢便往秦旭那里伺候一回,秦旭知道女儿今日出门,少不得也叮嘱几句。父女俩说了一会儿体己话,秦潼便急着要去找展昭,秦旭看出她的心思,便嘱咐道:“这一路劳烦人家照看,你要少惹麻烦,切记不可任性胡为。有事情多多和雄飞商议,他是个稳妥的,又比你年长,怎么也比你主意多。”   “孩儿记下了。”秦潼忙不迭点头,心道这话今日已听了七八回,莫不是她父亲上了年纪,连轴话翻来覆去地咕叨。   秦旭又叮咛她:“你到底是个姑娘家,虽则年纪小,平日里也多少注意些。”这却是秦旭最担心的事情,只是女儿已经养成了假小子,现如今也拗不过来了,只得想法子周全。   “是、是、是,”秦潼心里连声叹气,面上多少带出些不耐来,“您说了好些回了,孩儿记着呢。”   秦旭笑得无奈,叹道:“你长大了,这个家到底关不住你了。只是今后无论走到哪里,总还记得回家来看看,为父虽然没什么大本事,护你周全还是做得到的。”   “父亲说哪里话,”秦潼笑嘻嘻道,“孩儿也就走几个月,连半年都不到,怎么说的跟孩儿要离家三年五载似的。”   秦旭摆了摆手道:“罢,莫在我眼前讨嫌了,去找你的小朋友,早些上路,别误了时辰。”   “也不知是谁,方才拉着我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的。”秦潼一边嘀嘀咕咕,一边起身往外走,出门前朝父亲拜了一拜,“孩儿这便走了,父亲您可不要只顾操劳公事,竟累坏了身子。”说完嘱咐一旁的管家道:“平日里还劳您多多费心了。”   管家忙躬身回道:“少爷说哪里话,您只管放心就是。”   秦潼原是个爽快性子,话都说尽,她便利索回去取了行李,找展昭碰了面。展昭只道还得等些时候,没想到秦潼这样早便到了,当下也不多说,两人出了府衙先找个地方胡乱用过早饭,便到西市买好马匹,这便上路了。   不提秦潼一路上如何心红好奇,连素日里见惯的风光都与往日不同。也不提这一路晓行夜宿,虽然风尘仆仆,但却也并未遇到大的危险。单说两人从石州一路往东南而行,快马加鞭,不一日终于到了这杏花村酒坊所在之地——汾州。   这汾州东西一百六十四里,南北二百八十五里,西北距石州一百六十里。杏花村酒坊便在汾州西河县境内,依着隐泉山、傍着文峪河,正是个山清水秀、风景如画的去处。展昭先带着秦潼在西河县城内找了家客栈下榻,二人洗去一身风尘,换过衣衫,第二日方才寻着路径找来这杏花村。   这西河县不比州府繁华热闹,却也别有一种安逸闲适在其中。秦潼与展昭打马穿过县城,沿途看着此地风土人情,转眼到了郊外。却隐隐听得风过山林、飒飒有声,间或有翠鸟啼鸣,清脆婉转。忽而一阵香风,却送来阵阵异香,芳香甘冽、沁人心脾。   秦潼深吸一口气,便转头对展昭笑道:“这下可不怕迷了道路,我看那句俗语‘酒香不怕巷子深’,放在咱们身上需得改上一改,叫做酒香不怕山路迷,才得贴切。”   “说得好,”展昭扣着缰绳,嘴上笑道,“贤弟这鼻子果真灵敏,待会儿若是找不见路,就劳烦你闻上一闻,也好指个方向。”   秦潼听了这话,在心中咂摸一回,笑骂道:“好啊,我还道你夸我,原来你是暗里说我像狗,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说笑几句,正打马上了一个山坡,不提防眼前豁然开朗。这一下,便连秦潼也失了声,望着漫山遍野的杏花林,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良久,展昭方才叹道:“杏花村,这名儿起得果真妥帖。除了杏花村,竟再没有别的名字这样适合了。”说着两人催马跑起来,往那杏花林而去。   说起来,这办酒会的地方其实并不在杏花村中。这杏花村酒坊说白了便是个作坊,专一酿酒的。里面只有劳作的酒工,并不适合待客。   请帖上真正注明的地方,乃是杏花村旁的一座庄园,名唤杏庄。展昭与秦潼纵马跑了半日,那庄子便渐渐展在眼前了,只见红墙绿瓦、延绵的一片重楼飞阁,远远望去雄伟古朴,虽然并不见多少富贵气象,可贵的却是这份古典的大气。   秦潼一见便欢喜道:“这庄子好,可见主人也不是俗物,我倒盼望着与他一会呢。”   “咱们既然前来与会,横竖总能见着的。”展昭笑道,说着两人打马,催着马儿小跑着往庄子那里去了。到得近前,便见庄前两扇朱漆正门大开着,想来是为这些日客人陆续往来。门口两座石狮子,在石墩子上坐了几个黑衣黑裤的家人,正围在一起说话。   展昭与秦潼早早便翻身下马,牵了坐骑往门口走。那群家人中有的看见了,便有几人起身忙迎将过来,还有一人回身去门里传话。那领头的那人先客客气气冲展昭与秦潼拱手问安,令人将他们的马牵好。   果不一时,便有一位年轻公子带人迎了出来。这人不过二十岁上下年纪,正是意气风发之时,看时蜂腰猿背、鹤势螂形,眉清目秀、容貌秀美。只见他穿着一套圆领秋香色长衫,前襟上绣着大幅莲花,愈发衬得人美如玉。   展昭上前与他寒暄几句,便将请帖递上,互通了姓名。原来这位公子姓郭,单名一个钟,表字静宁。却说这郭钟笑着将请帖接过,展开一看却是大吃一惊。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了杏花村,抹把汗,滚去接着码字 ☆、第六回 美酒流觞佳人笑   却说这郭钟接过请帖,一看之下却大吃一惊。   此事说来话长,原来这杏花村的主人名叫郭敬德,他乃是汾州西河县郭家这一支中极有出息的一个。此人虽然父母早亡,却素性要强、不肯屈居人下,自经商以来手腕强硬,将这杏花村酒坊经营打点得蒸蒸日上。   而郭钟惊讶不为别的,他父亲郭敬德幼年失怙,便是抱在郭树臣身边养大的。后来郭树臣独身离开汾州,去了石州定居,郭敬德成器之后屡屡要将老人接来尽孝,郭老却是不肯。如今他办这个清圣酒会,原料定郭老必不肯赏脸,但仍将儿子叫到跟前叮咛了一会,生怕怠慢了贵客。   如今郭钟见得这请帖是发与郭老的,如何不惊。他两眼忙将面前这二人扫了一扫,恭敬拱手道:“不知是贵客降临,怠慢怠慢。来,二位快随我进来。”说着扯了两人的袖子将他们让进庄中。   展昭约莫也猜出是郭老身份对这庄中主人非同一般,因此才这样郑重其事,秦潼却是没心没肺,跟着郭钟一路进庄,只见得沿途曲沼回廊、雕梁画栋,说不出的合心合意,心下便愈发的欢喜。   郭钟将二人延至会客厅中,他并不敢怠慢,一面叫人去请庄主,一面请两人上坐了,自己则在下首相陪着说话。展昭原不肯僭越,奈何郭钟一意相让,只得拉秦潼在两张柚木雕花扶手椅上坐了。   不一时,果然郭敬德便匆匆赶来,进门便遥遥拱手道:“两位世兄远道而来,失迎失迎。”展昭与秦潼忙站起身来相迎,几人客气寒暄几句,依旧分宾主坐了。   郭敬德便道:“原本不应唐突,但我与世父分别十数年,一向难得音讯。因此便冒昧问一问,不知两位小友是如何与他老人家结缘?他老人家身体可好?这次可捎了什么话来?”   “托福,老师他身体康健,竟比年轻人还硬朗几分呢。”秦潼便笑答道,“家父正是石州知府,素与老师交情笃厚,故我这个做晚辈的时常聆听雅训。”   郭敬德忙道:“我世父年事已高,多亏有秦世兄费心,我这做晚辈的一面归咎难当,一面也着实放心不少。”   “您说哪里话,”秦潼笑答道,“能得老师教诲是晚辈三生之幸了。仅是得以孝敬老师,真真是难表我情感之万一。”她说着望了望展昭,接着道,“只是老师待我们一向宽和仁厚,前一阵子我同雄飞兄去探望老师,他便同我提起您要办一次清圣酒会。他老人家年事已高,不便跋山涉水,我又是个山野村夫,从没见过这等雅会。因此我便死皮赖脸将这请帖求了来,想见见世面呢。”   郭敬德闻言笑道:“秦世兄说笑了,我这穷山恶水,不过聚一起酒徒日饮亡何罢了。世兄能来真乃是蓬荜生辉,若不生嫌,先在我这里住下,让愚兄略尽地主之谊。”   几人依礼客气几句,展昭便托舟马劳顿之辞告了罪,郭敬德忙派人给他们安排住处,打发小厮仆从前去伺候,将二人一直送至院内方罢。   秦潼便拉着展昭进屋去坐,直见周遭无人了,方才长吁一口气,对展昭道:“我最不耐烦这样虚应故事,实在累人。”   展昭笑道:“人活一世,若是不愿虚应故事,恐怕只能学阮籍刘伶,去做一个狂士,隐居山中。”他打趣秦潼道,“只怕以贤弟的性子,守不住寂寞,捱不得冷清呢。”   “就你能说,这会儿又来取笑我。”秦潼说着抢过他面前的茶盅与他玩闹。   两人又闲坐了片刻,郭敬德原将他们安排在了一个套间之内,秦潼这才细看屋内陈设。只见这堂屋之中古董字画、花鸟鱼虫摆放得错落有致,一旁的矮几上设着一套炉瓶三事,焚着百合香,正袅袅吐着青烟。   里间却是两套卧房,中间有茶色珠帘隔了。秦潼探头进去看看,只见里面帐缦低垂,被褥枕席一应皆是时兴的新品,上面绣着鸳鸯图或是百花图,做工极是精细。   秦潼不由咋舌道:“这位庄主可真将咱们当做贵客了,这房间里外都这样精致,便是主人住进来也是不虚了。”   “还是托郭老的福,”展昭在她身后笑道,“想来他们必有什么渊源,故而这位郭庄主才如此厚待咱们。”   秦潼笑道:“我托老师的福,你却是托我的福。说罢,这次可要怎么谢我?”听得展昭笑骂她“得了便宜卖乖”,这两人俱是年少,又童心未泯,说不上几句就互相打趣消遣。   转眼至了晌午,郭敬德早置办了一桌酒席,便派人来请展昭、秦潼,要与他二人接风。秦潼歇了一前晌,正是兴头上,便拉了展昭往前面去。只见那引路的小厮领他们在这偌大的庄园之中转了几转,却到了一处花厅之中,郭敬德早已候在门口相迎,此刻拱手上前笑道:“寒舍简陋,只怕怠慢了两位贵客。若不嫌弃还请入座奉茶,鄙人备了些粗茶淡饭,给二位洗尘接风。”   “劳烦主人,多有不安。”展昭忙拱手还礼,几人说着便进了花厅。这花厅建在庄中一处花园内,从窗牖往外看去,满眼皆是奇花异草、泉石林木,耳内听得风动树梢、鸟鸣虫嘶,说不出的清净雅致。厅内亦是装点精致,丝毫不见堆金砌银的富贵俗态,秦潼便欢喜道:“这庄子内风景陈设布置不凡,一看庄主便是个雅士。”   郭敬德笑谦道:“不过是胡乱栽得几株草木、种得几片花草,哪里能得世兄如此谬赞。”他说着忙将展昭与秦潼让至上首,自己在主位斜着坐了,又道:“我这一时闲兴,办出这么个酒会来,倒劳动了诸位大驾。前几日陆陆续续亦来了几位好友,不如我为二位引见引见?”   “正好,”秦潼笑道,“能得庄主垂青的必不是白丁俗客,我兄弟二人正想厮见一番呢。”展昭也道:“劳烦庄主引见了。”   郭敬德便遣人前去请白、花、柳、石几位,一旁伺候的仆人连忙领命出去了。郭敬德又陪展昭、秦潼说话,谈些风土人情、传奇故事,气氛不浓不淡。   正说到庄外那一片杏花林,只听外面小厮通报“白公子、花公子来了”,秦潼抬眼去看,只见两位年轻公子携手进了花厅,其中一人身姿高挑,容貌俊美却又冷若冰霜,满面傲气;另一人却言笑晏晏、一团和气,只听他开口道:“我今儿一大早听见门口鹊儿叫便知有好事发生,果然,让我见着两位神仙似的人物。”   展昭与秦潼忙站起身相迎,秦潼笑道:“这话当我说才是,真真是两位神仙似的人物。”几人说笑着入席,互通了姓名。那冷傲的姓白,名叫白湘莲,爱笑的姓花,唤作花芸生。   花芸生便问郭敬德道:“不知静宁兄去了何处,怎的不见他来?”   “他且忙着呢,”郭敬德笑道,“今日酒坊那边来人说是有事商谈,将他拉了去,夜里才回来呢。”花芸生闻言也笑道:“这才叫龙生龙、凤生凤,静宁兄如今也可挑大梁了,庄主您今后不愁享福呢。”   “犬子不过有些小聪明,他还有的历练呢。”郭敬德哈哈大笑道,“到底老话说得好,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个老朽怎能不服老呢。”   正说着,外面一人大笑着接道:“不老,不老,所谓‘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你又何苦唱黄鸡呢!”说话间,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阔步走了进来,只见他生得威武雄壮、眉目硬朗,颔下还蓄着一部美髯。   花芸生笑道:“灵秀兄,来得迟了可要罚酒三杯。”   “莫说是三杯,便是三百杯也使得。”这人豪爽道,“来人,倒酒。”立时便有小厮上前,满满斟了三大杯。这人端起来一饮而尽,击掌道:“好酒,这却是甘露堂的汾清。”   白湘莲闻言说道:“好。”他却是惜字如金,说完这一个字自己斟满一杯,也一饮而尽。只这一会儿工夫,那被罚酒之人却已将三杯都尽饮了,因笑道:“怎样,我可能入席了吧。”   “快请!”郭敬德忙扯了他袖子让他坐下,问道,“柳兄,怎不见石兄弟来?”   柳灵秀道:“这可是不巧了,前晌他发了一通疯,说是要到竹林坡去采风,画几幅画。”他咧嘴笑道,“这石疯子疯起来,莫说是晚间,便是明日也未必能回来。”   说罢,柳灵秀朝展昭与秦潼看过来,因笑问:“只顾着说些闲话,这两位小友怎的也不为我引见引见?”   “在下常州展昭,”展昭闻言便一拱手,道,“这位是石州秦潼。”   柳灵秀还礼道:“洒家是关西柳毓,字灵秀。”几人互通了姓名,便愈发觉得亲切,谈兴上来杯觥交错,连白湘莲也说了几句话,面上清冷之色稍消。   郭敬德见酒饮得差不多,便命传饭。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啰嗦啊 ☆、第七回 清圣酒会为谁醉   酒至半酣,郭敬德命仆人摆上饭来,座上几人让了一回便捻箸开动。这庄中一应时鲜果蔬、鲜鱼肥羊应有尽有,满桌琳琅,令人食指大动。秦潼其实跟着她父亲见过些世面,因此也并未像自己先时所言“山猴子进城”那般出丑露乖。难为的是展昭言谈举止、气度风华也丝毫不逊于旁人,却比之那些文人骚客更多了几分豪爽洒脱,哪里像个粗鲁武夫。   秦潼这样想着便微觉有些耳热眼花、酒意上涌,知道不能再饮,便捡着几味清淡小菜吃了些。一面还侧脸听着展昭与柳灵秀畅谈江湖趣事,那花芸生时不时还帮两句腔,席间气氛甚热。   而郭敬德正与白湘莲争论木樨何处最佳,一说鄂州,一说苏州,争得不可开交。秦潼间或听一耳朵,倒觉既不同于听百姓口角的粗鄙庸俗,也不同于听文人辩论的咬文嚼字,十分有趣。尤其郭敬德是汾州人,着急时一口汾州土白便是秦潼这个石州人听着也觉吃力,何况白湘莲是个地道的南方人呢。两人时常听不懂对方之言,便自说自话,兴致竟也丝毫不减。   转眼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人虽然谈兴尚高,但正是来日方长,也不在这一时,便纷纷作别,约定改日再聚。且出得花厅之时已经未牌交尾,正是闷热的时候,众人便做鸟兽散,都躲回屋中避暑去了。   秦潼也跟着展昭回了下榻的院子,她原本酒便吃得有些多,出来一经风,更是酒意上涌,连眼角都泛起微红来。可巧院中此刻安静极了,伺候的小厮们多少有些犯困,一个个躲在荫凉里打哈欠,只有一声声蝉鸣悠长婉转、叫个不住。   展昭将秦潼一路扶进了里间,给她打了盆水来擦脸擦手,一旁那有眼色的小厮早送上了醒酒汤。展昭便去端了一碗来,哄秦潼喝了。秦潼虽是个爱玩闹的性子,谁料吃醉了酒竟不声不响,十分乖巧可人,展昭一面心中好笑,一面把碗递与她。秦潼便老老实实接过来喝了,然后拽着展昭的衣袖软语央道:“哥哥,我要吃茶。”   展昭忙去茶格上去了茶碗,与她又倒了半碗热茶,递给她时还说:“小心烫,慢些喝。”他看着秦潼抱着茶碗小口小口抿茶,心头无端升起一股暖意,片刻方自去收拾了水盆手巾,嘱咐秦潼:“困了便歇一歇,但也别真睡了,不然到晚上该睡不着了。”说罢便要打帘到另一屋去。   秦潼见状忙喊道:“哥哥稍等!”她说着将茶碗胡乱一撂,竟搁到了床铺上,自己起身去拽展昭,呐呐道,“你别走呀,咱们一块坐坐,说说话,不然我可不是要睡着了吗?”   “仔细茶碗!”展昭忙俯身伸手扶住茶碗,见里面还有小半碗热茶,不由笑叹道,“看来是真醉了,怎么这东西也好往被褥上面放,回头泼洒了可不是麻烦?”   秦潼浑身愈发燥热,自知是吃了酒的缘故,闻言懒得辩解,伸手便将扣子解开、要脱大衣。唬的展昭忙伸手拦她,劝道:“窗子还开着,身上有汗见不得风,你且等汗落了再说。”   “哪里有风?”秦潼一手仍扯着衣襟,不乐道,“真要有风我也就不热了。”   展昭笑她:“热是因着你吃了酒,酒性温、可通血脉,你大概是方才席上喝得急了,所以这样难受。”他好说歹说,哄得秦潼在床边坐了,见她脸上通红,脖子上全是细小的汗珠,便知她不好受,又去给她绞来毛巾,让她擦一擦。   两人这样折腾半天,秦潼一直撑到掌灯时候,胡乱用了些饭菜便再忍不住倒头便睡了过去。展昭劳心劳力伺候她一回,身上也有些乏了,回屋自去歇息不提。   却说时光如梭,转眼间到了清圣会那日。这几日秦潼一直有意无意避着展昭,不为别的,却是因那日酒后失了自持,同展昭说了好些没脸的话,她自觉羞赧。   秦潼因着自小没人将她当姑娘家,全都不避讳,因此也从没生过男女有别之心。这次醉酒却好似当头一记棒喝,让她顿时警醒自己早已不是毛丫头了。都说九岁不同席,她十几岁还与男子同进同出也就罢了,再不注意些,到时将自己身份暴露了事小,失德才是事大。   展昭也约莫察觉了些,却只以为她是小孩子心性,因此也并不在意,依旧如常罢了。   这天正是举办清圣酒会的日子,展昭一早便去叫秦潼,两人收拾齐整、换好衣服,便携手往前头来。路上只见庄园内上下早已装点得焕然一新,下人仆妇们脚步匆匆,或抱着包袱、或捧着盒子,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杏花村广发请帖办这清圣会,自然不可能只请寥寥数人,除去花、白、柳、石等这几位是郭敬德的至交之外,其余客人皆是酒坊生意场上的酒肉朋友,多是郭钟周全招待。   二人正往前面走,迎面却正见着了柳灵秀,只见他大步过来,一把拉住展昭与秦潼,哈哈笑道:“可巧了,让我遇到你们,也不必到时多跑一趟。”   “柳兄可是有事寻我兄弟?”展昭便问道,“不知是何事情?”   柳灵秀道:“说来话长,前儿我陪敬德吃酒时正好静宁过来,他父子二人一商议,准备为这清圣会出些新花样来。”他笑道,“静宁还说,往年酒会无非开席摆宴,说不得便落了俗套,招待生意上的客人尚可,对咱们这样的老友却是怠慢了。他这孩子也有心,便提议在庄后那个大花园中,各个山水风景清幽之处设下酒席,也不拘规格、礼仪,但求一个‘新’字,也能让大家玩得尽兴。”   “在花园各处设下酒席?这主意倒真是新奇。”秦潼听得眼睛一亮,“可不知这酒席要怎么设?难不成要将桌椅板凳、茶几小案都挪到花园中不成?客人又该如何安排?”   柳灵秀笑道:“说是酒席,其实也不尽然。却是学着市井之中商贩摆摊那样,挑些风景雅致的地方,在地上铺好油毡,摆上不同的酒水供来客品尝。这么一来,既可赏玩风景,又可尝遍美酒,岂不妙哉!”   “果真妙极了!”秦潼击掌笑道,“如此一来非但不落俗套,且亲近了自然质朴之风,比之那‘文期酒会’更加清雅。”   柳灵秀道:“正是,因此我这才来寻你们二人,也不必往前头去了,只管先到那花园中赏玩一番。不然到时那些满身铜臭的俗人吃完酒席也过去了,咱们岂不是还得同他们混在一处?”   “柳兄所言固然有理,只是,”展昭闻言迟疑道,“我兄弟二人若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只怕在主人面前失了礼数。”   柳灵秀道:“怕什么,正是敬德这样嘱咐我来知会你们呢。如今他父子二人正被生意上往来的那些人缠得脱身不了,你们去了,只怕还怠慢了你们。”他既这样说了,展昭也不好再说什么,几人便结伴往后花园走。   不成想走到一半时,柳灵秀却忽然一拍脑门道:“哎呀,我这可不是糊涂了吗。”一面说,一面向展昭、秦潼告罪,“真是我的罪过了,早先便约好石疯子同他一道,如今却是忘了。”   “不妨事,”秦潼正好只想和展昭一起,便顺水推舟道,“柳大哥既然约了人,怎好让他久等,快去吧。”那柳灵秀又告了几声罪,方才忙忙地往西跨院去了。   秦潼便对展昭笑道:“那咱们便先去那里看看,他那清圣会是怎么个新法。”   “也好。”展昭看秦潼那副心痒难耐的模样,便也兴然应允,同她一道往后面走去。越往后,人便越少,渐渐地连仆从也不见了,只有前面鼎沸的喧嚣声隐隐传来,竟像是相隔两世一般。   秦潼虽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但也爱那一份清幽,因此心中愈发欢喜。她倒是将前几日的心结忘了个干净,又当展昭是好兄弟了,恨不得天地间只剩了他们两人,方才清净快活。   就这样穿堂过院,忽然耳边隐隐听到潺潺水声,秦潼忙拉了展昭钻过一道垂花门,抬眼只见一个精致的小院。院中角落里一口白玉围栏的石井,周围团团簇簇种着大片海棠,那水声却是从海棠花后那道围墙后隐隐传来的。   展昭只怕这是庄中哪位女眷的院子,不好唐突,便要拉着秦潼出去。秦潼哪里肯,只道:“后花园便在这附近,怎么可能还住着人。依我说,走正门也太没意思,不如咱们翻墙进去,才叫做别开生面呢。”   “你也太胡闹了,”展昭真是哭笑不得,“好好的翻什么墙,没得让人家当你是贼。快跟我回转到正路上去,咱们好好去花园里逛一遭也就完了。”   两人正拉扯说话间,忽然这院子旁一溜厢房中的一道门帘猛地被打起,一个穿着石青色鼠皮裙袄的年轻姑娘站在门槛上冷冷斥道:“哪里来的小子在这里聒噪?还不快滚!” 作者有话要说:  罗里吧嗦的,卡文卡得要死了OTZ ☆、第八回 横生不测丧钟敲      秦潼一抬眼,便看到一个身形高挑的姑娘俏生生立在门旁,一手打着门帘子,另一只手却持着一根水火棍,正冷冷朝他二人看过来。只见这姑娘虽容貌清丽、超凡脱俗,却又冷若冰霜、疏离冷漠,秦潼只一眼便觉得她好生面熟,却又不敢多言,胡乱告个罪便扯着展昭便跑了出来。   直跑出七八步,秦潼方敢停下,喘气笑着对展昭道:“都怨你乌鸦嘴,看人家果然将咱们当贼了。”   “你还有脸说,”展昭也笑得不行,他长这样大都没这样丢过脸面,指着秦潼道,“若不是你非要蹬人家的墙头,怎么会被当成贼?”说完两人皆是忍俊不禁,秦潼笑得直不起腰来,扯着展昭的衣袖一个劲道:“你当时那副表情真真好笑,我再没看你露出过这样的脸色。”   两人又笑了一回,秦潼忽然猛地一拍大腿,道:“哎呀,我知道她长得像谁了!”   “什么?”展昭听了这没头没脑一句,不由问道,“谁与谁像?”   秦潼连比带划道:“方才那位姑娘,可不是跟白湘莲白公子长得十分相像吗?”她愈想愈觉得像,“你瞧瞧,连他们二人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劲儿不也像极了吗?”   这样一说,展昭果然也觉得像。但他到底不比秦潼没心没肺,方才那姑娘一露脸他便偏过了头去,因此也不曾看得真切。这时看秦潼活像是发现什么奇珍异宝,不由打趣她:“像与不像,你又上哪门子的心呢?难不成方才那一面,你还一见钟情了不成?”   “浑说!”秦潼却毫不在意,只笑骂道,“我看是你‘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了,何苦来拉扯我。”两人说说笑笑,离了这出院子,总算找到了后花园。   原来这庄中的花园占地极大,入口处却是一座假山,上面奇花异草、石亭飞瀑,一眼看去恍然竟真如到了郊外山中一般。展昭与秦潼在这假山之中绕行,沿着地上铺的石阶走了一阵,忽地兜头进了一处茂林之中。其时有微风拂过,树梢轻摇,作飒飒之声,闻之令人心旷神怡,顿觉胸襟为之畅然。   秦潼便道:“这地方真好,难得竟不露半点刀刻斧凿的人工痕迹,也真是片山有致、寸石生情了。”两人在林中穿行片刻,忽地便有酒香扑鼻,竟盖过了此地水草清香,萦绕身旁、挥之不去。   展昭不由笑道:“你不是鼻子最灵的吗,可能循着这个味道找过去?”话未说完秦潼便笑着打他,道:“好啊,你还没把这疯话忘了,看我饶不饶的了你。”正说着话,他们绕过一棵古柏,便蓦地看见一个白发老翁在盘曲的树根之间席地而坐,身旁一个大酒坛,面前一排小酒碗,正摇头晃脑不知吟诵些什么。   展昭便拉着秦潼上前,拱手道:“老丈,我兄弟这厢有礼了。”说着便与秦潼一起见礼。   “嗯,”那老翁半闭着眼睛,张口道,“坐,喝酒。”   秦潼正求之不得,闻言便拉着展昭在油毡布上席地坐了,笑问道:“爷爷,这酒可有个什么说法吗?若是不喝个明白,岂不是没味道?”   “哼,”老翁笑了一声,睁开眼扫扫他们,道,“我这酒名唤‘一坛香’,你们也不必多喝,一人最多三碗罢了。”   秦潼咧嘴笑道:“三碗?爷爷你这碗这样小,三碗能尝出什么味道来?”   “小孩子不懂事,”老翁点着秦潼,浑浊的眼中有几分笑意,“后面多的是好酒让你喝,你在我这里便吃醉了,岂不叫人笑话。”   秦潼恍然道:“原来是这个道理,多亏爷爷提点了。”她说完便拿起一只酒碗,捧起酒坛斟了一碗出来,先嗅了嗅,果然一阵清冽的香气。秦潼朝展昭略略抬手示意,便低头抿了一口,只觉这酒入口绵、落口甜、饮后余香、回味悠长,竟不知不觉喝光了一碗,舔舔嘴唇道:“好喝。”   老翁闻言哈哈大笑道:“小娃娃,好喝便再喝两碗。”秦潼果然又喝了两碗,还不忘给展昭斟了一碗。展昭并不贪饮这杯中之物,尝了一碗也就罢了。他二人饮毕,辞别老翁,便起身接着往前了。   这林中多是乔木,高大的树干、茂密的枝叶挨挤交错,地上灌木丛中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兀自绽放得艳丽。展昭与秦潼寻路而行,不多时又见到一个小亭设在林间的一片空地之上。   这亭子由竹木搭建,四面飞起的亭角之上挂着风铃,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秦潼一看便眼睛一亮,拉着展昭拾级而上,打起四面垂下的竹帘,便见里面的石桌之上正摆着青瓷酒具,却空无一人。   秦潼探头一瞧,只见这石桌之上还镶着一块玉,上面题了几句诗,写道“田家足闲暇,士友暂流连。三春竹叶酒,一曲昆鸡弦”,她便笑道:“看来这是竹叶青酒了,这可是好酒。除却汾酒做底、加上淡竹叶,还添了砂仁、紫檀、当归、陈皮、公丁香、零香、广木香等等十余种药材,性平暖胃、舒肝益脾、活血补血、顺气除烦、消食生津。来来来,雄飞兄,我与你倒酒。”说罢当真尽心倒酒,只见这酒色泽金黄透明而微带青碧,隐隐透着清酒与药材混合成的异香。   展昭听她说了一大堆,不由打趣她道:“知道的你是杏花村的客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替人家吆喝卖酒的。”他说着端起酒盅抿了一口,只觉芳香醇厚,入口甜绵微苦,却又余味无穷,不由得赞了声好。   秦潼眉开眼笑,道:“怎么样,我说这酒好吧。”她说着也自斟自饮了一杯,闭着眼睛回味一会,才起身拉着展昭恋恋不舍地离开。   两又走了一阵,隐约间那潺潺水声再次响起,秦潼拍手笑道:“方才在花园外便听到水声,如今可真要见见这泉水的真面目了。”说着,她加紧走了几步,循声往上,果真便见到一眼泉水。这泉水清澈明亮、澄净剔透,底下的石头纹路肌理竟也清晰可见。   秦潼还没出声,便忽地听到一个人在旁赞道:“好酒啊,好酒!”她扭头一看,却是一个寻常打扮的年轻人,正守着一块石头,上面金樽清酒、玉盘珍馐,看着着实勾人。   展昭知道秦潼脾性,便拉了她过去,问道:“这位小哥,不知你这酒又有个什么说法?”   “我这酒温肾祛火、去寒止痛,还有个绝好的名字,唤作‘白玉汾清’。”这年轻人道,“两位何不饮一杯,便知我所言不虚矣。”秦潼听了这话哪里还忍得住,便执起玉壶,在白玉杯中斟出两杯来,一杯递与展昭,另一杯自己慢慢品了,只觉又与前面两次所饮之酒不同,可算得是各有千秋。   秦潼正半阖着眼睛仔细咂摸味道,忽然觉得展昭身子偏了偏,像是正往一旁望过去。她便睁开眼睛,问展昭道:“怎么了?”   展昭伸手将酒盅在石头上搁好了,微微摇头道:“无事。”原来他本是习武之人,耳目灵敏,方才听到左近隐有人语传来,似是两人起了争执,便多看了几眼。然而到底不关他们之事,自然也不好过去打扰,展昭便当不曾听到罢了。   不一时,秦潼也将杯子搁下了,拉着展昭起身道:“趁着时候还早,咱们再走几步吧,我看这酒十停之中咱们才尝了二三停呢。”于是两人便缘溪而行,一路上又品尝了几种美酒佳酿,其名字或风雅、或质朴,难以一一记述。难得的是竟然没有下品,足见郭敬德为这次清圣会破费着实不少。   忽然行至一处,秦潼抬眼便见到一座小小的庙庵,那围墙之上红漆剥落、山门檐上长满杂草,竟甚是破旧。她不由奇道:“好端端的后花园里,怎么还有座破庙,难不成里面还有和尚念经不成?”她和展昭原本是循了泉水而来,眼下只见那道清流弯弯绕绕,拐到了寺庙后面。   展昭平素并不信教,便也不喜这些佛门净地。他看那庙宇破旧不堪,便拉了秦潼劝道:“这里破落成这般模样,我看里面并没有人住,咱们还是到别处去吧。”   秦潼却不依:“偏不,保不准里面还备着什么稀奇古怪的好酒,来配这个稀奇古怪的地方呢。”她说着拉了展昭便往里走,推开半掩的破门、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那长满齐腰荒草的院子。   “你瞧,连路都不见哪来的美酒?”展昭哄她,“出去吧,这里面荒凉成这样,没准还有狐狸成精,平白沾了晦气。”这话方一出口,忽然对面大殿之中传来一个粗嘎的声音道:“非也非也,这里并没有狐狸成精,只有一个修炼千年的花妖。”   秦潼骇了一跳,便往展昭身后缩去,展昭也伸臂将她护至身后,扬声道:“不知是哪位朋友,可否出来说话?”   只听殿中传来怪笑道:“我为何要出去?你为何不能进来?”这笑声难听至极,竟像是夜枭磔磔一般。然而秦潼到底是个胆大的,虽然方才胆寒了片刻,但她又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当即便大声道:“进去就进去,你且等着!”说罢拉着展昭便穿过野草大步往里面走。   展昭哭笑不得,一面留心里面的动静,一面不着痕迹地扣住了腰畔的长剑。他跟着秦潼一路到了殿门前,只见那殿门虚掩着,展昭正要拉住秦潼自去开门,却被秦潼抢了先,一把推开了那两扇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布满尘土蛛网的朱漆大门。   “嘎吱”一声响,秦潼隔过飞舞的灰尘,只见一个圆脸蛋、大眼睛的年轻男子正在殿中盘膝坐着,他穿着一身油腻腻的白蟒锦袍,戴着一顶脏兮兮的貂皮软帽,正歪着头朝他们看过来。   秦潼唬了一跳,没料到那样难听的声音竟会是这样一个人儿发出来的,不由静默了片刻。便听那男子开了口道:“想来你们就是老柳口中所说姓展的与姓秦的了,我姓石,你们可以叫我石疯子。”   “方才说话的不是你?”秦潼张口却问道,她边说边扫视整个大殿,“难道这殿中还有旁人?”她听这男子方才的声音,虽比不得展昭那样好听,却也不是先前那副破锣嗓子。   孰料这人再张口时声音既不是破锣,也不像上两句,反倒细声细气,像个女人一般:“不是我,是个修炼千年成了精的花妖,就在这画上。来来来,你过来,我指与你看。”   秦潼仗着展昭就在身旁,哪里会怕眼前这个看上去温和无害的男人,便依言上前两步,低头果见那男子膝上搁了一张纸,纸上却画了一朵莲花。   秦潼一眼并未看出什么,然而就在她撇撇嘴,偏过眼睛的那一刻,却恍惚在莲花之中看出一张人脸来。她骇了一跳,转头凝目再看时,那张脸却又不见了。   男子见秦潼的脸色,便又笑起来,这一次声音清朗:“怎样,是不是一个千年花妖?”   话音刚落,便听得殿后蓦地传来钟声,悠长不绝、低沉轰鸣,久久在殿内回转不绝。秦潼刚要说话,听到钟鸣不由闭上了嘴,然而就在此刻,在她身旁的展昭蓦地脸色大变,一个箭步便往殿后奔去。欲知端的,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倒计时 ☆、第九回 魂归九泉情难断   且说秦潼只见展昭快步往殿后奔去,她便也连忙跟在身后。到了殿后,只见后面一个菜园子荒凉更甚前院,园子角落架着一口大钟,此刻仍旧颤动鸣响不止。   展昭赶至园中,一眼扫过整个园子却未看见半个人影,心下也不由疑惑。只因他方才在钟鸣声响起的那一刹听得真切,有一声压抑得极低的惨呼从这里传到了前面殿中。   “好端端的,”秦潼气喘吁吁追上来,大声问道,“怎么跑到这里来?”展昭闻言微微摇头,轻声道:“许是我听错了吧。”他声音本就不高,钟声未止,秦潼便一个字都不曾听到。正要再问,那石疯子却从前面也跟过来了。   “咦,有口井。”这人自顾自地开口,这一回学着孩童的口音,满是天真稚气。只见他几步走上前去在木石围栏前站住,伸手扒着栏杆往里瞧,嘀咕道:“这井底也不知有什么呢。”   秦潼瞧不透这疯子的行径,拉着展昭悄声又问了一遍道:“你来到底是做什么啊?着急忙慌的。”这会儿那口钟终于寂静下来,故而展昭也能听清,他便简短地答道:“方才觉得听到些声响,故而过来看看,既然这里没人,想来是我听错了也未可知。”   “许是狐狸成精呢,”秦潼故意打趣展昭,“你可小心些,莫要平白沾了晦气。”正说着,忽然那石疯子大喊一声:“不对,不是狐狸精!”他探出身子正冲着井口,这一声便在井壁上撞击回荡,余音不止。   秦潼又骇了一跳,躲到展昭身后嘀咕:“这人可真古怪。”话未说完那疯子便又大喊了一声:“不是狐狸精,是花妖!”他的声音却又换了一种,秦潼听得有些耳熟,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展昭默默摇头,也拿不准眼前这人到底是装疯卖傻,还是当真患了失心疯。他正要拉着秦潼离开,忽然秦潼想起先前那条泉水,便对他道:“咱们从后门走吧,正好在外面小溪里洗洗手,我总觉得手上像沾了什么似的。”   “好。”展昭便携手与秦潼踩着杂草一路到了后门,身后石疯子仍在井边自言自语地说些疯话,二人都不去理会。推开破败不堪的柴门,就出了这间小小的庙宇,走不了几步便是那条山溪。   秦潼连忙几步上前,在溪边一块石头上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捧起一掬水来盥漱。孰料这水非但清澈见底,并且冰冷刺骨,秦潼只片刻便受不住这寒气,只好起身退开。她扭头对展昭道:“这水可真凉,就这么一会儿,我手都冻麻了。”   展昭闻言便将她两手渥在自己手中,缓缓送了些内力,秦潼浑身一激灵,只觉一股暖流顺着手心往全身涌来,忍不住笑道:“你手可真暖和。”她说着抬头去看展昭,却见他双目澄澈,里头竟还能清楚地映出自己的模样,不由看得呆了。   “好了,”展昭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笑问她,“身子可暖起来了?”秦潼立刻点头道:“很暖,一点都不冷了。”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便又沿溪往下走去。   只是经了方才那一出,秦潼到底兴致大减,又因为这两日睡得不好,便有些困倦。展昭看了,就哄她道:“咱们且先回去,这清圣会要办好几日,不急在这一时。”   秦潼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自己也觉身上乏了,便依了展昭之言。她跟着展昭出了这大花园,往下榻的院子一路慢慢踱了过去。这庄中仍是热热闹闹,许是郭敬德摆的宴席已散了,眼下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生面孔,多半便是其他客人了。   忽然,秦潼觑见柳灵秀正大步匆匆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当下便忍不住扬声叫道:“柳大哥!”这一声果然叫的柳灵秀煞住了脚步,转头往他们这边瞧过来,秦潼连忙拉着展昭赶到他面前,两厢行礼厮见。   “看来两位世兄这是兴尽而归?”柳灵秀笑问,“不知这杏花村的佳酿可还让两位满意啊?”   秦潼连忙笑道:“当真是酒中仙品,得尝此酒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她又胡乱捧了几句,便忍不住试探问道:“柳大哥此前不是说要同那位石公子去花园中游玩一番吗?我们竟也没遇见你们,想来走的不是一条道儿吧。”   “可别提了,”柳灵秀叹道,“我先同那石疯子去了花园里头,也吃了几口酒。不成想到莲花庵附近时,这疯子忽然铁了心要进庙里去画画,我拦他不住,只好任他去了,自己一人在外间游荡。”   秦潼暗道,这便对了,看来那破庙里的人果真是石疯子。只是不知这人如何满口疯话,若真是个疯子,又岂能成了杏花村的座上宾?她这样想着,却也不知为何不愿同柳灵秀提起在破庙中与石疯子相遇之事,只问道:“那柳兄这是急着哪里去?若是事急我兄弟便不耽搁了,柳兄尽管去忙。”   “唉,也算不得急事。”孰料柳灵秀却叹了口气,道,“我在莲花庵附近游荡时遇到了静宁,他正带着几位客人观赏后花园中的美景。只是当时芸生也在,他二人不知怎的拌了几句口角,芸生一人赌气走了,静宁又不好扔下客人追过去,只好任他去了。”   展昭回想起在泉边听到隐约不清的争执声,便知道原来是这两人拌嘴。只听得柳灵秀接着道:“我是怕伤了和气,便准备去探望芸生,也开导几句。你们说,这么些年兄弟做下来,怎么好为小事口角,岂不令人心寒?”   “可不是呢,”秦潼连连颔首道,“若真有什么误会,说开也就是了。只怕生了嫌隙,那才叫不值当呢。”   柳灵秀听了这话大为赞同,当即便道:“可见秦兄弟是个明事理的,不如你二人同我一道去。咱们好好劝劝芸生,可别让他钻了牛角尖。”他说这话,却是想拉他二人过去,盼着芸生看在外人的面上,不同他犟嘴,多听几句劝。   秦潼却当即便有些后悔自己说得多了,也没料到竟招来这样的麻烦事,却也不好反悔,只得硬着头皮道:“既是如此,那咱们便走吧。”三人当即往花芸生下榻的院子走去,这花芸生同白湘莲走得近,二人住的也近,便在同一个院子里。   秦潼路上便探问道:“可不知花大哥是怎么同郭大哥拌起嘴来?说清楚了,一会儿我们也好劝几句。”   “说来话长,”柳灵秀闻言便有些愁眉苦脸,“你们可知道湘莲有个妹妹,一早便许配给了静宁,眼下便住在这庄中。”   秦潼眼睛一亮,立时想起那个呵斥他们的姑娘,暗地里得意地冲展昭挑了挑眉,惹得后者无奈一笑。只听柳灵秀接着道:“按理说有了这门亲事,湘莲同静宁走得近些也无可厚非,可芸生对此却不知为何始终看不过眼。这次他二人吵起来,我依稀听得两句,似乎便是和他们白家兄妹有关。”   秦潼听得一头雾水,只心中暗暗揣度,难道这花芸生竟对那位白家妹子有意不成?不然郭钟娶白湘莲的妹妹为妻,他却为何看不过眼?她继而又想,原来白日里见的那位姑娘竟是郭钟未过门的妻子,只是她一个女儿家独个儿住在那院中,竟也没个人在身边伺候,着实好生奇怪。   这一路三人各怀心思,待到了花芸生下榻的院落里,秦潼扫视一眼,发觉附近竟然也是空荡荡的一派寂寥,不由奇道:“这院子里怎么一个人也不见,难不成都去前面忙活了不成?”   “芸生和湘莲都喜静,不喜欢身边有人跟着。”柳灵秀却道,“他们在这里也住的久,便同敬德打好招呼,平日里除了三餐有人送饭,院子里都没人伺候。”   秦潼闻言一边颔首,一边跟着柳灵秀往花芸生住的那间雅轩而去。到了门口,柳灵秀便扬声笑道:“芸生,你柳大哥来看你了,还不出来迎一迎?”叫了几声,里面却无人答应,柳灵秀喃喃道:“怪了,莫不是还未回来?”   秦潼正要顺势劝说柳灵秀不妨下一回再来,以期能够与展昭脱身,但偏巧的是这时一阵清风扬起,秦潼几乎是立刻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心里悚然一惊,忙伸手扯住展昭的衣袖仰脸道:“雄飞哥哥,我闻到血腥味了。”   展昭脸色一沉,朝雅轩内凝声道:“花公子,你可在房中?”这一声混合着内力清清楚楚传了出去,便是几里开外也能听得真切。然而雅轩之内却仍旧静悄悄的,丝毫没有半点动静。展昭便知有异,也顾不得许多,抬手便推开了本就未曾上锁的房门。   “哐当”一声,两扇朱漆雕花木门撞开之后摇撼不住,展昭当先一步跨过门槛进到屋子里去,然而就在他绕过屏风之时,却猛地顿住了脚步。   秦潼看着展昭僵直的背影便觉着急,连忙也跟着挤了进去,扒着展昭的肩膀往里一瞧,顿时也目瞪口呆。只见堂屋里,花芸生滚到在地,周遭一大摊血,已经凝成了深褐色。   身后,跟进来的柳灵秀大惊失色道:“芸生!”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死人了,死神的镰刀已经举起( ̄┰ ̄*) ☆、第十回 命丧黄泉意未消      秦潼急慌慌上前一步,先俯下身去探花芸生的鼻息,紧接着又伸手摸他心口,只觉触手一片冰凉,便知人已是没救了。她早年虽也跟郭树臣学习过一些医术,曾见过冰冷僵硬的死人,但却是头一遭见到几天前还活生生在身边的人,就这样横死在自己眼前。   “秦兄弟,芸生怎样了?”身后柳灵秀觑眼看着秦潼面色惨白,心下便已多少猜出一二,但却仍忍不住抱着一丝希冀。   秦潼惶然摇头,无措地回身望向展昭道:“他、他已断气了,没救了。”展昭见秦潼那副魂不守舍、神思不属的模样,忙伸手将她拉起。他自己一时间虽也惊痛于一个大好青年便这样断送了性命,但到底闯荡江湖多年、经历过大风大浪,故而仍能冷静自持,回身对柳灵秀开口道:“柳兄,咱们还须快些找人来处置此事,只是今日庄中摆宴,此事却是不宜声张。”   柳灵秀当即领会,哑声答道:“我这就去找敬德,你二人先在这里守着。”他说罢看了眼地上花芸生的遗体,念及二人这些年来的情谊,不由得悲从中来、洒了几滴热泪,复又抬起衣袖搵了搵,方才转身踉跄离开。   “好端端的,怎会这样?”秦潼良久方才缓过神来,不由喃喃道,“明明几日前他还同咱们有说有笑,今日却、却……。”她盯着地上花芸生失去血色、灰颓扭曲的脸,只觉一阵恍惚。   展昭温言劝她:“世事无常,你且看开些吧。”他说着在屋中扫了一眼,只见房内桌椅板凳样样收拾得妥当整洁,并无打斗挣扎的痕迹,心思微动,轻声道:“只是咱们相识一场,他这般惨遭毒手、死于非命,若有些力所能及之事,咱们做了,也不枉这几日的缘分了。”   也只因展昭是江湖人,故而才有这番言论。若是换了寻常人,恐怕只会报与官府,说不得还会打通些关节,力求以暴毙身亡或是其他为由糊弄过去,届时多出些银子打发花芸生的家人也就罢了。毕竟这样的丑事,能遮掩便要遮掩,真招一帮官府衙差来在庄中勘查,一来名声不好,二来也怕那些衙差借机讹诈。   好在秦潼虽然锦衣玉食长大,但她父亲便是父母官,平日鞫审判案不在少数。她自是愿意查清花芸生之死,还死者一个公道。   “哥哥说的是,”只听秦潼攥紧拳头道,“花大哥这个仇,咱们非得帮他报了不成。”她说着便又俯下身去,一边细细察看花芸生的尸体,一边回忆郭树臣教与自己的东西,开口道:“花大哥遇害应当就是不久前的事,你看他的手臂还未僵硬呢。”她说着又起身,看着地上那一摊血以及飞溅到地板上的血滴,想了想皱眉道:“若是花大哥在房中遇害,血迹应当飞溅开才是,不会像这样干干净净,只地上凝成一滩。”   展昭也颔首道:“屋内也不见打斗痕迹,且花兄倒地之处是在屏风旁,背对房门。若当真有人上门杀人,也不该选在门口这个显眼的地方。”这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秦潼听得忍不住道:“你说话的模样到跟我父亲办案时有些像了,今后你若是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不如跟了我父亲,他一定欢喜。”说这话时她倒是未曾料到,展昭最后虽未跟她父亲,却跟了另外一位大人物。   “那依咱们推断,”展昭说着手指轻点,沉吟道,“花兄只怕是在别处遇害,然后被凶手带回房中。偏巧这院中也没个伺候的下人,才让凶手如此狂妄。”   秦潼忽地一拍手道:“院子里虽没有仆人服侍,可还住着个白湘莲呐,怎的把这事儿忘了。咱们去问问他,看他可曾听到什么动静,见到什么人。若没有也就罢了,若天可怜见让他遇上了,岂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说着便扯着展昭出了屋子,一径往白湘莲房中去。   及至到了院中,展昭便对秦潼道:“你自敲门进屋去问他,我在外间守着,免得有人撞进那屋去。”秦潼点头应了,先抬步上阶,屈指在房门上扣了两下。孰料房门并未关紧,这一敲便“吱呀”一声开了。秦潼愣了愣,忙扬声道:“湘莲兄,你可在里面?小弟秦潼,特地登门有事相问!”   里面却并无一人应声,秦潼心内隐隐觉得不详,伸手推开房门大步进去,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湘莲兄,小弟可进来了!”她进了堂屋并未见到一人,便稍稍松一口气,又打起帘子往里屋觑了一眼,正要扬声告诉展昭白湘莲不在屋中,忽地眼神一凝,盯紧了朱漆立柜旁的床铺。   只见那雕花木床上宝蓝色帐子只放下一半,露出床上躺着人的双腿来。秦潼一颗心狂跳起来,一面往床边走,一面道:“湘莲兄,你可醒着?”然而床上之人仍旧静静躺着,半分也未曾动弹。秦潼行至床边,暗自鼓了鼓气,一伸手猛地挑起床帐。   “哗啦”一声帐子掀开,只见里面白湘莲双手叠放在腹部,端端正正躺在床上。他面色发青、嘴唇乌黑,却又双目紧阖、神色平静,便好似睡着了一般。秦潼鼓起勇气又喊了一声:“湘莲兄!”她喊罢仍不见回音,便颤抖着手往白湘莲口鼻处探去,莫说是一丝热气,单是稍稍靠近,便可感到白湘莲身上带着的刺骨的寒意。   秦潼猛地缩回手,双眼茫然睁大,只想着:老天,白湘莲竟也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得展昭在外面叫她。秦潼梦中惊醒一般退了几步,踉踉跄跄转头冲出去了,一把伸手扯住展昭的袖子颤声道:“白、白……”她嘴唇哆嗦,一时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也出事了?”展昭心内猛地一沉,抓紧秦潼的手臂问道。秦潼被展昭一手拑着,虽觉得痛,倒也清醒了几分,嘎声道:“他也遇害了,就躺在里屋的床上。我看他那模样倒像是中毒身亡,死了有一阵了。”   展昭心念斗转,问道:“一阵是多久?是在花兄遇害之前?”秦潼连忙颔首,嘎声道:“我看他死了起码有半天以上,身子都凉透了。”   两人正说着,郭敬德已摆脱客人带了几个心腹同柳灵秀往这边来了,进了院子也顾不得招呼展昭、秦潼二人,胡乱拱了拱手便往花芸生那间屋去。   展昭却拦下了也要跟去的柳灵秀,压低声音说了一句:“白兄也遭了毒手了。”此话一出,柳灵秀只觉耳边一道闷雷打过一般,身子便晃了一晃。他面上本就没几分血色,这下更是惨白灰颓,双唇嗫嚅片刻,哑声道:“湘莲他……”   展昭双目在柳灵秀面上停留片刻,方轻轻颔首道:“方才潼儿想起白兄也住这院子,便想着去问问可曾听到什么动静不曾,谁料进屋却惊见白兄也死于非命,看来还像是中毒。”   “中毒、中毒……”柳灵秀喘着粗气,身子不住哆嗦,“是他误食了什么,还是……”他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庄中客人一下便有两人遭难,着实让人深感不安。   片刻后,柳灵秀稍稍镇定下来,抹了抹额角的汗水,对展、秦二人道:“此事我会说与敬德,”他说着回头看了看花芸生的房间,见郭敬德仍未出来,便对展昭、秦潼拱手道,“两位这一晌也受累、受惊了,不如先回房歇息片刻,这里便放心交与敬德与愚兄吧。”   秦潼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展昭不动声色地拦下,只见他也拱手还礼道:“柳兄放心,此事若是张扬出去必会惑乱人心,我兄弟二人心中有数。告辞。”柳灵秀闻言一揖到地,连声道:“多谢两位世兄,慢走不送。”   展昭当即便拉了秦潼出了这院子,出去时就见外面已有身穿黑衣黑裤的护院将此地看守了起来。展昭脚步不停,扯着秦潼一路回到他们下榻的院子里,刚进屋关好房门,秦潼便甩开他跳脚道:“好你个展雄飞,你说那些话却是何意?方才还说要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怎么这倒打了退堂鼓了!”   “你看看你,我还没说什么,你就疯了。”展昭万分无奈地将秦潼按在椅子上坐了,语重心长地道,“不是我怕事想躲,庄中出了人命案子,郭庄主自己必有定夺,咱们在一旁凑着岂不是讨人嫌吗?”   秦潼抢白道:“怎么就讨人嫌了?我看郭庄主六神无主的模样,咱们在一旁没准还能给他出些主意,好好查查花、白二人的死才是要紧。”   “咱们到底是头回上门的客人,”展昭叹道,“人家与咱们一来非亲非故,二来交情并不深厚,出了这种事情咱们还跟去凑热闹,不是给人家添乱吗?”   秦潼气结,反诘道:“照你这样说,咱们便在一旁干瞪眼看着?”   展昭却微微笑道:“这却是你一面之词了,我何尝这样说过?”他摆摆手劝道,“你也不必捉急,此事一出左右是要报官的。虽然官府中人没什么本事,多半也查不出什么,但咱们若能自己查出些什么,届时说与那些查案的缉捕,也算是但尽人事、各奔天命了。”   秦潼听着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忽地觉出不对来,笑骂道:“什么叫‘官府中人没什么本事’,你这么说可不是‘一棍子呼死一船人’,连我父亲一块骂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嗯,第二个 ☆、第十一回 生生死死自天命      且说秦潼与展昭关起门说了一些话,但她到底是玩了一前晌,又接连受了惊吓,便觉身子十分乏累,面上不由显出几分来。展昭见了秦潼这副模样,又看时近正午,就同她道:“我去叫人摆饭进来吧,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便是咱们午间不能到席,想来郭庄主也不会见怪。”   “也好。”秦潼自己在脚踏上随意坐着,正枕着胳膊趴在一张水红缎子衬垫的椅子上,偏过脸叹道:“可怜郭庄主,出了这样大的事还要分出心神与那些客人周旋。”   展昭摇头道:“好赖有郭少公子为他分忧,咱们不给人家添乱就好,你又何苦为他操心。”说着自去外面吩咐下人,午饭就在房里吃。   秦潼趴了一会儿仍觉得困倦,但一阖眼便能看见花芸生满脸是血躺在地上,也不敢就这样睡去,只怕被梦魇了。她心中将有关的事情思索了一回,因想着,花芸生性情温和又是个老好人,究竟是谁会下此毒手竟将他残忍杀害呢?白湘莲的死又是否系同一凶手所为?   正没理会处,展昭已回身进来了。他见秦潼蹙眉发怔,便知她是放不下那两桩人命案子,心中叹了一回,在她身边坐下了,问她道:“可想出什么了?自己闷在心里能有什么头绪,说出来与我听听。”   “听柳大哥的意思,他早先还见到花大哥与郭大哥在花园子里起争执。”秦潼正没头绪,闻言当即道,“想来他遇害必在此事之后,咱们又推断出移尸之说,那便有一处说不通了。”   展昭想了想,颔首道:“是了,这庄中人来人往、比之往常还要热闹三分,无论花兄弟是在园子里遇害,还是别处遇害,想要将他的尸身移回房中都绝非易事。”   “那依兄长之意,花大哥难道是在房中遇害?”秦潼挑了挑眉,细细思索房中情形,却总觉得不像。展昭也道:“花兄弟倒下的方位是头朝着里间、脚朝着外头,若是他与郭公子争执之后便回了房,然后遇害,那么这人便是在花兄弟开门将他引进来,往屋里走时动的手。那么首先这人须得是花兄弟认识的,因此他毫无防备。”   秦潼闻言眉头紧皱着道:“便是毫无防备,他引着来人进屋也不至于自己在前头背着身什么都瞧不见,难道那人动手他就一点都未警觉?”   “这只是其一,”展昭修长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点几下,沉吟道,“花兄弟倒下的地方只有一滩血迹。试想他头上那么大一个口子,一定是有人从后猛击,若真是在房中遇害,怎会没有地方喷溅到血迹?”   秦潼直听得发昏,喃喃道:“如此说来在房中遇害也不像,难道那杀人之人会东瀛忍术,用什么木遁术、土遁术将尸体悄无声息地移到房中?”把展昭听得苦笑摇头道:“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劳什子,东瀛忍术再厉害,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搬运尸体。”   “我也是随口一说,哪里当得真呢。”秦潼叹道,“只是咱们连凶手杀人的法子都不明白,又怎么查出他的身份呢?”   展昭皱了会儿眉头,道:“杀人无非是为权、为财、为色,万般千种都逃不过情、利二字。花芸生在庄上是客,杀他谁会得了好处呢?或者是谁与他结怨,恨到非要杀人不可呢?”   “花大哥那么好的性子,能得罪谁呢?”秦潼思索道,“但要说花大哥死谁得了好处,却也没头脑。他又不是庄上的人,住一住也就走了,哪里碍着旁人了?”   展昭却道:“我二人初来乍到,这庄中之事只是一知半解罢了,也许有什么隐情也未可知。”秦潼闻言把头点了点,又在心中想了想,只觉头疼无比。再想到白湘莲之死,她不由更是发愁:“这还只是一桩,莫忘了还有一桩呢。这庄上也不知是冲撞了哪路神仙,一下糟害了两条人命。”   “白兄弟与花兄弟之死,倒未必是由一人所为。”展昭沉吟道,“花兄弟是头上遭了重击,白兄弟却是中毒,且二人遇害时间也对不上。”   秦潼闻言把身子支起来,说道:“你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白大哥死时是躺在床上,但穿的却是外面的衣裳。我瞧着那衣裳皱皱巴巴的也不知穿了几日,那日席上他看着也是个整齐的人,怎么死时这样邋遢呢?”说着不由便觉出几分凄凉来。   “你且先把白兄弟房中情形细细说一遍,”展昭听了便道,“他遗体是在床上?”   秦潼颔首道:“正是,他躺得挺端正,手脚什么的摆得整整齐齐的,要不是他脸色不对,我真看不出他已经不在了。”   “一个人若是毒性发作,还能好端端躺到床上去?”展昭指出疑点来,“能毒死人的那些东西,性子慢的发作起来多是剧痛难当,性子快的全身麻痹、七窍流血。白兄弟若是中毒身亡,怎么还能端正躺在床上?”   秦潼听了这话才觉出不寻常来,又猜度道:“会不会是他毒发前便在床上躺好了?”说到一半觉得不对,“他穿着外头的衣裳,真上床躺着该脱了才是。”她说着也摸不到头脑,烦闷道:“难不成他毒发后有人把他放到床上摆好了不成?”   “你还真会猜,”展昭闻言道,“既是下毒,那凶手便多半不在眼前,不然叫人瞧见了怕脱不了干系。若是旁的谁见到他毒发身亡,又怎会不想着喊人来,反倒把他往床上放呢?”   秦潼叹气道:“我都是胡乱说的,不仅毫无依据,而且天马行空了。”她正说着,外头小厮扣门,却是饭好了。   于是两人先叫人进来摆饭,今日开宴,菜多是些油腻味厚、浓油赤酱的荤菜,秦潼看着便觉反胃。展昭见状给她盛了碗粳米粥,捡了几样稍清淡些的到盘子里,便命人将旁的收起了。   一顿饭吃得没甚麽滋味,秦潼还在想那两桩案子,根本顾不得嘴里嚼些什么,正夹了一筷子往嘴里送,却被展昭拦了下来。她茫然抬头,就听展昭道:“我看你是魔怔了,平日里不是最厌恶这熟蒜的味道吗?仔细一会儿吃进去再吐出来。”   秦潼低头,方看见自己夹得不是菜,而是一瓣熟蒜。她连忙把蒜放下,吁了口气道:“真险,真要吃进去我非恶心死不行。”   “我看你先把心思拢一拢,”展昭劝她,“别凶手没查出来,你倒先失了魂了。”秦潼红了脸,便叹道:“我倒也想把这事放一放,可总在心上挂着,闭上眼都不得安宁。”   两人胡乱用过饭,仆人们忙将杯盘收拾了退下,展昭便送秦潼进了里间卧房。他先让秦潼坐在床上,自己在一旁椅子上坐了,同她说话:“先别急着睡,本来吃饭的时候就魂不守舍的,这会儿躺到了小心存在心里不好消受。”   秦潼早困得不行了,这会儿前仰后合的,依着床栏央道:“好哥哥你让我睡吧,我眼皮子都掀不起来了。”   “再候一钟茶的功夫,”展昭哄她,“你陪我说说话,解解闷。”   秦潼眼睛已闭上了,闻言口齿不清地道:“你说吧,我听着呢。”她嘴上说着话,心神却起起伏伏,早已不知到了何处去了。猛地一着落,却见那破庙里的石疯子手舞足蹈地乱喊:“不是狐狸精!是花妖!”眼前一花,那副莲花图上面的人脸再次一闪而过。   秦潼骇得猛把眼睛睁开,却见展昭正皱眉看着她,不由红了脸,呐呐道:“一不留神便睡着了,哥哥方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展昭敛了神色,道,“我想花兄弟既是在与郭公子争执之后遇害,咱们得了空不妨到花园子里去再走一遭,看看他们争吵的地方,拟一拟他与郭公子一行人分道扬镳之后走的路。”   秦潼闻言眼睛一亮:“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总比咱们没头苍蝇一般乱踩乱撞地强。”她打起几分精神来,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去?一会儿?”   “刚才还困得睁不开眼呢,”展昭不由笑道,“这会儿倒是清醒了?我看你还是先歇一歇吧,早先那几杯酒也不是白水,你喝了多少总得缓一缓。”   秦潼听了也觉得有理,便道:“那等我觉来了咱们就走?我睡不久,几刻钟就好。”听得展昭无奈,指着窗外的日头道:“就算不是盛夏,顶着这样的日头我也怕你吃不消呢,你当同我一样皮糙肉厚呢。”   “你还皮糙肉厚?”秦潼取笑他,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这话太狎昵了,忙收了口,嘟嘟哝哝道,“我也不是个娇气的人啊,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展昭瞥了她一眼,奇道:“我还以为你又能说出一大堆疯话来消遣我呢,没成想居然就这么偃旗息鼓了。这可奇了,难不成你这牙尖嘴利的转了性子?”   “说谁牙尖嘴利?”秦潼笑骂,“我好好地少说你两句,你还不自在了。你这叫什么,我一日不消遣你,你浑身不舒坦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得好销魂~~~ ☆、第十二回 寻寻觅觅探真情      秦潼与展昭说了这半日话,倦意如潮般涌上来,便不觉睡去了。她自己昏昏沉沉做了许久的噩梦,睡得便不很踏实,睁眼时犹有些恍惚,只望着帐顶呆呆地发怔。良久秦潼方才明白过来,之前多半是展昭见她睡着,便将她移到床上去了。于是秦潼扶着床坐起身一瞧,却见屋里空荡荡的,原来展昭早回自己房中去了。   这时已经未牌交尾,晌午的热气倒是已经散了不少,但犹有余威。秦潼掀被下床,趿着鞋到窗边隔着纱屉子瞧了瞧,外面日头还大着。她怕展昭这时还睡着,也不好过去打搅,便自己披着衣服在窗子旁的小桌子边上坐了,随手捡了本书看。   这书先前便搁在桌旁一只放针线的篓子里,秦潼只道是过往客人不留心遗落下的,不成想翻了两页,却发觉这是一卷手抄的诗集。秦潼过往虽也读了些书,略通些金针诗格,但平日里只爱戏耍玩闹,最懒怠弄这些笔墨,因此便有些意兴阑珊。她粗略读了几首,见都是些风月之词,便更觉无趣。   尤其秦潼还看见每首诗后面的署名乃是田田居士,不由更加好笑,只想:“田田居士,这名儿起得如同小儿玩闹一般,可见笔者也不是什么大家。”随手将诗集放回了原处。   正不知该做些什么打发时日,那边展昭听到她起床的动静,已经穿戴好过来了。展昭见秦潼只披着件长衫坐在窗边,便笑道:“怎么衣裳还没穿好,我以为你起了呢。”   “刚觉来了,怕你还睡着我便没过去喊你。”秦潼也笑着站起来,将衣服妥帖穿好,一面抬手正了正衣冠,一面问展昭道:“咱们现在就过去吗?”   展昭在桌旁坐了,给秦潼与自己斟了两杯茶,答道:“我趁你睡着那会儿在庄子里探了探风声,果然郭庄主已将花、白二人之死瞒了下来,来赴清圣酒会的客人们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若是凶手再次行凶呢?”秦潼觉得不妥,“告诉大家也好有个防备,捂得这样紧不是为凶手大开方便之门了吗?”   展昭叹道:“这清圣酒会也是杏花村酒坊与各商行联络感情的手段之一,若是轻易将庄中有人遭到谋杀之事放出风声去,只怕他们的生意会受到打击。”   “生意难道比两条性命还重要?”秦潼听得恼火,“这郭庄主也太糊涂了。”她转而又问:“那可曾报官?”   展昭答道:“庄上已派人到城里去了,只是县衙拨派人手过来就不知是几时了。”他见秦潼面有怒色,便笑着劝道,“你也不必心急,咱们又不是非靠他们不可。官府按章办事,便是来了,也不过是排查审问一番了事。这花、白二人死得这样蹊跷,只怕不是寻常捕快、缉查能弄得明白的。”   “兄长说的是,”秦潼闻言也稳住了性子,坐在展昭身旁道,“他们不查,还有咱们,总不能让那凶手逍遥法外去。”   两人说着便起身,一路也不声张招摇,悄悄地往后花园去了。这时后花园中客人并不多,大家伙多半前晌吃了酒,午后便困倦懒怠。因此偌大一个园子里只闻得蝉声阵阵、木叶萧萧,竟无半点人声,连仆人小厮们能偷闲的都去偷闲了,只有不远处一株大柏树下坐着几人一边乘荫一边守着。   秦潼与展昭挑了小路进园,一入园中便有清风拂面、凉爽非常,秦潼不由笑道:“这里倒是比外面凉快,还安静得很。”她与展昭一面说话,一面往前晌听到争执声的那条泉水边走去。一路上,秦潼发觉早先的那些摊子已经撤去,又换了一批新的上来。只是二人心上有事,哪里还有兴致吃酒,秦潼只能看着那些酒盏,饱饱眼福罢了。   不一时,展昭已将秦潼领到了那条溪边。四周阒静清幽,只闻得水声潺潺,清澈的泉水在光滑的石头上拍出一片片雪似的水花来。秦潼只觉心旷神怡,因说道:“这样好的地方,一来便觉得胸怀都开阔了。也不知郭、花二人是怎么吵起来的,又是因何而吵。”   展昭正抱臂倚着一颗树,一脚踏在一块大石上。他的目光在泉水与一旁的林子间逡巡,闻言淡淡道:“只怕他二人平素便有龌龊,柳大哥不是说,郭公子因与白兄弟之妹订亲,故而与白兄弟走得近些。花兄弟对此多有不平,两人因此生隙。”   “可为了这点事情,难道就值当他们在客人面吵起来?”秦潼越想越觉奇怪,“又不是小姐妹们感情好,容不下旁人。男子汉大丈夫,就算因着旁的什么事情亲疏有别,难道又是什么大事了?”   展昭低声道:“许是他们之前感情都是一般的深厚,只是郭、白二人添了亲之后走得更近些,花兄弟便有些怨言吧。”   “我倒觉得,没准是为着别的什么。”秦潼忽然压低了声音,“你说,会不会是花大哥暗中爱慕白家妹子?他被郭公子横刀夺爱,因此二人才生了嫌隙。”   展昭沉吟道:“这种事情,一来难以考证,二来咱们空口无凭,不好胡乱说话搅得亡者不安。”他望了望林子里,直起身道:“也别胡猜了,咱们进林子里,看看可能有什么别的发现不能。”   “好。”秦潼应声跟着展昭往林子里走,风过树梢飒飒有声,她紧赶两步追上展昭,嘀咕道:“怪阴森的。”引得展昭笑道:“青天白日的,怎么就阴森了。我看你是自己吓唬自己,还是跟紧我,别一会儿看到树影吓得鬼叫,再把狼招来。”   秦潼恨恨地伸手拧了展昭一把,道:“你就会取笑我,慢些,等等我。”   二人说着话进了林子,只见展昭停在一处说道:“我上午听到的争执声就是从这附近传来的,多半就是在这里了。”他站的地方正有一片空地,上面野草被压得倒向一边,显是此前有什么东西压在过上面。   秦潼吸了吸鼻子,应道:“这里有酒味,前晌多半有个摊位在这里。”她说着原地兜了个圈子,自语道,“只是不知花大哥自己一人是从哪条路走的,此前竟也没想着找柳大哥问清楚。”   “不必问,”展昭抬手道,“这边的大路必是郭公子领着客人走的,花兄弟与他们分道扬镳,不是原路返回,便是从这边走。”他说着抬手指了一条小路。   秦潼眼睛一亮,笑道:“果真了,咱们快从这条路下去吧。”说着扯过展昭的衣袖便沿着这条小路往下走。   这条小径弯弯曲曲,两旁皆是些杂草野花、荆棘灌木之流,显然平日里也无人照看,竟是条荒径。秦潼与展昭不得不将衣摆扎在腰间,免得被些树杈子挂破了。秦潼便嘀咕道:“人在气头上也真是没了主意,怎么就走了这么一条路,都不知荒了多久。”   “也不一定便是从这里走,”展昭道,“难保花兄弟不是原路返回,抑或是直接穿林到另一头去。”他一面走,一面还留神着秦潼,生怕秦潼不小心摔了。他自己修习轻功,这样的路自然不放在眼里。   两人小心翼翼一路走下去,水声却是忽远忽近,一直不曾断过。秦潼累得气喘吁吁,抹着额上的汗道:“我以前见我父亲办案,还以为又多容易,没想到不光劳神,还劳力。”   “这便累了?”展昭伸手衬了她一把,道,“当时从石州城过来的路上还以为你是个能吃苦的,今日怎么现了原形了?”   秦潼笑道:“那时我可不敢喊累,怕你生嫌我呢。毕竟脏活累活都是你干,我再一旁还要喊累,可不是找打吗?”她正说着,一抬头忽然看见一角飞檐掩在林中,不由奇道:“这是到哪里了?”   “是那座破庙,你还记得吧?”展昭早把路在心里摸得清清楚楚,他看也没几步路了,秦潼又累成那样,索性告了声得罪,托住秦潼腰间便一跃而起,足尖几点,稳稳地落在了林外。   秦潼早紧抓了展昭的胳膊,落地犹不松手,笑道:“活神仙,你真是救了我的命了,你把这个腾云驾雾的法儿教了我好不好?”气得展昭笑骂道:“又说疯话,仔细看路吧。”   秦潼取笑了一回方才抬头,却见这里是那破庙的后面。她探了探头,还能看到那条绕着小庙的清泉。正要说话,忽然听得展昭轻叱一声:“什么人?!”倏忽间身子掠起,如同矫健的狸猫一般朝左近一棵树扑过去。   只听“扑棱棱”一声响,一个青衫女子从树上一跃而下,手里竟还拎着一把钢刀,柳眉倒竖朝二人看过来。   展昭猛地顿住脚步,身后秦潼一眼认出了来人,不由惊呼道:“是你!”   那女子冷冷哼了一声,扭头便走。秦潼猛地醒悟,大声喊道:“白小姐且留步!”她说着往前赶几步,喊道:“姐姐,你来这里可是为了令兄之事?”   白小姐果然顿住脚步,也不转身,冷冰冰地问道:“你说什么?”她一字一句说来,听得秦潼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展昭不动声色地将秦潼护在了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嗯,女二出场了 ☆、第十三回 千回百转求真相      一时间闃寂无声,只有淙淙流水在草丛中斗折蛇行、蜿蜒曲折。秦潼心跳直如擂鼓一般,半晌才鼓起勇气开口道:“姐姐鬓边那朵白花前晌还不曾见,想来是刚听得白家大哥凶死之信,才插上的吧。”   白小姐闻言猛地转过身来,狠狠盯住秦潼问道:“你如何知道家兄遇害之事?”她本就一身清冷孤傲的气质,此刻骤然听人提起兄长谢世,更是冷若冰霜,面上直如覆了一层寒冰一般。   “不瞒姐姐,令兄身旁连个服侍的人也不曾有,因此庄上竟没人及时察觉不对。”秦潼忍着胆寒,一面悄悄伸手抓住展昭衣袖壮胆,一面嘴上说道,“这还是晌午去寻白家大哥时,我才看见他竟已遭了歹人毒手,方喊了人来料理此事。”   白小姐只冷冷问道:“你去寻他何事?”   “若说此事,不知白小姐可听说庄上还有一人也遭逢了不测?”展昭适时开口,道,“我兄弟二人本是同柳灵秀大哥去寻花兄弟有事,进门却见花兄弟竟已被歹人残忍杀害。又因着令兄与他同住一院,便想着去探问探问白兄弟,这才引出后面的事来。”秦潼在一旁听得不住点头。   白小姐闻言沉默许久,忽而冷笑道:“既是如此,却不知你们叫住我何事?”她说着扫了一眼面前两人,又将目光停在秦潼身上。   “也没旁的事,”秦潼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来,“只是想问问姐姐,白家大哥此前可曾与姐姐见过面?言谈举止可有什么反常之处?”   白小姐反詰道:“我与他见不见面与你何干?你却问这些来做什么?”她说着话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立时起了防备,暗暗揣度面前二人身份。   “姐姐多心了,我兄弟二人实是一片好心。”秦潼忙道,“虽与白大哥只相识几日,但我一向敬佩白大哥为人。如今他横遭不测,我兄弟二人又怎能坐视不理?好赖也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为白大哥报仇雪恨。”   白小姐闻言看着秦潼,只一语不发,良久方才道:“我却不信,你就这样好心?寻常人见到这样麻烦事只怕躲还不及,你倒伸着头往上撞。”   “我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秦潼听了这话只急得赌咒发誓,“姐姐,你实在错看了我。俗话说相逢即是有缘,何况白大哥神仙一般的人物,谁不爱慕他的人品才华?我怎会起坏心呢?”正要再说,却不料这句话忽地触了白小姐的逆鳞,只见她猛地扬起刀来便骂道:“住口,再要胡言乱语,看我不打落你满口牙齿!”   秦潼唬的身子一缩便躲到了展昭身后,自知方才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多有冒犯,忙连连做了几个揖,又不住口地道歉。那白小姐却狠狠瞪了她两眼,转身脚不沾地的离去了。   展昭见状拍拍她的肩道:“好了,人都走了还不把腰杆直起来,小心变成个驼背罗锅。”秦潼方敢抬头,嘘声道:“这姐姐好大的脾气,”她又叹气道,“也不知方才说错了哪句话,竟惹急了她。不然细细地问一问,没准能有什么发现呢。”   “可不是,”展昭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见她心思都有些活动了,却忽然间又翻了脸,可见女人都是一般喜怒无常。”   “呸!”秦潼闻言啐了一口,笑骂道,“说白小姐呢,你好端端扯上女人做什么?你一个媳妇都没娶的人,哪来的本事说女人的闲话。”   展昭笑道:“这与娶不娶媳妇有什么相干?我那侄女霞儿难道不是女人,她可是喜怒无常的典范,好好说笑着就能板起脸来,谁知道怎么惹着她了。”   “我呸!”秦潼又啐了他一口,刮着颊边羞他,“好没脸,背后嚼人舌头,有本事你当面说给她听,看她打不打你。”两人说笑了一阵,正要往回走,忽然秦潼又想起什么来,扯了展昭的衣袖道:“索性来都来了,咱们再进庙里看一看吧。”   展昭自是无不应允,跟秦潼并着肩从后门进了那小小的破庙。只见那荒凉破败的后院仍是空荡荡的一派冷寂,秦潼只捡着干净地方落脚,便要往前面大殿去。展昭就在一旁问她:“上午不是刚来过,怎么巴巴的又去一遭?”   “我想看看那石疯子那副画可有没有留在这里,”秦潼不由得压低声音道,“不瞒哥哥,早先我看那画,一晃眼便瞥到一张人脸,真真吓人,再定神去瞧却又不见了。”   展昭听得背后发寒,笑道:“你少吓唬人,难不成那石疯子还会障眼法,画出画来专门吓唬你?”他扫了一眼荒草齐腰的后院,有意吓唬秦潼道:“他不是说这里虽没有狐狸精,却又花妖吗?你倒不害怕那花妖晚上去梦里找你?”   “你……”秦潼正要说什么,却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刹那间心中雪亮,脱口道:“是莲花!”   展昭也顿住脚步,疑惑地望了秦潼一眼。只见秦潼面色微红,仰起头对他兴奋地道:“石疯子那幅画上画的是莲花,他又三番五次提起什么花妖,你说,他是不是在暗示白大哥的名讳?”   展昭一愣,之前石疯子种种荒诞无稽的行为在心中晃过,他沉吟道:“确实,然而他又是从何得知……”他说着忽然想起上午在大殿钟声响起之时隐约听到的惨叫,顿时肃然道,“这事怕是不简单,这个石疯子也许是个知道内情的。”他说着便将那时听到惨叫之声,奔到后院却不见一人之事简要说与秦潼。   秦潼一拍大腿道:“我说这人怎么装疯卖傻呢,原来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说着忙拉起展昭往外跑:“咱们快去找这个石疯子,别叫他跑了。”   然而二人紧赶慢赶,出了这花园子在庄中找人一问,却得知这石疯子一向行踪不定,今日晌午还告诉身边伺候的人,说午后要独自到郊外采风,归期不定。   秦潼恨得咬牙:“这人倒是鬼精,先跑了。他倒是打的如意算盘,可看他跑不跑得了呢。咱们先去衙门报案,届时发下海捕文书,看他能跑到天涯海角去。”   “莫急,”展昭却劝她道,“先不说咱们空口无凭,单单借着一副没影儿的画和几句疯话,难道你还能定石疯子的罪不成?”   秦潼瞪眼道:“那还不够?若他与此事无干,怎么和咱们翻来覆去说什么‘花妖’之类的呢?”她这厢急吼吼的,听得展昭直笑,只慢慢说与她道:“他若当真犯下那杀人的重罪,又岂会在咱们面前露出这样的马脚?这不是玩火自焚吗?他又不是个傻子,难道不懂得关系利害?”   秦潼语塞道:“也许他就是疯子……他……”自己也觉得无法自圆其说,只得垂头丧气道:“这下可好,刚到手的线索又断了。”   展昭却道:“你这样说不免钻了牛角尖,虽然咱们抓不到石疯子来当面问话,但他早先说的那起话难道算不得线索吗?”秦潼闻言撇嘴道:“又算什么线索?不就是‘花妖’、‘狐狸精’之类的胡话颠三倒四地说吗?”   “你也别太武断了,不如这样,你先同我再到那庙里走一遭,咱们好好回想回想他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总好过干坐着。”展昭说着便携起秦潼的手,笑问道:“你可依我?”   秦潼被展昭一番话说动了,只得道:“依你、依你。”说着又跟着展昭往花园子里走。这是已经将近酉时,又是三月天黑得早,日头便有些西沉了。但秦潼跟着展昭自然不怕,一路脚下生风往园子里走,也没想着一会儿天若是黑了可会遇到危险。这却是她信任展昭能力,与他在一处,便再也没担心过安危问题。   且说二人又赶回了庙中,果然暮色四合,已经有些看不清周遭景物了。展昭便在大殿中寻了个落满灰尘的铜制烛台,上面还有一小截红烛,他摸出火折子燃着了,权当个照明的物件。   秦潼跟着展昭,先在大殿上站了一会儿。她想了想,说:“这石疯子除了画画古怪,他的声音也是千奇百怪的,故意变出好多种花样来。”她说着抬起头来,道,“也不知是不是我自己多想,他在井边喊得那几句话,咬字吐音我听着很觉得耳熟。”说罢拿眼睛看着展昭。   展昭被秦潼这么一提,也有些隐约的印象,他思忖半晌,挑眉道:“我也觉得,是花兄弟的声音!”   “那先头会不会是我想岔了?”秦潼沉吟道,“我只想着莲花是暗指白大哥,可我没想到,他口口声声说的‘花妖’,也带着花大哥的姓氏。”   展昭微微颔首,又道:“可他们两人都是遭凶手残害,石疯子三番五次提点,难道是在警示我们有人要害他二人?”   “警示咱们作甚?”秦潼奇道,“他真要料到了这事,该去同正主说才是。”她说着扯着展昭慢慢往后院走,心思转了几转,喃喃道,“花妖、莲花、狐狸精,这石疯子真真可恨,话也不说清楚,打这机锋来叫咱们苦猜。”   正说着忽地起了一阵风,许是带到撞钟的横木,磕在钟上,一阵阵低沉的轰鸣声响了起来。   展昭蓦地抬起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给你们讲个笑话,我没有存稿了哈哈哈+_+ 虽然即将进入裸奔时代,希望小天使们不要抛弃我,你们可以养肥我再宰,只要动动手指点个收藏就大功告成了呢^_^ ☆、第十四回 五里雾中意彷徨   “雄飞哥哥,怎么了?”秦潼见展昭神色凝重,不由扯住他的衣袖问道。她自己在回荡的钟声里隐约也抓住些什么,却又模模糊糊、一闪而过。   展昭方回过神,低头沉吟道:“我忽然想,白日里那一阵钟鸣和方才多有不同。照理说那时后院无人,钟声自然也该是因风而起,但那阵钟声比之方才听上去更悠长有力。如今想来不似因风而起,倒像是有人在撞钟一般。”   “哥哥是说,有人故意撞钟?”秦潼果然一点即透,了悟道,“想来是为借钟声盖过那声惨叫,好让咱们在前殿不至于发觉。”展昭却又皱起眉头,沉吟道:“可这般说来,你我也算及时赶了过去,怎么一个人都不见呢?难不成他们还会隐身术、变身法?”   秦潼一时语塞,想想又问:“会不会那人想办法藏起来了,咱们一时大意竟没看到?”   “那么小的院子,哪里有地方藏?”展昭仍一径皱着眉,“左不过一口钟、一口井,满地的荒草。他能往哪里藏?是藏在荒草丛里还是躲到钟里、井里?”   秦潼说不上来,呐呐道:“总不会是钟里吧,那地方怎么好藏人?若说是荒草丛中咱们早就看见了,若说是井里头的话,那疯子更是早趴着看过好几遍了。”她说着叹了口气,“这么一来你说的倒真是对,哪里有大活人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藏过去?”   “我倒希望是咱二人有什么疏漏,”展昭边说边拉上秦潼往后院去,一面还道,“索性你我再细细查看上一遍,若没什么也倒罢了,万一能有什么发现总好过眼下一头雾水。”   两人说着话已出了前殿,此刻金乌西沉,荒草萋萋的后院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展昭一手持着烛台、一手拉着秦潼,在后院里小心仔细地转了一圈,连地上都细细拿烛台照过了,除了惊动那些蛰伏在草丛中的小虫、燎着了几根枯草外,并无别的发现。   秦潼不由丧气道:“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咱们跟睁眼瞎子有什么区别?便真是白日里看漏了,咱们现下也察觉不了吧?”她正好站在那口钟旁,一面说一面还伸指上去弹了弹,大约是钟太沉,只发出轻轻两声低吟。   “话是这么说,总要看过才安心。”展昭见秦潼笨手笨脚,就将她拎到一旁,对她道:“你就在这里站着吧,跟着我倒碍事了,没得再摔上一跤,我可不会哄你。”   秦潼便老老实实站好了,却又故意哼道:“嫌我笨是吧,我还不愿给你打下手呢。”她看展昭满院乱转,自己倒是乐得悠闲,抱着臂同他闲话道:“要我说,没准是你听错了。这花园子里草木繁茂,风一吹什么动静做不出来?许是哪声呼哨尖锐了些,你听得隐约像人惨叫罢了。”   展昭不理会她,将满院子荒草翻过一遍,又去那口大钟旁细看。秦潼嘴上不停,还道:“再说,若真有人惨叫,那又会是谁呢?庄上遇害的那两人可都是在自己房中,虽说花芸生看上去不像在那儿送命的,但总不可能死在这里吧?”   “为何不会死在此地?”展昭百忙之中竟还回了一声,“咱们什么都没查出来,你倒先把路都堵死了。”   秦潼大声道:“怎么叫我把路都堵死了?哥哥这可冤枉我了!你想,若是花芸生死在此处,那他是何时遇害的?又是被何人如何搬回到自己房中的?这一路上人来人往,我不信那凶手运气这样好,一路搬着尸体竟无一人发觉。”   “会不会是那人背着尸体,借口是有人吃醉了要送回房中?”展昭猜度道,“这样即便被人遇到,也算有个托辞,不惹人生疑。”   秦潼想想摇头道:“我觉得不会,万一遇上个热心肠的仆人,要帮他一道送呢?”她沉吟道,“即便那人一早打扮成仆人模样,但背着个死人穿堂过院,他哪里来的胆量呢?更何况花芸生那一脸血,谁盯着看上两眼都能查觉出不对来。”   “这倒是。”展昭也伸指敲了敲钟,他指力大,声音便比秦潼方才敲出的大一些,铿锵之声在寂夜中回荡了几许方才渐弱下去。   秦潼叹息道:“这桩无头公案,真是要愁死我了。千头万绪都不知从何理起,若眼下能有人告诉我真相怎样,我一定好好谢谢他八辈祖宗。”   “好在我不知真相如何,”展昭笑道,“八辈祖宗不必被人扰了清闲了。”他一面说,一面在井边弯下腰去查看,忽然觉得一股夹着阴森潮气的风扑面而来,不由得顿了顿。   秦潼见展昭忽的没了声息,心里便有些发憷,连忙道:“哥,怎么忽然没动静了,你别是让井里的女鬼勾了魂去吧?”这话一出口自己先打了个哆嗦,她见展昭仍弯腰扶着井沿一动不动,也不出声答话,心中愈发不安,扬声道:“展雄飞,你要再不出声我可打你了!”话音刚落,一阵阴风忽地平地而起,将展昭手中烛台上那一小截红烛“噗”的一声吹灭了。   秦潼骇得惨叫一声连滚带爬扑到展昭身边,拦腰抱住他便喊“哥哥救命”。展昭猛地回过神来,低头见秦潼正缩在自己怀中瑟瑟发抖,竟是吓得有几分神志不清了,连忙伸出手用了几分力去掐她的耳朵。   “哎呦!”秦潼疼得抬手护住了耳朵,抬头泪眼婆娑望向展昭,哭着骂道,“你个杀千刀的,我刚才喊你你怎么不应?吓得我魂都没了!”   展昭忙柔声安抚她道:“是我不好,我没想着你能吓成这样。”他说着微微偏头往井里看了看,再开口时声音竟有几分低哑:“只是我方才太过震惊,一时竟没顾上你。”   秦潼本不是个胆小的,只是她跟着展昭时胆子总不及平日里大,方才又不曾防备,才会骇成那副模样。眼下展昭既说开了,她也就不再抓着这事不方,也往那井里探头望去,问:“你说你受惊,却是为何?”   “我想,”展昭良久方才低声道,“我知道花芸生是何时遇害的了。”   秦潼一愣,网着展昭问道:“何时?”她见展昭神色之中带着几分懊悔,心中不由大为疑惑。   “就在上午那阵钟声响起之时,”只听展昭涩声道,“我听到的惨呼之声便是花芸生被人袭击时发出的。只是那人为了避人耳目,同时猛击了这口钟,掩过了声音。”   秦潼闻言立刻反诘道:“可咱们很快就赶过来了,他哪来的时间移尸?”她说着又望了眼那口井,道,“总不可能是他抱着尸体藏在了井里吧?虽说这是口枯井,但若真藏在下头,石疯子冲着这里面大喊大叫之时难道还看不见他们?”她心思一转,又问,“难不成石疯子是他们一伙儿的?”   展昭缓缓摇了摇头,抬起手指着那口井道:“这口井下藏有密道,凶手当时击杀花芸生,抱着尸体从密道逃走。这也就是花芸生的尸体是在自己房中被发现的缘故,我想这密道也许就是通往花、白二人下榻院落中的那口井中吧。”   “这倒是简单,咱们下去一看可不就得了?”秦潼说着从展昭怀中摸出火折子,将烛台重新点燃,又在地下找了个草棒将烛心拨了拨,那朵跳动的火苗立时亮了些。   展昭自己也束好衣带、扎起下摆,接过秦潼手中的烛台道:“我先下去看看,等喊你时你就尽管往下跳,我会接住你。”秦潼连连应声,扶着展昭跨上井沿,叮嘱道:“你可千万小心,就怕那凶手还躲在下面,冷不丁给你一刀你躲得开吗?”   “躲得开,”展昭笑笑,“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你尽管放心。”说着手一撑,从井口纵身一跃而下。   秦潼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害怕,只一心一意听井下传来的动静。好在展昭不一时便扬声喊她,秦潼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连忙把衣服扎好,抬腿便跨上了井沿。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劲风从脑后猛地袭来。秦潼甚至还来不及回头,便觉后脑被重重一击,眼前霎时迸出无数金星,一头便重重栽倒在了地上。   身后,淡淡的月色之下,只见一个身穿黑衣黑裤,蒙着脸面的男子扔下了手中的木棒,上前几步跨上了井沿。他听到展昭在井下催促也不应声,只从怀中缓缓摸出一把匕首袖在手中,纵身一跃跳进了井中。   这破庙的后院子里一时竟恢复了寂静,只有晚风在树梢低吟。一片不知哪里来的云朵遮住了天上冰轮,更是没有一丝光亮。忽然,一阵清脆的环佩鸣声隐隐丛林间传来,伴随着极轻极快的脚步声,来人却是白小姐。只见她在井边站定,俄顷,俯下身去伸手探了探秦潼鼻息。   秦潼仍旧阖着眼睛,苍白的脸在昏暗的月色下显得有几分脆弱。白小姐沉吟了片刻,伸出手来用力去掐她的人中。   片刻后,秦潼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睁开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嗯,掐人中需要一定的技巧,不要随意模仿哦~~~ ☆、第十五回 谁知丧命为钟情      黯淡月色下,白小姐的容貌隐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秦潼一面忍痛一面以手撑地支起身来,哑声道:“我怎么会躺在这里……你是何人?”她说时忍不住咳嗽几声,后脑立时一阵剧痛,眼前金星乱迸、耳旁嗡嗡之声不绝。   “你以为我是谁,索命的无常?”白小姐看秦潼一身狼狈,竟难得玩笑了一句,只是语气仍旧冷冰冰的,“我来时便看到你倒在井边、人事不知,因此将你救起。”   秦潼恍惚了一阵子,依稀想起自己是同展昭来这花园子里,此前正要一并下井去查看密道。她那时听得展昭在下面呼唤,便要跟下去,不想后面有人偷袭,她竟一下便被打倒在地。   “不好!”秦潼猛地翻身而起,只是头晕目眩踉跄了一下,被白小姐从旁伸手扶住。秦潼喘了几口气,颤抖着拿手去点那口井,声音断断续续,因为心急火燎、气息不匀,便连话也说不利落:“姐、姐姐……你快去看看……凶手下井去了!”   白小姐闻言立时撒手将秦潼撇开,也顾不得秦潼失了扶持一下便摔倒在地,她上前几步趴在井沿上,一手握紧钢刀,一面侧耳细听井下的动静。   “怎样?”秦潼挣扎着爬起,心中担忧展昭安危,也连忙上前来。她扶着井沿探头往下去看,只是这井中漆黑一片,莫说是能看出些什么,便是连人形都显不出。   秦潼急得直冒冷汗,有心喊上一声,又怕分了展昭的心神。她不由自怨自艾,怎么就一时大意,竟让那人摸到她背后都不曾察觉。   白小姐却忽然出声道:“下面有两个人,”她侧头看向秦潼,压低声音问道,“你不是说凶手在下面?难不成凶手竟是两个人?”   “不是,”秦潼一面伸手抹去已流到脖颈上的冷汗,一面轻声答道,“那下面一个是我兄弟,另一个才是凶手。我本来要和兄弟一块下井查看密道,因他轻身功夫好便让他先下去,不想我再要下去时却被凶手从后面打倒。”她胡乱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汗水,懊悔道:“是我不好,现下凶手也跳了下去,我只怕我兄弟一时不备,被这凶手伤了性命。”   白小姐闻言又侧耳细听了片刻,安抚道:“你不必着急,我听他们两人都气息悠长,不像是受伤的模样。只是下面这么安静,想来二人正僵持不下。”   “你说得轻巧,”秦潼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能自己瞎着急,“下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这可怎么是好?凶手逃了还是事小,若是他伤了我兄弟可怎么办?”   白小姐闻言拎刀冷笑道:“左右他得从这井里出来,只要他出来,便少不得要吃我一刀。”秦潼却道:“你不知道,这井下另有密道通向别处,若是真叫凶手逃了,你在这里能等出什么来?”   “这密道通向何处?”白小姐问秦潼,又对她道,“你去那里候着,咱们两头堵死他,看他还怎么跑。”   秦潼怎么肯离了此处,只道:“我又不曾下去,我怎么知道?咱们还是想个法子下去瞧瞧,再不济也能帮帮我兄弟,把那凶手擒住。”   “就你这副模样,下去只能是添乱罢了。”白小姐闻言啐她一口,声音压得极低说道,“你还是个姑娘呢,穿得男不男、女不女也就罢了,怎么出门在外也没些傍身的武艺,不知怎么活到今天的。”   秦潼立时呆若木鸡,也不知白小姐怎么忽然看破自己的身份,她只呐呐道:“我、我怎比得上姐姐,还会飞檐走壁、舞剑弄刀。”她又想起展昭,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央求道:“姐姐,你武艺高强,你下去替我看看吧。”   “那是你兄弟?你急成这幅模样,”白小姐笑道,“我看不像你兄弟,倒像你情郎。”   秦潼脸涨得通红,再不想白小姐知道她是女儿家后,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她到底还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哪里比得白小姐自小拜师学艺、游历江湖来得野性难驯。   “你也用不着心急,”白小姐看秦潼的模样,朝井下努努嘴道,“我听得下面方才有打斗之声,现在又有人说话,想来是你兄弟赢了。”   秦潼急忙问道:“姐姐怎么听出来的?何以见得是我兄弟赢了呢?”   “若是凶手偷袭得手,必然会杀人逃走,还有功夫说哪门子的话,叙旧不成?”白小姐说罢拎着秦潼起身,道,“咱们现在可以下去了,你先往下头喊一声,免得你兄弟把咱们当成帮凶横刺里给上一刀。”   秦潼赶忙朝井下喊了一声,果然展昭回应道:“下来吧。”秦潼喜不自胜,白小姐看在眼里不由冷笑一声,伸手将秦潼后领一抓,一纵身两人便跃到了井中。   那井下面果然地方宽敞,不似一般的枯井底、污泥处。展昭已经将之前被打灭的蜡烛重新燃起,昏暗的火苗将周围情形照得清楚,果然左边有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地道。   秦潼被白小姐拎着落地,扶了扶身旁的石壁方才站稳。她也顾不得还有外人,连忙上前几步在展昭面前站定,上上下下看过几眼方才松了口气,笑道:“可叫我担心坏了,就怕你出事情。”   “我才担心呢,”展昭也正打量秦潼,“原本叫的是你,跳下来的却是旁人,我还以为你被人杀了。”   这话倒是真的,展昭喊过秦潼之后黑衣人便纵身跃下,展昭单单听得那人下落风声便察觉出此人比之秦潼更高大沉重些,因此早有防备。果然那人甫一落地便擎着匕首猛地刺过来,展昭自衬若不是之前心下警惕,说不得也未必便能毫发未损就将此人制住。   然而他原本执着的烛台到底在闪身之时跌落地上,一下便熄灭了。井下顿时漆黑一片,他一面担心上面秦潼的安危,一面还要应付这黑衣人,因此一时僵持不下。   好在他后来隐隐听得秦潼的声音,一颗心落回肚子里,终于将这黑衣人点倒。他刻意未曾伤他性命,虽说费了些功夫,但待会儿也好问出些隐情来。   展昭与秦潼这厢说着话,白小姐却大步走到委顿在地的黑衣人身边,伸手扯下了他的蒙面黑巾。   “郭少公子!”秦潼不由大惊失色,脱口道,“怎么会是你?”   郭钟与展昭缠斗半晌、失手被擒,早知事情败露,也不辩解,只是冷笑道:“你竟也命大,可恨我方才看你年纪尚小,一时心软、未下狠手,不然你早到地府去与花芸生那狗贼作伴去了。”   “我与你何仇何怨,你竟要害我性命?”秦潼听得心下后怕,躲在展昭身后大声问道。郭钟却冷冷道:“你与我无仇无怨,但你要查出那条密道,我却不能容你活命。”   展昭沉下脸色来,冷冷道:“郭公子,你伤天害命已是犯了死罪,如今还说些什么容谁活不活命的话。明日我便禀明老庄主将你绑到衙门问罪,希望郭公子届时也能这般硬气。”   郭钟冷笑一声并不答言,展昭上前一步正要拿他,白小姐却抢上一步挡在中间。只见她冷眼看着郭钟,问道:“郭静宁,我只问你一句,我哥哥可是你杀的?”   郭钟定定地看着白小姐,听到此处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难以自已,以致竟流下了眼泪。然而秦潼听着郭钟的笑声,却只觉心头一阵难过,仿佛他那笑声之中饱含着悲怆殇痛一般。   白小姐“噌”的一声拔出刀来横在郭钟颈上,冷冷道:“你若承认害我兄长,也不必上衙门去了,左右你父亲有办法将你捞出来。看在你父子二人多年照顾我兄妹二人的份上,我给你一个痛快。”   “青莲,你杀了我吧。”郭钟仍在笑着,他躺在地上,抬眼正能望到井外的天空。只听他喃喃道:“你以为湘莲死后,我还能独活吗?”   白小姐持刀的手轻颤起来,她低喝一声:“闭嘴,问你话回答就是,不要攀扯其他!”   “怎么,你仍看不过眼是吗?”郭钟神色忽然平静下来,眉眼间说不出的温和,“不过不要紧,我一死,便能永远和湘莲厮守了,你们谁能拦得住我们?”   “住口!”白小姐怒喝道,她似是气极了,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秦潼在一边冷眼旁观,听着这原本订亲的两人如同仇人一般冷眼相对,心中微觉怪异。   展昭到底年纪大些,已经听出些不对来。他有心叫秦潼先行回避,又觉太过刻意,怕秦潼生起疑心来反倒要追问到底。   郭钟听着白小姐喝骂她,却也不气,只是低声道:“青莲,我一直将你当亲妹子看待,如今命在顷刻之间,有些话,也是代湘莲嘱咐你。他走得急,不然一定会将你安排妥当的。”   “你闭嘴!”白小姐尖叫道,她猛地持刀横砍,“铎”的一声刀身竟没入石壁半寸有余。白小姐胸脯不住起伏,显然已动了大怒。   郭钟却恍若未闻,只仍接着道:“你不必忙活为湘莲报仇了,我怎会把这机会让给旁人?”他眸光渐冷,“花芸生这畜生,可恨我未能看出他的狼子野心,让湘莲遭了这小人的毒手。”   “花芸生?”秦潼闻言诧异道,“他不是已被你杀了吗?怎么会去杀白湘莲?”   郭钟冷冷道:“若非他害了湘莲性命,我又何苦杀他?”他说着阖上眼睛,胸口不住起伏,显然心潮涌动。半晌,只听他喃喃道:“湘莲,是我害了你。”   “如此说来,”展昭问道,“是花芸生毒杀了白公子,然后你为白公子报仇,杀了花芸生?”   郭钟闭着眼道:“杀了他?单单是杀了他怎么够?一条狗的命又怎比得过湘莲的命?”他嘴角泛出一丝笑意来,“他家里一十三口,我已派人去了结他们的性命了,只怕没人能活得过明天。”   “你!”秦潼气结,“你这人怎么这样狠毒,花芸生即便真杀了白公子,你也不必攀扯他全家啊?”郭钟却又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展昭却上前几步拎起了郭钟,他转头对秦潼道:“我先把他送上去,然后赶去救花芸生的家人。你在庄上还要与庄主周旋,务必看好这郭钟,不可再叫他害人性命。”   秦潼心下一喜,连忙点头道:“我一定看好他,哥哥你也千万小心。”   展昭点点头,不再多言,他们四人先后出了这井底。秦潼帮着展昭将郭钟靠在井边,这人被展昭点了穴道,起码半日动弹不得。   展昭便要动身赶路,只是临行前又从靴筒中摸出一把匕首来,交与秦潼道:“这东西你留着防身,别让我担心。”   秦潼接过一看,是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不由大为喜爱,笑看展昭问道:“给我的吗?”   “回去记得把头上的伤治一治,”展昭抬手蹭掉秦潼脸上沾着的泥土,叮嘱道,“在庄上等我回来。”   秦潼连连点头,又催他道:“你快去吧,再迟些我怕花芸生的家人遭了毒手。”   展昭应了声,转身运起轻功,倏忽间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秦潼舒了口气,扭头看郭钟闭着眼装死,白小姐至今仍旧魂不守舍,不由叹了口气,先问白小姐道:“姐姐,咱们现下该怎么办呢?”   白小姐抬头看她一眼,秦潼猛觉不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白小姐一掌劈翻。看着倒在地上的秦潼,白小姐轻声道:“你问我,我又怎么知该怎么办呢?”   她说着莲步轻移,到郭钟面前缓缓蹲下,抬起手指停在他被展昭点住的穴位上,良久,方才狠下心给他推宫过血。   片刻后,郭钟一跃而起,怔怔望着白小姐。白小姐却不看他,沉声道:“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再也别叫我看见你。”   “青莲,”郭钟哑声道,“我……”   “走啊!”白小姐猛地起身推他一把,她眼睛发红,道,“你也别想着灭口了,我会把这小孩带走。你快去和你父亲商量个法子脱身,等那姓展的回来,定会带衙门的人来。”   郭钟嘴唇哆嗦,颤声道:“你……”   白小姐猛地背过身去,她终于流下泪来,嘎声道:“你要记着我哥哥,逢年过节不可少了祭拜。”她声音转而哽咽,“他到底与你相交一场,你又是为他报仇方才杀人,我不能看着你死。”   “那你怎么办?”郭钟急道,“那姓展的万一找你麻烦怎么办?”   白小姐跺脚道:“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来管我,我又没有杀人放火,姓展的能奈我何?就算真动起手来,我怕他不成,你还不快滚!”她说完也不去看郭钟,俯身抱起秦潼,运起轻功便离开了此地。   郭钟留在当地怔怔地出神,片刻,终于流下泪来。   秦潼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脖子肩膀一片疼得几乎没了知觉,她□□着睁眼,就见白小姐正坐在她身旁。眼下她们二人正在一个山洞之中,一旁还生着火。   秦潼怔了片刻,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一幕涌上心头,她猛地跃起,扶着山壁狠狠瞪着白小姐。白小姐却不说话,只是抱膝伸手拨弄着火堆,手中的柴火棒发出噼噼剥剥之声。   秦潼重重哼了一声,踉踉跄跄转身冲出山洞,外面清凉的山风扑面,入眼的是浓重的黑,和远处在夜中极其刺眼的冲天火光。秦潼愣了片刻,猛地转身冲回山洞,指着外面结结巴巴问道:“杏、杏庄……杏庄走水了?”   “不是走水,”白小姐抬眼看她,俄顷微微一笑,“是放火。”   秦潼猛地沉下脸色来,问道:“郭钟呢?”她气得眼前只发晕,心想展昭好不容易给自己一点活干,结果自己竟然这么轻易就办砸了。   “我不知道,”白小姐莞尔一笑,“你不必费心思忙活了,人家在这里生意做得这样大,结果被你们逼得远走他乡,还不够吗?”秦潼听了气得破口大骂:“那是我们逼的?还不是他自己犯下了杀人的勾当,难道怨着我什么事了?”   白小姐目光回转到火堆上来,轻声道:“你若不多管闲事,这就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一桩事。杀人的偿了命,报仇的也付出了代价,难道不是皆大欢喜吗?”   秦潼哑口无言,半晌方才问道:“万一郭钟是信口开河呢?我们并未查出真相,一切只是猜测,你怎么肯定是花芸生毒杀了你哥哥?”   “静宁已将所有事都跟我讲了,”白小姐道,“花芸生几天前下毒杀害了我哥哥,静宁当时在酒坊办事,故而未能及时发现。后来花芸生怕事情败露,便将我哥哥的尸体藏在了破庙里,对外谎称我哥哥外出散心。”   秦潼质问道:“证据呢?郭钟怎么能断定是花芸生杀人?”   “是他亲口承认的!”白小姐抬起头来,“那天在花园里两人争执,静宁听了花芸生的话,心中就起了疑心,借着出恭的机会一路追到破庙之中。他与花芸生大吵一架,花芸生亲口承认下毒杀了我哥哥,静宁这才……”   秦潼猛地打断她道:“你凭什么认定不是郭钟在信口开河?他为了脱罪逃命什么话说不出来,你就不怕放跑了真凶,后悔一辈子?”   白小姐面沉如水,冷冷道:“我后不后悔,与你何干?”她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开口道:“你也不用多问,这一路我留了记号,你兄弟会找到这里来的。”   秦潼板着脸,缩手摸了摸袖中的匕首,心想等展昭找过来,一定会有办法解决此事。   外面,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东方渐渐发出了鱼肚白。   天,快要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昨天晚上要更,结果开电脑发现要更新Windows,一更就更到十一点,于是就攒到今天来个大的,爱你们么么叽(*  ̄3)(ε ̄ *) PS这一卷其实主要是写他们小时候的故事,案子并不重要,他们那会儿也没能力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所以具体案情就不多写了,诸位可以自己猜:-D ☆、第一回 清明时节      马车辚辚,轧过地上犹带露珠的青草,傍晚的清风拂过,天边正是一片血红的残阳。从石州城一路南下,出了晋南便是一望无际的辽阔平原,再不见那重峦叠嶂、青峰翠岭了。   这队正在道上迤逦而行的车马目今已在路上走了十来天,早已人倦马乏,骑马簇拥着马车的护卫们也都不似往常雄健威武,各个满面风尘。   秦潼也骑着马跟在车旁,正有些困倦,她怕一时睡着翻下马来,便催马到车前,同车夫扯些闲话提神。这车夫原也是多年走惯了的,每每秦旭到清明时回乡祭祖,便请了他来赶车,因此也是相熟。   “叔,还有几时才能到啊?”秦潼望着满眼铺展到天际一般的青草,问他道,“咱们慢慢悠悠的,不会误了吧?”   老车夫笑道:“哥儿放心,我多少年走下来,可有哪一次误了的?”他一面扬鞭赶马,一面又喟叹道,“说来也快,转眼您就这么大了,咱们可不是老了。”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秦潼也跟着笑笑,又陪着说了几句话,便耐不住性子赶马到前头去了。她从小时记事起,到如今年近二十,年年清明总要陪着父亲走一趟东京汴梁城,因此这路倒也熟悉。马儿轻嘶着小跑起来,秦潼一面扣着缰绳不让它快跑,一面转头去看两面风景。   除去连天芳草,远处还有成片的麦田瓜田。清明正是春耕春种的农忙时节,远远可见弯腰劳作的农民。秦潼百无聊赖地扫过四周风景,回头去望马车,见已如米粒大小,便扣住缰绳停下来等候。   天色已晚了,他们落脚的庄子还在远处天尽头,隐隐绰绰连成一片。秦潼远眺了眺,于庄子周围依稀看见些低矮茅屋,此刻将近掌灯时分,家家户户早已用过饭,这会儿都歇下了。秦潼却不知怎的忽然犯起了酒瘾,便从怀中掏出那杏花村的白瓷瓶来,拨开瓶口嗅了嗅,抿了一小口,又盖好装起。   这样等了半晌,方听得马车之声渐近,秦潼也不耐烦再候着,便又先催马独自走了。她一面走便一面回想半月前与展昭一同办案时的光景,恍然如梦一般,便想着,这回入京也不知能不能见着展昭?   她年纪渐长,知道男女有别之后便渐渐与展昭疏远,若非展昭送她杏花村的酒,秦潼还真想不起来,年少时竟与展昭同吃同住、那般亲厚过。   念及此处少不得又是一番慨叹,秦潼胸中郁闷,索性放马奔驰起来,从青草坡上一路往下。风夹杂着凉意从耳旁刮过,连带着烦躁也一并减了不少,秦潼痛快呼喝几声,不住催马。   这般不一时竟赶到了庄子前头,早先派去的小厮正在门口翘首候着,见秦潼到了忙不迭地迎上来,扶她下马:“公子您来了,怎么没等着老爷一起?”   “车子走得太慢,”秦潼将缰绳抛给他,笑道,“我等不及,就一人先赶来了。你可将事情都准备妥当了?这一路舟车劳顿,老爷定是要歇息的。”   小厮笑嘻嘻地躬身答道:“早准备好了,庄上打扫了十几间房出来,又备好了酒饭,就等爷们来呢。”这说话时庄上的管事也赶来了,笑着给秦潼打躬作揖道:“少爷一向安好,多时不见,更加风采卓绝了。”   “丁叔真会说话,我也不过是个寻常的人,哪里来的什么风采。”秦潼一面笑着答应一面同管事往里走。那管事的笑道:“您若是寻常人,那我们岂不成了泥捏土堆的玩意儿?这还真真不是奉承您,上一回见您看着还是一团孩气,如今竟是一表人才,方才险些不敢认呢。”   秦潼知道管事的故意拿这些好听话来哄她高兴,便也陪他说笑了几句。这庄子本是秦旭家的祖业,平日里都交给丁管事打理,好在他也不是个贪享无度的,有些事情秦旭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了。   这丁管事知道每年这会儿秦旭都要来庄上小住一阵,祭祖扫墓、悼念亡妻,因此早早便打点好一应事务,庄子里的小厮伙计们也早耳提面命吩咐过一回,生怕出错。因此秦潼一路走来,只见庄子里井井有条,人来人往丝毫不见吵闹,也甚是满意。   在大堂里坐了片刻,有丫鬟捧着清水铜盆一类盥漱之物上来,秦潼就着把手脸洗了,便有人奉上热茶,她吃了一钟,便挥手让人下去了,回头对管事的说道:“你也不必忙着陪我,去前面候着吧,等老爷来了派个人知会我一声,我再过去。”   管事的连连应声,忙下去了,秦潼便负手在堂中转了一转。这乡下郊外自然布置装点得朴素无华,木桌木椅样式简单、厚重结实,茶具酒器也都是粗瓷制的,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秦潼且走且看,忽然看见堂屋一角摆着的矮几上有一个陶土罐子,里面却插着一幅卷轴,显得十分不配。她心下好奇,便将卷轴取出来、掸了掸土,展开看时却是一副山水写意。秦潼于书画一道造诣不深,只算得粗通,却也瞧着这画十分喜欢,再看署名,写的是幽篁居士。   这几个字写得颇为娟秀,秦潼看着倒觉得像个女子的笔迹。她不由心下好奇,不知这是谁的闺中墨宝,竟胡乱放在此处,若是叫什么不相干的人看了去,岂不唐突?   这样想着,秦潼不由笑了起来,心想自己不正是不相干的人吗?她将卷轴放了回去,惦记着回头问问父亲,这画总要好好归置了才是。   正想着,忽然听得外面有吵闹之声,秦潼便出了堂屋,喊来一个廊下的小丫鬟问道:“你去替我问问,这是吵什么呢?”那小丫鬟果然放下手中针黹去了,不一时回来,回道:“是庄外来了一男一女,要在庄上借宿呢。丁管事不允,要赶他们走,那男的就闹起来了。”   秦潼见这小丫头说话条理清晰,又胆子大,便夸奖道:“你很好,方才有劳你了。”说着便往外头走去,小丫头在背后喊着问道:“爷上哪儿去?”   “去瞧热闹!”秦潼笑着回答,心下却想管事的多半是因她父女要来庄上,因此才一口回绝。只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么好让人家露宿荒郊野岭,便想着出去看看,若是好人家,分一间房让他们住下也就是了。   秦潼这样想着便一路大步往外走,还未到大门口,便听得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喝道:“好没道理,我好话歹话说尽你还要推辞,是逼着五爷拔刀不成?”秦潼一听这声音却是一愣,连忙往前赶了几步。   门口正簇拥着一起看热闹的人,还有几个护院的庄丁,此刻正将大门处围得水泄不通。有那眼尖的看见秦潼过来了,忙推搡同伴让出一条道来。   秦潼隔过层层人群,就见一个身穿霜色水纹箭袖、腰围绣带、足蹬皂靴的年轻公子“噌啷”一声拔出刀,正架在丁管事的脖子上,瞪眼骂道:“还不快滚去打扫客房一千间,五爷要住!”   “哎呀呀,”秦潼笑开了,大步上前道,“我们这小地方哪来的一千间房给五爷住呢,可不是玩笑话吗?”   那年轻公子闻言转过头来,只见他肤色竟比霜色衣衫还要白皙上几分,一头鸦青长发被玉冠束起,愈发显得容貌俊俏,竟连女子看了都要自愧不如。   秦潼却只满心欢喜,拱手作礼道:“泽琰,多年不见,一向可好?”她是真心欢喜,全没想到这庄子门前闹事的人,竟是号称陷空岛五鼠之一的锦毛鼠白玉堂。   这白玉堂拧眉朝秦潼看了半晌,方才收回钢刀,冷冷哼道:“不敢,我倒不知你这几年发了迹,这庄子想来是什么皇亲别院,竟还不让人进。”   “泽琰说哪里话,这事是我怠慢轻忽了,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秦潼笑说着便给他作了个揖,道,“还望你大人大量,莫要和我一般见识才好。”   白玉堂听了秦潼的话,面上稍稍缓和几分,只是仍旧冷言冷语道:“也不是五爷稀罕你这个破庄子,若非事急从权,”他扫了一眼周遭,冷笑道,“这地方请五爷来住,五爷也不稀的住。”   秦潼素来知道锦毛鼠的脾性,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反笑道:“可不是呢,倒是委屈泽琰了。”一旁丁管事早憋了一肚子话,这会儿终于插缝说道:“原来老爷们竟是旧相识,这可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该打!该打!”说着真左右开弓给了自己几个耳光。   秦潼连忙拦住,笑道:“你也别这么说,赶紧下去好好收拾间上房出来给爷们住才是。”丁管事连忙应声,又一叠声请几人入庄。   白玉堂却回过身去,到庄子大门前停着的一辆破旧马车前,打起帘子朝里头低声说了几句话,依稀看着是个女子。秦潼远远瞧着,满心疑惑,因想着,这白玉堂比自己还小几岁,难道竟已娶妻了不成?   然而白玉堂到底也未曾让马车上的人下来,只是自己拉了马车,便要往庄里来,有小厮上去帮忙,反让他喝退了去。   秦潼知道白玉堂素来就有几分疯劲儿,一面叮嘱众人不可怠慢,一面陪着白玉堂往里面去。欲知后事,下回再表。 作者有话要说:  嗯,男二出场了 ☆、第二回 思忆少年荒唐      若说起秦潼如何与白玉堂相识,便不得不说起那已故的白湘莲的妹子,白青莲。   当年秦潼和展昭应邀前往杏花村酒坊与会,原本好好一桩风花雪月的风流雅事,孰料竟演绎成一出杀人凶案,却是那花芸生因情而毒杀白湘莲,却又被为湘莲报仇的郭钟所杀。青莲因不忍亡兄之友身陷囹圄、毁去大好前程,便在最后关头出其不意将秦潼击晕劫出杏庄,又让郭钟一把火烧了庄子,并叮嘱他与家人连夜奔逃,从此更名改姓、移居他乡,让官府中人无可对证、不了了之。   得知此事自然将秦潼气了个仰倒,她原本要同展昭将此事查明,临了却让真凶不知逃窜何方,还将偌大一个庄子都累带烧毁了,真正是功亏一篑。又兼那时不知何处出了何等岔子,以致展昭竟未能循着青莲留下的记号一路寻来。白、秦两人在荒山野岭候了两日,万般无奈之下青莲只得动身要将秦潼送回石州。   秦潼自然只有更加气恼,又因为担心展昭,少不得冷言冷语、恶声恶气。然而到底她二人年纪相仿,又都是姑娘家,秦潼心底也实在怜惜青莲身世。虽气她坏了自己的事情,但她自己就不是个爱记仇的性子,一路少多蒙青莲照拂,渐渐地也就能好好说上几句话。   越后来展昭摆脱俗事纠缠终于追上来,秦潼心中一块大石落下,便索性和青莲冰释前嫌。两个还悄悄义结金兰,私下里便以姐妹相称,好不亲热。   此事过后约有半年光景,正是深秋之时,秦潼不期与青莲重逢。那日午后正尚有暖意,秦潼坐在院子里抱着新近弄来的狗,正与那狗一起昏昏欲睡,忽然隐约间听墙头一声轻响,抬头就见青莲一身素白衣衫,背着刀轻飘飘落在了院内。   “姐姐!”秦潼顿时又惊又喜,放下小狗便站起身来迎上前去,笑道,“哪里刮来一阵风,竟把你吹来了。这大半年不见,可想死我了。”   青莲微笑道:“就你一张嘴甜,可是晌午吃饭时抹了蜜糖?”她说着携了秦潼的手便往屋里走,一面走一面道,“我看你也未必如何想我,不把我忘了就是好的。”   “姐姐这是哪里话,”秦潼急得指手画脚,“你可错怪我了,当年咱们分开,我偷着哭了好几回,这半年做梦也常梦见姐姐。倒是姐姐铁石心肠,知道我困在这方寸之地、难出远门,还不说时常来瞧瞧我。”   青莲笑道:“好啊,你还倒打一耙呢。你和你兄弟那样要好,怎么还能记起我来?”   秦潼一面挥手将下人都赶出去,一面扯着青莲在屋中坐了,叹道:“姐姐又取笑我,我和雄飞哥哥再亲厚,也都是孩子们一处玩闹的感情罢了,到底男女有别,哪里比得上和姐姐这样亲呢。”   “哎呦,你这么说不怕你兄弟心寒呢。”青莲点着她道,“你光说我走时你哭的不行,你兄弟走时你没哭?哭得泪人一样,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是什么生离死别的苦命鸳鸯呢。”   秦潼涨红了脸,嗫嚅道:“过往的事姐姐快别提了,我那时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看着什么都觉得愁、见到什么都想要哭,真是病得不轻。”   “你那不是病,是少女怀春。”青莲性子野,什么话都敢拿来和秦潼说,就爱看秦潼被吓得呆呆傻傻的模样。可怜秦潼和展昭一处时总能捉弄展昭,在口角上占些便宜,如今碰着青莲这样混不吝的,才真是小巫见大巫,哪里还能回嘴,不羞红脸已是不易了。   秦潼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嘀嘀咕咕道:“早先见姐姐还以为姐姐是个冷若冰霜的人物,轻易给不得笑脸,谁知道嘴里什么疯话都讲得出来。”   “那是对着那些臭男人,”青莲哼道,“我最不耐烦和那些须眉浊物打道,一个个自以为是、看不起女人,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说着啐了一口。   秦潼却道:“话也不能这样说,虽说天下男子薄情的居多,但也不是没有能体贴女儿家的。家严家慈感情便十分笃厚,我母亲在世时,父亲屋里都没有旁的人,只一心一意对我母亲好。后来家母早逝,我父亲更是没有再娶,莫说填房,便是侍妾也没有一个呢。”   “难道你父亲膝下就你一个女儿?”青莲细问,秦潼便老实回答道:“只我一个,不过我从小便野惯了,父亲一向当我是假小子。”   青莲摇头道:“傻孩子,那怎么能一样?你即便再像个小子,将来嫁了人,生出儿子也不和你姓秦。虽然我是不在乎这些家族血脉的,但世俗一向如此,我倒真佩服你父亲了。”   “唉,说那些有的没的作甚,”秦潼听见青莲提起她嫁人之事,有些发愁,不由叹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大不了以后我不嫁人,留在家里给父亲养老。”   青莲闻言揽住她的肩膀,笑道:“那正好,咱姐妹俩也可作伴,正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两人正说笑,忽然外间传来响动,青莲立时闭住了嘴巴。   秦潼诧异地起身,到窗边隔着纱屉子一看,只见一个半大孩子正站在院内。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廊下伺候的小厮们正上前喝吗,那孩子却恍若未闻,只是直挺挺站着,一手抓着一把带鞘的刀,双眼紧紧盯着屋内。   “该死,竟真叫他追到这里了。”青莲在身后也看见了,不由跺足低骂道,“这小忘八崽子,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一样,黏上就下不来了。”   秦潼闻言奇道:“这孩子是来找姐姐的?”她想想方才青莲一进院子就拉自己进屋,不由挑起眉头来,道,“原来姐姐是到我这里躲麻烦来了?可怜我一片痴心,还以为姐姐惦记着我呢。”   “你既这么说了,”青莲推着秦潼肩膀往外送,“那就替我打发了他,好好的,你就让他往你家里闯不成?”   秦潼一面被推着走一面笑:“是啊,我是个软弱没脾气的,人家闯进我家院子里,又大摇大摆进了我房间,如今要赶我出去,我都是没法子的。”气得青莲拧她的嘴:“快少说两句,替我打发了这人要紧,你看院子里要吵起来了。”   原来几个下人见轰不走这个翻墙进来的小孩,已经叫了几个壮汉过来,秦潼见状连忙推门出去,扬声道:“快别动手,好好的怎么抄起家伙来了,让人家看见还以为我们是土匪窝子呢。”   院里苦茶赶紧迎上来,告状道:“您不知道,这野孩子也不知打哪里翻墙进来,问他话也不答,我们可不得轰他出去,不然像什么样子?”   “你们先退下,我去会会他。”秦潼挺起胸来,负手踱到那小孩面前,细细打量一番,只见这孩子长得俊秀不俗,只是一张小脸上板得没半分表情,不由好笑,问他道:“你从哪里来,怎么到我家里?”   那小孩并不看她,仍是盯着屋子,也不知能看出什么花来。秦潼脾气很好,并不生气,又问道:“你可知道擅闯民宅是有违礼数之举?你年纪尚小不懂事,人家还能体谅几分,若是再这样狂妄自大、不理会人,可不是叫人家说你不懂礼数、没有教养吗?”   那小孩终于纡尊降贵一般看了秦潼一眼,冷冷道:“江湖事,与你无干,闪开。”   “我家的地方,我为何要闪开?”秦潼笑了,“我倒不知道你们江湖事还能到人家家里解决的,原来你们江湖人这么霸道,这要是皇宫里头,你也跟皇帝说‘江湖事’,让九五之尊给你腾地方不成?”   小孩竟被秦潼这一番话说得无言以对,可见其实不是个能言善辩的,只见他涨红了脸,怒道:“你懂什么,江湖上快意恩仇,谁去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礼数,虚伪!”   “那好,”秦潼笑嘻嘻地道,“我不懂什么江湖事,但我现下要请你离开我家,你总得讲些道理吧?”   小孩冷冷道:“离开可以,先把那妖女交出来!”他说着扬起手中的刀,放狠话道,“不然我要你满门陪葬!”   “呦,好大的口气。”秦潼道,“你还要攀扯我满门呢,我知道了,原来江湖中人就是这样嗜杀成性、妄造杀孽。”   那小孩涨红了脸,他原本也是听那起跑江湖的混人乱说,嘴上学了来,并没有细想“满门陪葬”是个什么意思。如今听秦潼这样说,却又拉不下脸面来,只冷冷道:“你若交出那妖女,我自然不灭你满门。”   “我若不交,难道你就灭我满门?”秦潼挑起眉头问道,她不由奇怪,青莲是哪里惹了这么一个小魔星,杀人放火的浑话挂在嘴边,听这倒是凶残,可看着却是个屁事不懂的小娃娃。   果然小孩答不出话来,气得将刀在空中舞了几舞,骂道:“你交不交人?再不交人我就杀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居然没写完回忆杀,下一章接着杀 ☆、第三回 白玉为堂      这小孩扬言要杀进屋去,秦潼听了直忍不住笑,因问道:“我们这儿要是什么龙潭虎穴也就罢了,左右不过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你说什么杀进去不杀进去的话?”   “那就快快把路让开!”小孩用刀指着挡在面前的家丁,大声道,“此事乃是我白玉堂和那妖女的私人恩怨,无干人等统统闪开,不然伤了你们,别怪小爷刀枪不长眼睛!”   几个家丁护院虽忌惮这孩子手里有兵刃,但到底欺他年少,不将他放在眼里。孰料那孩子见众人不以为然,也不多说,冷喝一声便冲上前去,翻转刀背、脚步轻移便狠狠打倒了两人,身手之快恍若闪电一般。   秦潼原本心下便防备着,因想青莲武艺高强,却也忌惮这孩子,想必这孩子武功也不简单。但她却不曾料到这孩子突然发难,一时手上没有趁手的家伙,只得横刺里冲过去拦在他身前,猛地从靴筒中抽出匕首挡下劈来的一刀。   饶是白玉堂方才已倒转刀背,这一下分量也着实沉重。只听“当”的一声嗡响,秦潼半边身子都麻了一麻,未及收手,那孩子电光火石之间将刀又翻过来,狠狠一刀朝秦潼砍来。   这一回刀锋雪亮,秦潼骇得抱头着地一滚朝一旁躲了开去。那小孩并不理会秦潼,拎着刀大步往门口走去。堪堪到石阶前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青莲立在门口,冷冷看着对面还不及自己肩头高的孩子。   白玉堂停下脚步,俄顷仰脸望了青莲一眼,忽然勾唇冷冷一笑,道:“你终于肯露面了。”他原本生得好看,只是冷若冰霜、难以亲近,可如今便如春回大地、坚冰融化一般。虽然这笑容冷冰冰的,却也叫人再移不开眼睛去。   身后秦潼已经爬起身,正拍着衣上的尘土,闻言冷笑道:“你都杀上门了,可不得逼着人家姑娘露面。”她缓步绕过白玉堂,抬步上阶到了门口,站在青莲身旁一面低头去看白玉堂,一面偏头低声问青莲:“你到底怎么惹了这个小霸王?土匪一样闯进来,我可打发不了这样撒泼放刁的小无赖。”   “你骂谁无赖?”白玉堂闻言立时大声道,“你跟这妖女一伙,江湖正派人人得以诛之,还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   秦潼听这小孩说话,不怒反笑道:“好一个‘江湖正派人人得以诛之’,小小年纪便学得这样巧言令色。你倒说说,我做了什么事、造了那些孽,竟落得‘人人得以诛之’?”   白玉堂自然答不上来,脸涨得通红。他年纪尚小,说话多半是学着旁人,这会儿忽然被秦潼揪到错处,又自觉理屈词穷,直气得胸口不住起伏。青莲在旁一直冷眼看着这孩子,这会儿对秦潼道:“这孩子从苏州一路追我到此地,原本是我们的恩怨,倒是累带了你。”   “不关你事,”秦潼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哼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这样欺辱你,我又岂能袖手旁观,容他放肆。”   白玉堂被眼前两人一言一语、一唱一和,竟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直气得三尸神暴跳,指着青莲骂道:“你这个妖言惑众的巫女,惯会三言两语蛊惑人心。我不同你多说,快快和我回陷空岛领罪!”   “这孩子别是个傻的吧?”秦潼故意挑眉问青莲道,“你又是什么人了,还跟他回什么陷空岛去领罪?”青莲也笑起来,道:“我这一路和他也不知讲了多少回道理,他可听进去一句了?如今你碰上他你也束手无策,可知道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了吧?”   秦潼颔首道:“正是,着实大开眼界。”白玉堂气得骂她:“蠢货,你不过是被她迷惑。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呢?你这样帮她,你迟早后悔!”   “那你倒是说说,她究竟做了什么,竟让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追了这么远的路,还闯进了我家中?”秦潼问白玉堂道,“我也是个讲道理的,你说出来我替你们评断评断。”   白玉堂闻言紧抿着嘴唇不答,秦潼哼笑道:“又说不出来了?”她转头问青莲道,“究竟怎么一回事,总要让我知道这半天吵来吵去究竟是为什么?”   青莲苦笑道:“我若知道还会被他追这么久?天知道这孩子吃了什么药,疯了似的追着我打……”话未说完,就听白玉堂暴喝道:“还要胡说,若不是你勾引我大哥、挑拨我兄嫂关系,谁稀罕追着你打!”   庭院里有刹那间的寂静,秦潼脸上的惊诧之意还未完全消散,就觉得身旁一阵劲风,青莲已经猛地扑向白玉堂,手上刀光化作一片狠狠朝他劈下去。   “姐!”秦潼骇得大叫了一声,就见白玉堂身形如电一般抬刀格挡,两人立时战到一处。青莲身法轻忽诡异,一把薄如蝉翼的柳叶刀招招朝着白玉堂脸上招呼,显然对他方才所言恨极。   这白玉堂一路追着青莲,百般言语挑唆都未能引致对方动手,没想到这句话却像是引燃了炸药桶,当即拔刀迎战。他虽然年纪尚小,但于武学上却极有天分,一时间竟和大自己四五岁的青莲打得不相上下。   秦潼在一旁掠阵,家人们看见打起来,早有人跑去前面喊人。这会儿一群拿着刀枪棍棒、如狼似虎的衙差赶了过来,大声朝院中打得热闹的两人喝道:“快快丢下兵器,衙门里岂容你们放肆!”可哪里有人听他的。   秦潼便冲他们摆摆手,扬声道:“先等等吧,左右也没伤着什么人,等打完再理论。”她说时眼睛还紧盯着那两人,虽然对青莲的武功有信心,却也担忧她不是这白玉堂的对手。   然而这两人正是棋逢对手,打得难舍难分。青莲还有余力骂道:“小忘八羔子,嘴上不干不净放的什么屁,今天姑奶奶要是饶了你,就白学了这一身武艺!”   “你个妖女,还敢抵赖!”白玉堂不甘示弱,“若不是你百般勾引我大哥,我大嫂怎会弃我大哥而去?今日若是不捉你回陷空岛向我大哥领罪,我白玉堂三个字倒着写!”   “放屁!”青莲大怒,“我管你大哥是谁,凡是个男人姑奶奶就看不上眼!说什么勾引不勾引,你哪里来的脸?”   两人嘴上骂得痛快,手上也丝毫不慢,只听得“叮叮当当”爆竹一般,震得人耳鼓发麻。秦潼正发愁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得墙上有人喊道:“五弟,你胡闹什么?还不给我过来!”   秦潼定睛一看,却是一男一女站在墙头上。那男人一身褐袍、面有微须,相貌端正、身材魁伟。那女人身形高挑、容貌姣好,眉眼间却甚是厉害。方才说话的正是这女子。   白玉堂听到这声音正是大吃一惊,忙往后一跳脱身出来,瞪眼望着墙上男女道:“大哥大嫂?!你们何时来的?”身旁青莲也退了两步,气息微乱。   那男人开言道:“我们打听到你一路北上,才知道你竟胡闹到这个地步,这才追了过来,快快同我们回陷空岛吧。”   “可……”白玉堂横刀指向青莲,道,“这妖女……”青莲闻言气得又要拔刀,被凑上前去的秦潼拦下,低声道:“你且听他们怎么说。”   果然那女人轻咳一声,道:“五弟你误会了,那天大嫂说的是气话。”白玉堂闻言立时呆若木鸡,呐呐道:“气话?”   男人叹了口气,拉着女人一纵身跳下墙头朝着几人走过来,一面走一面叹道:“五弟,你这急躁的性子何时能改,如今闯下这样的祸来,如何收场?”   白玉堂跳脚道:“我怎么知道!我、我以为这个女人……她、她……”他指着青莲,这下子却涨红了脸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那女人忙上前拉住青莲的手柔声道:“好妹妹,那天千错万错是我不好,言语上多有冒犯。又因我管教弟弟不严,让他给你添了这样大的麻烦。只是请你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了他这回吧。”说罢朝白玉堂横眉竖眼道,“还不过来,给这位姑娘赔礼道歉。”   白玉堂梗着脖子正要说话,青莲看他那幅模样便狠狠抽回手来,怒道:“用不着他道歉,谁稀罕!”   “谁要给你道歉!”白玉堂素来心高气傲,众人面前如何肯丢了面子,一转身便掠起身蹬上墙头跳出了院子,不知去哪里了。那女人气得直推自己丈夫,道:“都是你惯得他,还不去追回来打断他的腿,给这位姑娘赔罪!”推搡得那男人追去了,自己回头和青莲郑重行了一礼,道:“都是我们管教无方,这孩子竟无法无天了。姑娘放心,我们一定寻他回来,让他给你磕头赔罪。”   青莲原本气得不轻,但她一贯对女人要和颜悦色一些,又看这位夫人言语客气,自己也不好意思冷言冷语冲撞,便道:“不必了,既是误会,说开了也就罢了。我又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大家一起丢开手吧。”   “哎呀,好妹妹。”女人连忙拉起青莲,笑道,“果然是同道中人,恁的爽快。”秦潼闻言只道这女人要顺势下个台阶,好将此事一笔带过,却不料这女人又道:“只是这一回妹妹虽要饶过他,我们却不答应,总要让他给你磕个头、陪个罪,也好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青莲闻言笑起来,道:“他不过是个孩子,姐姐也不必太过苛责他了。”她心中喜爱这位夫人言行爽快,便问道:“还未请教,姐姐是?”   那女人便拱手笑道:“陷空岛闵秀秀。”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状态不好,更得比较慢,我尽量调整 ☆、第四回 岂诉衷肠      且说在京郊那处庄子里,秦潼正一面将白玉堂引进去,一面悄悄地吩咐下人不可声张此事,怕她父亲知道。丁管事更早已将院子腾出来打扫干净,忙着分派仆人进院子里伺候,白玉堂却也不理会,一径拉着马车直直进了院子。   秦潼负手跟在一旁,便听得白玉堂对她道:“让那些不相干的人都出去,这儿用不着他们伺候。”   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潼只得挥手让仆人们出了院子,扭头问白玉堂道:“身旁没个人伺候恐怕也不方便,不如我叫几个机灵的丫鬟小厮来?也不跟着你,就在廊下候着。你想吃茶还是怎么样,好赖有个人能伺候。”   “也好,但不必派小厮来,只叫个手脚麻利的丫鬟便好。”白玉堂说着将马车停好,一手扣着车辕,回身对秦潼道:“你也自去忙你的吧,不必管我。”   秦潼知道白玉堂是有意赶自己离开,她一面暗叹这锦毛鼠一如当年那般任性坦率,一面心中又隐隐艳羡。自己这些年在衙门里当差,自不必说早已将少年时那点轻狂抛了个干净,展昭更是索性离了江湖、投身公门。如今看来,她认识相交的朋友中,竟只有白玉堂未改天性,好像这世俗丝毫奈何不得他似的。   秦潼一面这样想,一面正要与白玉堂告辞离开,却忽然听得马车之中似乎有人低低地喊了一声“秦潼”。她不由顿住脚步,诧异回头,却见白玉堂沉了脸色,几步到马车前,将帘子掀开一角凑过去说话。秦潼心下生疑,正要上前看个明白,白玉堂却猛地甩下帘子,回身冲秦潼不客气道:“秦兄,你是个大忙人,我这里就不留你了。”   “我哪里是什么大忙人,”秦潼眉头紧皱,又往前走了几步,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那马车,道,“你我二人多年不见,不说叙一叙旧,怎么反倒赶我走呢?”   白玉堂正要开口,忽然马车帘子被里面的人挑了起来,秦潼只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低低地道:“秦潼,你过来。”   秦潼早先便觉得那一声听得好像青莲的口音,这一下再不迟疑,大步上前推开白玉堂便凑到了马车前,隔过帘子一看却猛地瞪大了眼睛。   马车里,青莲正倚在靠枕上。只见她面色苍白,唇上连一点血色也无,一头长发也失了曾经的光泽,变得枯黄不堪。然而最令人心惊的,是她尽管已经形容枯槁,肚腹却高高隆起,竟是身怀六甲。   身后白玉堂一把扣住秦潼的肩膀,咬牙切齿道:“滚出院子去!”秦潼再忍不住,猛地回身扭着白玉堂便往一旁柱子上撞过去,她扣着他的咽喉将白玉堂压在廊柱上,嘶声问道:“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弄成这样?”   白玉堂一手死死拑着秦潼的手腕,却破天荒未将她推开,他胸口不住起伏,哑声道:“你不是已看到了吗?又来问我什么?”   “秦潼!”马车里青莲的声音虚弱而又低哑,却是任谁都能听出她的急切,“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秦潼恨恨松开白玉堂,回到马车前,稍稍缓和了颜色,柔声问青莲道:“怎么了,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她望着青莲的眼睛,伸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青莲缓缓凑过来,对着她低声耳语道:“我……我不要这孩子,你帮我、帮我想办法拿掉他。”秦潼闻言只觉心如刀绞,深深吸一口气道:“你放心,先在我这里住下来,调理调理身子……”青莲却扯住她的衣袖,气若游丝道:“我等不得了,你去、现在就去寻大夫来。”   秦潼看青莲起码已有三月以上的身孕,莫说是她自己这样孱弱,便是个身体健壮的妇人只怕也难平安将胎儿打掉。她只好拉着青莲,低声哄劝她道:“你莫急,我这就派人去请大夫,你渴不渴、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命人去给你做。”说到最后,声音却忍不住哽咽了。   青莲却看出秦潼的心思,轻声道:“你不寻大夫来,我哪有心思吃喝?”她捏紧秦潼的手腕,一字一句道,“我一天也忍耐不下去了,一想到我肚子里有个野种,我就恶心。你帮帮我,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帮我把这小杂种拿掉。”   “姐,”秦潼再忍不住流下泪来,哽咽道,“我定会帮你的,只是你先听话。我抱你到床上,你躺一躺、歇一歇,好不好?”青莲说了这么多话,也着实没力气了,便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秦潼探身进马车里,伸手搂着青莲的脖子与膝盖小心翼翼将她抱了起来。饶是她已放轻了动作,青莲仍忍不住呻吟出声。身后白玉堂上前半步,低声央求道:“我来吧,我抱的稳。”   秦潼从未听过白玉堂这样恳求过谁,一时有些迟疑,青莲却揪住她的衣襟,咬牙道:“让他走,我不要见他!更不要他碰我!”白玉堂闻言踉跄退开两步,却仍未离开,紧紧盯着秦潼,仿佛担心秦潼失手摔着青莲似的。   秦潼自然十分小心,青莲虽然有身孕,但抱在怀里却实在没什么分量。她几乎能感到青莲肩胛凸起的骨头硌着自己,显然人已瘦到了极点。   马车就停在门口,然而从门口上三层石阶,再跨过门槛、穿过堂屋,饶是有白玉堂替她开门打帘,秦潼仍是出了一身大汗。她将青莲小心翼翼安置在床上,在边上坐下,掏出帕子轻轻替她擦去满头的冷汗。这一路,显然青莲也难受到了极点,只是她生性要强,咬着嘴唇连哼一声都不肯。   “让他……”青莲拉住秦潼袖子低声说,“让他出去。”她阖着眼睛,另一只手抬了抬,却又仿佛没力气似的摔了回去。秦潼回身,望向脸色惨白的白玉堂,顿了顿方才哑声道:“泽琰,你先出去吧,这里有我。”   白玉堂闻言闭了闭眼,忽然冷笑道:“这么多年,你就是忘不了他。哪怕我拼了性命救你,一路上费尽心思照顾你,你眼里也没我是不是?”   “白泽琰!”秦潼见青莲满面痛苦之色,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怒意,指着门冷冷道,“出去,你没听到她说吗?”   白玉堂拂袖而去,“嘭”的一声撞上了门。   秦潼感到青莲仿佛也颤抖了一下,便低头抚着她的肩头,轻声道:“你也知道,泽琰就这个性子,气头上什么话也说的出口。”   “我知道,”青莲仿佛笑了笑,“咱们几个在陷空岛上的日子,恍惚好像就是昨日呢。”   秦潼想笑,然而面上神情却更像是哭,她低声道:“等你身子好些了,咱们再去叨扰他们,秀秀姐姐肯定也想着你呢。”   “可不是呢,”青莲声音越来越低,她喃喃道,“我也想她……”她说着话,终于沉沉睡去,到底这一路舟车劳顿,她身子已受不住了。秦潼候着青莲睡熟了,方才替她除去外面的衣裳,散开头发,掖好被子,方才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白玉堂就站在屋外,似乎一直不曾动过。他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掀起眼皮望向秦潼,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秦潼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她迟疑片刻,又问道,“是谁将她害成这副模样的?”   “那个人的命已是我的了,”白玉堂冷冷答道,“她若有什么不测,我会亲手取了他性命。”   秦潼沉默片刻,忽然觉得无比疲倦,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忽然偏头看见一个小厮在院外探头探脑,便招手将他叫进来。那小厮连忙跑过来,大约是忌惮白玉堂,声音也不敢提起来,只悄声道:“老爷已快到了,您要不要到外面迎一迎?”   秦潼猛地想起还有这档子事,她沉沉叹了口气,看看白玉堂,又瞥了眼屋内,对那小厮道:“我一会儿就过去。”那小厮忙躬了躬身,正要下去,秦潼却又叫住他,道:“我有件事吩咐你,你去大堂外廊下找一个小丫头。她替我办过事,看起来是个机灵的,你告诉管事叫她到这院里来伺候。”说着又将那丫头容貌衣着一并说了,那小厮连连点头应下,匆匆忙忙去办事了。   秦潼便对白玉堂道:“我还得去接我父亲,等安顿好他老人家,我再来寻你好好说说话。”   “去吧。”白玉堂摆了摆手,他面上又恢复了冷淡,仿佛方才失态之人不是他似的。   秦潼便拱手告辞,一路匆匆出了院子往大门口走来。果然那里已乌泱泱站了一群人,秦旭的马车停在那里,丁管事正扶他下车。秦潼连忙大步上前,两手垂在身侧恭敬道:“父亲,孩儿方才有事耽搁,来得迟了。”说着从丁管事手上扶过秦旭,两人便进了庄子。   秦旭道:“咱们父女俩原本不必讲这些虚礼,你若有事情,便尽管去忙。我又不是老迈昏庸到身边离不得人,你不必总记挂我。”   秦潼知道父亲随和,便笑着答应了。秦旭又叫过后面跟着的丁管事,问了些庄子上的问题,丁管事一一答了。这一路舟车劳顿、人困马乏,秦旭也身上疲累,他们父女二人草草用过饭,便各自歇下了。   不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里真正的五鼠闹东京还有一阵子,先把青莲这条线走一走,么么叽(*  ̄3)(ε ̄ *) ☆、第五回 怒发冲冠      秦潼回到自己下榻的院子时,已是明月东升、夜深人静,廊下苦茶等一干小厮正坐着守夜,各个早已困得前仰后合。秦潼放轻脚步走了两步,却见她从小便养在身边的狗儿破军从一旁摇着尾巴迎了上来,伸脑袋挨蹭着她极是亲热。秦潼见状不由笑着蹲下将狗从头到尾揉搓一遍,低声道:“可见你是有情有义的,这么晚竟还等着我。”狗儿吐着猩红的舌头要往秦潼脸上舔,被秦潼笑着躲开。   苦茶几个早被这边动静惊醒,忙不迭都起身迎上来,诚惶诚恐地跪下请罪。秦潼摆了摆手,一面扶他们起身一面道:“你们几个一路也受累了,今夜便不必都守着了。索性排个班,一班两人轮着来,其他人去耳房歇着吧。”喜得苦茶几个不住地给秦潼作揖。   “好了,去歇着吧。苦茶进屋来。”秦潼挥手打发了其他人,单单拎着苦茶进屋,自己捡了张藤椅坐下,静静地歇了片刻方才开口问他道:“可还困不困了?”   苦茶一颗心正七上八下,闻言顿时一个激灵,忙挺直脊背答道:“不困、不困,小的精神着呢。”   “那好,你先替我办几件事。”秦潼说着缓缓往后靠在藤椅背上,只觉四肢酸软、疲累不堪,却仍提着精神道,“其一,去找丁管事拨几个能干有眼色的婆子媳妇,到海棠院外头上夜。也不必进去打扰讨嫌,只防着里头出什么事,那小丫头一人应付不来时好有个照应。”   苦茶忙点头应下,笑道:“您放心,泽琰少爷在海棠院住着呢,小的怎么也把这件事办妥当了。”   “你耳目倒是灵敏,”秦潼挑起眉头来,道,“我已吩咐过将这事瞒下来了,你是从何处打听来泽琰在咱们庄上的?”苦茶低倒头笑道:“少爷您说话,自然没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竟敢有所违背。小的也是先前在客厅时见着一个小厮来要人到海棠院去,还说是您的吩咐,便多嘴打听了一下。”说完还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故意骂道,“该打,叫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秦潼笑了笑,摆手道:“你打听出来倒是无妨,左右还要替我张罗,这事儿也瞒不得你。只是老爷这次来是为着清明祭奠扫墓,就不必为这些事让他老人家劳心了,你去替我好好提点提点庄上那些人,叫他们没事不要闲话。”   “是,”苦茶恭恭敬敬应下了,“您放心,断断出不了错的。”   秦潼说得有些口干,便伸手从一旁桌上取了茶盅来,苦茶连忙上前伺候秦潼吃茶,将茶盘上的茶壶用开水涮了涮,方才泡了茶,给秦潼倒好。   秦潼抿了一口,接着道:“其二,你明日亲自走一趟,到城里请一位可靠的大夫来,嘴巴严实些。”   “请大夫?”苦茶吓了一跳,“爷您身上哪儿不舒服了?”   秦潼将茶盅放下,抬眼道:“不该问的别问,把这件事办好,回来替我盯好海棠院,不许出一点差错。”苦茶只得应了,出了房间自去寻人办事不提。   秦潼在堂屋里坐了坐,困得眼皮子粘了浆糊一般,伸手连连掐了自己几把方才清醒些。她进了里屋在铜盆里掬了把凉水泼在脸上,稍觉爽利了些,便推开卧房的窗子敏捷地跳出了窗子,在黑夜里避开人摸着往海棠院一路而去。   先时秦潼找的那个小丫头已经在青莲身旁伺候着了,秦潼先进屋去看了看青莲,见她睡得沉,便又出来,嘱咐了那小丫头几句:“在这里好生伺候着,到时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怠慢了,或者起了什么心思,多了嘴……”   那小丫头麻利接道:“那奴婢认打认罚,将我发卖了都没半句怨言。”秦潼闻言便点了点头,道:“平日里机灵些,外间那位公子不叫你,你就不要往上凑。出了事这院子外头还有婆子守着,尽管叫她们便是。”   小丫头一一应了,秦潼又从屋里出来。白玉堂并不在这一屋住,而是在偏房歇下了,秦潼上去敲了敲门,低声道:“泽琰,睡了吗?”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白玉堂冷着脸望着她,身上还穿着先时的衣服,显然还未睡下。   两人也没精力寒暄,便一路沉默着进了屋,这偏房究竟比不得正屋里宽敞,竟颇有些局促。秦潼与白玉堂在桌前坐下了,便忍不住问道:“这里实在委屈五弟了,不然我再给你找个院子?”   “不必。”白玉堂冷冷道:“就你这庄上,找出来哪一间房五爷也看不上眼,没什么区别。”   秦潼知道白玉堂嘴上说的硬,其实只不愿和青莲离得远了。她便也不说破,点了点头又道:“在这里住着,便当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有什么事情只管提便是。”她说着给白玉堂倒了碗茶,又叹道,“愚兄明日还要同家父去祭奠扫墓,恐也无暇陪着这边,青莲那边……”   “她要你寻大夫,”白玉堂伸出手指摩挲着粗糙的茶碗,打断秦潼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秦潼闻言沉默片刻,叹道:“不瞒五弟,我看青莲病成这个样子,便是请来大夫也只好安胎养神,万万不可动虎狼之药,不然恐有性命之忧。”她说着自斟自饮了一碗茶,润润嗓子又道:“我已派人明日便去请个好大夫来,到时我不在庄中,还请五弟代为周全。”   “我只怕她不听我的,”白玉堂轻轻拧起眉头,面有忧色,“她是铁了心不要那孩子,咱们这样骗着她、哄着她,也不是长久之计。”他说着顿了顿,到底还是张口说道:“她待你素来不同,你劝一劝她,哪怕这孩子养下来就掐死,也不能让她随便糟害自己的身子。”   秦潼骇了一跳,道:“若真养下来怎么能掐死?青莲若不想养这孩子,送与旁人家养着也就是了。孩子何其无辜,哪里就招致这杀身之祸了。”   “你说得轻巧,”白玉堂冷笑,“这孩子的父亲便是个冷心冷血的衣冠禽兽,他又岂能是个好的?趁早掐死了,也省的为祸人间。”   秦潼闻言不由瞠目道:“可他也是青莲的孩子,你怎么能断定这孩子心性不好?即便他父亲真的有错,咱们好好教养这孩子,教他学好也就是了。”   “你还想自己养这孩子?”白玉堂面上蓦地涌起一层杀气,森然道,“你看不出青莲不想要这孩子吗?你留着这个野种,岂不是叫她今后日日夜夜都不得安宁吗?”   秦潼被这一番话抢白得答不上来,末了只叹息道:“咱们又何苦在这里争论这个,还是先想法子安抚下青莲。她若是一意要拿掉这个孩子……”她说着只觉一阵担忧,“万一她身子受不住,出了个好歹……”   “那我就将那忘八端千刀万剐,”白玉堂淡淡道,“他满门七十二口都要给青莲陪葬。”   秦潼唬了一跳,然而白玉堂从小就爱满口“灭人满门”的乱说,她也摸不准这是否系白玉堂气头上的瞎话,便未多言,只是拨转话头又问道:“我倒是忘了问了,你一向在南边走动,怎么这一回忽然北上中原?”她说着笑了笑,打趣道,“难不成是良心发现,想起来要探望兄弟我了?”   “我倒不是找你,”白玉堂并不卖秦潼面子,直言道,“只是许多日子不见我一个朋友,南边已走遍了都未打听见他的消息,就北上碰碰运气。”他说着语声转低,轻叹道,“不成想遇上了青莲。”   秦潼见白玉堂神色不愉,有心叫他分心不去想那些烦心事,便问道:“不只是你哪位朋友,说出来叫我听听,也好帮你打听打听。”   白玉堂也知道秦潼在这边消息更灵通些,便道:“我这朋友也是江湖上有名头的,号称南侠,姓展名昭字雄飞。”他说着面上淡淡泛出几分笑意来,“我素来看不上那些自诩不凡的所谓江湖高手,但是这南侠的为人品性实在叫我佩服。他不但武功高强,更难得的是不好名利,与那些势利小人不可同日而语。”   秦潼听到一半早已笑起来,见白玉堂这样称赞展昭,她自己心中也十分欢喜,这时便笑着说道:“你说可巧不巧,我还真认识这位南侠展昭。”   “当真?”白玉堂长眉一轩,忙问道,“那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秦潼便道:“他前不久追随了当朝御史大夫,号称青天的包希仁,包公。如今正在包大人身边做一个护卫……”她话还未说完,白玉堂已“腾”的站了起来,骂道:“放屁!”   白玉堂平日里说话再怎样不与人情面,也极少骂这些粗话,而今显然动了真怒,气得一张白脸涨得通红,道:“你胡说些什么!他展昭怎么会与那些朝廷鹰犬混在一处,快快把这话收回去,不然五爷性子起来,打得你找不着北。”   “白泽琰,你发什么疯!”秦潼被劈头盖脸骂一通,心下也不痛快,“我好好地骗你作甚?我与展雄飞自小相识,多少年情分下来。前不久包公到石州巡视,他在我家住了半月之久,如何能出了错?”   白玉堂只是不信,冷冷道:“怕不是那人冒了南侠的名头,骗你这蠢货。”气得秦潼直拍桌子:“骗个屁!老子认识展昭的时候他才十几岁,哪来的南侠的名头?谁去冒他的名头?”   白玉堂也不再与秦潼吵闹,沉着脸便往外走,被秦潼一把扯住问道:“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我去把那冒牌货揪出来,让你看清楚。”白玉堂作势要甩开秦潼,被她死命抱住,劝道:“我的好五弟,这是什么时辰了你还往外跑,也不怕遇着剪径的强盗。”   白玉堂冷笑道:“真遇上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话虽是如此说,”秦潼真是苦笑连连,“你且想想,我明日天不亮就要随家父出门祭扫,你这一走,青莲这里可是一整日都没个贴心人看着,你怎么能放心?”   白玉堂听见这话倒是把脚步顿住了,但到底不甘心:“难道就叫那小人冒着南侠的名头做那官府的走狗?”   秦潼听着这话心里不痛快:“你这话可是将我父子二人一块骂上了。做官也是为着天下黎民苍生,怎么到你嘴里就是走狗鹰犬。照你这话,干脆也不需有朝廷了,盗匪杀人放火也没人去管,你且看看到时候是个什么景况呢。”   “你是个什么出身,他展昭是个什么出身,怎么能相提并论?”白玉堂辩道,“我们江湖人身在江湖一日,就断断没有勾结官府的道理。”   秦潼听了这话不怒反笑,不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嗯,其实我想写出来白玉堂真正找展昭麻烦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御猫冒犯了锦毛鼠,而是白玉堂认为展昭投身公门是对江湖的一种背叛。 好了,不啰嗦了,白白~~~ ☆、第六回 潇潇雨歇处   秦潼原也不想同白玉堂争闹,又是这么晚了,吵起来惊动了旁人反闹得脸上不好看。因此她也就强压怒火,对白玉堂道:“有道是人各有志,你又哪里知道旁人的心思呢?你是不愿入朝为官,焉知人家不想走正道、为黎民苍生尽一份绵薄之力。”   “天下乌鸦一般黑,”白玉堂冷笑道,“做官的哪个不是贪得无厌?你在这里说些什么‘为了黎民苍生’的场面话,扪心自问,谁心里有苍生?哪个眼中不都是些黄白之物,满身铜臭?”   秦潼跟他鸡同鸭讲,也懒得再行争辩,只道:“左右你先静下心来,陪着青莲在庄上呆几天。等我祭祖回来了,将一切安排妥当了,咱们二人再一道上京去,岂不是周全之策?又哪里用得着你三更半夜去闹事。”   “谁跟你闹事,”白玉堂心下已听了劝,嘴上却仍要逞强,“分明是你不讲道理、满口胡言。”秦潼听了也只好陪着笑给他作揖:“是、是、是,我不讲道理、满口胡言,惹得五弟不痛快了,是我的不是。你看天也晚了,不如咱们先歇下吧。”   白玉堂摆手道:“你想走便走,倒像是我留着你一般。”秦潼闻言一阵无奈,好赖她知道白玉堂嘴上一贯厉害,也不同他计较,遂拱手与他告辞,扬长而去。   这一番折腾,直到丑牌交尾时秦潼方才睡下,天不亮便又睁眼起身,她只觉满身疲惫、手脚酸软。然而秦潼也只能挣扎着起身,洗漱穿戴了,出了房门。   外面苦茶的那小厮也早已候在廊下,秦潼一出门苦茶便殷勤凑上前,悄声将办妥的事情如此这般说了一遍。秦潼夸赞他一两句,便打发他赶紧动身上京去请大夫。   出了院子,因着天还蒙蒙亮、众人大多还未起身,外面静悄悄的。秦潼带着几个小厮一路到了自己父亲下榻的院子外头,把人留下,自己整整衣冠缓步进去。   秦旭早便起身,正在院内一株梧桐树下静静站着。只见他穿了一件石青色长衫,外面罩着玄色短褂,腰间挂着玉佩、扇子的络子已陈旧得起了毛边。秦潼平日不见她父亲带着几样东西,然而每到清明时节下秦旭总会寻出这几样压箱底的物件佩戴好。   “父亲,”秦潼几步上来,规规矩矩给秦旭行礼,“孩儿给父亲问安。”   秦旭摆手道:“不必拘礼,准备好便动身吧。”他形容端肃,比之往日更加沉默寡言。秦潼不敢放肆,老老实实跟在父亲身后。出了二门上了马车,一行人便迤逦出了庄子,往近处青山上而去。   马车里面红木小案上摆着的铜兽香炉口中正袅袅吐着青烟,四面布帘放下,隔住了料峭春寒。车上靠枕坐垫皆是绣着菡萏芙蓉的锦褥,秦潼坐在父亲身边,原还想说几句话让秦旭开怀,然而到底昨夜睡得晚,又有心事,这会儿便忍不住困倦起来,垂头支颐不知不觉竟睡去了。   这一睡便不知今夕何夕,还是秦旭推她起来,道:“莫睡了,眼看马上到了。你且清醒清醒,把身上的热气散一散,仔细一会儿下去吹着风,再着了凉。”   秦潼这才睁眼,恍惚起身,身上披着的毯子便滑落下来。她连忙将毯子捡起叠好,睡眼惺忪问父亲道:“这是到哪儿了?孩儿睡了多久?”   “眼看着就到青山脚下了,”秦旭微阖着双眼淡淡道,“你睡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想是昨夜不曾睡好吧?”秦潼听得心惊胆战,生怕她父亲查问海棠院的事情,低倒了头回道:“也不是睡得不好,想是先时路上太劳累了,一夜歇不过来。”她说着便想不动声色将话头拨转开,因问道:“父亲昨夜可睡得好?这一路舟车劳顿,等这边事情完了,且先好好歇歇吧。”   秦旭睁眼看看女儿,便知她有事瞒着自己,略一思量便问道:“你又在庄上招待你那些狐朋狗友了?这次又是哪一个?是男是女?”秦潼猝不及防,一时竟愣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呐呐道:“也不是狐朋狗友,父亲您不认识,就别问了吧。”   秦旭哼了一声,道:“我看你这幅模样,就知你心虚。若真是些书本网的好孩子,你又怎会吞吞吐吐?”   秦潼忍不住辩解道:“好孩子也不尽都是书本网的,您不是也很赏识雄飞哥哥吗?”秦旭闻言道:“雄飞这个孩子品性固然好,但也是出身江湖,难免野性难驯。你同他在一起,为父也不是不担心你跟他学坏。”   秦潼目瞪口呆,只听得秦旭接着道:“只是你向来不愿和名门子弟结交,认识的尽是些江湖匪类,要不就是青楼歌妓。”说着冷冷哼了一声,听得秦潼冷汗涔涔。秦旭接着道:“比起什么阿猫阿狗、红巾翠袖,雄飞这孩子还算是好的,为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秦潼万万没料到她父亲竟是这番心思,忍不住问道:“既是如此,怎么您从不管我呢?英华他父亲就拘束着他,不愿让英华和我来往,可怎么从不见您教训我不该与谁往来呢?”   “我便是真拘束你,”秦旭问道,“难道你还真能受了拘束?早先那个风尘女子,我不许你去见她,你呢?打断你的腿也拦不住你偷着去见她。”   秦旭呐呐道:“红袖姐姐不是那等轻薄女子,也是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只是沦落风尘罢了。”秦旭摆了摆手,沉沉叹了口气道:“为父不愿管你,你到底也长大了,想与谁要好难道自己还做不了主?”   “父亲……”秦潼呐呐地张口,心中虽仍欲辩解,然而秦旭已经闭上双眼,她也只得作罢,只在心里想道,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豪爽可爱,他们的胸襟见识也不见得一定比不过读书人,父亲到底是太迂了。   正心事重重间,马车已经在青山脚下停好,外面服侍秦旭多年的老管家道:“老爷,已到了。”秦潼连忙打帘跳下来,又回身将父亲小心翼翼扶下马车,转头展眼一瞧,正是一道蜿蜒而上的山路夹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之间,清风拂来,便有草木花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秦旭往年上山祭拜皆是步行,从不乘轿。这随从而来的一干人等倒有大半都留在山下等候,只有老管家和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挑担跟上去。秦潼正要扶着父亲上山,忽然听到几声狗叫,一转头便看见破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摇着尾巴凑到她身前。   秦潼平日里倒是放肆惯了,唯有今日最守规矩,也不敢和破军亲热,只问身边的下人:“怎么叫它跟来了?”那下人见着狗便骇了一跳,此刻苦着脸答道:“小人不知,早先查过车马并不见它在车上,想来是半路藏进来的。”   秦潼不敢擅自做主,期期艾艾望向父亲。秦旭便道:“难为这畜生也通人性,就叫它跟着吧,只是需看好了,若是跑丢了可没工夫去找。”   秦潼大喜,连忙应了。一行人也不再耽搁,便动身上山。   这青山并不如何险峻,虽然山清水秀,却也算不上风水宝地,因此虽是清明时节,山上反倒更加清净。秦旭早年被削职左迁之时,便因故与汴梁秦家断了联系,这十几年从未回去过,今日祭扫也并非祭拜祖宗,而是悼念亡妻。   秦潼对于父亲早年的事情并不清楚,也是因为秦旭极少提及过去。不久前查办李庆杀人案时,秦潼听父亲提起曾提点邢狱之事,又见父亲竟与包公相熟,这才猜测父亲也曾官场得意,只怕不是目今一个知府能匹配的。   然而这些往事秦旭既然不愿去提,秦潼便也不问,一路沉默地扶着秦旭登山。她母亲的坟茔在半山一处清幽之地,每到清明便山花烂漫,秦潼小时便常自己在花丛中玩耍,她父亲便独自在坟前摆好祭品,饮上几盅酒,同亡妻低声闲话。   然而到底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这天原就不甚晴朗,不一时竟有阴云遮日,眼见得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秦潼接过管家递来的竹伞,撑开为父亲遮雨。   一行人伴着穿林打叶之声,不觉便已走到近处。忽然破军叫了起来,秦潼抬头去看,便见一个年轻男子正沿着山路下来。只见这人穿着鸦青色锦袍,足蹬皂靴,腰间佩着长剑,举手投足间英气勃勃,一双剑眉下目似点漆,端的是个英武青年。   那青年也见到了秦旭一行人,便顿住了脚步,秦潼与他双目相对之时,似乎在那一双眼中看到了惊诧之色。然而很快这青年便微微侧身将路让开,轻轻抬手,示意众人先过。   秦潼收回目光,正要扶着秦旭迈步,却忽的发觉身旁父亲正目不转睛望着那青年。她不解父亲目光,便又回望那青年。这一望之下,她忽然也觉得这青年好生眼熟,竟像是哪里见过一般。然而不等秦潼看出个所以然来,秦旭便扯了扯她,秦潼只好恋恋不舍回转来目光。   又走了盏茶功夫,转过一丛桃树、几眼山泉,便到了地方。秦潼先走上前,在坟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然后回身取来家伙什,开始清扫缠绕着石碑的野草青藤。身后秦旭已取出果盘供品,亲自在坟前整齐摆好。老管家带着一帮人早已远远退了开去,这近前只剩了她父女二人。   料理好一切,秦潼又在坟前跪下。火盆、纸钱已经放好,她扯了一些丢进火盆,方才规规矩矩道:“母亲,孩儿来看你了。”她觑眼看了看父亲,见秦旭并无悲恸之色,这才放心开口,捡着讲了些今年的趣事。她惯常都是这样,秦旭也从不教她祭扫按规矩该如何说、如何做,只叫她随心便好。   说了半晌,秦潼有些口干,她回身望向父亲,见秦旭摆了摆手,便又磕了个头,站了起来,自己走到一旁去,让父亲单独与母亲说话。   秦潼年纪大了,不似幼时喜欢摘花为趣,便沿着花径走了几步,有心赏一赏山中景色。她父亲虽然每逢清明、思忆亡妻,便有些情志不舒。然而秦潼从未见过母亲,她父亲也常说在母亲面前无需讲究虚礼,只要无拘无束、凭心而为,因为她母亲便是这样洒脱的人,因此秦潼并不伤悲。   不知后事如何—— ☆、第七回 病急投医问药路      却说秦潼陪着父亲青山祭扫,又顺路拜访了几位旧友,果然一日方回。到了庄上,秦潼一时还脱不得身,直跟着秦旭用过饭,又陪着说了会儿话,方才服侍父亲歇下。   出了秦旭那里,秦潼也未急着回下榻之处,却忙忙地先到了海棠院。外面几个守着的婆子见了她忙站起来行礼,秦潼匆匆摆手,大步进了院子。还未走几步,便听得屋内“豁朗”一声似是摔了什么东西,隐约还有青莲带着怒意的喝骂声,她心下一惊,连忙进门直奔里屋,就见小丫鬟正跪着收拾满地狼藉,青莲自己伏在床边咳个不住。白玉堂却在一旁手足无措,想要上前,又被青莲狠狠伸手推开。   秦潼见地上净是摔碎的瓷片,还有一大滩药汁,便知多半是青莲不肯吃药,怕是猜出了大夫开的乃是安胎的药方。她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忙上前小心安抚道:“姐姐,可不敢生气,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再这样一气,怕是要落下病根。”   “要你好心说这些有的没的,”青莲气迭咻咻地推开秦潼,挣扎道,“你若真爱惜我,就少说那些花言巧语,当我是好骗的呢。”   秦潼暗暗叫苦,未曾料到青莲这样快就看破了他们,只能耐心哄劝:“这事儿便是我不好,你该打我骂我,也不能摔了碗,没得添晦气。”   “我都快死了,怕什么晦气。”青莲冷笑道,“你也别动心思了,你要保这孽种,就是要我死。我与你实说了吧,哪怕我死,我也不会将这野种生下来。”   秦潼一面扶着青莲在床上靠枕上倚好,一面叹道:“姐姐,你不能这样不讲理,我何时骗你了?”她回头望了眼白玉堂,后者会意上前道:“你原是听岔了,大夫的意思是你现在身子弱,若是动用虎狼之药难免伤了根本。因此先开几剂药温养一阵,待你身子稍好些,再除掉这野种不迟。”   “你说得轻巧,”青莲方才大动肝火,不免动了胎气,此刻额上尽是冷汗,喘息道,“这孩子都几个月了,再调养调养,那还能用药落胎,难道要我剖开肚子将他拿出来不成?”   秦潼闻言唬得连忙去捂她的嘴,骂道:“好端端说什么晦气话,我看你是疯了。”青莲偏头挣开,道:“我就是疯了,留这野种在我肚子里,我是一天也忍不了的。你少说什么伤不伤身,哪怕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不要这孩子再在我肚子里待一天。”   白玉堂听青莲这样说,急得暗中扯秦潼袖子。秦潼哪里又能有什么办法,闻言差点落下泪来,一把抱住青莲道:“姐姐,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咱们多少年不见,还来不及好好聚一聚。你若是有个山高水低,叫我怎么办?”   “可不是,”白玉堂此刻也顾不得再为秦潼与青莲亲近而心生不悦,跟着劝道,“我大嫂还常说要再请你上陷空岛,你这会儿舍了命跟自己较劲,真要出了事,岂不是伤别人的心?”   青莲冷冷道:“伤别人的心?我受苦受难的时候,别人又在哪里?感情这孩子不是在你肚子里,说这风凉话给谁听。”气得白玉堂拂袖欲走,又实在担心青莲,一时僵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姐姐,”秦潼再没料到青莲能对白玉堂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生怕白玉堂性子起来不管不顾和她吵,连忙拉着青莲道,“我们也不是说风凉话,实在也是盼着你平安。你若是为了这孩子反倒将命送了,你自己掂量掂量可值得?”   青莲撇开秦潼,惨笑道:“我如今落得如此下场,真要死了也是命中注定,老天爷不放过我。”她说着闭了闭眼,又挥手道,“你们出去吧,让我独个儿清静清静。”   秦潼还欲再劝,却被白玉堂一把扯着袖子拖出了里屋。秦潼也没办法,只得叹息着和白玉堂在外间堂屋里坐了,将那小丫鬟打发出去,秦潼便悄声问白玉堂道:“怎么好端端闹成这样?早先不还好好的吗?”   “你哪只眼睛看着好好的了?”白玉堂冷冷道,“她这些日子早就快把自己逼疯了。那大夫在外间同我说话,她自己不要命,挣扎起来躲到门口,听见大夫说的方子便起了疑心。”   秦潼闻言诧异道:“青莲姐姐还通医理?”白玉堂哼笑道:“哪怕不通医理,她好赖也是个习武之人,难道还听不出哪些药安胎养血?”他又冷冷道,“更可恨那小丫鬟把药捧给她时,又说些什么‘吃了药身子方能早些好’、‘不为自己,也为肚里的孩子着想’一类的屁话,她怎么能不闹?”   “那小丫鬟也不知情,”秦潼叹道,“怪我,到底考虑不周,竟忘了让那孩子小心说话。”她觑眼看着白玉堂,问道:“眼下却该如何是好?我看青莲姐姐是绝不肯退让的,难道真让她豁了性命拿掉孩子吗?”   白玉堂一手撑着额头,烦闷道:“不然如何?你也看到了,端来的药说摔就摔,哪怕你给她灌进去她也能吐出来。何况咱们又怎么能真这样逼迫她?”   “若真如此,”秦潼咬牙道,“不然咱们就送她上京,我想法子寻些门路,总得找个好大夫来。哪怕真要打掉那孩子,也得有七八成把握才行,若真请些庸医来,恐怕一碗药下去就是一尸两命。”   白玉堂听秦潼说得难听,皱起眉瞪了她一眼,道:“你出主意便出主意,少说那些有的没的,现在不嫌晦气了?”秦潼果然朝一旁啐了一口,自己骂自己道:“猪油蒙了心,胡说些什么,呸!”   两人又计议了几句,这会儿白玉堂早把什么南侠北侠抛到脑后去了,哪里还想得起来要去寻展昭,只一心挂念着青莲安危。然而当下天色也不早了,二人只好各自辞别了,回屋歇下,一宿无话。   果然第二日一早,秦潼便去禀告父亲,说要陪朋友上京一趟。秦旭往年总是在庄上住一阵子,才领着秦潼上京拜会旧友,如今听秦潼要自己先行上京,也无二话,便点头应允了。秦潼这边吞吞吐吐,又旁敲侧击地打问:“父亲,你在京朋友一向多,可认识什么好大夫?我这朋友沉疴缠身,正想上京寻医问药呢。”   “好大夫?”秦旭闻言细细思索了一回,道,“好大夫并非没有,只是各有所长,不知你那朋友患的是什么病?”   秦潼一时语塞,只得道:“父亲也莫问了,只告诉孩儿那些大夫有何专长,孩儿自己上京去找。”秦旭便沉下脸色来,问道:“怎么还说不得了,难道你那朋友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   “话不能这么说,”秦潼生怕父亲误会青莲为人,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去说,急得满头大汗,“也不是见不得人的病,只是我那朋友是女子,女儿家的病怎么好同父亲详说。”   秦旭这才止了追问,道:“若是女人家的病,你可找安乐坊徐凌徐郎中。”他言罢沉默片刻,方才轻声道,“当年你母亲病重,便是延请他来诊治的。”   “安乐坊?可不知这安乐坊在何处?往年上京不曾听说。”秦潼对京城并不熟悉,听见安乐坊这名字,倒像是什么寻花问柳的所在,不由多问了一句。秦旭便道:“安乐坊在内城延庆观旁,你进了西门找到延庆观一问便知。”   秦潼连忙点头应下,遂辞过父亲匆匆出了院子。到了海棠院,白玉堂已将车马备好,见秦潼过来便问道:“可打点好了?”   “好了,这便动身吧。”秦潼说着也不耽搁,从一早便侯着的苦茶手里接过行李包裹,又进屋里扶了青莲出来,只带着那小丫鬟,一行四人轻车简从便出了庄子。   这一路少说也得走上半日,青莲身子孱弱,故而秦潼并不敢将车子赶得太快,只能慢慢地催着马儿。一旁白玉堂骑马跟着,也懒得与秦潼闲话,只自己紧锁着眉头。二人这一路便皆是沉默寡言,各个满腹心事。   将至晌午,终于隐隐望见东京城门。相传周文王之子毕公高便曾经在此筑城,而开封之名始于春秋,是郑庄公取开拓封疆之意而得名。战国时魏惠王将国都迁到此处,定名“大梁”。五代梁太祖建都开封,改名“东都”。后汉、后周及至如今均沿称东京开封府。   他们来时的庄子是位于东京外城西厢,而这一路行至内城,果见梁门规模壮阔、气势雄伟,非是外城可比。秦潼几人不由精神一振,忙稳稳驾车入城。   进去先是一条宽阔的青石砖铺大街,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果然热闹非凡,不是寻常县城可比。白玉堂早已下马,一手牵着马,一手攀着车,避让着过往行人。   就在秦潼松了口气,开始盘算下榻何处,何时去安乐坊寻大夫时,她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诧异从一旁响起:   “云盛,泽琰!你们竟来了京城,如何也不招呼一声。”   秦潼抬眼望去,就见展昭穿着一身半旧的白纹宝蓝色长衫,在不远处含笑惊喜地望着二人。   秦潼一颗心蓦地提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狭路相逢勇者胜,来来来,五爷的刀已经饥渴难耐,大战一触即发 以上,都是我在扯淡 ps关于开封府的各种描写,如有不当之处,都是渣作者瞎编,见谅哈 ☆、第八回 江湖远庙堂高      展昭原是跟着包公当差,平日里极少得闲,可偏不巧正逢今日休沐,他跟着几个不当值的弟兄们出来在酒楼吃酒。酒足饭饱众人都散了,他却正好看见秦潼、白玉堂二人,当下便出声招呼。   若是换了平日,他乡遇故知于秦潼而言是再妙不过的事情,少不得也要拉着展昭寻个酒肆痛饮几杯。然而目今白玉堂便在身旁,且不说她肩上还担着为青莲寻大夫看病一事,便是早先与白玉堂起的争执就叫秦潼头痛不已,哪里还有闲心招呼展昭。   然而白玉堂却立时想起前日秦潼所言,他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当下上前一步皱眉问道:“展昭,我且问你,你如今可是入了公门、做了官府的走狗?”秦潼听见这话便知不好,忙不迭给展昭悄悄摆手,只盼着展昭随便说些什么应付过去,也好过惹得白玉堂当街耍起性子来。   展昭自然也听出白玉堂见面不说叙旧,反倒话里话外夹枪带棒,显然来者不善,又见着秦潼不住地使眼色,便笑说道:“五弟这是哪里来的话,说什么走狗不走狗?来来来,咱们相逢便是有缘,不如兄弟请你二位喝上一杯,咱们也好叙叙别情。”   白玉堂听展昭避重就轻,皱着眉头便要开口,却被秦潼抢先道:“雄飞兄,不是小弟不给哥哥这个面子,实在是我二人尚有要事在身,人命关天。”她说着狠狠拧了一把白玉堂,重重咬紧“人命关天”几个字,只盼着白玉堂惦记着青莲,不要在此痴缠。   白玉堂果然想起他们此来尚有正事,便蹙眉道:“我们眼下确是不得空,只待此间事了,我再与你说话!”   “如此,”展昭拱手道,“兄弟便不敢耽搁了,咱们自己人不必拘礼,就此别过。”他说着不着痕迹看了秦潼一眼,见她松了口气,不由隐隐好笑,正盘算着何时私下里寻她问个清楚,忽然听得背后有人大声招呼道:“展大人,咱们多日不见竟在这里碰着了,真是有缘!”   秦潼与展昭心下都叫了声糟糕,展昭回头一看便认出此人乃是宫中一名禁军军官,姓李。他因担着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的头衔,故而不时也要进宫当差,因此见过此人几面,哪里知道今日竟真是这样巧,几个人都凑到一处,却坏了事情。   果然白玉堂听见这姓李的军官招呼展昭,口称大人,又见此人一身军中打扮,便冷笑道:“展大人?不知你是哪里的大人?在何处高就?”说罢一双眼睛冷冷扫向展昭。   然而不待展昭开口,这李姓军官闻言便笑道:“呦,你还不知道呢?这位展大人正是一年前耀武楼献艺,被圣上钦封‘御猫’,如今在御史大人包公手下当差的展雄飞、展大人是也!”他待要再说,却被展昭横刺里拦住,笑道:“李兄,多日不见本当招待,可不巧我这两个兄弟上京,他们人生地不熟,又是一路舟车劳顿,我正要引他们去寻个客栈驿馆住下呢。”   这姓李的既在宫中当差,便是个惯会看人脸色办事的,见展昭这么说,当即便拱手道:“好说好说,你展大人的兄弟便是我李忠瑞的兄弟。这京城里兄弟也熟,但凡有帮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展昭连声拱手称谢,好说歹说送走了这位李大人。   回过头,展昭正对上白玉堂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孔,只听他道:“展大人真是好人缘,兄弟都交到皇城中去了。只是我们山野武夫,可不敢高攀。”   秦潼听见白玉堂这样阴阳怪气,便知他已是气极了,可一时怎么能想出法子来,只赶忙伸手拉住白玉堂说道:“泽琰,你可莫忘了咱们来是做什么的!咱们把那件事情版妥当了,再从长计议。”   “少跟我说些有的没的,”白玉堂猛地甩开秦潼,冷笑道,“他若是单单当个什么劳什子的狗官,五爷今儿这一遭也就放过他了。可你听方才那人怎么说?圣上钦封‘御猫’!江湖上谁人不知五爷名号是‘锦毛鼠’,和上面几位哥哥号称‘五鼠’。他展昭放着南侠不做,却去叫什么‘御猫’,我白玉堂要是咽下这口气,岂不是堕了我们五鼠的名头!”   秦潼急得满头大汗,直劝道:“那也不是他想叫什么猫阿狗啊的,你没听方才那位大人说是圣上钦封的吗?与雄飞哥哥无干呐!”   “放屁!”白玉堂性子上来,又是几日前在青莲那里受尽了闲气,如今一起发作,“噌啷”一声拔出刀来,指着展昭道:“今日五爷便与你较个高低,也好让你知道五鼠不是你区区一只猫奈何得了的!”   他们这里吵闹早引得路人不住侧目,如今见有人拔刀,当即便有好事者不怕死,凑上前来围作一堆看热闹。秦潼赶忙拉住白玉堂,小声劝道:“泽琰,你便是有天大的火气,也先压一压。你看看,在大街上闹起来,你是耍猴给人家看,还嫌不够丢人的呢!”   白玉堂也不喜被人围观,闻言当即便冲展昭道:“那咱们便换个地方!”展昭哪里愿意和白玉堂动手,只拱手道:“五弟,千错万错都是愚兄的不是,你先消消气,咱们……”   “谁和你好好说话!”白玉堂不耐烦道,“你不过是官府的走狗鹰犬,也配和五爷称兄道弟,快快拔剑,咱们一决雌雄!”   秦潼恨不得一棍子敲晕白玉堂,这会儿急得满头大汗,劝也不是、拦也不是,跺脚道:“好好好,白泽琰,我原来看错了你!你尽管在这里闹吧,我不管了!”她说着也不理会身旁马车,几步上前扯住展昭就跑。   白玉堂举步要追,猛地看见马车还在一旁,气得破口大骂:“秦潼,你倒是把车拉上!”秦潼哪里还听他的,留下马车就是为了拖住白玉堂,这会儿早扯着展昭跑到十八条街开外了。   白玉堂气得七窍生烟,待要发作,马车里青莲却开了口,只听她冷冷道:“你若想去追那便去追好了,我原也不想拖累你,左右我的死活与你何干?快快追去吧。”   白玉堂听了这话,沉着脸也不应声,一手挽住车头,一手尚还拎着刀,就这样大步往前走。身后他那匹马倒是乖觉,甩了甩尾巴径自跟了上来。   却说秦潼扯着展昭一路捡着小巷逃窜,料定白玉堂追不来了方才停下,倚着墙大口大口喘气。展昭一手扶定她,方才一路疾奔也脸不红心不跳,问秦潼道:“我倒不知,你原来还与泽琰认识?”   “我也是几日前方才听泽琰提起,”秦潼一面喘气一面道,“他说自己走遍大江南北,就是为了寻南侠展昭。我一听,这不正是找你吗,当即便将你的近况和他说了,你猜如何?”   展昭闻言苦笑道:“想来他必不肯信,说不准还认定你骗他,要不就是诬赖你口中的展昭是个假的。”秦潼听得直瞪眼:“好家伙,你猜得真准,可是一字不差!他一口咬定我认识的展昭是个冒牌货,还要连夜上京来找你麻烦呢,让我好说歹说拦下了。谁想到今日……”   说着两人不由皆叹了一口气,展昭便道:“这原也是我的麻烦,不想还牵扯了你进来。”   秦潼摆手道:“先不提这个,我和泽琰上京原也有正事要办,可恨他是个听风就是雨的,竟不管不顾要在大街上和你动手,方才也真是气死我了。”   “他就是这个性子,”展昭无奈笑道,“天王老子也奈何不了他。想来若不是还记着有事,他如何能放过我,早追过来了。”   秦潼连声叹息,又记挂道:“也不知他毛手毛脚的,能不能照料好青莲姐姐。”   “青莲?”展昭闻言挑眉问道,“可是那位姓白的姑娘?”   秦潼颔首道:“正是,大哥还记得青莲姐姐呢?”她说着笑道,“我也是碰巧和他们遇上了,青莲姐姐身子不适,她又是个独来独往、孤苦伶仃的,好歹相识一场,因此我二人带她上京寻医看病。”   “那我这里也不耽误你了,”展昭道,“你快去寻泽琰吧。梁门那里一条大街走下来客栈也只那么几个,趁早问一问他们下榻哪一家。”   秦潼却摇头道:“不妨事,我这里赶过去,可不是触他的霉头。万一他火气未消,得了空再去找你麻烦可怎么办。”她说着又皱起眉来,“如今他知道你在包公手下当差,若是闹到御史台去,那可是糟糕。”   “既是如此,”展昭便道,“我便与你一起去,遇上了把话说开,若能丢开手那再好不过,若是再不行,便是打上一场也好过往官家闹事。”   秦潼想想包公的性情,也知道白玉堂若真为此闹事可当真讨不得好去,展昭夹在中间只怕难以自处,当即便道:“也好,白老五就是在不讲理,他又不是你父母长辈,凭什么对你指手画脚。”   两人说着便要沿路回去,却不知后事如何—— ☆、第九回 落花竟有意   却说白玉堂这厢被秦潼撇下,遂负气独个儿拉车一路下去。道上行人见他一手拎刀、面含煞气,早远远的避之不及,故而一路倒也顺畅。及至到了一家稍体面、清净些的客栈门前,白玉堂方才停住脚步,上上下下将这客栈打量一番,又把眉头皱起。   客栈里面早有机灵的伙计迎将出来,上前便殷勤代为牵过马儿,躬身迎道:“客官您快里边请,小店……”他还再要说些自褒之词,却被白玉堂抬手拦下,皱眉问道:“你们这里最好的客房,可还留着?”   伙计听了这话,又看白玉堂一身绫罗绸缎,早笑个不住,忙点头哈腰道:“留着呢、留着呢,爷们儿还不曾来,咱们怎么敢赁出去。”   “那还不快去将房间打扫干净,再把这一路上闲杂人等清了。”白玉堂说着自怀中摸出一片金叶子来,两个指头轻轻夹着,冲伙计说道,“爷这回带着女眷,若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伙计看着金叶子,眼睛都直了,连连打躬道:“晓得、晓得,万万错不了,您先请进里面候着……”白玉堂淡淡道:“爷在外面等,别叫爷等得不耐烦。”说着伸指将金叶子一弹,便准准落进了小伙计怀中。小伙计乐得眉开眼笑,忙不迭回身冲进客栈张罗。   白玉堂便在车辕上坐下等候,这时才恍惚记起收刀入鞘。他原是不屑住这样寒酸的客栈,然而这回到底带着青莲,若是上大客栈去住,一来路途遥远颠簸、多有不便,二来只怕遇上仗势欺人的再惹出祸来,他虽不怕,只恐惹得青莲不快。故而细想一番,倒是这清净整齐的小客栈住着最为顺心,这才委屈将就。   那伙计拿钱办事果然利索,不一时便又赶出来,点头哈腰迎白玉堂进去。白玉堂便回身打起帘子,里头那小丫鬟忙先自己下来,待要摆好脚垫去扶,白玉堂却哪里肯让青莲挣扎着起身,早探身进去将她小心抱了起来。   小伙计早把头转到一边,根本不敢看上一眼。一旁小丫鬟手忙脚乱将披风裹在青莲身上,一面拿身子挡着风,一面小跑跟着白玉堂往里走。   进去一看,客栈里果然空荡荡地并无一人,是早清了场的。白玉堂跟着小伙计上了二楼,见这里虽然简陋了些,但红木楼梯上纤尘不染,粉墙上还挂着些山水字画,虽有些附庸风雅的牵强小气,倒也并非俗不可耐。   这二楼上尽是些雅致的厢房,沿着走廊拐个弯走到最里头,便是这小店之中最上等的房间,唤作朱阁的。小伙计取出钥匙来开了门,因着白玉堂进屋,只见里头果然打扫干净、一尘不染,桌椅板凳归置得整整齐齐,还有些花瓶瓷器、屏风帘幕,虽然品次不佳,倒是都尚还能入眼。   白玉堂并不理会那小伙计,径自将青莲抱进卧房里,安顿在床上,又打发小丫鬟备水烹茶,自己坐在床边上陪青莲说话。   青莲累了半日,身子早支持不住,这会儿却挣扎着对白玉堂道:“我本是个快死的人,你们念着旧情,忙着替我张罗寻医问药的事情,我其实心上很是感激。”   白玉堂一听青莲这样说便是一愣,青莲是何等样的性子,哪怕最狼狈之时也未曾说过这样的话。他立时便慌了神,忙道:“你少说胡话,怎么叫快死之人?你没听秦潼说,这回上京来便是要给你寻个好大夫,那人是秦潼她父亲举荐的,再妥帖不过的,你又瞎担心什么呢。”   “我倒不担心自己,”青莲一面说,一面轻轻咳了几声,低声道,“我只担心你因我之事而惹上麻烦,却叫我如何跟秀秀姐姐交代?”   白玉堂便笑道:“你担心我更是没必要,我的本事你还不知,只有我给别人麻烦的份,旁人谁敢来惹我?”   “听听,多大的口气。”青莲面上带出几分笑意来,轻声道,“我知道你的本事,但也请你听我一言。”白玉堂见青莲这样轻轻一笑,好似万里冰雪解封一般,心中也不由跟着开怀,便道:“你只管说便是,我再没有不答应的。”   青莲低低咳嗽几声,开口道:“其一,这里乃是京城,天子脚下。多少达官贵人、侯门权贵都在这里,你也把你那眼高于顶的性子收一收,再不敢目中无人。真若惹着大人物,你固然仗着武艺高强一走了之,可也想想秦兄弟。她父亲大小只是个知府,你惹了祸,万一殃及她家可怎么是好?”   白玉堂听青莲说这么多话只是为了秦潼,心中也说不出是何滋味,待要拿话抢白上几句,又恐伤了青莲的心,只得忍气道:“我自理会得,哪里会给她惹麻烦。”   “再者说,”青莲轻声道,“你虽是江湖中人无拘无束,但陷空岛上你大哥一家却不似你这无根浮萍一般逍遥自在,又都是有名有姓的。你倘或惹出祸来,人家找不到你,万一报复到你哥哥家中可怎么是好?”   白玉堂听了这话又忍不住心底暗暗高兴,心想,她到底心中还是有我。一时也不知是苦还是甜,万般滋味旁人再难品味。   青莲说了这些话,稍觉得气急,便喘了一会儿,方接着道:“今日在大街上,你与那位展大人起了争执……”话音未落便被白玉堂冷着脸打断道:“他算哪门子的大人?不过是官府走狗、江湖败类罢了!”   “你看看你,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就急赤白脸的。”青莲叹道,“还说不是你性子急呢,人家怎么招惹你了,你要这样骂人家?”   白玉堂急道:“难道不是?展昭他原本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行侠仗义、快意恩仇,何等潇洒不羁!却又偏偏为着名利去巴结那起朝廷的小人,难道不是给武林同道丢脸?”   “人家为名为利碍着你什么了?”青莲道,“你听我一句,我早年机缘巧合,也认识这个姓展的。他虽看上去是个温顺脾气好的,但你若真惹着他了,必是不能善罢甘休。”   白玉堂气得叫道:“难道五爷怕他不成?”   “知道你不怕他,”青莲道,“但你看不出,秦兄弟和那姓展的再要好不过,你和姓展的起了争执教她如何自处?”   白玉堂冷冷笑道:“她今日怎么做你不知道,舍了咱们几个跟着那展昭便跑了,你还担心她作甚?”   “我不是担心她,”青莲说着轻轻咬住下唇,良久方才轻声道,“秦兄弟若是帮衬着姓展的,你哪里讨的了好去?况且实在也没必要,你又何苦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大动肝火?”   白玉堂听青莲这话,一时只当自己是在梦中,恍恍惚惚心跳得厉害,呐呐道:“你不必担心我,展昭便是拉上秦潼一起,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你这死人,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青莲气得直伸手捶他,“我哪里是怕姓展的打你,你这傻子,天底下吃亏的事难道只是挨人家打吗?”   白玉堂笑起来,大着胆子隔衣袖轻轻按住青莲的手腕,道:“我知道,我不去惹他就是了,你放心好了。”   青莲听白玉堂竟这样轻易便答应了,原以为还要再费一番唇舌,这会儿不由狐疑道:“你不是说好听话蒙我呢吧?”   “我若有半句虚言,只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白玉堂说着就指天立誓,被青莲一把捂住嘴。   白玉堂猛地涨红了脸,一时间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狼狈起身道:“你、你累了半日,好好歇着吧,我、我过些时候再进来看你。”说罢也不等青莲说些什么,忙忙地跑出去了。   外面小丫鬟早候了不知许久,听得里面说话不敢进去,这会儿忙低倒头端着热水进去了。白玉堂定了定神,出来见小伙计还老老实实等着,便大步走过去。小伙计忙不迭掏出账册来,又捧上朱笔,让白玉堂填写住客名姓乡址。   白玉堂这会儿正飘飘然不知所以,拿过账本来一挥而就,写下“金华白玉堂、携家眷一人、丫鬟一个”等语,又将账本还与小伙计,打发他走了。   待留下他一人,白玉堂忍不住便坐在桌前呆呆愣神,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魔怔了一般。他正是十七岁的年纪,年幼时虽也爱慕过青莲性格直爽、落落大方,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却也不过是孩童心思罢了。这一回机缘巧合救下青莲,一路北上亲身照料,白玉堂却真是跌入情网,再挣脱不开,睁眼闭眼都是青莲巧笑嫣然的模样。   然而不管是几年前陷空岛上共处,还是目今,白玉堂都看得出青莲对秦潼别有不同、十分亲近,只是对着秦潼时,她才格外爱笑,话也多些。然而对着自己,不是冷言冷语便是沉默寡言,便连方才那笑模样,都是自己做梦都不敢想的。   可怜白玉堂不知青莲性情高傲,素来不将男人放在眼中,对秦潼不同只是因为秦潼是个女儿家。她待白玉堂实已跟别的男人大不相同,只是秦潼在旁,便难免显出她的偏袒薄情来。   这二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不知今后如何,却是好事多磨、世事难料了。却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主角没出场,下回再说 捉虫~正经更新应该在晚上了 ☆、第十回 流水无情、弦断有谁听      却说白玉堂正痴痴坐在桌前,魂儿都不知飘到何处,却忽听得外面有人叩门。他猛抽回神来,便起身过去开门一瞧,却是秦潼与展昭正在门外站着。白玉堂看见二人顿生怒意,当下也不多言,一抬手“嘭”地便将门用力撞上。   可怜秦潼正离得近,亏得展昭眼疾手快,拎着她后领一提方才躲过迎面撞来的门板。秦潼唬得脸都白了,破口大骂道:“白泽琰你疯了不是!”   “呦,你又是哪一位?”白玉堂在门里冷笑道,“我可不认得你,还请你二位自行离去,也免得在五爷门前站着,玷污了你们的身份。”   秦潼知道白玉堂多半气还未消,也不好与他一般计较,只道:“五弟,你这说的又是哪里话?且先把门开了,咱们好好说说话,也让兄弟给你好生陪个不是。”   “那可不敢当,”白玉堂讥诮道,“白某一介白衣,你秦大人给我赔不是,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秦潼被白玉堂好一通抢白,直气得满脸通红,待要骂回去,却又怕真惹急了锦毛鼠,说不得只好忍气吞声,默默住了口。展昭在一旁听了半晌,这会儿见秦潼被白玉堂三言两语讲得哑口无言,眼圈都红了,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五弟,你我到底兄弟一场,何苦动怒,咱们有话好说。”   秦潼方才窝了一肚子火,眼睛都憋红了,正要说那白老五怎会因这一句话便退让开门,就听“吱呀”一声,门居然真的开了。   秦潼目瞪口呆,对面白玉堂却也面色铁青,开了门也不说请二人进去,径自回头到桌前坐了。展昭扯了扯秦潼的衣袖,二人便跟着缓步进去。秦潼先抬头粗粗扫了一眼屋子,发觉房间雅致整洁、清净馨香,心下也自喜欢,便想:白玉堂在这些事情上倒是想得极为周全,青莲姐姐由他照料,倒真是极妥帖的。   出神片刻,展昭已与白玉堂在桌前坐下,秦潼轻咳一声,便道:“我进去瞧瞧青莲姐姐,失陪片刻。”白玉堂闻言皱眉道:“她方才歇下,你进去打扰她做什么?若不想在这里呆,你就出去。”   秦潼一时哑然无语,待真要举步出去时,却听得里间青莲低声道:“秦潼,你进来。”白玉堂脸色便是一沉,还是展昭开口道:“云盛,既然白姑娘喊你,你便进去吧,不要让人家久等。”   秦潼这才告了罪,回身打起帘子进了里间。只见小丫鬟已将房内归置好,屋角小案上的香炉袅袅吐着青烟,一旁小茶炉中正烹着水,沸然有声。   秦潼冲床上斜倚着的青莲笑笑,信步到香几前,随手拾起香盒翻看。忽然她微微皱眉,又低头细细闻了闻所焚之香,便不由沉了脸色,对那小丫鬟道:“你过来,把这香换了。”   小丫鬟怯怯道:“这香本是屋里原就备着的,咱们这回出门太急,没有带合香。”   “你好端端理会这香做什么?”一旁青莲也道,“我是贯没有熏香的习惯的,也就是你们这样的人家,出门还要带什么合香、散香。依我说,有没有这香又有什么分别?出门在外哪来这么多讲究。”   若是平常,秦潼听青莲这样说了,许就依了她。然而这遭却不同,秦潼鼻子一向甚是灵敏,方才一进屋便闻得这香有些像郁金,这会儿一看果不其然,心下早已动怒。《本草经读》上载:"郁金,气味苦寒者,谓气寒而善降,味苦而善泄也……至于怀孕,最忌攻破,此药更不可以沾唇……若气血两虚者,以此重虚其虚,则气血无根而暴脱。此女科习用郁金之害人也。"   若非忌惮青莲,秦潼这会儿早将这小丫鬟大骂一顿赶走了,然而到底不好当面发作,她只沉着脸解下腰间香囊,取出一粒香丸递与小丫鬟,低声冷冷道:“傻站着作甚,还不赶紧去换过!”   小丫鬟不知秦潼因何动怒,两眼早红了,低倒了头接过香丸忙去香炉旁更替焚香。秦潼这才往青莲床边坐下,伸手握住她的手,复又笑道:“累了半日,怎么不睡一睡?你瞧瞧,手这样凉,只可惜眼下尚不是夏日,不然还能拿来解暑。”   “我身子弱,又有心火,等到夏日只怕手心又要发烧了。”青莲微微笑道,“届时只怕是你来给我解暑,我却帮不了你。”   秦潼便笑嘻嘻道:“我一到夏日手心也热得厉害,你说说可怪不怪,我这手冬天冷、夏天热,怎么不能刚好换一换,岂不妙哉。”   “又说孩子话。”青莲抬手轻轻抿了抿秦潼散下来的发丝,瞥了眼外间,低声对秦潼道,“你们方才在街上是怎么了?好端端竟动起兵刃来了。”   秦潼轻轻哼道:“谁知道泽琰发什么疯。你也来给评评理,雄飞哥哥去当官与他白玉堂何干?他便是不喜欢朝堂官场,自己做个闲云野鹤也就罢了,何必因为这事和雄飞哥哥闹起来呢?可不是疯了。”   “他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青莲抚着秦潼手臂,哄劝道,“你倒为这事与他置气,他才多大?看看还是你弟弟呢,有不懂事的地方你该教导着他才是。”   秦潼叹道:“我自然知道,不然方才街上怎么拉着雄飞哥哥便先跑了?我就怕泽琰性子上来不管不顾,真要打起来,可不是闹笑话吗?”   “唉,可不是,我方才便说了他几句。”青莲道,“他也醒悟过来了,答应我不去惹那位展大人的麻烦。”   秦潼挑起眉来,竟有几分不信:“此话当真?他倒是真听你的话,我还以为这一遭非闹大不可呢。”她说着笑起来,“到底姐姐有手段,泽琰他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可只听姐姐一人的话。”   青莲闻言不由忡然变色,勾起心事,不由冷了脸色,淡淡道:“他也不过是看在秀秀姐姐的面上,听我几句罢了。”秦潼觑看青莲脸色,不敢玩笑,便岔开话头道:“你可真该歇着了,不然还没看大夫,你到先累病了,岂不是我们的罪过。”说着小心翼翼扶青莲躺好,给她掖好被子。   青莲原本便是强撑着等秦潼回来,这会儿把话说完,心下也放心几分,轻推她道:“你出去吧,不用理会我。这儿好赖还有个丫鬟呢,我还能不声不响死了不成?”话未说完就叫秦潼捂住嘴,她低声道:“我不许你张口闭口就是死啊活啊的。”   青莲笑道:“我是刀尖上滚过来的人,不在乎这些。”她又推了推秦潼,道,“你快出去吧,我只怕泽琰说话莽撞,再得罪了那位展大人。你不是跟你的雄飞哥哥最要好吗?好赖帮你弟弟说几句好话,不能真因为他不懂事,反倒两个人结了仇。”   秦潼连连点头,又叮嘱了小丫鬟几句,方才起身离去。   且说白玉堂觑眼见着秦潼进了里屋,便对展昭冷笑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他方才既已答应青莲,这会儿便打定主意不再理会展昭之事,然而心中到底不平,便想着要在言语上激一激展昭,最好能骂得他幡然醒悟。   展昭闻言沉默片刻,方才开口道:“愚兄也并非是要强辩什么,追随包公、投身公门皆是我凭心而为,既是走了这一步,便没有回头的道理。”   白玉堂冷笑一声,讥诮道:“好一个凭心而为!当初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豪言壮语不是你说的?那会儿的一腔热血、雄心壮志哪儿去了,都叫狗吃了?”   “泽琰,人心总归是会变的。”展昭低声道,“那时我一心肆意江湖,以为自己一人也能铁肩担道义、宝剑斩奸邪……”白玉堂打断他道:“难道不能吗?你难道忘了苗家寨你我对半分金、劫富济贫的痛快?”   展昭沉声道:“痛快固然痛快,然而天下大奸大恶之人何其多也,难道但凭你我之刀剑便能斩尽杀绝?”   “江湖上多少英雄好汉,岂止你我二人?”白玉堂拍案道,“你少拿这些话来搪塞我,你入朝为官无非为了名利二字,想着光宗耀祖、封妻荫子罢了。”   展昭不由闭了闭眼,良久方才开口道:“江湖上英雄好汉固然多,也正因为多得是这样无所顾忌、肆意妄为的英雄好汉,我才愈发心惊。”   “这话我却听不懂了,”白玉堂冷笑道,“难道你和奸佞之人一条心,见不得多些行侠仗义的人?”   展昭不由苦笑道:“并非如此。泽琰,你也在江湖上行走了多年,当年潘家楼你慷慨出资以解他人燃眉之急,一颗热忱之心,愚兄没有分毫怀疑。”他轻叹一声,“然你我仗剑江湖,遇见不平之事往往便依着性子出手,劫富济贫、惩恶扬善……”   “难道咱们如此行事还是错的不成?”白玉堂猛地起身按住展昭双肩,直直望进他一双眼睛里,道,“难道快意恩仇、仗剑江湖的日子不好吗?展昭,你且听我一言:宦海沉浮,我怕你用不了几年便再不是我当年认识的展昭了。何不及早抽身,做南侠不比做什么展大人痛快吗?”   展昭沉默良久,也坦然回望白玉堂,轻声问道:“可你怎知你不曾做错、也不会做错?你怎知你以为的惩恶扬善、劫富济贫真能够打压恶人、救助好人?”   “我怎会做错?”白玉堂扬眉道,“五爷自认这点能耐还是有的,绝不会错把好人错当恶人,也绝不会做出那等善恶颠倒、是非不分之事!”   展昭默然半晌,似是为白玉堂这番斩钉截铁之言感慨,顿了顿方才道:“我信你不会,但旁人呢?你怎能知道每个江湖英雄都像你这般明察秋毫?但凡他们行差踏错,是行善积德,还是作孽为害?”   “旁人与咱们何干?”白玉堂急道,“你又怎能因为一粒老鼠屎,反坏了一锅汤!”他这会儿倒是忘了猫啊、鼠啊的计较了。   展昭见白玉堂急赤白脸的,心下叹息,抬手轻按白玉堂肩膀将他压回座上,这才开口问道:“可这些事不与咱们相干,又与何人相干呢?江湖人素来爱与官府作对,今日你说我是强盗土匪、明日我说你是走狗败类,有什么意思呢?我想着,总该有人能居中调和,哪一天为官者能知道江湖好汉的仗义,江湖同道也能知道,做官的也会为百姓、为天下做事。”   白玉堂怫然不悦道:“官府若真办了实在事,还用得着咱们?你莫将那些为官之人各个看得与你一般,要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那些朝廷鹰犬哪个眼里不是只有升官发财四个大字,谁管百姓死活?”   “包公。”展昭轻声答道,然而语气之中再没有半分犹疑,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白玉堂竟一时语塞,半晌方才道:“即便这人是个好官,朝中奸臣当道,难道胳膊拧得过大腿?”展昭便笑着打趣道:“正是因为胳膊拧不过大腿,我才想让他胳膊粗一些。”   “可难道非你不可吗?”白玉堂忍不住劝道,“天下多得是攘攘为利来、熙熙为利往之人,这包公门下难道便一个能用的人也没有,偏偏要你这个南侠鞍前马后地伺候他?”   展昭默然半晌,忽然反问道:“可若是我不想再仗剑江湖呢?若是我宁愿鞍前马后伺候包公,也不愿再做这个南侠呢?”   白玉堂听展昭这般直言不讳,一时只气得脸色铁青,正要指着展昭鼻子破口大骂,展昭这会儿却又不紧不慢讲起了故事,他说:“那年,我在端州一带走动,有一个地主恶霸,做尽了侵占良田、欺男霸女的伤天害理之事。我正遇着他强抢一户农家的女儿,心下实在不平,便出手教训了他,救出了那个年方十五的小姑娘。”   “难道他不该教训?”白玉堂冷笑道,“你可莫告诉我其实这人是个大善人,反倒是那些乡野愚民无故诬赖他,你瞎了眼,竟看错了。”   展昭瞥了白玉堂一眼,摇头道:“并非如此,只是我走之后,这人为出胸中恶气,竟害了那小姑娘一家,连几岁的孩子都不曾放过。”   白玉堂闻言一怔,接着便恶狠狠道:“如此禽兽畜生,你当初便该杀了他,不该心慈手软!”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当时并未杀人,我如何取他性命?”展昭淡淡道。   白玉堂一怔,约莫听出展昭讲这一通是何意思,不由冷笑道:“可他后来杀了那姑娘一家,难道还不该死?展昭,你自己心慈手软、妇人之仁,可莫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了。”   “我如何知道他后来会杀那人一家?既不知道,便不能下这个杀手。旁人怎样,我却是不管的。”展昭笑了笑,眉宇间却似有无限疲惫,“难道仅是因他可能为恶,我便要取他性命?若有人能经此一事改过自新,却被我所杀,我岂不是犯下大错?”   白玉堂一时无言辩驳,狠狠拍案道:“你这是强词夺理!分明是你自己胆怯!展昭,原来我看错了你,你根本没有侠肝义胆,只是个窝囊懦夫!你攀扯这些为的什么?不过是不肯承认自己也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   “我的确是个懦夫,也是个小人。”展昭默然半晌,叹道,“人命于我而言太重。我学这一身武艺不是为了将旁人的性命玩弄于鼓掌之间,那人是善是恶、该不该杀,这种决断我也委实……担不起。”   他抬起双眼望向满面愤然的白玉堂,忽然便不由得满心惆怅,再说不出一个字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越来越懒,每天任务都完不成,桑心(;′⌒`) 还是捉虫~~ ☆、第十一回 谁料世事竟无常      且说秦潼一出来,便见得展昭与白玉堂二人对桌而坐,白玉堂一径沉着脸,展昭面上竟也隐有感伤之色。秦潼不由便叹了口气,上前道:“你二人这又是怎么了,都是自家兄弟,吵吵闹闹也就罢了,可千万别真伤了感情。”   然而一番话说下来,白玉堂便好似不曾听到一般,坐在桌前一径沉着脸,直如泥塑木雕一般。还是展昭沉默片刻,到底见秦潼说了这许多话却无人搭腔,着实尴尬,便起身道:“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秦潼扫了眼二人,心下也知道再强按着他们在一处,只怕总会闹起来,便拱手对展昭道:“雄飞兄,我也不与你客套了,慢走。”说着将展昭送至门口。   白玉堂眼看着展昭出得门去,秦潼关上门,他这才抱起胳膊冷冷开口道:“嘿,你竟像个主人似的!可知这是谁的地盘呢,倒有你出风头的地方了?”他在展昭那里受了气,这会儿便忍不住要让秦潼也不痛快。   “你少在这里冲我摆脸色、使性子,”秦潼被闹了这半日,实在疲累,语气不由冲了些,“咱们这回上京是有正经事的,你倒好,大街上不管不顾发疯。我要是不拉着展雄飞走,你还不跟他打到天上去?”   白玉堂气极反笑,道:“难道只许他做,便不许我说?”   “他展雄飞做什么了?”秦潼上前一步逼问道,“是杀人还是放火,你要这样轻贱于他?”白玉堂被问的一时说不上来,怒极拍案道:“他叫‘御猫’,难道不是与我‘锦毛鼠’过不去?”   秦潼冷笑道:“这才真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呢,真把自己当个角色了。谁不是在江湖上闯出好大的万儿,偏偏与你过不去,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秦潼!”白玉堂立时气得满脸通红,怒道,“你是铁了心与他一伙是吧?好,你现在就去找你家展大人,莫要在五爷眼前碍事,看你心烦!”   秦潼冷冷道:“我走了,青莲姐姐怎么办?”她冷笑道,“你也好歹年纪不小了,怎么就分不清个轻重?是展雄飞做不做官重要,还是青莲姐姐身子重要?你气头上把我赶走,回头上哪里去请好大夫?”   “笑话,我白玉堂离了你难道还活不成了?”白玉堂说着便要揪着秦潼的领子拎她出去,里头青莲早被外间两人大嗓门吵醒,听了这半晌,直气得将床拍得震天响,在里面叫道:“你们两个小忘八崽子,给我进来!”   白玉堂浑身一僵,撒手便放开了秦潼。秦潼忙不迭整顿衣冠,一面冲白玉堂怒目而视。两人连忙进了里屋,老老实实站定,倒像两个孩子似的,哪里还敢高声放肆。   青莲方才只睡了一忽会儿,这会子真是困得厉害,但一想两人自己先吵起来便气得肝疼,指着两人骂道:“你们两个多大了,就会窝里斗!有种出去也这么横,在屋里发狠给谁看呢?我指望着你们两兄弟念着小时的交情,和和睦睦的,也让我省点心。你们呢?巴不得我早早气死,没人管你们就趁意了吧!”   “姐!”“青莲!”秦潼与白玉堂一同开口叫道,两人这会儿倒是一条心了,都是悔之不及,想着不该任性吵闹,惹得青莲大动肝火。   小丫鬟一旁忙给青莲顺气,小声劝道:“姑娘,两位少爷也是一时气糊涂了,才说出那些糊涂话来。您也不用往心里去,仔细气坏了身子。”   “气坏了倒好,死了干净。”青莲狠狠瞪了秦潼一眼,气不平,又指着秦潼骂:“我跟你说的话,你转眼就抛到脑后了是不是?好,你眼里到底没我这个姐姐,今后咱们也没相干了,你赶紧一走了事,也省得在这里受气。”   秦潼这会儿哪里敢顶嘴,上去半跪在床前扯着青莲衣袖小声道:“姐,我知错了,你不要赶我走。”   白玉堂冷眼一旁看着,真个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   “你也不用假惺惺在我跟前哭,我还没死呢。”青莲说着甩开秦潼,又看着白玉堂冷冷道,“还有你,想来今日没吃饭,尽吃炸药了,见着谁都要吵两句!你不如来和我吵,把我气死了岂不显出你的本事来!”   青莲原本便脾性刚烈,如今又有孕在身,加之诸事不顺,正是爱发脾气骂人的时节。昨日方才闹了一通,今日便又吵起来,早耗得气虚血虚,这会儿骂了几句便喘不上起来,抚着胸脸色惨白。   秦潼唬的赶忙哄劝:“都是我俩的不是,猪油蒙了心了。姐姐你不要急,我和泽琰这么多年感情下来,吵吵闹闹到今天,也没哪次就真生他气了。”   “可不是,”白玉堂也连忙道,“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一贯喜欢和人家吵架的。潼哥儿她又是个好脾气的,从不和我计较,我才和她闹了两句,不当真的。”   秦潼觑看青莲脸色,见有回转,方才放下心来,便有意回身指着白玉堂笑骂道:“没大没小,潼哥儿也是你叫的?”这一说,青莲不由笑了出来,秦潼连忙使出浑身本事逗了几句,服侍青莲睡下了,方才和白玉堂轻手轻脚出去。   到了外间,两人便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都提不起劲来。他二人小时候虽然都是常挨青莲教训的,白玉堂如今也就十几岁,尚还好,可怜秦潼二十几岁,还被青莲当小孩子一般劈头盖脸训斥,真个没脸了。   “现在好了,不吵了吧?”秦潼小声嘀咕道,“非得把青莲姐姐吵起来你才罢休。”   白玉堂也小声回道:“你方才说得不比我少,现在倒成了好人了,打得什么马后炮。”说完两人对视一眼,不由都笑出来。笑着笑着白玉堂又勾出心事来,忍不住叹息一声,拉着秦潼出了屋子,在门口低声问她:“那大夫可靠得住?你去看了没有?”   “我哪有那个闲工夫,一早被你闹得现在还没用饭呢。”秦潼没好气,“你也省省心,听我一句劝,不要再找展雄飞的麻烦了。”   白玉堂哼了一声,道:“谁去找他麻烦了,多大脸!”   “我知道,你是答应过青莲姐姐的。”秦潼叹气道,“青莲姐姐真是一心为你,她方才累成那般模样还撑着跟我说了许多,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让我在展雄飞面前为你周旋,只怕你小小年纪便和人无端结下仇怨。她这样劳心劳力为了谁?你也不要不知好歹,真把她气坏了,你不心疼?”   白玉堂心里早服了软,但到底拉不下脸来赔不是,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便不说话了。秦潼一早便知他这臭脾气,哪怕服气了也要顶上几句嘴,非把面子扯平不可,这会儿不说话,可见是真听到心里去了,也不由松了口气。   两人说了这半晌话,见时辰不早了,便叫伙计送饭进来,胡乱吃些了事。这客栈虽不甚华丽,但胜在干净,饭菜虽不是山珍海味,但能入口,也是白玉堂挑地方的眼光好。   草草用过饭,秦潼便与白玉堂商议着,先到安乐坊去找那位徐郎中,递上名帖拜会拜会,也好将来意说明。白玉堂放心不下青莲,便道:“不然这样,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那位徐大夫打问打问。”   “你一个人?”秦潼扫了眼白玉堂,虽然个子已比自己高了,但看模样便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不由得不放心,“要不还是我去吧,你留下来看着。”   白玉堂却是打定主意了,只道:“你也莫小瞧我,五爷大江南北都闯过了,难道还怕他一个小郎中不成?”   “我哪里是小瞧你,”秦潼笑道,“我是怕你脾气冲,回头再和人家大夫吵起来,失了礼数是小,万一人家生了气不肯帮着看病,岂不是糟糕。”   白玉堂摆手道:“你放心,正事上我心中有数,断断不会和他吵起来。”秦潼仍旧犹豫,却也只得叮嘱道:“好生和人家说话,不要性急。”   “知道了,”白玉堂听得心中不耐,拍案道,“你老实在这里待着,好生伺候着里面那位,我晚间必回。”说罢扬长而去。   出了客栈,外间日头正高,好在暮春时节算不得炎热。白玉堂也不骑马,沿着路信步往东走了一阵,在浚仪桥街折而向南,走了许久,果然隐隐看到道馆的影子,便知那多半便是延庆观了。   这位徐凌徐郎中所在的安乐坊是在延庆观附近,白玉堂懒得打问,看看左右无人,索性垫步上墙,猱身上了一棵高大的柏树上面,攀着枝丫四下眺望。   这延庆观东邻大相国寺,西邻景灵西宫,南接开封府,北与太平兴国寺毗邻,占地十余公亩,白玉堂直看得眼花缭乱,又怎么找得到一个小小医馆。他不由心烦意乱,跳下树来正要再走,忽然听得“哎呦”一声,原来一个男孩子正在下面,被他吓了一大跳,手里的藤球骨碌碌一路滚了开去。   白玉堂先是一怔,随即欣喜,拉住这男孩问道:“娃娃,你可知道安乐坊在何处?”这男孩孩懵懵懂懂,竟也胆大,未被白玉堂吓哭,仰头问道:“你问安乐坊做什么,生病了吗?”   白玉堂心中不耐,又怕沉下脸色来吓着孩子,只得好声好气道:“我不曾生病,只是要找安乐坊的徐凌徐大夫,你知道安乐坊在哪儿吗?”   男孩便点了点头,白玉堂连忙从怀中随便摸出什么往那孩子怀里一抛,道:“那你带我去,这就归你了。”   男孩孩怔怔地抓着白玉堂扔给他的一把石头,只见这些石头各个光滑圆润,心下不由大为喜爱。   这石头却唤作飞蝗石,白玉堂素来以此物为暗器,平日寻摸下适合的石头,他便随手握住,以指力将石头磨圆。   那小孩捧着石头便要带路,地走了几步,却又回头道:“你要先去安乐坊,还是先找徐大夫?”白玉堂听了这话不由一怔,却不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景点延庆观是元朝建立的,我写的这个,嗯,你们就当成架空的好了,其实宋朝也有,只不过已经不在了 随便看看,不要较真哈(貌似除了我也没人较真OTZ) 捉虫捉虫~~~ ☆、第十二回 郎中户里      白玉堂听这孩子问他“先去安乐坊,还是先寻徐大夫”,不由得便是一怔,问道:“这却是个什么说法?我去安乐坊便是要寻徐郎中,难道还有个先后之说?”   “徐大夫早不在安乐坊了,”男孩歪过头答道,“你若寻他,得上他家里去呢!”   白玉堂听了暗道一声侥幸,若真费上半天功夫去找安乐坊,只怕到了地方也不一定能打问出徐凌的住处。好在竟遇上了这孩子,真是极巧了。他便对那孩子道:“如此,你便带我去徐郎中家。”   男孩闻言遂蹦蹦跳跳在前引路,不多时斜刺里转入一条幽静的小巷中,他指着一户人家道:“这就是徐郎中家了。”说完自顾自上前拍门道,“桂姨,我回来了!”   白玉堂见状吃了一惊,心道,原来这孩子竟是徐郎中家的孩子。正想着,那道黑漆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媪在门后探出身来,张口便骂道:“遭瘟的小杂种,大白天的号什么丧!”   “呸,谁号丧!你少背着桂姨说这些晦气话!”小孩对着老媪瞪眼道,“如今有客人来找老爷呢,你再喋喋不休,误了事可看老爷发不发火!”   老媪这才抬眼看向白玉堂,一见是个体面英俊的公子哥,当下也不敢怠慢,连忙开门迎出来,道:“不知是哪家的少爷,竟看着眼生。还请通个姓名,我们也好禀报老爷。”   “在下金华白玉堂,受石州知府秦大人引荐,特来贵府拜会徐郎中,徐老爷。”白玉堂虽然心下犹疑,但对那老媪仍客客气气的,并将怀中的名刺取出递过去。   老媪忙忙地两手接了,躬身将白玉堂迎了进去。这户人家外面看去门户狭窄,外头两个矮小的石墩子边上净是杂草,不见有人打理。门首上嵌缀着早已剥蚀的桃符,褪色的门神半挂着,在风中发出的瑟瑟声音。然而进去院里,倒也不至太过萧条,虽然院落不大,却打扫得干干净净。   老媪将白玉堂引进了院子左手的二层小楼中,一进去是个不大的厅堂,光线昏暗,一股子浓郁的药味在门外便可闻到。正对着门的便是一截又高又陡的木质楼梯,大约是新刷过漆,倒是光可鉴人,两旁栏杆扶手上还有木头雕出的芙蓉花,却是棱角分明。   白玉堂便在一边的旧梨花小桌旁坐了,不一时进来一个头脸干净的妇人奉上茶盘,柔声开口道:“这位公子,您大驾光临寒舍,原本不该怠慢。只是我家老爷近日偶染微恙,如今还未起身,还请您稍待片刻,若不嫌弃,且先用些茶点。”   “哪里,倒是我不请自来,未曾招呼,未免失了礼数。”白玉堂见这妇人言语不俗,心中猜是徐郎中家的女眷,便站起来略施一礼。那妇人却连忙侧身躲过了,只道:“公子快坐,我且上楼去服侍老爷起身。”说着款款一拜,莲步轻移上楼去了。   白玉堂重新落座,正没理会处,就见先时那孩子悄悄遛了进来,冲白玉堂咧嘴一笑,几步上前抓起茶盘里的果子便往嘴里塞。白玉堂家教素来严谨,他从小便不敢这样肆意胡为,但看这小孩并不怕自己,倒是一派天真烂漫,心中却有几分喜欢,对他道:“慢些吃,仔细噎着。”   那小孩正伸出舌头舔着指尖,闻言一面道:“我才不会噎着呢。”一面又伸手过去将茶盘里的点心略略挪了挪,好叫人一眼也看不出有人偷吃。   “你叫什么名字?”白玉堂细看这孩子眉目间还有几分清秀,也不生嫌他言语行止无礼,便问他道,“今年多大了?”   那小孩哼道:“我哪有什么名字?人家都叫我狗剩子,也不知今年多大,估摸着可能七八岁,也可能十几岁。”   “就你这身量,顶多十岁。”白玉堂不由笑道,“也莫在这里胡闹了,外面有人进来了。”那孩子一听,忙不迭翻窗逃了出去,正好那老媪从正门进来,手里拿着发黄的抹布,嘴里嘟嘟囔囔贴着墙边儿从那一头拐到了楼梯后面去,不知做什么。   白玉堂冷眼觑看,这户人家显然带着高门大户落败后的模样,虽然庭院屋子里打扫地井井有条,下人们打扮得干净体面,但却仍掩不住颓败的味道。那老媪对方才的孩子言辞尖利、粗俗无礼,而那孩子虽然打扮得不像小厮、下人,但显然也不是这府上的公子少爷,却不知是何身份。   白玉堂想了一回,只觉得毫无头绪,不由又有些好笑,暗叹自己实在是闲得发慌,竟有闲情逸致关心起这些了。他目今该担心的,是这位徐郎中不知病得如何,可还能为青莲诊病才是。   正想着,只听楼上脚步声响,陈年的木头地板发出悠长的“嘎吱”声,白玉堂抬起头,便看到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拄着手杖缓缓下了楼来,身上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   白玉堂连忙站起,拱手道:“想来这位便是徐郎中了,在下金华白玉堂,这厢有礼了。”说罢一揖到地。   这人正是徐凌,他见白玉堂行礼,不慌不忙还了礼,开口道:“原来是白世兄,不必多礼,快快坐下。”两人说着谦让一番,各自分宾主落了座。白玉堂便道:“晚辈原该提前知会一声,再备上厚礼登门拜访。然晚辈不请自来,先在这里给徐郎中赔不是了。”   “不妨事,”徐凌淡笑道,“我与秦明昭多少年的交情,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他说着问白玉堂道,“只不知我这老友如今可还健朗?”   白玉堂这回来去仓促,哪里有功夫去秦旭面前拜会,听此一问稍稍怔忪方才答道:“秦伯父身体安好,我此来本是与秦伯父之子秦潼一道,他如今有事缠身,未能亲自登门拜会您老人家,待事毕再来登门赔罪。”   “秦潼,”徐凌略一沉吟,道,“是明昭的长子吧?这孩子我二十多年前曾见过他一面,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白玉堂心中暗笑道:这老郎中真是客气,秦潼那脾性直说是混世魔王也不差了,他竟也能红口白牙说秦潼听话懂事,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徐凌却仿佛陷入了沉思,竟一时失神。白玉堂在一旁候了片刻,不见他再开口,便试探着道:“老先生,不瞒您说,晚辈此来正是受秦伯父指点,请您治病救命的。”   “哦!”徐凌这才回神,笑道,“我到底老了,这一会儿竟失神了。”他问道,“不知是府上哪位抱病,有何症状?”   白玉堂听了忙打点起精神,用心答道:“是我的一位朋友,她本是江湖女子,不久前落难遭人欺辱,如今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但她身子不大好,只不知老先生可有什么法子,能平安将那孩子拿掉?”   “拿掉?”徐凌一听便沉下脸色,冷冷道,“胡闹,莫说是身子不好,便是身强体壮,四五个月也不该再动这些心思了!”   白玉堂听了这话心中便是一沉,仍不死心地问道:“老先生难道真没法子?”   徐凌拂袖道:“没有!你若只是为此事而来,那便速速离去吧!我徐某人虽不是什么华佗再世的神医,但也万万做不出这等缺德之事,请吧!”   “老先生,此事实有隐情。”白玉堂哪里肯走,忙起来躬身道,“并非我便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要她一个弱质女流受这样的苦楚。实在是,她受人欺凌,如今能活下来已是不易,这孩子却是万万要不得的。”   徐凌冷笑道:“如何要不得,若真不想要,早做什么去了?四五个月方才找大夫,天神下凡也做不得,真非不要这孩子,索性一条白绫挂上,一起死了干净!”   “徐大夫!”白玉堂听徐凌这般言语,顿时怫然不悦,道,“我敬你年长,可你也不能这般出口伤人、为老不尊!”   徐凌性子本就古怪,他原本是宫中御医,因为得罪了同僚,遭人陷害丢了官职。后来在安乐坊好容易安身立命,却又没几年便与东家翻脸,如今只靠着几位故交为他介绍些病人,方能养家糊口。他如何能听得白玉堂如此抢白,当下便指着门道:“好个无礼的后生,我这里容不下你,这便请吧!”   白玉堂也是个性子烈的,哪里又受得了这个,当即也不再多言,愤愤然拂袖而出。一直出了徐家大门,他方才冷静下来,但若说要他再回头上门去赔礼道歉,白玉堂却是万万拉不下脸来的,只得悻悻踏上回程。   正走着,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道:“喂,且等一等!”白玉堂听得口音熟悉,一回头,却见是那个半大孩子追了上来,直跑得气喘吁吁,问他道:“你怎么不说一声便走了?听说你方才和老爷大吵了一架呢。”他说着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白玉堂面色不虞,冷冷道:“有什么好笑的,你家老爷不明事理,难道还不许人说?”   “自然是许的,”小孩笑嘻嘻道,“老头子糊涂了,哪天不和人吵上一架便不舒服。今日和你吵了,便不会找旁人麻烦,桂姨可以安心了。”   白玉堂冷笑道:“这么说来我还帮了你家桂姨的忙?”   “那是自然,我追出来便是来谢谢你的。”小孩仰头道,“你也莫往心里去,我们家老爷就是这个性子,从前在圣上面前也是敢发脾气骂人的,更何况你呢。”   白玉堂讥笑道:“好大口气,你家老爷在不在圣上面前发脾气骂人与我何干?我就是一身白衣,也不受他的鸟气!”   “你才是好大口气,难道你竟比皇帝还尊贵?”小孩反唇相讥。不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了,以后更新可能就不定时了,希望小天使们不要抛弃我,我会努力更新的! ☆、第十三回 黑白无常索命      白玉堂心中有气,便不愿与那孩子多言,只匆匆几句话便摆脱了他,自己胡乱拣了条路走了。他此刻心中虽仍旧挂念着青莲,然而却迟迟不愿回客栈去,概因出门前自己对秦潼也曾再三保证,要将此事办妥,孰料才和徐郎中说了几句话,两人便翻了脸,他只觉无颜回去见秦潼与青莲。   如此一来,白玉堂不由心中大为沮丧,一时也不曾留意路径,再抬头时,却猛地发觉自己竟走进了一条幽静的小巷中。眼下还未到掌灯时分,这巷子中便家家关门闭户,白玉堂一眼望去,只心下暗自犹疑。他面前几步开外长有一株梧桐,高大魁梧、枝繁叶茂,也不知活了几百年岁数。这时,他忽然猛觉心中泛起一丝寒意,不由得顿住脚步,左手稳稳搭上了腰畔悬着的刀。   有轻风拂过,这梧桐树梢便摇曳有声、瑟瑟作响。此刻约已黄昏时分,暮色四合,白玉堂凝神戒备,已从这诡异的静谧中嗅到一丝杀机。   顷刻间又是一阵凉风卷过,树冠猛地摇晃,飒飒之声大作。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黑影裹挟着劲风从树上利剑般射出,掌中兵刃迸着寒光直直朝白玉堂袭来!   白玉堂眼中看得清楚,只冷笑一声,神情丝毫不变,刹那间钢刀出鞘,携着雷霆之势不守反攻,猛地朝那人劈面砍去。这一刀眨眼间便至那人面门,对方的长剑虽已指向白玉堂的咽喉,竟也再难往前半分。   电光火石之间,白玉堂抬眼与那人打了个照面。只见这人又高又瘦,一身青衣短打,那张干瘦的脸上青白无须,两只眼睛却鹰隼一般锐利。   “铛”的一声,只见那人动作如闪电般迅捷,已猛地回转长剑接下了白玉堂这一刀,两人刀剑相接之时竟迸出了几点火星!   白玉堂在一刹那便觉出那人内力排山倒海般自长剑上涌来。他吃亏在年纪尚轻,知道自己内力不比对方雄厚,猛一吸气便抽出刀来,大喝一声又是一刀劈了下去。   对方仿佛早已料到他的招数,不慌不忙再次抬剑格挡。白玉堂心中暗骂一声,却也不敢再与对方硬拼内力,刀锋一转便斜斜削向那人面门。那人剑锋圆转,然而不等他回剑接招,白玉堂这一刀便已猛地下沉砍向他的左肩。   这一招何等之快,又是何等之妙!若换了寻常江湖人士,哪里还来得及反应,早在白玉堂这一刀之下废去左臂。然而这人功夫兀自不弱,左肩及时一沉,顺势提膝正蹬向白玉堂腰胯。   两人动作都快得令人眼花,白玉堂心中暗赞此人武艺高超,脚步轻移退了半步猛地提脚,两人“啪”地对了一腿。紧跟着“叮”地一声,两人刀剑再次相接,又猛地分开。   白玉堂师出名门,自幼苦练刀法。他又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十三岁便出道江湖,这些年已不知挑战了多少武林高手,经验之老道远非同龄人可比。一招未完下招已至,绵绵不绝、刀刀致命。那人虽是偷袭出手、内力深厚,竟也一时难以占得上风。   呼吸之间,白玉堂已与来人过了几百招。这人剑法狠辣诡谲,然而一招一式显然不是师出无门。白玉堂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心念斗转之间便猛地识破这人使得乃是太行剑宗的独门剑法,不由冷笑一声,大喝道:“我道是哪来的鼠辈,原来竟是太行剑宗的!不知我白玉堂如何得罪了贵派,不如咱们说个明白!”说到最后几个字,他掌中钢刀几乎已化作一片寒光,将那人逼得连连倒退!   “你们五鼠便是鼠辈,”那人虽然落了下风,却也丝毫不见慌乱,连气息都仍旧绵长,讥诮答道,“哪里来的脸面,去指认别人是鼠辈?”   白玉堂素来脾气火爆,又哪里听得了这个,当下暴喝一声,刀携雷钧之势猛地朝对方砍去。孰料对方却并不接招,反倒猛吸气、大仰身,避过这一刀的同时身子犹如狸猫一般矫健迅速地往后一翻,蹬着墙便上了屋顶。   白玉堂哪里肯放过他,足尖一点也跃上屋脊,刀锋在如血的夕阳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光,直直朝那人脖颈劈去。那人却不闪不避,头也不回地抬手便是一镖直奔白玉堂面门。白玉堂身形一偏躲过暗器,那人竟已逃出去十几步。   “好恶贼!”白玉堂大喝一声,拎刀便追。他素来自负轻功卓越、独步武林,除了展昭从不将第二人放在眼里,然而那人拉开的十几步,白玉堂竟追了几百步也未能赶上,不由心中大为恼怒。他正欲提气疾追,却见那人身子猛地一沉,纵身跃入一户人家的围墙之中,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白玉堂怎肯就此善罢甘休,身形疾掠,眨眼间也稳稳落入那户人家。只见院落之中空荡荡不见人影,早已不见那人的踪迹。白玉堂屏息敛神,一手擎刀,另一手暗扣了几枚飞蝗石,悄无声息地朝屋中掩过去。   这约莫只是小户人家,院中一角胡乱堆放着柴火,上面盖着防雨的油毡。还有一块被圈起的地,围着木头栅栏,里面却是几头哼哼唧唧的肥猪。白玉堂生性喜洁,故而离得那臭气熏天的猪圈极远,贴墙沿儿走到窗前猫腰一看,里面一家人正用饭。那当家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和他两个儿子捧着饭碗唏哩呼噜地大吃大喝,背后站着他婆姨给男人们夹菜添饭,他几个闺女都在屋角坐着小杌子悄无声息地喝着稀粥。   白玉堂只扫了一眼便偏开了脸,暗道之前那人怕是已经跑了,不由心中大恨,却也只能罢手先将此事丢开。   这样一番折腾,转回到大路上时已华灯初上,东京正是大宋最为繁华之地,白玉堂眼见得之前空荡宽敞的街道两旁已摆满了摊铺,小商小贩正卖力吆喝着,极力挽留眼前走过的行人。   因白玉堂锦袍玉带、气度不凡,他才刚踏上这条街便被涌上来的几个小贩拦住了脚步。白玉堂本不耐烦应付这些,然而一眼扫过不远处卖廉价首饰的小摊时,却被一根青莲碧玉簪引住了眼神。他自来身家不薄,兄长又是金华富商,平日里这样的东西根本入不得眼。然而白玉堂念起青莲,却忍不住心下迟疑,脚步也缓缓顿住。   自然,他若真要给青莲买首饰,便是一掷千金也不会皱皱眉头,然而白玉堂深知,自己若真花大价钱买了什么来送与青莲,她反倒多半不喜,只怕也不肯要。   只这一犹疑,那首饰摊上的小贩便已看出白玉堂活动了心思,连忙捻起那簪子笑道:“客官,您瞧瞧,这可是上等的翡翠。”   白玉堂一眼便看出这不过是一只成色不佳的碧玉簪,做工粗糙,只算是次品中的次品。然而他也不戳破小贩的自吹自擂,掏出一小锭银子掷与他,伸手将那碧玉簪接过用手帕包好放入了怀中。那小贩暗自里将银子掂了又掂、咬了又咬,虽极力忍着,还是流露出了喜悦之色。   白玉堂哪里还管这小贩如何喜滋滋在心里叫他冤大头,大步流星便往下榻的客栈走去。一路回了房间,秦潼正倚在桌旁昏昏欲睡,桌上一盏纱灯发出昏黄柔和的光来。   听到动静,秦潼睡眼惺忪地抬头,见是白玉堂正缓缓在桌前坐下,便哑声问道:“可见过徐郎中了?约下什么时候请人家过来?或许我再去拜访一遭?”   “那老东西不肯来,”白玉堂自己倒了杯茶一仰脖喝干了,答道,“你明儿自己再去请一次吧。”   秦潼闻言立时瞪起眼睛道:“怎么回事?不是叫你好好和人家说话吗?”她点着桌子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又使性子得罪人家了?我早知道不该放你独个儿出门的,净给我惹是生非。”   “他没有半分医者仁心,反倒倚老卖老、大放厥词,难道五爷还说不得他?”白玉堂冷笑道,“你若非要请他,你就自己去请,只是别再叫我看见他。”   秦潼气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竟半分不想着青莲姐姐吗?为了她连这点气都受不得?”   白玉堂听秦潼一而再再而三拿青莲说事,不由得脸色铁青,半晌也不回话,再开口时问道:“她怎样了?”   “后晌睡了睡,这会儿也不知道觉来了没有。”秦潼无奈轻叹道,“你若想去看她便进去吧,别提方才之事,大不了我再想法子圜转圜转。”   白玉堂闻言便起身,又垂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明日去给他请罪便是。”说完也不理会秦潼,抬脚进了里屋。   屋里比外间暖和一些,小丫鬟正靠着床头打络子,抬头见是白玉堂进来了,连忙站起来,低头端过桌上茶盘出去添水了。   白玉堂便轻轻上前几步,他在床边偏头呆立半晌,又缓缓蹲下身。他看着青莲合眼靠在枕上,她的脸色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病痛使她形销骨立,早已没有当年的半分神采。   然而白玉堂却从未如此清晰地回忆起和青莲的初见,当年湖畔那个明眸巧笑的少女一回首间,天地都为之失色。   他抬起手,似乎想将青莲散下的发丝撩起,却又住了手,将包着簪子的帕子搁到了青莲枕边,悄悄起身出去了。   窗外月明,晚风轻拂。然而这一刻的平静,却仿佛是大难来临前令人不祥的征兆。 作者有话要说:  觉来了就是睡醒了,这说法应该挺常见挺好懂的吧 更新果然慢了,我尽量快些,读者老爷们也给点鼓励呗,么么叽^3^ 捉虫捉虫 ☆、第十四回 年少轻狂   第十四回年少轻狂   且说那年,秦潼与青莲受钻天鼠卢方之妻闵秀秀之邀,一并南下到陷空岛做客。那时正是暮秋时节,南方水乡却不似北边那样草木凋零、满目萧索,仍旧气候温暖、水草丰茂。   秦潼自小在北国生长,哪里见过这水乡泽国的风光,一路上看着树木花草渐与家乡不同、河流湖泊仿若在肘畔一般随处可见,只觉得满心欢喜雀跃,也不枉她缠着父亲厮磨了那许久。倒是青莲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拉着猴子样不住上蹿下跳的秦潼,细细与她解说一路上的风光特色。   待到了浙江松华府华亭县,卢方与闵秀秀便引着二人雇了一条小舟,摇上了芦花荡。虽然一路下来,秦潼已坐过大船、走过水路,然而到底没乘过这样的小舟。初时她还处处觉得新奇,渐渐地便觉身子上下颠簸起伏、没着没落,十分难受,兼之满眼皆是茫茫然无边无际的江水,竟平白生出一股愀怆孤寂之心来。   闵秀秀既看秦潼年纪尚小,少不得便处处关照她,此刻见她不大有精神,脸色又十分苍白,便知她多半有晕动之症。这类毛病不常坐船的人往往常见,闵秀秀也见过不少,当下便拉过秦潼的手来,在合谷穴上不轻不重地推拿起来。她是习武之人,手上劲力再合适不过,拿穴又准,秦潼顿时胸中舒畅了些,便仰起脸来冲闵秀秀笑道:“多谢大嫂子,我好多了。”   “你可是不常坐船?”闵秀秀笑道,“等你们在陷空岛卢家庄住上半月,多在水上游玩几回,保管就全好了。”   秦潼听得心向往之,便缠着闵秀秀说些当地的故事来听。青莲在一旁看着秦潼,虽不搭话,也觉得心旷神怡,此前的郁闷已一扫而光。   闵秀秀原本就是个极善待人的,她说起话来不但妙语连珠、诙谐有趣,并且十分讨人喜欢。便连青莲这样清冷的性子,又是初时有嫌隙的,此刻也早已尽释前嫌,将闵秀秀看做了要好的姊妹。   这样一来竟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渐渐地暮色四合,澄澈的湖面荡起万道金波,西边遥遥一轮红日正缓缓向水中沉去,恁地壮观宏伟。秦潼不由张大了嘴巴,心中暗暗赞叹南国风光别有不同,竟是丝毫不输于北方壮阔苍茫的景观。   又走了一晌,便见得远处隐隐有一岭,轮廓狰狞仿若巨兽卧于湖上,上有蚰蜒小路,崎岖难行。卢方便道:“这是蚯蚓岭,此刻天色将晚,这虽不是正门,但若往五义厅去,走此处却最是方便不过,只恐怠慢了二位。”   “哪里哪里,”秦潼连忙笑道,“卢大哥这话可就见外了。”说话间,小舟已停在岸旁,几人便弃舟上岸,命舟子将船停在芦苇荡中。当下卢方、闵秀秀带路,青莲拉着秦潼,几人一路往上。好容易登上高峰之处,秦潼就在平坦之地,趁着月色往前面一望,便见碧澄澄一片清波,光华荡漾。她不由诧异道:“怎么竟还有这样一片大水呢?”再细看时,这水汹涌异常,竟自无路可通。   “这前面乃青石潭,是随着天然势修成的。”闵秀秀闻言笑道,“慢说夜间看着是水,就是白昼之间远远望去,也是一片大水。但凡不知道的,早已绕着路往别处去了。其实这一路上极其平坦,全是一片青石砌成,你且细看,凡有波浪处全有石纹,这也是一半天然,一半人力凑成的景致,故取名叫做青石潭。”说话间,几人已然步下岭来。   秦潼仍旧心惊胆战,却见青莲已随着卢方、闵秀秀两人踏上“水”去,便慢步试探而行,果然平坦无疑,心下不由暗暗称奇,笑道:“有趣,有趣。”又听卢方说道:“过了青石潭,那边有个立峰石,穿过松林便是上五义厅的正路。”   秦潼便与青莲跟着一路往前,果见前面有个立峰石。但见松柏参天,黑黯黯的一望无际,又隐隐的见东北一点灯光,忽悠忽悠而来。秦潼不由心下奇怪,问道:“怎么大晚上还有灯火?看着竟像是朝咱们这边来的。”   “可不是朝着咱们这边来的,”闵秀秀笑道,“我其他几个弟弟目今都不在庄中,单单只有五弟泽琰住着,定是他迎出来了。”   正说着,果然那点灯火渐渐靠近,隐隐约约便见一个男孩提着灯笼足不点地一般朝这边飞快地走过来。秦潼细细觑看,果然便是那日飞扬跋扈的那个孩子,依旧冷着一张脸,很不近人情的样子。   便听得卢方开口道:“五弟,还不过来见过白姑娘与秦兄弟?”却是那白玉堂远远看见青莲,却立时顿住了脚步。卢方只怕他又拧起来,得罪了客人,当下开言命他过来。   兄长既然发话,白玉堂只得不情不愿过来了。近看时这孩子穿着一身身穿松绿花氅,露着藕色衬袍,手中提一盏白绢灯笼,看模样倒像是画中的人物一般。秦潼心中不觉十分喜欢,便连那日这孩子顶撞的事情也不计较了,笑道:“这便是五弟泽琰吧,咱们那日见过的,我姓秦名潼,字云盛,幸会幸会。”   “嗯。”就见白玉堂冷冷哼了一声,似是原不想搭理,却又碍不过兄嫂的脸面,只能不情不愿出一声。   卢方见状拧眉道:“五弟,不可无礼。”一旁闵秀秀对秦潼歉意一笑:“我这弟弟都让他们兄弟几个惯坏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秦潼忙摆手道:“哪里哪里,白五弟乃是真性情,天真烂漫、不拘俗礼,又何来失礼一说?”   几人说着客气话,卢方便引着往五义厅走去。白玉堂自己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转过一丛竹林时低声对身后的青莲道:“仔细脚下。”青莲却仍记着这孩子骂自己勾引他兄长、挑拨他兄嫂关系等语,眼下听这孩子同自己说话,便如不曾听到一般。白玉堂也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当下便闭紧了嘴,再也不曾开口吐出半个字。   眼看着到了五义厅,秦潼抬头便见厅门两旁悬着黑漆描金的一副对子,上联是“恭敬绵长远”,下联是“天地锦江山”,笔法刚劲有力、风流潇洒、龙飞凤舞一般,秦潼看了不由暗叹一声“好字!”,她却不知,这竟是白玉堂亲手写的。   原来这白玉堂不仅会舞枪弄棒,且文采斐然。这五鼠在江湖上也号五义,大爷就是钻天鼠卢方。二爷乃黄州人,名叫韩彰,是个行伍出身,会做地沟地雷,便叫做彻地鼠。三爷乃山西人,名叫徐庆,是个铁匠出身,能探山中十八孔,因此绰号叫穿山鼠。至于四爷,身材瘦小、形如病夫,为人却机巧伶便、智谋甚好,是个大客商出身,乃金陵人,姓蒋名平,字泽长。此人能在水中居住,开目视物,江湖人称翻江鼠。惟有五爷,少年华美、气宇不凡,因他形容秀美、文武双全,人们便叫他做锦毛鼠。   此刻天已掌灯,又顾念着秦潼、青莲一路舟车劳顿,因此卢方、闵秀秀只是款待两人用了饭,便赶忙安排两人下榻之所,也好歇息。   这一夜秦潼便与青莲在乘风轩住下,正与白玉堂所住的听竹小楼相邻。这却是闵秀秀有意安排,只因白玉堂先后冲撞得罪了秦潼与青莲,她盼着这些天几人亲近亲近,又是差不多的年纪,也好冰释前嫌。   也亏得秦潼是个好脾气,青莲虽性子冷,心胸却广,是以二人都未曾真与白玉堂计较。闵秀秀也多少是看出这二人心性,这才敢如此安排,不然只怕白玉堂任性胡闹起来,几人结的梁子更深。   这一宿无话,只说第二日秦潼起身,盥漱更衣毕,推门出来,只觉清风阵阵,鼻中闻得花草幽香,顿觉心旷神怡。她见青莲早已起身,正在廊下与闵秀秀说话,便兴冲冲赶上前去,笑着行礼道:“大嫂子,青莲姐姐。”   “秦兄弟也起了,”闵秀秀笑道,“可还住得习惯?若有什么要的,只管开口,这里便是你的家一般。”   秦潼笑吟吟道:“可不正是同家里一般,再住得惯不过了。”她抬眼间看到听竹小楼,便又问道,“不知白五弟可起身了?”   “他是属鸡的,天蒙蒙亮便起身折腾了。”闵秀秀笑道,“眼下他多半是在后山,那边乃松江的江岔子。越过水面便是松江的地界。这虽是极其便捷之径,外人却皆不能到。只五弟在时,他自己练的独龙桥,时常飞越往来,行如平地。”   秦潼听了便问:“既是有桥,为何外人皆不能到,却独五弟能走呢?”   闵秀秀摇头道:“这名儿虽叫独龙桥,它却不是桥。乃是一根大铁链,有桩两个,一在山下,一在那泊岸之上,当中就是铁链。五弟他因不知水性,常吃四弟耻笑,就发狠暗练这门功夫,以为自己能够在水上飞腾越过,也是他小孩儿家家一片好胜之心。”   “单是好胜之心便能练得这样独步轻功,”秦潼赞道,“可见五弟天资不凡,正是人中龙凤呢。”   闵秀秀听秦潼夸赞她兄弟,心下也自欢喜,便道:“我估摸这会子他正在那儿练功呢,你们不妨去瞧瞧他。正好你们年轻人凑一处说说话,亲近亲近。”   “好极好极。”秦潼连声答应,便扯着青莲别过闵秀秀,往后山这边来了。他们穿过西边竹林,竟奔后山,果见浩浩汤汤一片江水。上头一根儿臂粗细的铁链,正随风轻晃,只不见人。   秦潼不由咦了一声,道:“他却不在这儿,倒叫咱们白跑了一趟。”话刚说完,她便隐约瞧见江水中央隐有水花溅起,忙定睛一看,却不正是白玉堂!   原来这白玉堂因着青莲之事,一宿未曾睡好,天一亮便到这后山躲清静。然而他魂不守舍、神思不属,行于铁索之上时却猛地脚滑,一下便跌落水中。他到底是个小孩儿,初时还不愿呼救,只怕闹得人尽皆知丢了脸面,这会儿挣扎半天也无济于事,便忍不住害怕起来。也亏得他自小打熬筋骨,气力绵长,不然早等不得青莲她们过来便沉到水底了。   秦潼当即便道:“我去叫人来!”说着转身要走,却被青莲一把扯住。青莲是个心细的人,她一早便看出白玉堂性情高傲自负,这里离得庄子并不远,大清早又安安静静的,他若真喊上两声,又怎会没人听见?只怕是这孩子怕声张起来脸上无光,故此死撑到现在。   “我先下去把他拉上来,你等一等。”青莲说着除去外面衣裳,掷与秦潼,自己一跃而上铁锁,足尖轻点,几个起落便至水中央。只见她一个猛子便扎进水中,竟连半个水花也无。   秦潼见青莲果真水性极佳,便先煞住步子,在岸边巴巴伸着脖子张望,心下好生担忧。   青莲入水之后便朝白玉堂游去,绕道他背后用力将他托起。白玉堂正在水中挣扎,手脚胡乱挥舞一气,这会儿觉出有人靠近,便拼了命去抓。好在青莲从后面过来,踩着水将他带出水面,冷声道:“老实点,别乱动!”   白玉堂耳旁嗡嗡直响,隐约听得青莲声音,却果真收束了手脚,不再挣扎。青莲看这里离岸尚远,白玉堂虽还是个孩子,但也十分沉重,自己恐无把握带他游到岸边,便道:“我托你起来,你自己抓住铁链上去。”   “嗯。”白玉堂低声应道,他闭气前不留神灌了几口水,这会儿喉咙火辣辣得疼,嗓子早已哑了。   青莲却不管这些,双臂蓄力猛地一把托起了白玉堂。只这片刻工夫,白玉堂果然一把抓住铁锁,反身便又拉住被他压得直往水下沉的青莲。   青莲借着手上的力也“哗啦”一声出了水,两人片刻功夫便都上了铁锁。这一番折腾,却只是为着这小孩的要强好胜之心,青莲想想只觉荒诞。她也不知自己大早起来发什么疯,竟因顾念着白玉堂的脸面,还下水忙这一遭,不由自嘲一笑。   白玉堂回神之际,便看到晨曦初微下,这个平日里冷冰冰的姑娘轻轻扬起嘴角。虽然两人都如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白玉堂却恍惚觉得,眼前此人却是再美好不过。   那是他第一次,怦然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你们可还好呀,是不是把我忘啦~ 看来我要加紧更新了,么么哒^3^(先来一章回忆杀,然后开始这个案子) 捉虫ing ☆、第十五回 似是故人      东京,开封城。   展昭这日起了个早,在院中舞了一回剑,打了几套拳,便要去井边打水上来擦洗一番,也好一会儿换上官服去前面应卯。他正绞了条湿毛巾揩汗,忽然后面有人喊他:“展兄,起得早啊。”   展昭回头一看,却见来人是开封府衙中的一个捕头,姓赵。展昭虽一向在包公身边做事,然包拯早年曾任监察御史,于狱讼一道十分在行,又与如今的开封府府尹,今上的十弟惠王交情甚笃。故而展昭也曾奉包公之命协助开封府办过几回案子,这才结识了捕头赵。   捕头赵是个既高且瘦的男人,唇上蓄着胡子,穿着一身灰黑相间的公服,乍看上去并无一般捕快稽查身上的精明狠厉。然而展昭却见过捕头赵带人缉凶的架势,不仅势如猛虎,且胆大心细,绝非一般酒囊饭袋可比。此人勇武果断,做个区区捕头倒是屈才。   展昭一面暗自奇怪这人怎么一大早找上门来,一面笑着与他招呼:“赵大哥,早。”   “不是你赵大哥起得早,”捕头赵笑叹道,“是昨夜内城城南出了桩人命凶案,哥哥一宿不曾合眼,如今还一头雾水,找不出头绪呢。”   展昭便问道:“如何,可是案子十分棘手?”他倒是不便细问,却是怕坏了规矩。   “何止棘手,简直是一团乱麻一般,理都理不清呢。”捕头赵摆了摆手,却又细细说起来,“此案报上来时,说是那位倒霉的老郎中半夜起身,因着天黑不曾看清,又是上了年纪眼花耳聋、腿脚不便,不慎从二楼滚落,额头撞上栏杆扶手,一命呜呼。”   展昭觑看捕头赵神色,猜度这人是来找自己帮忙,便问道:“可是尚有隐情?”   “唉,若无隐情,哥哥我也不至于忙到这会儿,连口热汤也不曾下肚了。”捕头赵说着扯住展昭道:“来来来,你且先陪我去吃些早点,待我与你细细说来。”   展昭忙苦笑着推拒道:“赵大哥,不是兄弟不卖你这个面子,实在是今日还得在我家大人面前应付,委实分不出神替大哥解忧。”   “怕什么,”捕头赵却已拉着他出了院子,他力气极大,一路拽着展昭边走边道,“我已在包老爷面前报备过了,请你来帮我的忙。包大人体恤我们下属,已经应允了。”   展昭原也乐于和捕头赵相处,闻言便爽快道:“既是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说着两人出门去,便奔着路边的早点铺子,随意拣了一个门脸进去坐了,叫伙计摆上早饭来。   “方才我讲到哪儿了?”捕头赵从竹筒中取出双筷子来,一面用热茶烫了烫,一面压低声音道:“是了,这案子原本早能了结,听着也没什么引人怀疑之处。偏偏那户人家中有个老仆妇,拉着我哭说她家老爷是遭人害死的。”   “既是如此,”展昭长眉一轩,问道,“她可说清楚是遭谁人害死的?”   捕头赵嘿笑了一声,讥诮道:“她指认的,乃是死者几年前买来的小妾。这样的人家,后院中多少都有些腌臜见不得人的勾当,那老仆妇便要状告那小妾暗中与人私通,伙同奸夫谋杀了她家老爷。”   “看你忙了这一宿,只怕她空口无凭吧?”展昭听到此处,也觉得此事难办起来。他深知,家宅之中的阴私往往比杀人放火、拦路抢劫这样的恶事还要令人胆寒。   果然捕头赵颔首道:“可不正是如此,亏得我拦住那老东西,不然这样一纸诉状没头没脑递上去,还不叫老爷掌她的嘴?”他说的老爷,却是权知开封府的少尹,名唤薛琴,是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   这开封府府尹乃是朝中极重的官职,位在尚书下、侍郎上,多是从一品或二品官衔。下设判官、推官、府院、六曹,任开封府尹者多为储君,亦由亲王兼任。开封府乃天下首府,地位显赫。府尹掌尹正畿甸之事,以教法导民而劝课之,中都之狱讼皆受而听焉,小事则专决,大事则禀奏。   然担任开封府尹的亲王往往多是挂名,并不管事,真正管事的,乃是少尹或权知开封府事。   展昭闻言颔首道:“既是还不曾状告,那赵大哥可是打算先暗中察访一番,待有些头绪再报与薛大人?”   “正是!”捕头赵一拍大腿,“还是展兄弟你懂我,我看若不查出个头头脑脑来,依我家老爷的性子,是断断不会接这状子的。”   展昭曾与这位薛少尹见过几回面,便笑道:“薛大人虽形容散漫,不爱升堂理事,但他最喜微服私查,试问满朝官员,能有几个如薛大人一般呢。”   “我看他就是不惯受拘束,放浪形骸之外。”捕头赵小声道,“前几日到了升堂的日子,你道他说什么?竟嫌官服穿着不舒服,想推病偷闲呢。”他叹道:“也就是雄飞你是自己人,我才这样说与你听,你不知道他被御史台弹劾几次了,偏生跟头牛一样,从不改他那性子。”   展昭看捕头赵满面愁容,虽心中好笑,面上却也不便显露,安慰他道:“薛大人心中必然有数,也只是不拘小节罢了。”   “唉,兄弟你也莫劝我。”捕头赵叹道,“我家老爷若能有你家大人半分正经,我也不至于现在还操心他,连媳妇都没空讨。”   展昭心里暗笑,岔开话头问道:“你还不曾细说,昨夜忙了一宿,可有什么收获不成?”   “收获自然是有,”捕头赵一面喝了口热汤,一面皱眉道,“这汤里头竟放了糖?伙计!”   那伙计见捕头赵一身公服,哪里敢怠慢,连忙抢上前来恭恭敬敬站好。捕头赵便指着那碗汤道:“去换一碗来,不要加糖。”   伙计忙不迭拱手称是,又连连赔罪,这才下去了。   捕头赵接着道:“那死了的老郎中姓徐,早年据说也曾在宫里当差伺候过皇亲国戚。只是如今沦落到给邻里街坊看些头疼脑热的小病,收些诊金糊口度日,偌大的家业竟败在他手中了。”   “他还曾做过御医?”展昭闻言好奇道,“那又是如何沦落到这步田地的?”   捕头赵嗤笑道:“这谁知道?或许我家老爷能找些太医院的熟人打问打问。且先不管这个,我与你说,他家只几口人,除了那小妾与老仆妇,只有一个厨子,已四五十岁了,半辈子都在他家。还有那小妾带进门来的一个孩子,叫狗剩子,无父无母的也可怜,便被那老郎中留在家里。”   “这徐郎中倒是个好心人,”展昭闻言道,“只不知你还查出什么旁的了?案发时他的家人都在何处?可有人作证?”   捕头赵忽地眯起眼睛来,道:“展兄这话问得内行,莫非这次出去还学了什么高招不成?”   “哪里,”展昭笑道,“是我小时的一位好友。这次去见他时,他竟做了捕快。”他想起秦潼,不由连声音都柔和几分。   捕头赵挑眉道:“是这样?我还以为你这次去石州,能得秦大人指点一二呢。”   “秦大人?”展昭诧异问道,“赵大哥说的是石州知州秦大人?”   捕头赵颔首道:“正是!秦大人当年提点刑狱、断案如神,可说是满城皆知。我当年曾在他老人家手下当过几天差,着实受益匪浅。”   “那可巧了,”展昭忍不住笑道,“我这位朋友正是秦大人的公子,名唤秦潼。”   捕头赵闻言险些跳起来:“你竟认得秦大人的公子?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不知大哥你竟还与秦大人有这样的渊源,”展昭笑着拍拍捕头赵的肩膀,“你也莫急,他眼下刚好在京城,待你手头的案子完了,我约他出来见一见,可好?”   捕头赵原本已坐回凳子上,这下又猛地跳了起来,叫道:“还等什么案子结了,咱们不如现在便去找他,这案子咱们哥几个正好一起查!”   展昭正有些犹豫,捕头赵却道:“你还等什么,我与秦公子早年也见过面。那时他还小,可是沉稳冷静已不输于其父,可不正是虎父无犬子吗!”   展昭见捕头赵愈发说得兴起,也不好横加阻拦坏了他的兴致,便道:“你好歹先用饭,这会儿过去人家也正吃着,哪有空招待你。”   “正是,正是。”捕头赵哈哈大笑着又坐回去,道,“我这可不是糊涂了,还是先吃饭。”   两人便胡乱吃了些早点,捕头赵拉着展昭便往秦潼下榻的客栈赶去。路上,捕头赵兴冲冲提起他在秦大人身边伺候的时候,还曾逗着秦潼玩过。   这一路二人走得极快,不一时便赶到了。客栈的伙计一大早见捕头赵急匆匆进门来,骇得直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连滚带爬上前问询。捕头赵哪里有空搭理他,摆手道:“官爷来此不为办案,是寻人叙旧,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说着和展昭一路上了二楼,却正与出门来的秦潼打了个照面。   秦潼见到展昭,不由大喜,叫道:“雄飞哥哥!”她回头望了眼房门,又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泽琰他还在屋里,你来寻他吗?”   她说着扫了眼展昭身旁的捕头赵,不由心下暗奇,想道:这人却是谁?也不知展雄飞带他来作甚?   欲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了(シ_ _)シ我检讨,我努力再更的快点 捉虫 ☆、第十六回 不是故人      却说捕头赵见了秦潼,竟也不由暗暗诧异,又细细觑看了几眼,见秦潼拿眼扫他,先不动声色地笑道:“想必这位就是秦公子?在下开封府捕头,姓赵,幸会幸会 ”   “原来是开封府的赵大人,失礼失礼。”秦潼虽说心中奇怪,却也忙着拱手还礼。她暗自回忆眼前此人自己可曾见过,却丝毫没有头绪。   展昭见状不着痕迹瞥了捕头赵一眼,先开口对秦潼道:“我不是来寻泽琰的,你且先来,咱们找个清净地方叙话。”   “正是这个道理,”捕头赵也笑起来,拉过仍旧一头雾水的秦潼道,“总不好傻站在这里,来来来,咱们到这边茶室来。”说着几人便往一旁的茶室里去。这茶室在走廊另一端,里面安静雅致,用湘妃竹帘隔出一间间雅座,有小案、茶几,即可独自品茗,也可会友谈心。   秦潼虽然摸不着头脑,但既是展昭带来的人,她也不好推辞,便跟着入了茶室。几人挑了间雅座分别落座,她这才开口问道:“二位大人专程前来,咱们本该以茶会友、倾心畅谈,但恕我实在俗事缠身,不如开门见山,敢问两位前来可有什么事情吗?”   这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捕头赵笑容可掬,道:“痛快,秦公子果然是个痛快人。那我也就直说了,多年前令尊大人尚在京城之时,我也曾侍奉左右,今日听展兄弟说秦兄弟正在京城,我便冒昧不请自来,还望秦兄弟莫怪。”说着拱了拱手。   秦潼一听是父亲昔年的属下,心中先感三分亲切,也笑道:“哪里哪里,我也来得急,竟忘了拜会赵大哥。这才真是失礼呢,莫怪莫怪。”她说着悄悄扫了眼展昭,见他冲自己使了个眼色,便知事情不止如此,心中不由升起几分疑惑来。   “这是哪里话,”捕头赵摆摆手笑道,“我只是秦大人手下小吏,秦兄弟只怕也不识得我。”他也不待秦潼答应,便叹道,“说起来竟一眨眼过了这许多年,秦大人离京之事仿佛还在眼前呢。”他说着笑看秦潼,问道,“我没记错的话,秦兄弟如今也将及冠了吧?”   秦潼呐呐道:“正是,明年便满二十了。”她越发摸不着头脑起来,却听展昭淡淡道:“赵大哥可莫要光顾着叙旧,却忘了咱们的正事。”   “哎呀!”捕头赵一拍大腿,道,“可不是,我也是糊涂,竟忘了个干净!好在展兄弟是个明白人。”   秦潼目光闪烁,道:“果然两位还有其他事情,赵大哥快人快语,直说了便是。”   “秦兄弟也不必生疑,”捕头赵闻言笑道,“咱们虽穿了一身官服,可也不是来为难兄弟的。只是出门走得急,竟没换身像样的衣服。”   秦潼客气笑道:“赵大人公务繁忙,这些细枝末节又何须在意?”   “哈哈,兄弟明白就好。”捕头赵笑了笑,道,“咱们二人过来,其实是请秦兄弟你出山的。正巧手头遇着一件棘手的案子,听展兄弟说秦兄弟于断案一道有独到见解,我便想着不如咱们几个一起去瞧瞧,若真能有什么发现,也让我老赵长长见识。”   秦潼闻言诧异道:“这……只怕不合规矩吧?”她倒是与展昭一般心思,况且还有要事在身,哪来的功夫陪这位没头没脑寻过来的赵捕头?   “这有何妨?”捕头赵大却剌剌说道,“展兄弟在御史大人门下做事,是我信得过之人。秦兄弟乃是秦大人独子,那更是可信之人。我赵某人难道还会为了些死板教条的规矩,反倒去疑心咱们兄弟不成?”话已说到这份上,秦潼只得硬着头皮问道:“既是如此,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案子?”话虽如此说,她却打定主意要想法子推脱此事。先不说会不会惹上麻烦,单单是不合规矩这一条,让她父亲知道便少不了一顿训斥。   “乃是一桩人命案,”捕头赵见秦潼问,喜笑颜开地答道,“城南一个徐姓郎中昨夜身亡,其中似乎另有隐情。”   秦潼心中忽地一跳,望了展昭一眼,问道:“徐姓郎中?却不知这位郎中名讳如何?”她一面问,一面不动声色握紧了拳头,掌心竟已渗出冷汗。   “名讳?”捕头赵挑了挑眉,答道,“这郎中姓徐名凌,早年还曾在杏林苑供职。”   秦潼只觉耳旁好似一声炸雷一般,强自稳住心神,追问道:“他是如何丧命?”   “后脑重伤,”捕头赵自方才起便一直不动声色看着秦潼,此刻闻言缓缓答道,“他的家人报案说是老郎中半夜起身,不慎滚落二楼,送了性命。然而有个老仆却暗中告诉我说,她家老爷乃是遭人杀害。”   秦潼脸色煞白,强笑道:“若真是如此,赵大人可将那仆人指认之人细细查问过了?”   “问了,”捕头赵微微一笑,道,“那人正是老郎中的小妾,她自言昨夜早早便歇下了,因着夜里睡得沉,不曾听到老爷起身,第二日听楼下吵闹,这才得闻噩耗。”   秦潼心中稍松,面上却是不显,又问道:“既是如此,大人可觉此人供词可信?”   “难说,”捕头赵手指轻点桌面,“这一家人口不多,除去殒命的老郎中,便只有他的小妾,仆人,厨子,还有一个被小妾带进门来的孩子。”   秦潼闻言蹙眉道:“听赵大人的意思,是怀疑家人作案了?”   “正是,”捕头赵道,“夜里早已上了门,并无强盗闯入的痕迹,也无人听到动静。若老郎中当真死于非命,十有八九便是家人动手。”   秦潼便道:“既是如此,昨夜案发之时这几人都在何处?”   “夜半三更,自然是在房中睡觉。”捕头赵笑叹道,“除了那小妾与老爷同房,剩下的几人都是各睡各的,自然也就无从佐证。”   秦潼便皱起眉来,道:“确实棘手。”她偏头思忖片刻,问道,“那孩子可是小妾进门前与别人养下的孩子?”   “这倒不是,”捕头赵答道,“这孩子是那女人收养的孤儿,后来进了徐郎中家的门,老郎中心善,也让这孩子跟过来了。”   秦潼挑眉道:“这二人倒都是菩萨心肠,到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可不是,”捕头赵叹了口气,“但也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命,这老郎中却也未能颐养天年。”   秦潼心中闪过无数念头,问道:“那仆人既然告发小妾,可有证据?”   “算不得证据,”捕头赵眼中浮现出几分不屑的神色来,“她说那小妾有一个情人,却又不知情人身份。所谓恋奸情热,被老爷发现,惊慌之下杀人灭口之说,也不过是空口白话,没有真凭实据。”   秦潼闻言颔首道:“这么说来,此案尚不明朗。”她望了展昭一眼,问捕头赵道,“既是如此,我想去徐郎中家里一看,不知可方便否?”   “方便。”捕头赵闻言便站了起来,似是早等着这句话,“城南不近,咱们这便走吧。”   几人都是查案的老手,此刻也不忌讳。秦潼去寻白玉堂说了一声,道自己有事出门,却一字不提徐郎中,只殷切嘱咐他留下好生看着青莲,不可出门惹是生非,方才反身出来和赵、展二人上路。   这般一路赶过来,几人到徐宅之时尚不至正午。秦潼在街边望到徐郎中家的第一眼,就察觉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荒凉颓败。此前不过藏于骨、溶于血,此刻却随着主人的亡故,将这分凄冷全然发散出来。门口的灯笼已换上了白绢,上面草草写着“奠”的字样。门里隐有哭声,听上去更加萧索寂寥。   捕头赵上前扣门,扬声道:“官府查案,开门开门!”里头似是有人应声,秦潼一面等候,一面环顾四周,看这宅子附近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大约因着未到日子,也并无谁人前来吊唁。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却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他穿着麻衣,见到捕头赵几人,忙低低弯腰请他们进去。   秦潼看了眼那人衣角蹭上的油渍,猜测此人便是厨子。果然,这人将他们引进左近的小楼之时,楼上正缓缓下来一个浑身素缟的妇人,轻声对那人道:“回厨房去吧,这里不用你招呼。”她的声音虽算不得黄莺婉转,却温柔好听,让人不由自主生出好感来。   捕头赵抬起头看了那妇人一眼,行礼道:“徐夫人。”   那妇人下楼来,对三人款款施礼,柔声道:“几位远道前来,小妇人热孝在身、未能远迎,失礼之处还望几位官爷宽宥则个。”她肤色白皙,却双目红肿,此刻微微低下头,更显得楚楚可怜。   “人死不能复生,徐夫人节哀顺变。”捕头赵微微侧身躲过这一礼,也不多寒暄,直言道,“我们此来仍是为徐郎中之事,还请夫人行个方便。”   徐夫人轻声叹道:“贱妾不过是女流之辈,几位大人要查,贱妾自当从命。只是外子尸骨未寒,不知几位大人能否宽限几日,且让府中将后事打理好,再查不迟。”   “正是因为徐郎中尸骨未寒,”秦潼开口道,“才更要将此案尽快查清,徐老方能瞑目。”   徐夫人淡淡地扫了秦潼一眼,片刻后平静道:“既是如此,那几位官爷就请查吧。”   欲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快点更什么的是不可能的,以后还是随缘吧,读者老爷们见谅——渣作者 捉虫 ☆、第十七回 扑朔又迷离      早在捕头赵与徐夫人寒暄之际,秦潼目光便不动声色地扫过厅中的各个角落。此刻听得徐夫人应允,她更不讲究虚礼客套,当先便在客厅中仔细看了一遭。   除去一进门便能瞧见的那段害徐郎中丧命的楼梯,这厅堂中左边还有一张破旧的梨花木桌,上面摆着一套茶具,只是委实陈旧不堪,茶盅上依稀还有深色的茶渍。木桌两旁分别摆着两张雕花木椅,大约是此前被虫蚁蚀过,与旁边那段楼梯一样皆是新上了漆,倒和梨花木桌着实不相称。   秦潼便对徐夫人道:“我看这楼梯与椅子都是新近重漆过的,怎么却独独漏过了这桌子?若是一并打理了,想来看着也齐整些。”   “我们这小门小户,哪有那许多讲究。”徐夫人闻言轻叹道,“不瞒大人说,自打我家老爷离开安乐坊,这家中便愈发不景气了。还是前阵子赶上奴家生辰,老爷这才说要收拾收拾家中,也去去晦气。谁知请来的漆匠是个不老实的,做工方才一半,竟偷偷将家中一张红木的小杌子漆成黑色想要偷走。我家老爷发现,立时便将他喝骂一顿辞去。那漆匠当时还剩了一张桌子未能完工,也就不了了之了。”   秦潼一面听,一面捻起一只茶盅在手中把玩,闻言也只是轻轻颔首。展昭在一旁正仔细查看,这时转身过来低声问秦潼道:“可是看出了什么古怪?”   秦潼缓缓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忽而又抬脚走上楼梯。她甫一踩上去,老旧的木质楼梯便发出“嘎吱”一声,秦潼便一手扶着栏杆缓缓往上走。   这楼梯不仅狭窄,还十分陡峭,走起来十分吃力。秦潼不由疑惑,徐郎中一把年纪,住在二楼难道不曾觉得不便?她一面胡思乱想,一面抬眼去瞧,再往上三级台阶,也差不多是这段楼梯中间的栏杆扶手,一朵木雕菡萏上,褐色的血迹在黑漆栏杆上洇出一片深暗。   这样的扶手每隔一段便有一个,雕工细致、花瓣宛然。只是不想这风雅的点缀,却成了害人的凶器。   秦潼正要回头问问徐夫人,家中这楼梯如此不便、且有隐患,为何不趁重漆的功夫干脆重修一番。然而她的眼角忽地扫到什么,不由凝住了身形。   那是一颗并不起眼的石子,正躺在楼梯边缘的栏杆附近,地方十分隐蔽,若非秦潼脚步刚巧停在此处,又正好回头,只怕也不能察觉。   展昭见秦潼呆愣住,微一偏头,顺着秦潼目光看去,心下也不由咯噔一声。   若是寻常石子,断不至令二人如此失态。然而秦潼与展昭皆是看得清楚,这石子光滑圆润、大小适中,正与白玉堂所用飞蝗石一模一样!   展昭还只是心生疑窦,秦潼却立时出了一身冷汗。她瞬间转过无数念头,终于脚步轻移,俯下身来伸指将石子捻起。   捕头赵一眼看见,连忙三步并两步到了秦潼身旁,接过石子一瞧,神色立时凝重起来,道:“这恐怕是暗器,出现在此处,只怕徐郎中之死确有蹊跷。”   秦潼强压下心中不安,一双眼睛如电一般转向徐夫人,只见徐夫人听了捕头赵所说,面上现出几分愕然,随即不由落下泪来,哭道:“天可怜见,我家老爷竟真的是死于非命。奴家命苦,还请大人们给我家老爷申冤做主啊!”   捕头赵也正不动声色觑看徐夫人脸色,见她神情悲痛,便开口道:“爷们只说是徐郎中死得蹊跷,可也不曾断定就是死于非命。你先莫要哭,说说你家老爷生前可与何人结下过仇怨?”   “我家老爷脾性一向刚直,若说结仇到不至于,只是与人口角却是常有发生。”徐夫人一面拭泪一面啜泣道,“可谁又会因几句口角便下此毒手啊?”   秦潼不由与展昭对望一眼,她直觉此事绝非如此简单——白玉堂刚与徐郎中起了争执,结果当晚徐郎中便送了命,竟还在现场留下一枚白玉堂的独门暗器。而白玉堂本该在掌灯前便回来,却不知为何直至深夜方归。   眼下捕头赵还不知白玉堂昨日到访且与徐凌口角,若是他知道了,必会将白玉堂缉拿到案,详加查问。届时白玉堂那个性子,怎会甘心受官府传讯?闹起来又该如何收场?   这些心思不过顷刻之间便闪过秦潼心头,她一把扯住正要细问徐夫人的捕头赵,压低声音道:“赵大哥,小弟有隐情相告,咱们借一步说话。”   捕头赵诧异地看了秦潼一眼,片刻之后方点了点头,与秦潼下楼来。两人出了门,在院子角落的一株老柳树下站定。秦潼扫了一眼,见左右无人,便开口道:“赵大哥,实不相瞒,此案兄弟已不能再跟下去了。”   “这却是为何?”捕头赵闻言吃了一惊,“正多亏兄弟明察秋毫,愚兄刚有了些头绪呢,怎么又丢手不干了?”   秦潼蹙眉问道:“赵大哥可知昨夜曾有何人到访徐家?”   “这……”捕头赵不由讪笑道,“昨夜忙了半宿,因为怀疑是家贼作案,便只顾着理清平日家中情况,倒是不曾问及昨日的情形。”他转而问道,“不知兄弟何出此言?可是有什么线索?”   秦潼微微颔首,道:“我此次上京,正是与同伴前来寻医问药。昨日我有事难以脱身,便是我的同伴独自前来拜访徐郎中的。”   捕头赵闻言眯起眼睛,半晌方才开口道:“看来秦兄弟的那位同伴,昨日正巧与徐郎中起了争执?”   “正是。”秦潼苦笑道,“我那兄弟性子莽撞,又素来口无遮拦。早知会出这样的事,我昨日怎么也不该轻易让他一人前来。”她说着忽又正色道,“话虽是如此说,小弟却不是说我那同伴竟会为此谋害徐老性命。只是家父言传身教,小弟深知此时便该避嫌,还望赵大哥海涵。”她说着便是一揖。   捕头赵忙闪开身子,连连摆手道:“这是哪里话,秦兄弟公私分明,我自然理会得。”   “如此,便多谢赵大哥了。”秦潼笑了笑,却仍愁眉不展、欲言又止,捕头赵见状便知秦潼还有话说,遂道:“秦兄弟有话但说无妨,咱们兄弟何必如此生分。”   秦潼便开口道:“既是如此,小弟就直言不讳了。”她瞥了眼屋内,压低声音道,“我那同伴是个江湖侠客,人称锦毛鼠白玉堂的便是。他有一独门暗器,名唤飞蝗石。”   “飞蝗石?”捕头赵猛地挑眉,“兄弟的意思,方才那块石子,正是你那同伴的独门暗器不成?”   秦潼默然片刻,微微颔首:“正是。”   捕头赵闻言沉默半晌,忽然笑道:“竟有这等巧事!兄弟放心,哥哥办案向来讲公理二字,单单是一块石头也难以定案,还须查问一番方可论断。”   “多谢赵大哥。”秦潼闻言又郑重施了一礼,道,“兄弟也不好再进去,这就告辞了。我二人下榻何处大哥也知晓,兄弟随时恭候。”   捕头赵摆了摆手,道:“兄弟慢走,愚兄不送了。”两人客气一番,秦潼便转身离去。   出了徐宅,秦潼当即健步如飞往客栈赶去,她知道依着捕头赵的性子,多半勘查完现场便会去寻白玉堂问话,秦潼只盼着自己能赶在前头,劝一劝白玉堂,叫他收住性子配合官府调查。   毕竟,展昭眼下还在捕头赵身边。这也是秦潼看到飞蝗石,却不曾与展昭明言之故。捕头赵尚且不知展昭与白玉堂的恩怨,展昭在他身旁,也算有自己人帮衬。   然而白玉堂当真会卖展昭这个面子?秦潼只怕白玉堂见着展昭反倒把个性子激起来,到时只怕两边面上都不好看。   她一路忧心忡忡,脚下却也丝毫不慢,不一时便赶回了客栈。此时将近正午,客栈内人声鼎沸,好不热闹,秦潼却无意流连,大步上了二楼,推门便进了房间。   外间小丫鬟正坐在屋角打着瞌睡,听到闷响方才一个激灵,抬眼见是秦潼,忙不迭起身施礼道:“少爷,您回来了。白少爷在里间陪着姑娘呢。”   “嗯,前晌没人来过吧?”秦潼一面抬脚往里间走,一面问。   小丫鬟忙道:“没人,只客栈的伙计来问过一次饭。”秦潼闻言放下心来,大步进了里间。打起帘子一瞧,白玉堂正坐在一旁,见秦潼进来忙打手势让她轻些。   秦潼果然放轻脚步,见床上青莲正沉沉睡着。她轻声问道:“睡了多久了?”   “刚睡下,”白玉堂悄声道,“一上午也没什么精神,你不要吵她。”   秦潼便招手叫白玉堂出来,打发小丫鬟进去看着。白玉堂一头雾水,出来问道:“有事?”   “我前晌去了一趟徐郎中家。”秦潼开口,一面说一面细细觑看白玉堂神色。   白玉堂果然挑起眉来,问道:“他可愿给青莲诊治?”   “泽琰,”秦潼不答,反而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徐大夫昨夜被害身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假期结束之前再更一次,下次真不知道啥时候了QAQ你们不要抛弃我呀,我肯定不会坑的~ 捉虫捉虫 ☆、第十八回 花自飘零水自流      秦潼此话一出,白玉堂脸色便是一沉,他缄默片刻,开口冷冷问道:“怎么回事?”   “我并不清楚,倒是你昨日方去拜会过徐老,”秦潼试探着反问,“可曾发现什么?”   白玉堂一言不发,双目紧盯秦潼,忽而冷笑道:“姓秦的,你有话直说便是,何苦转弯抹角、吞吞吐吐?你是疑心我杀了那姓徐的,是也不是?”   “并非如此。”秦潼见白玉堂已看破自己的心思,索性直言道,“你我兄弟多年,我自然不信你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大夫下此毒手。然而这到底还是一桩命案,稽查此案的捕头已知你昨日曾到访徐宅,还与徐老起了争执口角。他又在徐老遇害之处发现了你的独门暗器,便是由我来查此案,少不得也要寻你问话。你需知道,这并非疑心你做下杀人勾当,只是人命关天,半点含糊不得。”   白玉堂冷笑道:“说得好,我倒想问问,这负责稽查此案的捕头是谁?可是姓展?他若是派你来做说客,那大可不必。且叫他自己来,可看五爷怕他不怕!”   “泽琰!”秦潼听他话里话外、夹枪带棒地攀扯展昭,心下立时老大不乐,皱眉道,“雄飞兄与这事无干,我不过是好言相劝,你说这些给谁听?”   白玉堂听得秦潼这样说,怒气方才稍息,然而叫他服软却是万万不能,当即冷冷道:“管他是谁,五爷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何曾将这些朝廷鹰犬放在眼里?你去告诉那查案的捕头,既是不疑心我那便不必来。便是疑心我,五爷也没空奉陪,叫他自己凭本事去找凶手,少来五爷面前逞官威!”   秦潼早料到依着白玉堂的性子决计不会轻易答允,她暗自叹气,又打起精神接着劝道:“话虽如此,但还请你看在我的薄面上,那捕头是我的世交,你就耐着性子答他几句话……”还没说完,白玉堂便讥诮道:“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又是谁,有这样大的面子叫五爷对那些朝廷鹰犬低头?”   “我……”饶是秦潼一早便打算,无论白玉堂如何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都绝不与他计较。但听白玉堂这样抢白她,秦潼仍是不由得涨红了脸,半晌才咬牙道:“那就请你看在青莲姐姐的面上。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你牵扯上人命案子倒可一走了之,天涯海角人家也寻你不着。但你可还记得咱们此来是为着什么?你在此事上为了些脸面与官府冲突,叫我还怎么给青莲姐姐寻摸大夫?还有谁敢来给青莲姐姐看病?”   白玉堂听到秦潼提起青莲,面色方才稍显缓和。他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凡事一旦牵扯上青莲,他便不由得束手束脚。若是搁在寻常时节,便是一刀杀了他,他白玉堂也决计不肯受这些官府走狗查问之辱。然而秦潼到底说的在理,若是自己一意任着性子,只怕青莲为此事所累。他不由得暗叹道:“罢、罢、罢,我自己又算得了什么?若真累带青莲,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如今不过是低个头,又怎比得上青莲的身子要紧。”   想毕,白玉堂不由阖了阖眼,半晌才淡淡问道:“他何时来?”   “约莫还要再等一会儿。”秦潼见白玉堂妥协,顿时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喜笑颜开道,“你也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他无非就是问问你,昨日何时到徐宅、同徐老说了些什么话、因何口角、何时离开一类的话。”   白玉堂坐在桌前,慢慢抬手斟了杯茶,哼笑道:“你倒知道的清楚。”   “泽琰,”秦潼不由面上现出几分尴尬,轻声道,“我知道这事委屈你了,只是……”她说着说着心中忽然猛地起疑,不由沉默下来,片刻方小心翼翼问道:“你昨日夜半方归,离了徐宅又去哪儿了?”她语毕猛地醒悟,白玉堂平日里挂念青莲,恨不得整日陪在身边,又怎会因为几句口角便外出散心至晚方归?   白玉堂却冷笑道:“怎么,我不但要回那位捕头大人的话,连你的话也要一并回?”   “你怎么这样拗!”秦潼不由心中焦急,“我问你,昨日你何时离开徐宅?除非是人家留你用饭,不然你怎么也不该掌灯时还未回来。”   白玉堂淡淡道:“江湖事,说了你也不懂。”   秦潼起得三尸神暴跳,跺脚道:“白玉堂,你好生想想!这人不是你杀的,怎么偏不巧你的飞蝗石就落在人家家里?难不成真是你气得昏了头,连自己暗器丢了也不知晓?”   “可笑,”白玉堂冷笑道,“不过是不知哪里找来的劳什子,也敢说是五爷的飞蝗石。他们说,你便信?我这飞蝗石一个一个都是以指力磨成的,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都在五爷身上,你可要来查吗?”   秦潼瞪眼道:“我亲眼所见,难道还有错吗?”   “那怕不是你瞎了眼,”白玉堂反唇相讥,“真真是白当了这许多年的捕快,连这点眼力见也没有。”   秦潼气急,脱口道:“我看错也就罢了,难道展雄飞还能看错吗?”话一出口便知不妙,立时闭上了嘴。   “怎么,你方才还说与姓展的无干,现在他又看见五爷的飞蝗石了?”白玉堂面上丝毫未见怒色,语气却森然令人胆寒,“秦云盛,你真当五爷是个傻子,叫你耍得团团转不成?”   秦潼不由闭紧了嘴巴,半晌方才叹道:“你可还分得清轻重缓急?那徐郎中死得蹊跷,我是怕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与你!”   “难道五爷还怕他?”白玉堂冷笑道,“你既要问,那我便告诉你:那天从姓徐的家里出来,有个太行剑宗的鼠辈挑衅于我。我与他交了手,耽搁了些时辰。”   秦潼闻言皱眉,问道:“太行剑宗?这人你认识?”   “这种藏头露面的鼠辈,还配不上与五爷结交。”白玉堂道,“只是他那一手太行剑法,五爷却万万不会认错。”   秦潼沉吟道:“若是如此……”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嘈杂人声,楼梯上脚步声大作,转眼已到近前。秦潼不由心下诧异,心想捕头赵怎么来的这样快?   然而只听“嘭”的一声,门猛地被人一脚踹开,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差冲进来,喝问道:“哪个是人犯白玉堂?”   白玉堂早便沉下脸色,此刻更是冷笑一声,不轻不重将茶杯搁到桌上。   早有领头的衙差将伙计扯到前头指认,那伙计抖若筛糠,哆哆嗦嗦抬起手来指向白玉堂。   那领头的当即大步上前,钵盂一般的手掌便朝白玉堂抓来。秦潼骇得一身冷汗,生怕白玉堂出手便拧断此人手腕或是胳膊,脚步一滑赶紧挡在前面,陪笑道:“几位官爷所为何来?不知赵大人可来了?”   “赵大人?”对面有个干瘦的衙差似笑非笑,“咱们只听刘大人的,姓赵的管不到咱们。”   秦潼顿觉不妙,心中暗骂捕头赵。只怕是他们开封府的几个捕头明里暗里争抢功劳,却撞到这个枪口上,她不由心中叫苦。   那领头的却见秦潼瘦瘦小小、弱不禁风的模样,更不将她放在眼中,伸手就要将秦潼拨开。   秦潼原本被白玉堂气得一肚子火,这会儿眼见这帮人鲁莽粗鄙,心中也不耐烦,当即手上四两拨千斤将那人挡了回去。那人哪里料到秦潼还有这一手,一时不曾防备,竟被推得连退了四五步,撞在身后那干瘦的衙差身上。   秦潼一愣,没料到这领头的块头大,却如此不禁推,不由有些懊悔。那领头的只气得满脸通红,大喝道:“好恶贼,竟敢公然拒捕,来人,给我拿下!”   秦潼心念斗转,正苦思对策,忽然听得“咣当”一声,身后椅子重重砸在地上。她心中猛地一跳,回过头就见白玉堂一个箭步冲到内室门边,一把扶住正软软倒下的青莲。   原来青莲被外间动静吵醒,竟不知何时挣扎起身,出来时正看到那些衙差缉捕白玉堂。   “青莲!”白玉堂骇得浑身直发抖,他眼见得青莲满面痛苦之色,上牙紧咬着下唇,显是疼到了极点。他颤声问道:“你怎样了?青莲?青莲?”   青莲早已痛得说不出话,她方才气急攻心,竟是动了胎气。她原本便气虚血虚,这一刺激,立时再也支撑不住,只觉腹中剧痛如绞,已见血崩之兆。   秦潼只觉耳边嗡的一声,疾步冲过去跪在青莲身旁,伸手握住她的手时,只觉冰凉得没有半分热气。   那帮衙差也未料到有此变故,那领头的“呸”了一声,骂道:“晦气!”却挥手止住了要冲上前去的弟兄。   白玉堂哪里还顾得上那帮官差,正要抱起青莲去寻大夫。忽然门口的几个衙差纷纷惊呼,便如麻袋一般一个个被扔了出去。白玉堂抬眼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灰衣老尼站在门口,深色冰冷。   这一通变故快得令人反应不及,秦潼怔怔随着白玉堂往门口看去,半晌方才回过神,却大惊失色,狠狠一扯白玉堂,咬牙低声道:“快把青莲姐姐放下……”话未说完,那灰衣老尼倏忽已至近前。也不见她如何动作,长袖一挥,白玉堂只觉劲风扑面,再也支撑不住,噔噔噔连退了七八步,手上一轻,人已被灰衣老尼夺去。   白玉堂强自稳住身形,正要上前将人夺回,忽觉喉头一甜,哇的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将一旁秦潼的半幅衣衫都尽数染红。   青莲原本已痛得神志不清,眼见白玉堂受伤,不由失声道:“师父,饶他性命!”   不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不容易挤出时间码了一章。看在我熬到这么晚的份上,不要潜水啦好不好~ 捉虫 ☆、第十九回 冤有头债有主      却说白玉堂眨眼之间便被那灰衣老尼一招重伤,腾腾腾连退几步,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显然已被伤到腑脏。秦潼大骇,连忙几步冲上前去拦在灰衣老尼与白玉堂中间,急道:“前辈,还请手下留情!”   灰衣老尼顿住脚步,冷冷望了秦潼一眼,倏忽间便脚步一滑错开秦潼,眨眼间便闪至白玉堂面前,五指成抓狠狠往白玉堂胸腹之间抓去!   “师父,不干他事!”青莲眼见白玉堂性命攸关,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扑上前去抱住灰衣老尼。她挣扎着颤声道,“师父,弟子自知触犯门规、罪该万死。但有责罚弟子一人领受!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此话一出口秦潼便是心中一沉,那灰衣老尼门规极严,青莲这样说多半是心中有数。她忍不住开口为青莲辩解道:“前辈还请三思,此事……”   “云盛,你住口!”青莲却转头低喝一声,颤抖着用力阖上眼睛,哑声对秦潼道:“你快将他带走,我不愿看见你们。”   白玉堂听得青莲这样说,只觉万箭穿心一般,不由脱口道:“青莲!”然而话还未出口,青莲便猛地扬起手来,劈面给了他一巴掌,怒道:“闭嘴!”   白玉堂浑身一僵,青莲虽然并未使劲,他却觉得耳畔嗡的一声。那灰衣老尼见状冷笑一声,拎起青莲便退了开去。   白玉堂猛地回神,待要挣扎着抢上前去,却稍一动弹便觉胸口剧痛,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他咬紧牙关匆匆吐纳几下,喘息着冲灰衣老尼喝道:“快快放开她!你若伤她一根汗毛,我白玉堂……”   话未说完,一旁秦潼猛地上前死死捂住嘴巴。   那灰衣老尼却已顿住身形,站在门口又冷冷回望过来,目光如电一般盯着白玉堂。   秦潼不由满头冷汗,颤声道:“前辈,这孩子打小任性惯了,言语上若有冲撞之处,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且饶了他吧。”她说话时手臂忍不住轻轻颤抖,生怕这灰衣老尼呼吸之间便取了白玉堂性命。   灰衣老尼却未答话,忽地低头冷冷看了青莲一眼,缓缓开口道:“逆徒,你可知罪?”   她的声音仿如珠落玉盘、悦耳动听,却全然不像年长之人。   青莲正痛得脸色惨白,身上衣衫早已尽数湿透,她闻言牙关轻轻打颤,格格有声,却仍咬牙道:“师父,弟子情愿领罪。”   白玉堂忽然用力挣扎起来,只是被秦潼捂着嘴巴叫喊不出声音。他拼命朝青莲伸出手来,被秦潼狠命拦腰抱住。白玉堂状若疯癫、力气极大,若非他眼下身上带伤,凭着秦潼一人是决计按他不住。饶是如此,秦潼也着实费了一番力气才没让白玉堂冲上前去。   这灰衣老尼乃是青莲的授业恩师,武功之高,深不可测。白玉堂若真与她动手,怕是三招都走不过。   秦潼早年因缘际会之下曾见过这灰衣老尼一面,深知这位前辈性情古怪。青莲不过是眼中看不上男人,她却对男人痛恨到了极点,以致于从不与男人说话。然而偏偏她武功极高,但凡敢有男人凑上前来,言语稍有不逊便被她打得非死即残,手段着实狠辣。   然而,那灰衣老尼见状却只冷笑了一声,居然不再深究。只见她伸手便拎起青莲,足尖一点如离弦之箭一般从窗口跃出。这一下兔起鹘落,快得秦潼全然不及反应,高高悬着的心一时还未放下。可不等她松一口气,就在这顷刻之间,白玉堂猛地一把推开秦潼,猱身而上跟了出去。   秦潼猝不及防,被白玉堂一搡之下重重撞到身后的立柜之上,左肩立时一阵剧痛。可她哪里还管得了这些,拔腿冲到窗前,探出身去咬牙切齿大声喝道:“白玉堂!快回来!”她又叫了几声,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   可几人早已不见了身影,哪里还听得到她喊叫。秦潼只得先稳了稳气息,回头便看见几个捕快目瞪口呆望着自己。   这一番奇峰迭起,秦潼是万万不曾料到。官府前来拿人,白玉堂却一走了之,她眼下又能如何?秦潼阖目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苦笑起来,半晌缓缓开口道:“这帮江湖人也太粗鲁,动辄大打出手,叫几位见笑了。”   那领头的也回过神来,闻言只是冷哼了一声。他自然忌惮江湖人目无王法、杀人不眨眼,因此也不敢再轻动秦潼,只冷冷道:“眼下正主既已逃窜,说不得只能拘你回衙交差了。老实些跟爷们走,省的皮肉吃苦。”   “官爷所言极是,我也正有此意。”秦潼说着叹息一声,只觉左肩仍旧隐隐作痛,只怕伤到筋骨。然而眼下哪里有功夫去管它,只能先丢到一旁,跟那几个衙差回开封府不提。   却说白玉堂情急之中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秦潼便追了出去。   他原本自负轻功一流,江湖之中难有人望其项背。然而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几个弹指之间那灰衣老尼已将他远远抛到身后。白玉堂只得咬紧牙关,虽然胸中气血翻涌,却又被他强自压下。   他此刻早已忘了秦潼与那帮衙差,心中只一个念头:哪怕那老尼姑武功天下无敌,我白玉堂今日便是拼得性命不要,也要护青莲周全。   心念斗转之间,几人已从客栈一路疾奔出城。白玉堂有伤在身,这一路上提气疾奔只隐隐觉得吃力。然而那灰衣老尼手上提着青莲,脚步却丝毫不慢,其内力深厚着实令人心惊。   两人运起轻功,远远看去便是一灰一白两道残影划过,虽是青天白日,亦令人眼花不能看清。   然而到底他们功力相差甚远,眼见得距离越拉越大,白玉堂正觉气力不济,快要支持不住时,却见那灰衣老尼却猛地停下脚步。   白玉堂深吸一口气,又冲出三步方才顿住身形。一阵劲风吹过,两人衣袍上下翻飞,猎猎有声。   白玉堂一面调息一面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发觉他们正在一片乱葬岗中,四面阴风阵阵,午后的阳光已不见半分暖意。   就在这几个吐纳之间,白玉堂已稳下气息。他一手按住腰畔钢刀,一步一步慢慢上前。   那灰衣老尼随手将青莲掷在一旁,忽然反手抽出了背后背着的长剑,只听“呛啷”一声,这剑身宛如一泓秋水,在冷日映照下更显森然。   白玉堂心不由狠狠一跳,却不是为那一人一剑,而是因为青莲。他掌心渗出汗水,强行压抑内心的冲动,逼迫自己盯紧灰衣老尼。   白玉堂十分清楚,眼前这人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然而他半步都不曾退。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只有一瞬,白玉堂的手稳下来,心中一片平静,微风轻轻拂过发梢,他甚至能感到灰衣尼的袍角轻轻翻动。   就在这一刹那,灰衣尼已一剑刺来!   无人能形容得了这一剑,然而在这一剑刺出之时,连偌大的乱葬岗中唯一的老鸹鼓噪之声都已消失。   白玉堂甚至无法看清灰衣老尼的来势,他只感到一阵寒冰一般的剑气隔空直逼面门。   没有后退、没有躲避,白玉堂拼尽全力拔刀、挥刀,他所学的招式此刻已全然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最最简单的一招。   “哧”的一声轻响,像是花开的声音,只是绽开的却是血花。   白玉堂手上已失了力道,灰衣老尼的剑已刺入他的胸口,他的刀,却仍与灰衣老尼的咽喉相差一指。   灰衣老尼不再看他,拔剑、转身,提起青莲头也不回地缓步离开。   风扬起,两人的身影消失了。   “当啷”一声,白玉堂掌中的钢刀跌在地上,他捂着胸口缓缓跪倒在地。方才那一剑只刺入皮肉,白玉堂却觉得心脏仿佛也被贯穿,胸中一片冰冷麻木的疼痛。   灰衣尼已带着青莲走得踪影不见,白玉堂却没能起身追上去。他咬紧牙关,将涌上喉头的血咽了下去,颤抖着阖上了眼睛。   跟着一干衙差进了开封府,秦潼在偏厅中见到了那位年纪轻轻便以文采斐然名冠京城的薛琴,薛少尹。   “卑职河东路石州府捕头秦潼,见过大人。”秦潼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卑职随家君京城祭祖,不想友人牵扯人命官司,敢烦大人明查,还我等清白。”   薛琴是个容貌清俊的年轻人,此刻未着官服,闻言只是笑笑,拿手点着将秦潼一路押来的几个捕快道:“你们几个说是去抓嫌犯,怎么倒给我抓回一个同行来?”他口音软糯,倒似个南方人。   几个捕快也未曾料到秦潼还有这一层身份,听见秦潼不卑不亢的一番陈情,都不由瞪大了双眼。眼下听得薛琴问话,各个口中呐呐,不知如何开口。他们先时还欺她是外乡人,此时不由暗叫倒霉——石州府知府在京虽不算什么大官,然而拿捏他们却易如反掌。若是这个秦潼记恨在心,回头找他们算账,他们几个小鱼小虾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薛琴见状叹了口气,对秦潼柔声道:“他们是粗鲁武人,只知奉命办事。你且不要怪他们,待我将正主找来,好生骂他一顿与你出气。”   “不敢、不敢。”秦潼听得一头雾水,一时摸不准这位大人是无意为难她,还是别有计策要她好看。   薛琴却自顾自地扬声道:“来人,去把刘参军与赵捕头请来!”   话音刚落,外面捕头赵便应声道:“大人,卑职来领罪了!”说着人已大步走了进来,跪在厅中便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朗声道:“卑职牵扯无关人等办案,此罪一也;公私不分、玩忽职守,此罪二也。办事不力,走脱了嫌犯,此罪三也。还请大人责罚。”说着叩首拜了下去。   “你倒乖觉,”薛琴一手支颐,淡笑道,“把我的话说了个干净,却叫我说什么?”   捕头赵还未答言,门口护卫通报,却是刘参军也到了。秦潼覷眼去看,见这位刘参军是个不苟言笑的瘦高个,青白面皮,进来后一言不发跪下磕了个头,默然听候薛琴发落。   “刘参军,”薛琴漫不经心地道,“我记得你手头那三四个案子还没有头绪吧?怎么还有功夫去抢赵捕头的活计?”   刘参军平静答道:“卑职接到线报,只怕去的晚了人犯脱逃,故而不及与赵捕头知会。”   “线报?”薛琴挑眉道,“这案子衙门还未受审,你连线报都收到了?我却不知道,你刘参军比我这个权知开封府的少尹还要消息灵通。”   刘参军神色平静,叩首道:“卑职愿意领罚。”   “既是如此,”薛琴手指轻点着木桌柔声道,“就罚你与赵捕头这个月俸禄减半,官职各降半级,可好?”   刘参军与捕头赵早已习以为常,各个磕头领罪。薛琴摆摆手,话锋一转却对秦潼道:“人罚完了,秦捕头可还满意?”   秦潼心中咯噔一下,听对方语气大有秋后算账之意,不由心中打鼓,忙道:“不敢、不敢。”   “既是不敢,”薛琴笑道,“那便请秦捕头解释一下,那原本该到案的嫌犯现在何处?为何他没来,反倒是你进了我这开封府?”   这便是兴师问罪了,捕头赵一旁忍不住开口道:“大人……”刚开口便被薛琴打断道:“我们说话,你好生听着就是了,不许插嘴。”捕头赵只得悻悻住口。   秦潼心念斗转,知道自己这回约莫讨不到好。她正要说话,忽然听得外面忽然通传:“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展大人求见。”   薛琴诧异一笑,道:“今儿是什么风,一个一个来的倒是勤快。”他说着抬手叫请。   秦潼听到展昭二字心中便是一喜,微微偏头便看到展昭大步走了进来。他竟还穿着一身公服,愈发显得气宇轩昂,秦潼嘴角忍不住轻轻上扬。   展昭进来先与薛琴见礼,直陈来意道:“薛大人,卑职与秦兄弟自幼多年相识。此来特为作证:秦潼与此案虽有些干系,却并非嫌犯,只怕贸然拘捕于法理不合。”   “展护卫言之有理,”薛琴淡笑道,“本官也并未打算拘捕秦捕头。”   展昭闻言颔首,然后便扭过头,旁若无人般问秦潼道:“云盛,你左肩怎么了,可是伤着了?”却是他一眼看出秦潼动作滞涩,恐怕伤了筋骨。   秦潼闹个了大红脸,一时不知为何展昭如此行事,只得呐呐道:“无事。”还未说完,展昭却已几步走近,一手按在她左肩上,一手扶住她左臂,轻声道:“忍一下。”   秦潼正疑惑,还没答言,展昭便重重一拉一抻她的肩膀,秦潼疼得险些叫出声来。   欲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熬的好晚,我要睡了,晚安 PS改了改,没加剧情。好晚了,我睡了,宝宝们晚安。 依旧捉虫 ☆、第二十回 天涯共明月      展昭此来开封府,心中自有一番计较。他同赵捕头原拟出了徐宅,便要打道去寻秦潼与白玉堂问话。孰料只回府衙点人的功夫,便有相好的同僚暗里知会捕头赵,说是刘参军不知哪里来的消息,一早派遣了一班人马去客栈,已走了好一会儿功夫了。   捕头赵闻言便知这事不妙,他与刘参军素来不和,办公查案时明争暗斗、常生嫌隙,只是这一遭却着实来得不巧,将旁人也不由分说牵扯了进来。捕头赵一面在心中暗骂刘参军,一面也只得与展昭言明:这案子,怕是落不到他手上了。   此事若是寻常,也不过是两人白白走上一遭,徒费一番功夫罢了。然而那涉案之人却又是白玉堂,展昭顿时觉得头疼欲裂,扯着捕头赵问道:“那刘参军是什么来头?又派了多少人前去?”   “他能有什么来头,不过是有个在枢密院当差的哥哥罢了。”捕头赵嗤笑一声,“这京城里,掉下片叶子都能砸着皇亲国戚,哪里显得了他。”   展昭扶额叹气道:“莫说是有个当差的哥哥,便真是皇亲国戚,我怕那锦毛鼠白玉堂也难给他好脸。”   “那岂不正好……”捕头赵原也气愤于刘参军在案子里横插一脚,若能绊他个跟头那再好不过,然而说到一半捕头赵便恍然了悟展昭言下之意,咋舌道:“这却是糟了,秦兄弟夹在中间可有些难做。”两人相望无言,半晌还是展昭定了主意:他们也不必去客栈添乱子,到时白玉堂若是能到开封府最好,若是他不去,秦潼说不得便得走一趟。他们两人怎么也不能丢手不管,必然是要前去帮衬的。   这也是为何展昭竟会一反常态,在薛琴面前端起架子,还故意与秦潼显得熟稔亲昵的缘由。他虽不愿借着人情关系妨碍公务,然而秦潼与此事本来便无干系,展昭也是怕她人生地不熟的,没得吃了哑巴亏,叫旁人欺负了去。   目下他觑眼瞧着薛琴不动声色的模样,心中不由暗想:此事若是叫包公知晓,只怕一番责罚惩戒是免不了的。然而再看秦潼一身狼狈,展昭却又觉得此番来得并不后悔。   这些事情秦潼自然不会知道,只是展昭能来,着实令她松了口气,心中好像一块大石落地。然而这一口气刚松下来,转眼功夫展昭便到她面前,干脆利落伸手替她捏正了肩骨,秦潼忍痛之余不由得脸涨得通红,嘴里再也蹦不出半个字来。   展昭看她这副模样,心中不由有些好笑,又无端生出几分郁闷来。他不欲在开封府多留,便客气与薛琴道:“大人,我兄弟如今身上有伤,眼下天色不早。不如这样,卑职先领她回去,等明日一早再来登门赔罪,与大人将此事说个明白,不知薛大人意下如何?”   “这只怕不合规矩吧,”薛琴淡淡一笑,却又转而说道,“不过既是展护卫亲自前来,本官自然信得过。展护卫回去,记得替本官向希仁公问好。”   展昭微微颔首,又与秦潼一道别过薛琴,两人便转身出了开封府。走出两条街开外,展昭方才开口道:“委屈你了。”   “哪里的话,”秦潼呐呐道,“若不是你来,我怕是还应付不了那位薛大人呢。”   展昭闻言偏头看了眼秦潼,笑道:“当真?只怕你不是个能吃亏的性子吧。”他倒是忘了,当初自己最担心的便是秦潼吃亏。   “那可未必,”秦潼不由皱起眉来,道,“我看这位薛少尹不过是面上对我客气,你若不来,我恐怕还得在开封府关上一晚。”   展昭也皱起眉来,低声道:“他凭什么关你。”这话说得又快又轻,倒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话一出口展昭自己都骇了一跳,好在秦潼不曾听清。   “雄飞兄,”秦潼忽然开口,拉回展昭的心思,“你可觉得今日这事情看似凑巧,却处处透着怪异?”她此前便隐隐察觉此事像是背后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先不提白玉堂那晚莫名其妙遇到太行剑宗的人前来挑衅,便是今日刘参军抢在前头派人前来捉拿白玉堂,也是十分令人怀疑。   好端端的,那刘参军从何处得知白玉堂与此案有关?先不提此案不在他职权之内,便是他的案子,刘参军也顶多知晓白玉堂那日曾到过徐宅,与徐老口角了几句。难道仅凭这些,刘参军就贸然派了几个捕快来抓人?还刚巧抢在捕头赵前面?   秦潼愈想愈觉得不对,正要抬头与展昭商议,忽地发觉展昭竟一直盯着自己,不由骇了一跳,结结巴巴道:“雄飞哥哥……”   展昭猛地醒神,连忙偏过头去,开口答道:“你说得极是,我问过赵捕头,那刘参军家中有个兄长在枢密院做事。”   “枢密院?”秦潼这下真骇了一跳,压低声音道,“怎么还扯上枢密院了?泽琰一贯在江湖上走动,应当不会得罪官场上的人吧?”   展昭轻轻摇头道:“我也并不清楚,此事如何先按下不表,目今紧要的是查出杀害徐凌的真凶,这份栽赃嫁祸便不攻自破了。”   “是极、是极,”秦潼忍不住笑起来,道,“你这样一说当真如醍醐灌顶,先时是我钻牛角尖了。把真凶揪出来,任他背后是什么牛鬼蛇神也没办法了。”   展昭见秦潼仰起脸来笑得恣意张扬,心下也觉痛快,遂问道:“那你可想好要怎么捉拿真凶了?”   “我一早便有个主意,”秦潼闻言笑嘻嘻道,“只不知该不该和展大人说呢。”   展昭听她言语促狭,摇头无奈笑道:“说吧,秦大人,天塌下来也自有我替你顶着。”   秦潼便道:“夜探徐宅,如何?”   是夜,秦潼与展昭装束妥当,倒也并未穿夜行衣,只是拣了身青黑靠色的衣服。两人一同行至徐宅外头,秦潼先绕着宅子转了一圈,见左右无人,当即挑了较矮的一面飞身垫步上墙。待她跨坐在墙头,便听得身边衣袂声轻响,展昭已稳稳落在墙内。只见他勾起嘴角冲秦潼伸出双臂,示意她往下跳。   秦潼心中哼了一声,用力冲他挥了挥拳头,全不理会打算在下面接应自己的展昭,手一撑便从墙上跳了下来。然而哪怕秦潼已换了方向,并未朝着展昭,她落地之时展昭仍伸手衬了她一把,大约是嫌她落地太沉,担心惊动屋内的人。   秦潼毫不领情,歪嘴斜眼冲展昭摆了个怪相,自己却也忍不住笑起来。她多年未与展昭打闹,之前在石州夜探靳府之时未免有些紧张,这回两人夜里做贼一样摸到人家家中,倒是依稀有了些儿时胡闹的感觉。   还是展昭心中惦记着正事,伸手一扯秦潼,两人朝着一旁的小楼摸去。这会儿夜深人静,四周黑黢黢伸手不见五指,秦潼紧紧跟在展昭后面,双眼不住扫视着周遭。她看到院子里有个狗窝,却不见狗。夜里虽然上过门,然而围墙不高,稍稍身强力壮的男人就能翻进来。   秦潼瞥了眼展昭的背影,心中又忍不住加上一句:还有这样飞檐走壁、落地无声的江湖高手。   仿佛感到秦潼的目光,展昭回过头来,冲秦潼打了个手势。秦潼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问道:“怎的不进去?”   “今夜门窗都锁了。”展昭也轻声道,“我问过徐夫人,出事那晚门虽然锁了,窗子却开着一道缝。”   秦潼皱眉道:“那咱们也走窗户,”她用肩膀去顶展昭,“你去把窗子打开。”   展昭无奈地叹息,默然走到窗前抬腿从靴内抽出匕首,又回头望了秦潼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将匕首自窗缝插入进去。   秦潼心中暗笑,知道展昭必然不愿做这般鸡鸣狗盗之事。是可惜他认识了自己,想做正人君子却是难了。   展昭不回头也知道秦潼必然在心内取笑他,他生平头一回撬人家的窗户,真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生怕捅出篓子来。他缓缓挪动匕首,抵在窗栓下,微微使力。不一时,只听“喀拉”一声轻响,栓子被拨开了。   展昭缓缓吁了口气,收起匕首,将手按在窗上缓缓发力去推。秦潼在后面看得好不心急,压低声音问道:“还磨蹭什么……”话音刚落,展昭忽然手上一用力,利落推开窗子猱身而入,避开窗下墙边盛水的铜盆,同时伸手接住了窗沿上搁着的瓷碗。   秦潼惊得凝神屏息,好一会儿才吐出来一口气来,也跟着小心翼翼翻进去。她看展昭顺手将瓷碗放在桌上,不由暗暗咋舌,心道这家人倒也乖觉,出了事情便知道防备。若是方才换了自己,大喇喇直接去推,多半就咣当、啪嚓、稀里哗啦。也不必忙着抓凶手了,自己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展昭倒是大气不喘,他扫了眼厅堂,同白日来时似乎并无什么差别。他便抬步,轻轻往楼梯那里走去。   秦潼见状连忙回身,正要小心翼翼将推开一条缝的窗子关好,外面乌云正巧散开,一抹月色透过窗子洒了进来,秦潼心不由猛地一跳。   欲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没更,嗯,手生了 PS你们可以多催更呀,催一催我就有动力了,虽然不到周末也没空更新吧 (^_^) 捉虫 ☆、第二十一回 疑窦丛生      秦潼借着那一线清冷月光匆匆一瞥,眼神扫过窗棂之时却不由一凝——这窗棂之上,竟有几滴血迹!她不由心中猛地一跳:论理这夜半三更出的人命案子,门窗这些地方正是重点排查的地方,衙差不应漏过。秦潼心中惊疑不定,犹豫着伸手往窗棂上一抹,不由哑然失笑。   哪里是血迹,分明是深色的油漆,只是月色不明,竟叫她看错了。   秦潼一面暗叹自己太过紧张,一面转身追上展昭。对方早已上了二楼,秦潼只怕他等得不耐烦,连忙抬脚踩上一级台阶,孰料老旧的木头顿时发出“吱呀”一声。秦潼心惊胆战,立时稳住身形,侯了半晌见楼上并无动静,像是不曾惊动到旁人,不由松了口气。   她正要抬脚接着上楼,忽然就见展昭脚步轻挪,几步便飘然下楼,半点声息都不曾发出。秦潼一面赞叹,一面压低声音问道:“下来作甚?我……”话未说完,展昭便一把提起她的腰带将她夹在臂下,三步并作两步又上了楼,一番动作仍是轻轻巧巧、悄然无声。   秦潼不由脸涨得通红,甫一被展昭放下便伸手狠狠拧了他一把,低声骂道:“胡闹什么,我又不是不会上楼!”   “照你这动静,”展昭低笑道,“我怕猪都被你吵醒了。”气得秦潼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胸口被狂跳的一颗心撞得生疼。   良久,她才再次开口,低声道:“按照徐夫人所说,徐老是半夜出门,在楼梯口滑了一跤,跌下去送了性命。”展昭看她气得不轻,不该再惹,连连点头应和。   “那么,徐老为何半夜出门?”秦潼说着皱起眉头,她环顾四周,这二楼走廊里黑黢黢的,贴着墙根还立着几只大花瓶。徐老也上了年纪,真若夜里出门怎会不惊动一旁歇着的夫人?   展昭也有此疑虑,微微压着眉头猜测道:“许是老人家夜里睡不沉,想到院子里透透气。”他说着自己又摇了摇头,总觉得有些牵强。正出神,忽然秦潼凑到近前推了推他,低声道:“你且先去那边,从门口走过来,脚步放慢些,就当自己是徐老。”   这话若是旁人听了,少不得要怨秦潼口无遮拦说得晦气。展昭却知秦潼性情,当下也不多问,便抬步行至徐凌夫妇门口,又转身慢慢朝楼梯口缓缓走来,果然脚步放得极慢,还学着老人家颤颤巍巍的模样,到还有几分神似。   秦潼定定看着展昭,心中则在暗暗揣度那晚徐老的遭遇。两人动作悄无声息,在二楼推演着凶案发生时的情形。   待展昭行至楼梯口,秦潼退开几步低声开口道:“夜里确实黑,徐大夫若真独自下楼,看不清一脚踩空也不无可能。”   “我看不然。”展昭轻声答道,“楼梯口比之走廊要亮堂些,若真视物不清,只怕在走廊很难不发出动静惊动旁人。”   秦潼沉吟道:“我记得赵捕头说过,徐老出事时不曾拄拐。他那拐杖还留在卧房之中。”   “正是,这也是引得赵大哥起疑之处。”展昭道,“徐大夫不良于行,白日里都需拄着拐杖,何况半夜。更可疑的是,徐大夫也不曾点灯,竟就这样抹黑出来了,怎不令人生疑?”   秦潼一面颔首一面轻笑道:“真若这样计较,徐夫人和徐大夫同床共枕,徐老半夜起身出门,她年纪轻轻又不耳聋耳背,还真能没有丝毫察觉?”她想了想,又道,“便真是睡得太沉,不曾听见起身的动静。那一个大活人摔下楼梯,她还能在床上安稳做梦?”   “你的意思,”展昭瞥她一眼,“徐夫人说谎?”   秦潼闻言颔首道:“我看赵捕头也正怀疑徐夫人呢,只是怕打草惊蛇,才不曾在徐夫人面前显露出来。”她叹了口气,“若不是那位刘参军横插一脚,我猜赵捕头多半会派人每晚来这里盯梢,泽琰身上嫌疑虽重,但仔细想想,便知此案不会是他犯下的。”   “你倒是信他。”展昭轻声道。   秦潼瞟了眼展昭,哼道:“不是我信他。办案这么些年,我又怎会因着私交便轻易洗刷他的嫌疑。”她耐心解释道,“照常推断,江湖中人因几句口角怒而杀人,多半不会再费力气伪装成意外死亡的样子。先不提泽琰那个性子就不会离开之后再半夜折返回来杀人——他真气得狠了,当场就动手了,还能捱到半夜?即便真是这样,江湖人动手也很少会推人下楼,多半都是一刀给个痛快,谁还婆婆妈妈等着那人到了楼梯口再动手?”   “既是如此,”展昭问道,“依你之见会下如此毒手的是什么人?”   秦潼沉默片刻,轻声道:“我不好说,人命关天,哪里是我几句话就能判定的?”   “只是猜测罢了,”展昭挑起眉头,“也没有旁人在,说与我听不行吗?”   秦潼这才道:“徐老致命伤在后脑,全身淤伤多处,可见是真从楼上摔下去了——然而是遇害前或是遇害后仍有待商榷。凭着几点,徐夫人单独作案的可能性便不大,她再年轻也不过是个弱质女流,真要自己杀人多半会用些下毒之类的手段,不会与徐大夫正面冲突。”   “若是从背后偷袭呢?”展昭问道,“徐大夫年事已高,徐夫人若是从背后给他一下,只怕也足够要了他的性命。”   秦潼摇头道:“徐夫人身材矮小,背后偷袭不易得手。何况徐大夫是她丈夫,徐夫人不一定有这个胆量和他动手——到底是个女子,哪像男人那样冲动起来就大打出手。”   “那依你之言,”展昭沉吟道,“要么杀害徐老的另有其人,要么,徐夫人有帮凶。”   秦潼这才点头,道:“这家里的仆妇曾暗中指认徐夫人与人通奸,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她若当真言行没有半分错处,谅那仆妇也不敢在官家面前出口污蔑于她。”   “所以你才猜测,赵大哥原本会派人来这里盯梢?他是想看看有没有人来找徐夫人?”展昭问道。   秦潼连连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出了这样的事情,徐夫人心中必定不安。若真有这个奸夫,待风头过后一定会来与她厮见。”   “难不成咱们还要每晚来这里盯着不成?”展昭闻言不由皱起眉头来,“明早还要去见薛大人,届时同他商量商量,这事还是衙差来办妥当。”   秦潼不由笑起来,道:“自己不想做这些勾当,就推给旁人?”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到底是在旁人家不甚方便,眼见得也不能再有什么收获了,于是又原路返回,出了徐宅。   此刻夜风习习,正有一轮明月高悬,秦潼不由深吸一口气,叹道:“也不知泽琰怎样了,他今日追出去我就觉得不妙,可也没能拦住他。眼下只能干等着。”说着长叹一声。   “既是如此,便去客栈看看吧,也许他已回去了也未可知。”展昭说着拉起秦潼,抬脚便往那边走去。   秦潼愣了愣,呐呐道:“这么晚了,倒还麻烦你这一趟。”   “你我兄弟哪里还用这样客套,”展昭不悦道,“真若客气,你拉着我夜探徐宅时就没想着是麻烦我?”   秦潼嘿嘿笑道:“我这也是担心你和泽琰不对付,他那个脾气,也不是有意与你为难,只是逞强好面子罢了。”   “泽琰还小,”展昭想想白玉堂的脾气也有些发愁,“这一回也不知是谁在背后算计他,他这性子只怕今后会吃亏。”   秦潼叹道:“可不是,我与他说几回了,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也不知我操得哪门子的心。”   展昭忽然沉默下来,半晌不曾言语。秦潼诧异地瞥了他一眼,问道:“怎的,想什么呢?”   “没什么。”展昭摇摇头,缓缓皱起眉来,又伸指揉了揉眉心,叹道,“许是有些乏了,方才有些出神。”   秦潼闻言也不再多说,两人健步如飞往客栈赶去。   客栈,深夜。   白玉堂缓缓推开房门,屋子里面空荡荡的,早已不复之前的模样,桌椅横倒、满地狼藉。他身上有些冷,却也没力气去生炉子,只是拖着脚步进了内室。   这里还残余着些许暖意,床上被褥凌乱,屋角的香炉却已熄灭多时。白玉堂强撑着走到床边缓缓坐倒,只觉得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翻搅似的疼痛。他满身狼狈,却生平头一回无心在意,只是靠在床头缓缓屈起腿抱住膝盖,仿佛想藉此驱除寒意。   外面有打更的更夫拖着悠长的调子喊过,沉闷的梆子声和脚步声混合着敲在心头。白玉堂动了动,却碰到枕边的东西,他缓缓低头,就看到自己昨日买的那支簪子搁在床上。   他忽然感到恍惚,就在昨日,他还想着今后要好好待青莲。姓徐的大夫不愿来瞧病,他可以去求,再不然,总也能找到更好的大夫。   白玉堂从未料到,他们的缘分这样浅。   忽然外间有脚步声隐隐传来,白玉堂猛地抬头,突然踉踉跄跄站起来冲了出去,一把拉开门。   门外,秦潼骇了一跳,随即大惊道:“泽琰,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满足催更的宝宝,爱你们,么么叽 捉虫 ☆、第二十二回 黯然销魂处      白玉堂怔怔望着展昭与秦潼,忽然便觉得浑身的力气这会儿一丝也不剩了。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双腿一软便往下倒去,却又硬生生凭着一口气撑着一旁的梨花木架稳住了身子。   秦潼一眼便看见白玉堂前襟上一大滩血迹,早是满心担忧,这会儿再忍不住,上前一步伸手去扶他,蹙眉问道:“怎么伤成这样,还是快些到里间坐下……”话未说完便被白玉堂一把推开,只见白玉堂冷笑道:“秦大人,你若是来拿我的,也不用惺惺作态摆出这一副嘴脸。”   展昭微微蹙起了眉头,一面伸手拦住秦潼,一面对白玉堂道:“你外伤虽不算重,内伤却是不轻,再不好生调理,只怕你小小年纪落下病根。”   “不用展大人费心操劳。”白玉堂早已气力不济、浑身发冷,却怎么也不愿在秦潼与展昭面前输了气势,咬牙道,“二位若是来嘘寒问暖的,还请恕我这里不便招待,这就请吧。”   秦潼见白玉堂面色惨白,一双眼睛更是失了往日神采,便知道青莲之事于他实在难以接受。她心中既有怜悯,也不无心疼,轻声道:“你这副模样,青莲姐姐看见也要难过的。泽琰……”   “秦潼!”白玉堂猛地抬起眼来,眼神森冷,凝声道:“你若是可怜我,那大可不必。”他说着心中不由一痛,深吸一口气道,“我看在青莲对你另眼相看的份上,此番不与你计较。你若是再仗着往日那些情分,在我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秦潼直听得满头雾水,喃喃道:“我并无此意,我知道你担心青莲姐姐,我何尝不担心她。”   “那你为何不去把她追回来?”白玉堂嗤笑一声,他抬手捂住胸口,强自压下涌上咽喉的腥甜,嘿然道:“青莲瞎了眼,将性命交付你我,可到头来哪个能指望得上?”   展昭在一旁听白玉堂言语偏激,便知他一时钻了牛角尖,他看秦潼被白玉堂三言两语说得脸色苍白,不由皱眉道:“泽琰,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你若是真有骨气那便振作起来,这样要死要活的,叫人哪只眼睛瞧得上?”   “我……”白玉堂哑口无言,他原本便内息不稳,被展昭言语相激之下胸口一热,再忍不住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来。秦潼见状骇得连忙抢上前扶他,仓惶抬头望着展昭无措道:“雄飞哥哥,他吐血了。”   “无妨,”展昭上前将白玉堂扶过,手上使力带着他往里间走,一面不动声色伸指压住他的哑穴,一面随口道,“他心气郁结于胸,淤血吐出来倒是好事。”   白玉堂胸口剧痛、手脚酸软,哪来的力气挣开展昭铁箍一样的双手,几乎是被押着送进里间床上。   展昭也是心下无奈,白玉堂生性要强不说,还是个认死理的,旁人好言相劝他只当耳旁风一般。何况今晚出了这样的事情,白玉堂是再不肯给他们好脸的。若是如此倒还不如他来做这个恶人,也好过秦潼与白玉堂再争执起来,伤了情分不说,秦潼性子温和,平白被这样抢白一通,难保不会伤心。   几人各有自己的一番心思,秦潼是答允过青莲要照顾好白玉堂,这会儿于情于理不能袖手旁观,便上前道:“雄飞哥哥,我去请位大夫来吧,他这伤……”   “眼下太晚,不必麻烦了。”展昭摆手道,“他胸口不过是皮肉伤,我替他上药包扎便可。至于内伤,我这里还有些应急的丸散,与他服下,调息一晚,明日再请大夫来看看情况。”   秦潼连忙点头,又见展昭伸手扯开白玉堂的衣襟,不由脸上一红,忙背转过身去。   展昭瞥了秦潼一眼,见她这般行止心中不由微微奇怪,却也不曾深思,只道:“你去找伙计打些热水过来,再找些干净的衣物。”秦潼连连点头,忙不迭出门去了。   展昭这才松开白玉堂,垂眼看见白玉堂眼中恨意,不由叹道:“五弟,云盛待你一片赤诚,我看在眼中。白姑娘出了这样的事也实非她所愿,你一味自责或是迁怒于她,又何济于事呢?”   白玉堂怒极反笑:“展大人说得真好,你与她都是圣人,我白玉堂不过是个不识好歹、狼心狗肺的江湖草莽罢了。”   “我知道你看不惯我,”展昭轻声道,“只是人各有志,展某但求无愧于心,你对我说什么、做什么,我无话可说。但云盛不一样,她将你看作弟弟一般,你方才那样说她,实在令人心寒。”   白玉堂还想反唇相讥,却实在没了力气,冷笑一声偏过头去阖眼不再看他。展昭不由长叹一声,知道这个梁子是结下了,也无心再辩解什么,从随身的百宝囊中找出伤药。正巧秦潼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微微气喘着道:“水来了。”   展昭便上手与白玉堂清理伤口,白玉堂待要挣扎,却被展昭一句“若不老实便点你穴道”止住了动作。他心中不由大恨,生平从未有人胆敢这样羞辱于他,白玉堂直气得脸色青紫,发誓今后定要展昭好看。   秦潼却是不曾察觉白玉堂与展昭之间暗潮涌动,展昭已把白玉堂身上衣衫褪下一半,她把水端过去便忙不迭扭过头去,哪里敢去觑看白玉堂脸色。这样一来秦潼却也闲了下来,耳中听得身后窸窸窣窣,却是展昭替白玉堂涂好金疮药,正扯了件干净透气的贴身小衫将伤口束好。白玉堂倒也硬气,咬紧牙关一声也未叫出口。   她不由想到,白玉堂虽看着逞强好胜、心高气傲,其实到底也还是个孩子。如今青莲出事,他嘴上不说,心里多半也难过。可眼下展昭与他关系正僵,方才白玉堂又与自己吵了几句,无论是谁都不好再劝慰白玉堂。   这却如何是好?秦潼知道白玉堂很早便钟情青莲,眼下劳燕分飞,若无人从旁开导,她只怕白玉堂走进死胡同里,再做下错事。秦潼想着想着不由咬住下唇,她心中明白,青莲出事与那些官差上门闹事脱不开干系。只是依着白玉堂那个性子,只怕计较起来也不会去找那几个小角色。   秦潼咬紧嘴唇,心中怅然无奈,她知道以白玉堂的行事作风来看,十有八九会将此事算到展昭头上。可展昭何其无辜?他一个江湖中人初入朝堂已是十分不易,若是白玉堂藉此找他麻烦,只怕于他今后仕途有碍。   尤其是包公又是个再古板不过的人,定然不会喜欢江湖中人随性洒脱。展昭在他手下办事,性子早被磋磨得不似年少之时,秦潼想想便觉心酸,若是展昭遇上麻烦,哪里能指望包公给他撑腰,不被大义灭亲就是好的了。   正失魂落魄之间,秦潼目光落在红漆木窗之上,忽地凝住了身形,喃喃低语道:“红漆……”   “云盛?”展昭听得秦潼没头没脑嘟哝一句,不由心中奇怪,抬头问她道,“什么了?”   秦潼恍惚间觉得自己遗漏了极为重要之事,她伸指重重掐了掐眉心,许是深夜不睡,头隐隐作痛。   “云盛?”展昭皱眉又叫了一声,见秦潼兀自不答,便撇下白玉堂站起身来,伸手轻拉秦潼衣袖,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潼浑身一个激灵,抬起头嘎声道:“红漆……”她望着展昭关切的眼神,思绪渐渐连贯,“我在徐家小楼的窗沿上看到了几点红漆,但桌椅、楼梯都是黑漆所漆。”   “许是家中还有其他红漆家具,”展昭闻言沉吟道,“不过是窗沿上溅了几点红漆,又是什么大事了?”   秦潼紧紧皱着眉头,只觉心绪纷乱,她咬着下唇,半晌才道:“那张桌子未曾新漆,徐夫人解释说是因为漆工不老实,意图将红漆杌子漆作黑色偷偷带走。”   “确是如此。”展昭也记得清楚,却仍不明白秦潼在意什么。   秦潼深吸一口气道:“我要重回徐宅。”   夜更深,树梢之上栖着的夜枭发出古怪的叫声,嘶哑得像是讥诮的笑声。   秦潼与展昭匆匆穿过街道,空荡的石板路上回响着秦潼橐橐的脚步声。半晌,秦潼忍不住低声道:“把泽琰一个人扔在客栈真的不碍事吗?”   “不碍事,”展昭叹气,“真的不碍事。”他在心中默默数了数,这是秦潼第二十七次问他这个问题了,饶是脾气温和如他,也有些撑不住了。   秦潼却斜眼看了看展昭,皱眉道:“泽琰也算是你弟弟,怎么你这么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我是真的担心他,他一个人不会想不开做傻事吧?”   “我知道,”展昭又叹了一口气,“他不会的。”那臭小子现在约莫在思量着如何找自己麻烦,要自己好看,做哪门子的傻事。也只有秦潼才会牵肠挂肚,怕他冷了热了、饿了渴了。   秦潼闻言仍不放心,然而到徐宅是她提出来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加快脚步。   眼看到了徐宅,两人正要从老地方翻墙溜进去,忽然展昭伸手一扯秦潼,将她拉到了墙角,另一只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巴。   秦潼骤然撞进展昭怀中,还来不及惊骇,便听得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左近响起来:“这是你要的东西,别再来找我了。”语气甚是不耐。   秦潼一怔,抬起头借着月光望去,另一个角落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正伸手将一个小盒子交给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说的话却让秦潼瞬间从头冷到脚——   “你还真有两下子,弄死了那个老不死的,这徐家还不是你的?”   却不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双十一要到了,有人要剁手了吗~ 周末愉快! 捉虫 ☆、第二十三回 峰回路转案中案      自打白玉堂牵扯进这桩人命案中,秦潼便一直在暗暗思量其中关节。她曾无数次推想,徐宅之中上至徐凌小妾,下至仆妇、厨子,各人可有嫌疑,可是清白?她独独没有怀疑过那个由徐夫人带进门来的孩子。   年幼失怙,能由徐夫人带回徐家,至少吃穿不愁,头顶能有片瓦遮风挡雨。这孩子怎么会痛下杀手?他动机何在?   秦潼仍被展昭扣在怀中,却已忘了挣扎。她这些年在石州府做一个小小缉捕,也曾自认见惯世间冷暖、人情善恶,可她所知所识却被今夜眼前所见几近颠覆。   这孩子不过十岁光景,他才多大?难道竟能动手去害好心收养他的恩人?   秦潼回忆起在徐宅与这孩子相见时的匆匆一面,这孩子虽穿的不是绫罗绸缎,但至少体面干净,可见家里不曾苛待。她犹记得这孩子那时躲在一棵树后,双目通红,脸上泪痕犹在。秦潼难以相信,这副模样竟是由一个稚龄孩童装出来的。   那两人仍在纠缠不休,小孩冷冰冰地说道:“我的事情不用你来管。这些东西你若是要典当,也等避过这阵风头。衙门今日还有人来过,怕是没完呢。”   那人吃吃笑道:“不必担心,谁又能怀疑到你头上了?我也不急,等着偌大家产到了你手上,老子可不是吃喝不愁,还差这三五天的?”   “可不是。”那孩子仰起脸来,忽地笑道,“你这后半辈子靠着我,可也不愁了。届时想嫖就嫖、想赌就赌,真是痛快。”这话一说,对面那人又笑起来,像是被讲得心痒难耐一般。   秦潼心却忽然一跳,只觉这孩子笑容之中说不出的古怪。那孩子却接着道:“这姓徐的本来活了一大把年纪,脾气又大,早该死了。可老天不长,偏偏总也不死。我送他一程,咱们大家都方便。”那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个小狗贼!”巷子里忽地响起一个声音,“你小小年纪却如此蛇蝎心肠,如今人赃俱获,这便跟官爷们走一趟吧!”竟是捕头赵的声音。   秦潼闻声顿时一挣扎摆脱了展昭,就见那小孩与男人大惊失色、掉头就跑,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差却从埋伏的地方冲出来,正将男人抓个正着,那小孩却是冲着秦潼与展昭的藏身之地闷头逃窜。   展昭皱起眉头正要上前,秦潼已猛地探手将那孩子一把拎起,反手拧住了他的双臂,冷冷喝道:“老实点!”   这小孩兀自挣扎不休,尖声叫道:“放开我!”   展昭见着孩子两腿乱蹬,秦潼却也不敢使劲,想来是看这孩子年幼。他只怕秦潼被这孩子挣扎之间误伤,伸指便点了这孩子的穴道,顺手将他从秦潼手中接过,夹在臂下。   捕头赵也看见这边情形,笑着上前道:“两位,这大晚上可是好兴致啊。”他伸手拍拍展昭的肩膀,低声道:“这下好了,案子一清二楚,届时还要麻烦展兄弟上公堂作证。”   展昭颔首道:“自是应该如此。”他将小孩交与上前来的衙差,回头去瞧秦潼,却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不由微微疑惑,便低声叫她道:“云盛,怎么不同赵大哥见礼?”   秦潼蓦地回过神来,这才抬头笑道:“赵大哥,巧的很,咱们竟是想到一处去了。”   “可不是,”捕头赵哈哈大笑,“我早说这案子不简单,这才派人盯着。不想今晚便有如此收获,可不枉弟兄们这大半宿的折腾。”   两人正说这话,忽然那边徐宅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却是宅子里的人听见外头动静,叫人出来查看。   捕头赵索性对出来的下人道:“你家老爷的案子这番只怕就要水落石出了,回去禀明你家夫人,明日上衙门一趟。”   那厨子唯唯答应,正要回转进门,却猛地被人搡了一把,徐夫人几步从门内冲出来,嘎声问道:“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害了我家老爷?”话未说完她已看见被衙差捆起来的小孩,失声惊道:“狗儿!”她疯了一般冲上前去,扯着衙差的手臂叫喊道,“你们放开这孩子,你们凭什么抓他!”   “徐夫人,”捕头赵沉下脸色,道,“这孩子方才亲口承认自己便是杀害徐凌之人,如今人赃并获,已被我等拿下。还望夫人切莫冲动,妨碍公务。”   徐夫人被几个官差拖到一旁,闻言尖声叫道:“你们抓错人了!他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杀人!”她双眼茫然地睁大,无助地四下扫视着,嗓音再没有初时的婉转动听,喃喃道:“他还是个孩子呀。”   秦潼心中愈发不安,浓重的夜色之中似有什么沉闷的东西,粘稠地包裹着众人。她困得头痛欲裂,呼吸间都有些困难。   忽然,徐夫人捂住脸崩溃地哭起来,她滑坐在地上流着泪道:“我家老爷是我杀的,和狗儿无关,和他无关啊。”   捕头赵与展昭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半晌,他冷冷开口道:“徐夫人,杀人偿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官爷,”徐夫人一手揪着衣襟,哑声道,“贱妾一时糊涂,做下这等错事。原本抱有一丝侥幸,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到底叫几位官爷明察秋毫,看出破绽。贱妾自知死罪难逃,愿投案自首。”   “桂姨!”小孩忽地尖叫起来,用力挣扎着道,“你别胡说!那老东西的死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徐夫人猛地抬起头道:“你闭嘴,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   捕头赵一旁冷眼旁观,这是方才开口道:“既然你们都有涉案嫌疑,那就统统带走。”他摆了摆手,便有人压着这男女老少数人回衙。   展昭扯着秦潼,觑着这个空子方才开口,对捕头赵道:“赵大哥,眼下也晚了。我二人先行回去,明日一定登门。”   “好说。”捕头赵咧嘴一笑,“这案子倒是峰回路转,先时谁也不肯承认杀人,如今一个个抢着认罪。我老赵办案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这种热闹。”   秦潼安静多时,这会儿忽然开口问道,“那依赵大哥之见,此案究竟是和人所为呢?”   “这自然还要再看明日堂审能问出些什么了,此案还有许多疑点未明,我也不敢妄下评断。”捕头赵道,“不过方才这孩子亲口承认杀害徐凌,我看他的嫌疑最大。”   秦潼微微颔首,又笑道:“说得有理,赵大哥也快些回去歇歇吧,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说着几人作别,捕头赵自往开封府衙赶回去,展昭便带着秦潼回了客栈。   然而他们二人叫开客栈的门,摸黑上了楼,却见客房内空空如也,白玉堂竟是不见了踪影。   秦潼急得直跳脚,道:“这傻孩子,伤成这副模样不说老实在床上躺着,怎么还大半夜往外跑!”说着闷头往外就要出去寻人。   “云盛!”展昭连忙一把扯住她,苦笑道,“他好歹也有一身本领,又不是七八岁的孩子。这些年江湖里刀尖上打滚,你何至于这样担心他呢。”   秦潼闻言顿住了脚步,眉头却紧紧皱着,道:“他如今情绪不稳,我怕他做什么傻事。”她忽然转头同展昭道:“若这回的案子当真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那泽琰的处境实在不妙。方才那孩子倒是认了罪,可楼梯上那颗飞蝗石如何解释?泽琰那晚偏巧遇到太行剑宗的人又如何解释?”   “我如何知道?”展昭没好气道,“他白玉堂自己的暗器看不好,叫人不知怎么偷了去、骗了去,扔在案发现场惹出麻烦。他自己混不在意,你倒是替他上心。”   秦潼哑然笑道:“怎么了,这么大火气?”   “你净想着他了,”展昭缓和了语气,无奈地笑道,“当初是谁同我说破案切忌钻牛角尖、一叶障目?你如今想来想去都是替白玉堂抱不平,万一这案子只是凑巧呢?他那天刚好去拜访徐大夫,又与老人家吵了一架。真出了命案,凶手担惊受怕之下若要栽赃嫁祸,他白玉堂难道不是第一人选?外乡人、江湖客,这类人素来与官府不和,真出了事,官府即便想要拿人也多半抓不住。若非有你这一层关系在,你仔细想想,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他的飞蝗石,回头找人时,白玉堂定然不与官府周旋,多半一走了之。届时此案一拖再拖,成了悬案,也就不了了之。”   秦潼闻言沉吟半晌,又道:“话虽如此,然而凶手杀人之后还能想到栽赃嫁祸,你说这是预谋杀人?还是失手杀人?”她皱起眉头,“能想通其中关节,这人也不是个莽夫,难道那十岁都不到的孩子能有这本事?”   “究竟如何,明日升堂一问便知。”展昭叹息道,“云盛,你不觉得困吗?”   秦潼挑起眉来,摇头道:“困是困,但想来是困过头了,我倒是一点也不想睡,只是头疼。”   “你这么说,是打算一宿不睡了?”展昭气得直笑,“你是头一回办案吗,这么大劲头?今晚不歇一歇,明日上了公堂仔细眼睛都睁不开。”   秦潼却摆手道:“不妨事,我以前办案时也常几宿不睡,提起精神便好。”   “云盛,”展昭忽然拉住秦潼的手,温声哄她,“你先跟我回去,哪怕只睡半个时辰。咱们不差这一会儿。”   秦潼蓦地涨红了脸,却不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没干活,给自己放个假,提前更新,你们开心吗~还想不想接着看? 捉虫 ☆、第二十四回 滴血梅花      展昭原本是看秦潼打定主意不肯歇息,想着好生哄劝一番,好歹叫她老老实实睡一忽会儿。然而秦潼脸一红,他顿时也觉得有些不自在,松开秦潼呐呐道:“我是讲,你这么熬,时间一长铁打的筋骨也熬不住。”   “哦。”秦潼心中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垂下眼睛低低应了一声。   她小时的确曾与展昭亲密无间,然而年岁既长,她自己便先疏远了展昭,两人早已不复当年形影不离的亲近。方才展昭那样行止,秦潼一想竟已是几年不曾见过了。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秦潼才开口道:“你如今住在哪里?”   “也在内城,离开封府不远,明日要去也方便些。”展昭见秦潼这么问,便笑道,“这客栈里也没个人陪着,你一个人多有不便。如今跟我回去也算认个门,今后再来京城,也能直接去寻我。”   秦潼慢慢点头,这么温吞吞说着话,她忽然又有些困了,展昭见状连忙拉着秦潼出了客栈。   这会儿已是丑牌交尾,展昭寻思着,若单凭秦潼的脚力,只怕到地方时就该天亮了。他于是告了声得罪,一手将秦潼提起,脚步一点便飞身上房。秦潼正昏昏欲睡,方才展昭同她说些什么倒有大半未曾听进去,这会儿忽然被展昭拎起来,骇得她一把抱紧了展昭的胳膊。   展昭轻笑一声,淡淡道:“莫怕,很快就到。”说着脚下轻点,飞身掠过重重屋脊。秦潼只觉身子腾空,直如腾云驾雾一般,初时还有些目眩神迷,后来只觉这样乘奔御风着实痛快。如此,不一时两人便到了一个小小的宅子前。   秦潼被展昭放下时尚还有些飘飘然回不过神,然而一抬头,她就看到了面前这座静静蛰伏于夜色中的宅子。   这宅子并不气派,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有几分古拙。门口的石墩子旁还开着一从鹅黄色的小花,正在夜风中轻轻摇摆。然而秦潼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座宅子,又许是困得厉害,她想也不想便脱口道:“这地方好,将来我若是要寻住处,也照着这样的来找。”话刚说完,秦潼便觉这话有些唐突,连忙咬住嘴唇,脸慢慢涨红。   “何必麻烦,”展昭却未听出不妥,淡淡笑道,“你何时想过来住了,那便过来,就当这是自己家一般。”   秦潼听了这话心中十分熨帖,却又忍不住想:你迟早是要娶妻成家的,届时我若还三天两头上门,岂不是讨人嫌吗?只是这话她却没问出口,然而到底心中的喜悦一渐渐散去,又怕展昭看出端倪,便轻轻扯他袖子道:“雄飞哥哥,我好困啊。”   展昭连忙上前叫门,他平日忙于公务常常便在包公处歇下,故而这宅子里除了个看门的老苍头,便是他自己也极少进门。这会儿半夜三更叫门,老苍头披衣而起,一边开门一边纳闷道:“是哪个大半夜的扰人清梦……”一抬头,正与展昭打个照面,他倒是还认识宅子的主人,忙不迭迎出来道,“展老爷,您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老头子耳背,叫您在外头久等了。”   展昭摆摆手,一面进门一面问道:“可还有多余住的地方,我这朋友也要在这里歇一宿。”   “呦,可是不巧。”老苍头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拍着大腿,“几个客房都是前儿张妈来拾掇的,被褥什么的都不曾晒过,您看……”说着觑看展昭神色。   展昭一看天色不早,索性道:“那不必麻烦了,我们睡一屋便好。”这话老苍头听了喜笑颜开,秦潼却是猛地一个激灵,瞌睡虫都吓跑了。   她虽与展昭同住过一屋,但一来那时还小,二来两人也是分床而睡。可听展昭方才的意思,是要同她挤一挤、将就一晚?秦潼不由有些后悔,不该贸贸然上展昭家。可她一时却又找不出什么托词,只能磨磨蹭蹭跟着展昭进了屋。   老苍头将桌上的油灯点亮,又送来些热水,便退下自去睡觉不提。展昭这便匆匆擦洗一番,见秦潼仍同个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门口,不由笑道:“不是困得不行吗,还愣着做什么?”   秦潼慢吞吞上前,也胡乱洗了洗脸,心中乱作一团,吞吞吐吐问展昭道:“雄飞兄,你这屋里……有几张床?”   展昭一挑眉,道:“我这小门小户,屋里也就摆得开一张床。怎么,嫌弃我这寒舍了?”   “不是,”秦潼苦着脸道,“小弟睡相不好,怕半夜睡得迷糊,冲撞了雄飞兄。”   展昭忍不住笑道:“这又何妨,我小时跟着武功师傅学本事,师兄师弟们挤在一张大通铺上。他们半夜说梦话、磨牙、打呼,还有夜游的,也不见怎么就冲撞我了。”   “既是如此,那小弟就先告个罪。”秦潼知道在劫难逃,怪就怪在心中也不如何排斥,她仔仔细细把手脸擦干净,这才与展昭上床。   盖好被子,展昭抬手朝着桌上油灯伸指一弹,“嗤”的一声,跳动的火苗立时被气劲射灭,屋中顿时一片黑暗。秦潼赞了一声,笑道:“这倒是方便,也不用怕吹了灯还得抹黑上床了。”   “可不是,”展昭打趣笑道,“学些武艺到底还是有好处的。”   秦潼原本还不觉如何,这会儿四周一片漆黑,展昭的声音便在左近响起。他又是个气血方刚的年轻男人,两人头挨着头,胳膊挨着胳膊,隔着衣衫秦潼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热气。她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又开始后悔自己竟一时冲动,和展昭躺在了一张床上。   其时男女大防,秦潼此举其实算得上是胆大包天、骇人听闻。只是她自小不学女戒女训,又常常以男子自居,这方面不比寻常人家的姑娘。若换作旁人,只怕早已一死以证清白了。   然而这会儿和展昭同床共枕,秦潼也后知后觉,知道自己做得出格了。她屏息凝神,一动都不敢动,屋中悄然无声只有展昭悠长的鼻息声在耳畔轻响。秦潼忍不住胡思乱想,今后展昭若是知道自己是个女儿家,会不会生嫌自己轻薄放荡?她越想越觉得大有可能,更加坚定心思,哪怕嫁人之后这辈子不再见展昭,也不能叫他知道自己其实不是男人。   秦潼心绪纷乱,一时又想,今后不知会嫁与何人,届时与他便比与展昭还要亲密。这个念头一动,她忽然便觉得心中难受,眉头忍不住紧紧皱起。   “睡吧,”展昭忽然低低开口,声音已带了几分困意,“别胡思乱想了,白五弟不会有事的。”   秦潼骇了一跳,脱口问道:“你怎知我还没睡?”话刚说完,展昭忽地伸手搭在她眉眼上,指掌间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他含糊答道:“你睁着眼,可不是醒着吗?”说着语声渐低、鼻息渐沉,到底是年轻人,晚上非睡足不可,这会儿已经沉沉睡去。   秦潼却一动不敢动,展昭的手仍搭在她脸上,俄顷,又慢慢滑落到她脸颊。她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吵着展昭。   又不知过了多久,眼睛已能适应屋中的黑暗。秦潼不敢扭头,便转着眼珠打量这屋子。不同于她家中的卧房,这里的确是嫌寒酸了些,然而收拾得却极为干净整洁。她目光扫过不知是靛色还是褐色的床帐,又落到糊着白纸的窗格上。   渐渐地,原本打定主意一宿不睡的秦潼也忍不住缓缓阖上了眼睛,睫毛轻颤了几下,似乎还想挣开眼睛,却终于还是睡去了。   梦里,秦潼恍惚间又回到了徐宅。眼前影影幢幢晃动着人影,有那位还未来得及会晤便命丧黄泉的徐凌大夫,他的小妾,还有那个喜欢拧着眉头、噘着嘴唇的仆妇。秦潼想要扯住徐凌问他究竟是何人杀害于他,忽然一个孩子扑上前来,照着她的手便咬了下去。   奇怪的是一点不痛,秦潼用力抽回手,抬头便见之前的人全都不见了踪影。青莲却和白玉堂并肩站在一处,白玉堂脸上带着温柔笑意,低头与青莲说着什么,青莲面上虽淡淡的,眼中却也有喜悦之色。她低头抚着自己小腹,喃喃说着什么。   秦潼茫然地辨认着她的口型,却看出了“拿掉孩子”这几个字,吓得浑身一哆嗦。   再一恍惚,周围便是浓重的夜色,展昭已经翻进了窗中。秦潼愣了两秒,方才想起他们是在夜探徐宅。她一手撑上窗沿,忽地凝住了目光。   窗沿上,几点血迹俨然。秦潼顿住身形,双目凝视着那几点血迹。   入夜的风从身畔踱过,仿若一步三回头,慢得懒散。秦潼怔怔地望着那几滴血迹,微微偏头,变换角度之间,赫然便是一朵梅花。   尘封的记忆悄然涌上心头,那是一个仲夏的傍晚,有些闷热。她在一堆案卷中埋头做着功课,忽然,有一个古怪的案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滴血梅花。 作者有话要说:  明儿估计没时间更新,下周结束这一卷(真长,长出了我的预估) 捉虫 ☆、第二十五回 飞蛾扑火情何堪      秦潼蓦地自梦中惊醒,只觉一阵心悸,已惊出了一身冷汗。方才梦中的景象如同闪电划过夜空,将浓墨一般的夜色撕开一道豁口。   滴血梅花——那是她父亲早年勘办的悬案之一。秦潼清楚地记得,那桩悬案里共有一十三名死者,因为案发现场总能发现一朵血迹滴成的梅花,故而被称作“梅花杀人”案。   这桩案子悬置多年,凶嫌却从未落网。受害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遍布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凶手作案前往往先摸清情况,然后便开始不动声色地与这家人结交,再想方设法从中挑拨离间,惹得人家宅院不宁。等到父子决裂、夫妻反目、兄弟阋墙,他便挑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这家中挑选一个人将之残忍杀死。   据幸存者称,这人将他们捉住之后便关在一个屋子里,并告诉他们若是在天亮前有人甘愿挺身受死,家中其余人便能活命。   然而往往并没有人甘心去死,而这人也并不会当真去杀那个被推出来的可怜人,而是自行挑选一个也许他自己早已选好的人。有时是家中的男主人,有时是女主人,仿佛一切都看他的心情。   秦旭当年试图查清此案,可却连凶手的影子都不曾摸到,后来这梅花杀手大约是不肯顶风作案,便销声匿迹于石州城,时间一久此案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而秦潼私下里曾听父亲说过,此贼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那滴血梅花便是他作案时的标志。这样的人作案,杀人动机很难找到。他们所杀之人非但与自己非亲非故,甚至都不曾深交。他似乎不为钱不为权,仅仅是为着杀人而杀人。   想要抓住这样的杀手,除了能力,也要靠机缘运气。   秦潼回想起这些往事,一时之间只觉头昏脑涨,眼前又浮现出那几点窗沿上的红漆。现下回想起来,分明便是一朵梅花的模样,怎么当时却不曾察觉呢?她耳畔嗡嗡直响,却也顾不得这许多,撑着手臂便要坐起身来。   她这边动静早吵醒了展昭,他伸手扯住秦潼,哑声问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天还没亮呢。”   “我得再往徐宅走一趟,”秦潼拧着眉头,想同展昭解释几句,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说辞,半晌方道,“总归还是有些不安心,我只去看一眼,不会误了明日的公事。”   展昭闻言沉默半晌,叹息着轻声道:“还是为了那窗台上的红漆?”   “是。”秦潼未曾料到展昭竟能猜出自己心事,不由有些惊讶于他的敏锐。然而情况未明,秦潼又不愿贸然将自己的怀疑讲出来,沉吟半晌开口道:“雄飞兄,依我看来这个案子必然不会仅仅只是徐夫人,或是那孩子动手杀人那么简单。我须得往徐宅走一遭,将疑点查个清楚。薛大人那里还要劳烦你应付一二,我将尽力赶在升堂之前过去。”   展昭半晌未言,直到秦潼心中渐渐不安,他方才缓缓开口道:“既知此事并不简单,你便不能一个人去。左右不急在一时,且等升堂审问之后,愚兄陪你再走一趟便是。”   “雄飞兄,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秦潼连忙道,“我心中有这样的疑问,哪里还按捺得住听审?再者说,赵大哥他们已将徐夫人抓回衙门,无论背后系何人指使,这时候他们都合该放松警惕才是。此行必不会有闪失,小弟又不是第一天当这个捕快,这些事情心中还是有数的,兄长不必担心。”   展昭心中却愈发不安,他摇头道:“我不信,你哪里就这样性急了?必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看着秦潼,沉声问道,“你究竟为何非要再到徐宅一趟不可,难道竟不能与我明说吗?”   “那几点红漆实在蹊跷,小弟放心不下,故而想去找徐家的仆人问一问消息。”秦潼强自压下心中焦急,缓缓解释道。   展昭瞧着秦潼,见她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也不知为何忽地心头火起,冷笑道:“那好,愚兄也不好拦着你,这就请便吧。”   “雄飞兄……”秦潼万万没料到展昭竟会恼了,也不知自己方才说错什么触了展昭的逆鳞,一时有些无措。她伸手想去扯展昭的衣袖,小声道:“雄飞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展昭挥手甩开她,敛起面上神色,淡淡道:“不必多说了,你想去哪里我怎么好多管。左右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难道竟不知何者为、何者不为吗?”他望着秦潼,一字一句道,“你想去徐宅,那尽管去便是。薛大人那里自有我来替你应付,贤弟不必担忧。”   然而展昭越是这样说,秦潼越是惶然。她涌起一阵将心中推断通通告知展昭的冲动,然而到底又怕自己所想全然出错,没得在展昭面前失了面子。纠结一阵,秦潼咬着嘴唇起身离开,心中打定主意,回来之后便同展昭好好赔罪,撇开脸皮不要也不能叫他再跟自己置气。   展昭看着秦潼急匆匆的身影,又是失望、又是无奈地长叹一声。   秦潼赶到徐宅时,东方已泛起了鱼肚白。她身形利落地翻身下马,将这匹借来的脚力在巷子口的一棵大柳树上拴好,便大步往徐宅而去。   这会儿天光尚早,左邻右舍都还未起,四下里静悄悄没什么动静。秦潼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叩响徐宅的大门,耐着性子等了片刻,果然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人声,正是徐宅那个厨子粗声粗气问道:“谁啊?”   “衙门来人,开门开门!”秦潼提起声音应了一句,便听到里面脚步声乱响,不一会儿大门便被打开,那厨子从里面钻出来给秦潼行礼。他先时见只有秦潼一人,不由一愣,但随即又认出这是那天跟在那位捕头大人身边的,想来也是位大老爷,哪里还敢怠慢,忙不迭便将秦潼让了进去。   一进门,便能看到院中花圈、白纸散落一地,往日里还能看出几分整洁,这会儿却一片狼藉、不成样子。徐宅接二连三遭难,能做主的竟是一个不剩,这院中顿时便显出颓败之象来。秦潼看在眼里,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却又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是摇头低叹了一回,便直奔那小楼。   她并未进门,反倒是依着昨夜路线到了小楼一旁的窗子外头,先在窗沿上看了一回,又左右打量了一番,果然发现这窗子正对着一株老柳树。   秦潼记性甚好,先时来了一回便将这徐宅大致景象记了个差不离。她这会儿缓缓走到树前,轻轻伸指摩挲着树干——这树干下半部分涂了一层白剂,从根部到树身的半腰都是白色,唯独白漆顶部用红漆涂了一圈。   这也是秦潼唯一在徐宅看到的,新漆的红色。   “你家夫人生辰时请了漆匠来,”秦潼缓缓问道,“除了楼梯栏杆、桌椅板凳,还曾漆过什么不曾?”   那厨子一头雾水,哪里知道秦潼怎会扯上这样久远的事情,呐呐道:“还能有什么?他活做到一半便走了,钱都不曾拿。”   “这树呢?”秦潼屈指轻弹树干,“怎么好端端刷成白色?”   厨子恍然答道:“这是那漆匠说有祖传秘方,可防治树木生虫,故而才将树刷成白色。老爷看了还不大乐意,说是意头不好,又叫他补了一圈红色。”   “你刚才说那人活做到一半就走了,钱都不曾拿。”秦潼嗯了一声,又问,“怎么回事?”   厨子叹气道:“这小人也说不清楚,左右是他手脚不干净,惹得老爷大动肝火。”   “那你可知这漆匠家住何处?姓甚名谁?”秦潼追问道。   厨子连连摇头,只道此人乃是路上遇见的,正巧那几日他寻摸漆匠,见这年轻人干净体面、又是个机灵的,这才将他找回去。只知此人姓梅,是外乡来这里讨生活的,别的竟是一概不知。   “原来如此,”秦潼心中愈发觉得自己怀疑之事十分有理有据,再看了一眼窗沿上那几点红漆,淡淡道,“我要进着小楼中看看,你不要跟进来。”   厨子哪里敢不答应,连忙将门替秦潼打开,躬身送了她进去。   秦潼回身阖上门,抬脚就走到这屋中独独被漆匠遗漏的那张梨花木桌前。她伸出手,轻轻在桌面上扣了扣。   木桌发出空洞的响声来,在这空荡荡的小楼中显得有些诡异。   秦潼俯下身,正要细细察看,背后忽地传来一个男人带笑的声音。   只听他道:“有意思,我真没想到,你竟能追查到这一步。这可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这声音低沉悦耳,单是听他说话便叫人心生好感。然而此时此地,却不由得叫人浑身寒毛直竖。   秦潼豁地回身,就见屋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人。只见这人身形修长,穿着一身赭色盘纹斜领长衫,斜斜倚在楼梯栏杆之上,正望着秦潼微笑。他面容清秀,竟然长得十分俊俏。   秦潼却只觉一颗心狂跳,面上强做镇定道:“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秦大人不知道吗?”男人淡笑道,“我以为,能在这个时候追查到此处,秦大人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了。”   秦潼见这人竟知道自己身份,心中便是一沉,她眯起眼睛,轻声道:“你真的便是那梅花杀手?”   “那张梨花木的桌子,是我留给秦老大人的礼物。”男人答非所问,却仍是笑意不减,“你到底还是太年轻,比你父亲差了太远。”   秦潼闻言深吸一口气,心跳缓缓平静下来,她一字一句问道:“徐老郎中是你所杀,我说的可对?”   “对,是我杀的。”男人仿佛丝毫不惊讶于秦潼所言,反倒爽快承认下来。他望着秦潼笑起来,道:“我喜欢这家人,总要送他们一份大礼。你想来也听秦大人提起过梅花杀手,应当知道我的喜好吧?”   秦潼冷着脸道:“徐老郎中悬壶济世,为人刚正不阿。他怎么得罪你了,竟招致如此毒手?”   “好一个悬壶济世、刚正不阿,”男人轻笑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被蒙住眼睛,看不到那张面具下的真脸孔。你可知道那老东西是如何折磨他夫人的?当然,他那老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男人敛起笑意,只是眼神仍然温柔,“那日我正给那棵老槐树刷白剂,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女人。她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她只差将一个‘淫’字刻在脸上了。”   这话说得秦潼面上不由发热,当即沉下脸色道:“口说无凭,你不要血口喷人,妄图为自己的罪行开脱。”   “怎么是血口喷人呢?”男人又笑起来,“我从来不挑那些乏味的人家,父慈子孝、夫妻和睦,实在没什么意思。我最喜欢这些明明内心腌臜到极点,却偏偏还要装作和和气气的模样的人了。”   秦潼啐了他一口,骂道:“人家怎么样与你何干,要你来多生事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犯下着许多杀孽,不说死后打下十八层地狱,难道活着便不觉良心难安吗?”   “我为何要良心难安?”男人故作诧异道,“我是在帮他们,他们其实心里都恨不得自己家里人死个干净,只是碍于情理不能动手罢了。可我不管这些,我替他们下手,他们只怕还要在心里感激我呢。”   秦潼看着眼前男人的模样,忽然便懂了为何当年父亲会说此贼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这人便是个疯子,他早已疯了。只要活着一天,他就不会放下手中的屠刀,人伦纲常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笑话,他只是活在自己的梦里罢了。   只是,这样的人又怎会设计陷害白玉堂呢?难道当真是自己一厢情愿猜错了?秦潼不由皱起眉头来,忍不住问道:“你是如何杀害徐郎中的?你以前会将他们关起来,要那些人自己选择是死是活,来藉此折磨他们。可这一回呢?”   男人沉沉笑起来,道:“这一回我不走运,没能挑个良辰吉日好好送那老东西上路。那天晚上,我和他老婆正抱着亲热,却被他撞见——这老东西当时便气疯了,要打杀他老婆呢。我抢先抄起桌上的砚台,照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下。谁知这老东西不禁打,倒在地上挣扎了片刻,很快就咽了气,竟没给我折磨他的机会。”说到最后,他竟然又低声笑起来。   秦潼见他这样轻描淡写地供出罪行,不由得心中隐隐发寒,反问道:“然后你便将徐郎中的尸体扔下二楼,假作失足摔死的景象吗?”   “是啊,很巧妙不是吗?”男人柔声道,“若非那仆妇多嘴,这是便了结了。”   秦潼不由沉下脸色,冷冷喝道:“一派胡言,若当真仅仅如此,你为何又要设计陷害白玉堂?你与他无冤无仇,却作此圈套,说!究竟是何人指使你?”她说完紧紧盯住眼前之人,只见他面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大笑道:“小秦大人,我说你不够老辣,可见不是玩笑呢。也不知你父亲是怎么教导你的,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我是杀手,不做这等栽赃嫁祸的事情。”   秦潼冷笑道:“你是杀手?你若当真循着杀手的规矩,杀了徐郎中之后便无需多此一举将他推下二楼,你是个外乡人,除了样貌之外徐家人对你一无所知,你一走了之难道谁还能抓住你不成?”   “怎么这么说呢?”男人片刻功夫已收敛了情绪,轻轻挑眉道,“那天晚上他老婆可吓坏了,我好歹与他老婆有过几晚的夫妻情分,怎么好看她受苦,自然要帮她一把。”   秦潼“呸”了一声,骂道:“无耻之尤!”她骂完仍未忘记正事,冷冷看着男人道:“你也莫要在这里避重就轻了,杀人无数还能有什么怜香惜玉之情?只怕说与谁听都不会信。你如此作态,不过是为了陷害白玉堂罢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白糖、黑糖,”男人笑道,“看你揪着这事不妨,我不妨告诉你,这事儿还真不是我做的,是那个孩子自作主张。”   秦潼心中一紧,故作诧异道:“孩子,我看你连撒谎都不会,孩子哪里有本事做这些事呢?”   “怎么没有?你太小看他了。”男人沉沉笑起来,“这孩子是那女人与一个赌棍生的野种,只是那女人却不是这样告诉他丈夫的——她从不肯承认自己此前曾生过孩子。后来这孩子被他的赌棍老子赶出家门,流落街头快要饿死,方才被他们接回徐宅养着。”   秦潼哼道:“这又如何?难道这样他便会栽赃陷害一个仅仅只有一面之缘、毫不相干的人吗?这于他有何益处?”   “这就是他的本事了,”男人虽还笑着,却轻轻皱起了眉头,叹道,“我也未曾想到这孩子能做到这般地步,竟将一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只为了他那个不愿认他的母亲。”   秦潼皱眉道:“什么意思?”   “小秦大人怎么什么都来问我?”男人笑得温柔,“查案该是捕快的活呢,我一个杀人犯,哪有道理来替你查清人家家门里的私事。”他说完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袖,敛起神色淡淡道:“好了,与你说了这么多,也该送你上路了。”他语气温柔,“你放心,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秦潼早等着这一刻,不待此人说完便拔出刀来猛地朝他砍去。这一刀又疾又快,携着风声直逼他面门。然而下一刻,男人伸手一挥,那把刀就到了他的手上。秦潼踉跄一步,就见男人拎着刀,抬眼冲自己温柔一笑。   秦潼瞪大眼睛,然而不等她心生怯意,锐利的破空之声响起,男人手中的刀应声齐柄而断。   门紧接着“嘭”的一声被踹开,秦潼逆着光抬眼看去,展昭正站在门口,微微喘息着。她还恍惚听到了白玉堂的声音,低哼道:“你急什么,我早说了,这小子命大着呢。”   外面,春意正浓。 作者有话要说:  状态不大好,这部分等全文完结再修吧,有什么没看懂的或是看出了bug的可以指出来,么么叽~爱你萌~ 捉虫+小修,不影响剧情 ☆、第一回 吾家有女初长成      带着暖意的风夹窗而入,匆匆拂过桌上摊开的卷册。窗外是一丛洁白似雪、团如绣球的佛头青,正和着风儿巍巍颤动着。   秦潼惴惴不安地站在书桌一旁,候着秦旭将手中的簿册放下,方才轻声开口唤了一声父亲。她刚从开封府那些恼人的无头官司中脱身,得知父亲已至京城后,便忙忙地赶了回来。   原来秦潼这几日净与开封府那位少尹薛琴薛大人周旋打交道,不为别的,却是那日展昭与白玉堂及时赶到之后,秦潼方松下一口气,便眼见得那梅花杀手忽地发疯一般哈哈大笑,笑时口中溢出汩汩黑血,竟是当场吞药自尽了。   这一桩凶杀案,前后居然共有三人认下杀人罪行,最有嫌疑之人还一命呜呼,落得个死无对证。薛琴不是那等胡乱判案的昏官,哪里肯轻易论断、草菅人命,故而这些日子都在勘察审问。秦潼几次被叫去问话,早已是磨得没脾气了。   然而此案确乎是疑点重重,倒由不得人不起疑心。她私下里也曾去问过白玉堂,那日怎会与展昭及时赶到?却原来白玉堂那晚离开客栈后,便寻着江湖路子找上了太行剑宗那个曾挑衅于他的人。这锦毛鼠虽不懂断案之法,这一步却走得极准——这接二连三发生之事中,最惹人生疑的便是这个无故与白玉堂缠斗一番,使他未能及时回到客栈的人。   白玉堂这一遭破天荒放低身段,找了几位江湖朋友费一番功夫生擒此人。他一番逼迫之下,终于让这人吐出了实话——他并非太行剑宗之人,乃是受人之托以挑衅为由拖住白玉堂。而托付他的人,便是那梅花杀手。   白玉堂得知此事之后,便要想法子去找这幕后黑手,却在城中一条大街上与展昭狭路相逢——展昭到底是放心不下秦潼,去开封府匆匆见了薛琴一面,便寻了个借口脱身出来。   这两人虽有嫌隙,但眼下却不是算账的时候,展昭一听白玉堂之言便知不妙,急忙与白玉堂往徐宅赶,刚巧在梅花杀手刀下救了秦潼。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这梅花杀手竟会自行了断。   秦潼已将近日所发生之事简要禀明秦旭,又呈上了梅花杀手留在那梨花木桌之中的一卷簿册。眼下她正心中不安,生怕父亲斥责自己独探徐宅的莽撞之举。   “你方才说,”秦旭半晌方才淡淡开口,问道,“那人在雄飞赶到之后,便当场自尽了?”   秦潼见父亲并无责怪之意,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正是,孩儿也不曾料到此人竟如此刚烈,故而不及阻止。”   “他原本要对你下手,却在雄飞露面之后直截了当地寻了短见。”秦旭望了女儿一眼,问道,“你难道不觉得,他求死之心太过坚决吗?”   秦潼闻言答道:“孩儿确实有此怀疑,事后回想,倒像是那梅花杀手故意在我面前认下罪行,而后自尽一样。只是他所承认之事倒并非无凭无据、虚无缥缈,依孩儿所见,哪怕其中尚有隐情,此人与本案也断断脱不了干系。”她顿了顿,接着道,“此案乍看简单,其实盘根错节,凶手杀人之动机未明,目今看来实在是一桩无头公案。”   秦旭微微颔首,忽然伸指点着那卷簿册问道:“你可看过这东西了?”   “看了,”秦潼茫然答道,“里面尽是一些名字,孩儿看的一头雾水。”   秦旭缓缓道:“这些名字,想来都是梅花杀手这些年所杀之人。”   秦潼骇了一跳,她瞠目道:“这上面的名字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难道都是那人杀的不成?”她见父亲轻轻点头,只觉难以置信:“那人看着也不过三四十岁,怎么手上竟有这许多人命?他记下这些名字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想向您示威挑衅不成?”   “这个问题,只怕除了他自己,便没人知道答案了。”秦旭叹息道,“此人嗜杀成性,不为钱财、不问情由,所杀之人与他无冤无仇、非亲非故。他若真是此案凶手,再要循着勘案的老法子只怕便是不行的。”   秦潼闻言也有些犯愁,却听秦旭道:“然而你身上既没有嫌疑,那这些事情便该是开封府的大人们该操心的,依我看,你也不必再趟这摊浑水,且收收心吧。”   秦潼闻言不由一怔,秦旭却接着道:“为父此次上京,除了拜会旧友,也是为着你的亲事,要做些打算。”   秦潼听了这话猛地抬头,脱口道:“父亲!”她一时只觉惊慌失措,说不出心头是何滋味,第一个念头却是——展昭还与她置气呢,她还未曾与他把话说开,哪来的心思成亲?   “怎么,这会儿倒是腼腆起来了。”秦旭忍不住笑起来,他还以为女儿只是羞赧,便哄劝道,“你到底是大了,再不定亲,可熬成老姑娘了。到时候,为父可怎么与你母亲交代?”   秦潼抿唇不语,她虽然心中知道父亲所言极是,这些年也不是未曾想过,待自己亲事定下之后,便要安心在闺中学规矩。今后嫁做人妇,相夫教子、了此一生。然而这会儿秦旭当真将这话提出来,秦潼却觉得心中竟如此难过,像是生生有人从她心头剜去一块肉一般。   秦旭看看女儿神色,倒也察觉一二,不由诧异道:“怎么,潼儿可是心中不愿?”   “父亲,”秦潼半晌方垂头低声道,“孩儿愿意的,只是一时舍不得父亲罢了。”   秦旭闻言笑道:“傻孩子,也不是要你立刻便嫁,只是寻个好婆家,先把婚事定下来。”他叹息道,“到底这些年我对你疏于管教,你又老大不小了,也是时候安定下来。”   “父亲,”秦潼咬着下唇,良久开口道,“怎么忽然就提起孩儿的婚事了?此前也不曾听父亲谈过,孩儿以为,还要再等几年呢。”   秦旭无奈笑道:“再等几年你可多大了?趁着为父还未老,给你寻个良配,到时为父也好给你撑腰。”   “父亲又打趣孩儿。”秦潼也忍不住笑起来,“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着给孩儿撑腰。”   秦旭却道:“这也不是空话,为父既是有意在京城为你择婿,一来要门当户对,二来也要相看相看对方的品性德行。总要让你嫁过去不能吃苦受累,不能委屈了你,不然为父怎么放心的下。”   “孩儿哪里会受委屈,”秦潼听得心里酸涩,这会儿倒是先把展昭抛到了脑后,一径道,“父亲不必为孩儿操心,我都多大了,还能让人欺负我不成。”   秦旭笑着摆手道:“罢、罢,下去吧。看你厉害成这样,我可得找个能治住你的,不然还不反了天?”   秦潼笑着告了声退,这才出得门来。苦茶正在外头候着,见秦潼出来忙凑过来,笑嘻嘻道:“公子,里头和老爷说什么呢?看您这样子,可是有什么喜事?”   秦潼闻言一时又想起自己的婚事来,不由敛了笑容,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哪来什么喜事,父亲近来要给我相看人家呢,说要趁着在京将我的婚事定下来。”   “这怎么不是喜事呢?”苦茶一拍大腿,“这可是大喜事呢!”   秦潼心中不乐,觑眼瞧他,道:“看看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喜事将近呢。”一句话说得苦茶涨红了面皮,秦潼不由挑眉道:“看你这模样,敢则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不如和我说说,若是个好人家的,我与你做主。左右你也不小了,该找个婆姨成家了。”   苦茶愈发扭捏,半晌方才呐呐道:“小的、小的还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呢,公子你休要打趣小人了。”   秦潼原也是随口一说,见苦茶面红耳赤,也就不再追问,将此事抛至脑后。   他们如今正是住在汴梁城里秦家的一处老宅之中,秦旭多年不与主家往来,这宅院也就空置许久,还是这回方才打扫出来。秦潼一路回了自己的房间,便让苦茶自行下去,她自己在桌边一坐,忍不住便叹了口气。   这几日匆匆忙忙,闲杂事情接踵而至,秦潼竟一直无暇与展昭好好说上几句话。自那日梅花杀手自尽身亡,他们几人便忙作一团,秦潼几次想找展昭出来,都被展昭三言两语淡淡地当回来。   她念及此处,不由闷闷不乐,忆起那日展昭怫然不悦的模样,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若是我在成亲前都未能与他说几句话,嫁了人更是再也见不着了,岂不是与他说的最后几句话尽是些不痛快的气话?   这样一想,秦潼只觉心中愀然不乐,一时间坐卧不安。她正没理会处,忽然窗棱上“噔噔”两声,却是两枚石子撞在窗上。秦潼蓦地抬起头来,探身往外一瞧,却见一人一袭白衣站在院中。她面上喜色不由稍敛,道:“原来是泽琰啊。”   外面站着的正是白玉堂,他见秦潼脸色,不由冷笑一身,道:“怎么,不愿见我?”   “哪里的话,”秦潼忍不住叹气道,“只是近日心中烦闷罢了。”她一面说一面推门出去,摆摆手让一旁的苦茶退下,方才上前与白玉堂在树下的石桌坐好,问道:“你这几日可都忙些什么呢?连人影也不见,好叫愚兄担心。”   白玉堂哼了一声,并不答话。秦潼见他神色憔悴,便知青莲之事仍旧折磨着他,忍不住劝道:“泽琰,青莲姐姐……”话未说完便被白玉堂打断,他淡淡道:“秦潼,不提这话,你我还是兄弟。”   “你啊。”秦潼叹息一声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她顿了顿,似是不经意地问道,“那你这几日可见着雄飞了?他的事情也不知忙完不曾。”   白玉堂皱眉看了秦潼一眼,道:“他的事,你却来问我?你不是最与他要好吗?”   “唉,”秦潼忍不住重重叹一口气,道,“还不是那日我口无遮拦得罪了他,几日都不曾理会我了。”   白玉堂闻言冷笑起来:“人家已是朝廷命官,你上哪儿去高攀人家了?什么得罪不得罪,他不过是仗势不将你看在眼中罢了。”   “这话却不中听了,”秦潼不由恼怒道,“雄飞兄为人坦荡,他是不是那等势利小人,难道你心中不清楚吗?”   白玉堂讥诮回道:“我愿也以为他是个淡泊名利的,如今却拿不准了。他若真的不为名利,为何要去做官?”   “你!”秦潼气结,她原本也同白玉堂争执过此事,只是今日心绪纷乱,更少了几分耐心,不由作色道:“我看你好不晓事,也是个是非不分的糊涂蛋!当初青莲姐姐怎么嘱咐你的,你都当耳旁风了不是?”   白玉堂勃然变色,他攥起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森然道:“她就是太怕事,才会被那些朝廷鹰犬害了性命!若不是那些官府走狗、江湖败类,青莲怎会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真是超级超级忙,圣诞节前都不得空了,我只能保证每周一更,双更要看情况了(比如这周我看就不大可能OTZ) 为了挽留可爱的宝宝们,我决定预告一下:这一卷主要是感情戏~~当当当,小展终于要开窍了(虽然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弯了,哈哈哈我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还有潼潼的婚事,究竟谁才能抱得美人归呢?敬请关注,踏莎行·卷五·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PS有宝宝问潼潼的长相,潼潼是那种很帅很帅的妹子呢,我最心水这一款了prprpr 捉虫 ☆、第二回 多情郎、无情剑      秦潼闻言直气得脸色铁青,一时口不择言,骂道:“好糊涂!你不过是一味迁怒罢了,依我看你左右不过是个胆小怕事的懦夫,竟连这点事也不敢当了。青莲姐姐出事,哪里怨得着旁人?”   白玉堂正被说中心事,气了个仰倒,他指着秦潼恨恨道:“好、好、好,原来我看错了你。”   “少说这些狠话吧,真不知道青莲姐姐怎么能看上你。你这样莽撞,哪里对得起她一片苦心了?”秦潼这几日心气郁结,正无处发泄,当下尽数撒到白玉堂头上,说话愈发不留情面,“你也不必在我面前逞威风,你若真恼恨展雄飞便去找他,当面锣对面鼓跟他讲个明白。谈得拢你们还是兄弟,谈不拢那便干脆一决高下。背后嚼人舌头算什么,叫我哪只眼睛瞧得上?”   白玉堂大怒,哪里受得住秦潼这样抢白,腾地站起身来,咬牙切齿道:“去便去,难道我锦毛鼠白玉堂还怕了他展昭不成!”   他说罢转身就走,怒气冲冲几步之间飞身上房,眨眼便去得远了。留下秦潼独个儿一人,也是气得不轻,拂袖道:“爱去不去,与我有什么干系!”   她嘴上这样说,自己心里也不好受。秦潼骂白玉堂没有担当,只管迁怒旁人,但她何尝不是这样?   青莲这回出事,固然是种种巧合阴差阳错,逃不脱造化弄人这四个字。然而她当初若是再谨慎些,或是多开导青莲几句,也许便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秦潼扪心自问,事情闹到这般地步,她断然难辞其咎。然而自己难道就有担当了吗?她痛骂白玉堂,何尝不是在迁怒旁人?何尝不是怯懦无能?   如今青莲生死未卜,她自己却束手无策,连人都不知上哪儿去寻,只能干等着。只是心中存着一丝侥幸,盼望她那师父不至于太过绝情,总要留青莲一条性命。   然而秦潼与青莲情同姐妹,心中兀自不好受,她冷眼旁观,知道白玉堂是钟情青莲的,他心里,又该是何等样的绝望苦痛?   这样一想,秦潼不由心中暗悔,自知方才话说得重了。她不由想,也不知泽琰本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方才只顾着吵嘴,竟将他气走了。   烦恼了半日,秦潼看时辰尚早,索性便换身衣裳出了门,也不带随从小厮,独自朝街上慢悠悠逛过去。秦家老宅地方偏僻,左右都是安安静静的小巷子,秦潼心中烦闷,低着头一径往前走,也未曾刻意往哪边去。未成想没走了几步,忽然听得刀剑相击之声,她抬起头来,一眼便看到那个自己心心念念多日的人。   那一身利落疾装劲服,手执长剑之人,可不正是展昭?   展昭这几日,过得并不好。   那日他虽也心中气恼秦潼不信自己,然而到底兄弟多年,展昭是放心不下秦潼独个去徐宅的。因此他匆忙赶到开封府,只与薛少尹告了罪,也不管捕头赵如何埋怨他,便要出来往徐宅去。   遇到白玉堂,全是意料之外的事。   然而,当展昭听到白玉堂提起有此案仍有幕后真凶之时,他只觉一股寒气直从脚底升起来。展昭知道,秦潼一直在意窗沿上那几点朱漆,对于此前抓获的凶嫌二人所认罪行十分疑惑。而如今白玉堂的话,却正是证实了秦潼心中的疑虑。   展昭那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万一秦潼撞到幕后真凶,那人悍然灭口,可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起,展昭只觉呼吸都乱了几分,不顾白玉堂一脸讶然,拔脚便往徐宅疾赶。他只怕自己去得晚了,秦潼会遭遇不测。   这个念头使得展昭备受煎熬,甚至连想一想都会痛苦不堪。此前在石州时,秦潼一意孤行、离家出走,他也曾在大街小巷内寻找她,那时一颗心便是这般,七上八下、半刻都不安宁。可今日,这种情绪只有更甚。   也许,是因为昨夜那个梦。   展昭根本不愿回忆,在那个梦里,秦潼了无生气地倒在地上,身下是一朵绽开的艳丽血花。没人知道他从梦中惊醒,看着身旁酣然睡着的秦潼,心中涌起的是怎样的感情。   也许就是从那晚和秦潼同床共枕时起,有什么东西自心底悄然生长,在原本便肥沃的土地上迅速繁盛起来。只是展昭当时并未多想,可当他赶到徐宅,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秦潼时,他意识到自己很不对劲。   展昭并非家中独子,他上面有两个嫡亲哥哥,族中堂兄弟亦有不少。他知道手足之情是怎样的。   他真的,只是把秦潼当做兄弟吗?   展昭费了很大力气,才抑制住将秦潼拥入怀中的冲动。他告诫自己,不能再放任自己与秦潼亲近了。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不过是多年的朋友罢了,没道理非亲非故的反而胜似亲兄弟一般,乃至更为亲密。   这样心慌意乱之下,展昭甚至未能即使反应过来,眼看着那凶手抽出一把匕首刺进了心口。   此案线索由此断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仍在大狱中的妇孺小孩。可是展昭的心思却不在那里,他面上做出一副忙于公事的模样,一来是为了安抚被他爽约的捕头赵,二来,却是为躲开秦潼。   可是心不由人,这日展昭忙完公事,原本只是想着随处转转,脚步却不由自主往秦潼家这边来——秦潼住在何处,也是他无意之间同捕头赵打听出来的。   这边的环境清幽安静,道旁多栽银杏,这会儿枝叶尚不繁茂,有风吹过,只飒飒的响上几声便罢了。展昭抱剑沿街缓缓而行,心中回忆着与秦潼相识的这些年,面上不由带了几分温和笑意。   白玉堂的声音便是这会儿响起的——“好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展昭抬起头来,便看到白玉堂背着刀从墙沿上一跃而下,只见他铁青着脸色,一面大步朝展昭走来,一面反手“呛啷”一声抽出刀来,指着他道:“展昭,拔剑!今日你我便要一决高下!”   “你又发什么疯?”展昭不由皱起眉头,不悦地望着离自己只有几寸之遥的刀尖,问白玉堂道,“难道是我得罪你了?一上来便喊打喊杀的。”   白玉堂冷冷道:“你也不用废话了,真要是条汉子,咱们便手底下见真章!”   若搁在平时,展昭也许尚有耐心与白玉堂周旋,可这几日实在心烦,忍不住便冷冷道:“让开,没工夫与你纠缠!”他刚要抬脚,白玉堂手腕一翻,刀光一闪之间,展昭束发的带子已被他一刀削断,几缕青丝飘然落地。   展昭心头火起,怒道:“白玉堂,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也不必装模作样!”白玉堂冷笑,“在秦潼面前装出一副和善可亲的模样,也就是她愚不可及,才未看出你的真面目来!你可瞒不过我!”   他本意是骂展昭伪君子,然而展昭心结在此,一听之下便误会了其中之意,不由脸涨得通红,再忍不下去,一面骂一面拔剑。这两人皆是年少气盛、血气方刚,当即战至一处。刀光剑影之间谁也不肯退让半分,一时竟是奇峰迭起、险象环生,眨眼之间两人都在鬼门关上走了几遭。   秦潼来时,正看到展昭一剑贴着白玉堂胁下刺过去,白玉堂反手一刀擦着展昭肩膀劈下。秦潼虽是个三脚猫,但也一眼看出这两人动了真格的,一时惊得魂飞天外,大喝道:“展雄飞!白泽琰!你们在做什么,快快给我住手!”   那两人正打得难舍难分,哪里能罢手,都将秦潼的话当了耳旁风。   一个心里想:不正是你叫我与他一决高下,这会儿来充什么和事佬?   另一个想:你到底是不信我,难道就这样怕我伤了这姓白的?你心里只有他这个贤弟,哪里还有我这个哥哥?   二人虽心思不同,手下却都狠厉了几分。秦潼急得破口大骂:“你们两个吃错了什么药,自己人动哪门子手?看了可不叫人笑话?泽琰,你给我住手!”   她叫白玉堂停手,却是因为想着,多半是白玉堂挑起的事端,他若住手,展昭自然也不会缠斗。孰料这一句话将两人都惹恼了,白玉堂是恨秦潼一味偏袒相帮展昭,展昭是气秦潼言语之间与白玉堂更亲厚。   一时二人都打红了眼,刀光剑影、杀气四溢,街旁的银杏树上落叶纷纷,饱受摧残。   秦潼眼见二人越打越凶险,又急又气,忽然一跺脚,咬着牙就往两人中间冲过去!她是出门散心,身上未带着兵刃,就这样赤手空拳冲上去。展昭与白玉堂正斗到狠处,谁也不曾料到秦潼这样不要命一般往刀口上撞,两人都骇得魂飞魄散,拼了全力方才勉强将招式收回。白玉堂更是真气逆行,内力一激之下“哇”的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展昭丹田之中也一阵剧痛,却顾不上自己,一把拉过秦潼细看她是否受伤,一时手都有些颤抖。   欲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提前更新,我要疯了,还有半个月,我要复习不完了QAQ 捉虫···· ☆、第三回 谁家少年风华茂   第三回谁家少年风华茂   展昭一时也顾不得自己,伸手便扯过秦潼,一双眼睛紧紧盯住她,上下瞧了个仔细。倒也不怪他这样紧张秦潼,江湖之上高手相争,危险的何止是刀剑兵刃——展昭与白玉堂皆是自小修习内功,动手之时真气鼓荡。旁人若是贸然靠近,难免会受到波及,轻则气息不顺、重则内伤吐血。   “展雄飞,你且放手。”秦潼却是不知就里,也丝毫不知自己方才往鬼门关走了一趟。她只觉手腕叫展昭拑在掌中,腕骨都隐隐作痛,一时也不知为何展昭如此这般盯着她,只觉得浑身不痛快,当即出言道:“我腕子要给你捏断了,还不松开!”   展昭闻言这才放手,退了半步缓缓调匀内息,方才哑声开口道:“你没事吧?”他看着秦潼,心内五味陈杂,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我能有什么事?”秦潼倒是满肚子牢骚,拿手点着两人骂道,“我看有事的是你们两个,还是好兄弟呢,当街舞刀弄枪的。怎么,我要是不来,你们是不是还要拼个你死我活?”她张口便是一通抢白,说罢也不待展昭答话,扭过头去扯着白玉堂的耳朵便骂道:“还有你,难道是个炮仗做的,一点就炸?我好声好气劝你的话一句都听不进去,气头上说的话倒是当做金科玉律一样,你是要活活气死我不成!”   白玉堂强行收功原本受了内伤,他自觉脸上无光,更是输了展昭一筹。这会儿听秦潼夹枪带棒骂他,梗着脖子便骂回去道:“我看是你要气死我!方才不要命了?我们两个动手与你何干,要你这样横插一脚?”   秦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怒火,忍气吞声道:“即便我有不是,难道你就该和人家动手?我倒不知道你们有多大仇呢,不管不顾的撕破脸皮不要,竟反目成仇了一样。”她说着不由又有些咬牙切齿,可一时又想起出门前心中对白玉堂的那几分歉疚,忍不住好声好气劝白玉堂道,“泽琰,我方才说话是急了些,我给你赔不是了,你莫与我一般计较。可你自己想想,总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们两个这样性命相争,到时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我怎么过意得去?你们又怎么和自家人交代?”   “哪来那么多顾虑和规矩,”白玉堂低声哼道,“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又岂是你这种整天同案牍打交道的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   秦潼知道白玉堂的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就是已将自己所劝之言听了进去,但要叫他认错服软却是不能的。她忍不住笑道:“是、是、是,泽琰所言极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哪里懂你们江湖人的痛快。”   她说罢扭过头,正打算要同展昭好好说上两句话,忽然听得身后有人道:“打扰了,请问几位可知秦明昭大人府上怎么走吗?”   明昭正是秦旭的表字,秦潼一听是找她父亲的,便连忙回过身,却见一个年轻男人站在几步开外。她不由脱口道:“是你!”   原来这人却正是几日前秦潼随父亲扫墓之时,在路上偶遇的那个青年。当时秦潼便觉此人看着格外眼熟,这会儿仔细一瞧更是疑惑,却委实想不起自己哪里见过这个相貌堂堂、气度不凡的男人。   秦潼这厢里绞尽脑汁思索,一旁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一眼,却都是惊疑不定。秦潼自己身在局中看不清楚,他二人却看得分明,眼前这个男人相貌与秦潼足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轮廓更硬朗些,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几分行伍中人的气魄。   只见这男人微微颔首道:“你便是云盛吧?总听姑父提起你,这回倒是遇着了。”   “你是?”秦潼闻言惊疑不定,她从未听父亲提起过家中亲戚好友,这会儿却是在大街上遇到了,她一时竟把同展昭的那些心思忘了个干净。   男人便拱手答道:“庞统,字孝希。论起来,我当喊你一声堂弟。”   “原来是表兄,幸会幸会。”秦潼一听对方姓庞,心内便信了七八分,只因她母亲娘家便姓庞。秦潼虽未能与母亲自小亲近,却也听父亲提起过母亲,知道母亲娘家姓氏。   展昭在一旁听了,却猛地吃了一惊。不为别的,这庞统乃是当朝太师庞籍之子,早便离京从军。因他在边疆御敌有功,今上赐他飞星将军之名,统领边境十万大军。   这个人,竟是秦潼的表兄?   先不提展昭心内如何惊涛骇浪,秦潼见有亲戚来找她父亲,也不好失礼,当即便要领这位表兄回家。她先与展昭、白玉堂告辞,又悄悄拉着展昭道:“我与你有话说,再去找你,可不许再躲了。”   展昭一时推脱不过,秦潼扯着他不放手,一旁又有庞统冷眼看着,他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待公事忙完了,自当奉陪。”   秦潼这才恋恋不舍放开他,回头引着庞统往自己家去了,路上忍不住问道:“那日在城外青山上见着表兄,怎么当时不曾招呼?”   “每逢清明姑父都要去青山祭奠姑姑,他们二人感情甚笃,当年姑姑过世,姑父险些一蹶不振。”庞统低低开口道,“这些年,姑父还是一个人吧?”   秦潼颔首答道:“是,父亲这些年身边都没有旁人。”她听庞统这样一打岔,一时忘了自己方才问的话,忍不住追问道:“表兄见过我母亲?”她说着叹笑道,“我那时年纪尚小,竟已不记得母亲模样了。”   “我那时倒是已七岁八岁了,”庞统便道,“还记得姑姑当年坐在窗下给我补衣裳——那时淘气,袖子在树杈子上刮破了。”   秦潼闻言不由心向往之,忍不住叹息道:“可叹我竟没这福气了,连母亲一面都未曾见过。”   庞统见秦潼伤怀,便道:“我还记得那时姑姑抱你在怀里,倚在竹塌上逗你笑。”   “当真?”秦潼忍不住笑起来,“那我笑了没有?”   庞统也忍不住笑起来,道:“笑了,姑姑一逗你便笑,反倒是姑父抱你时总爱哭。”   秦潼与庞统说了这几句话,只觉得和他十分亲近,倒像是相识多年一般,忍不住要好起来。庞统显然也是这样,身上已没了刚见面时淡淡的疏离,眼中有着微煦的笑意。   不一时,两人到了秦家老宅。门口的几个小厮见秦潼领着人回来,忙迎上来。秦潼便道:“去里面说一声,舅舅家的孝希表兄上门了。”   她一面说一面扭头冲庞统笑道:“多年不回这里,竟荒废了许久。如今匆匆打扫出来,只怕让孝希哥哥见笑。”   “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庞统笑道,“咱们自家人,怎么说这些见外的话呢。”   秦潼大笑道:“原来是我糊涂了,走走走,父亲这会儿多半仍在书斋呢。”她说着扯过庞统衣袖,便拉着他兴冲冲往里走。一路上仆从小厮见着秦潼与庞统,纷纷停下与他们行礼,倒是未曾手忙脚乱失了礼数。   转过回廊,便到了书斋,门口一株梧桐树生得枝繁叶茂。秦旭正在门口站着,见秦潼拉着庞统过来,微微笑道:“慢些,怎么急成这样,也不怕人笑话。”   “父亲,”秦潼笑嘻嘻迎上去行礼道,“你看孩儿出了趟门,把谁带回来了。”   秦旭抬头望了庞统一眼,笑道:“是孝希过来了,”他顿了顿,方才问道,“你家中人,可还好吧?”   “一切安好,”庞统微微颔首,“劳您费心了。”   秦旭淡淡“嗯”了一声,道:“别在外头站着了,进来吧。”说着引二人进了书斋。   秦潼憋了一肚子话,只是不好当着庞统问,便笑对父亲道:“说来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表兄呢,以往来京,怎么不见父亲带我去寻表兄一道耍子?”   “你跟个猴儿一样,我说带你出门去拜访朋友,哪一回是你心甘情愿去的。”秦旭笑道,“这会儿埋怨起我来了,那时怎么不见你想着安安心心跟着我呢。”   庞统也笑道:“我这些年净在西北呆着了,总也没有上门拜会,倒是我这个晚辈失礼了。”   “方才还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呢,”秦潼笑道,“你看看你,这会儿又客气起来了。”   秦旭便指着她笑着对庞统说:“你看看她,被我惯的不像样子。”他说着对秦潼道:“你也莫傻坐着了,孝希今晚便歇在这儿,你去安排一下,不要怠慢了人家。”   “父亲,”秦潼嗔怪道,“孩儿正想和表兄亲近亲近,多说些话呢,你倒好,打发我去干这干那的。”   秦旭哈哈大笑道:“没出息,让你哥哥看了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去。”   秦潼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自去找管家安排不提。   待她离开,庞统这才起身,缓缓在秦旭脚边跪下,低低地叫了一声——“父亲”。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考试之前我估计是不会更新了,虽然多半考不上,但也得努把力不是~ 圣诞再约,不见不散~ PS:明儿开始好像不登录就没法留言了,小天使们会不会嫌麻烦再也不给我留言了QAQ看我湿漉漉的小眼睛,答应我你们不会抛弃我~ 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个? 那就先说好消息了,我回归了,当当当当~~~以后可以日更了 坏消息就是我原本该今天更新的,结果修文修了一下午,现在已经十一点了,而我还没有动笔写下一章,所以明天再更新好不好,我保证炒鸡甜~~~~ ☆、第四回 情投意合      秦旭听庞统叫了一声“父亲”,心中不由勾起万般往事,长叹道:“你不必这样叫我,当年之事,已成定数。你的父亲,应当是那个将你抚养长大的人,却不当是我。”   “可儿子身上流的,到底是父亲的血。”庞统低声道,“太师带我恩重如山,情同再造,孩儿不敢有一日忘却。然血浓于水……”   秦旭却淡淡打断他道:“可你到底还是姓庞,醇之待你不薄,你这样,岂不叫他寒心?”   醇之正是太师庞籍的表字。当年秦旭名冠京城,少年才子何等意气风发,与庞籍的嫡亲妹妹情投意合,郎才女貌遂结为夫妻。   只是后来阴差阳错,他与妻子唯一的儿子,却被庞籍抱走养在了身边,只留下了不满周岁的小女儿。   “……是。”庞统知道此事不急在一时,这会儿听秦旭言语之间没有半分转圜余地,便只得不情不愿先起了身。他重新落座,这才开口问秦旭道:“您几日前传信说要见我,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吗?”他虽不再喊秦旭父亲,却到底不肯再叫一声姑父。   秦旭心下无奈,却也不能多说什么。毕竟多少年不在自己身边养着,他和自己这唯一的儿子,已是生疏了。若非几年前这孩子瞒过众人,独个儿寻到石州悄悄见他,直言自己已经知晓身世,他是断断不会再和他见面的。   只是过往之事已成云烟,秦旭心底沉沉叹息,却也不再多言,半晌方才淡淡开口道:“潼儿年纪不小,也是时候谈婚论嫁了。我打算了一番,有意在京城为她择婿。你也看到了,她这个皮猴儿一样的性子,叫我惯得实在不成样子,我想着总得好好为她相看人家,不能委屈了她。你多少年在京城,若是不麻烦,便多少帮衬帮衬吧。”   “妹妹的终身大事,我这当哥哥的自然该尽心。”庞统颔首道,“您放心,总不会委屈了潼儿。”他说着一手执起瓷壶,恭恭敬敬为秦旭斟茶,无意间目光扫过阖着的木门,忽然不动声色地开口问道:“我来时见潼儿正在外头那巷子里和两个年轻人说话,言语之间甚是亲密。那年少的我不认识,稍稍年长一些的,可不是包公身边的护卫,姓展的那个吗?”   秦旭微微颔首道:“正是,潼儿年幼之时便与雄飞相识,多少年的情分了。那年轻人倒是十分稳重可靠,德行样貌皆是上品,是个有为的青年。”   “您这样说,倒像是挑女婿了。”庞统打趣笑道,“既然与潼儿青梅竹马,我看他们十分要好,怎么不索性叫潼儿嫁与这姓展的?”   秦旭闻言微微诧异,他道:“你竟有这般打算?那年轻人虽是个可造之材,但到底是江湖草莽出身,未免粗鲁了些。况且他还是外乡来的,独个儿在京城里打拼。我看他如今也就是个四品护卫行走,潼儿嫁给他,岂不是委屈了她?”   “您说得极是,我一时竟糊涂了。”庞统恍然笑道,“这姓展的家世、身家哪一样配得上我妹妹了?”   门外,秦潼一手还搭在门上,却如泥塑木雕一般再难动弹半分。她本是想起什么事要来询问父亲的,这会儿却怎么也想不起缘由了,只想着——原来父亲,竟是这样想展雄飞的。   她此前从未想过,今后恢复女儿身后要嫁与展昭。然而到底是女儿家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与展昭又走得近,难免暗生情愫。若说从前不过是朦朦胧胧、雾里看花,这会儿听到庞统与父亲的谈话,她却如醍醐灌顶一般明晰了:原来我竟对他有意,若非如此,怎么听到父亲说他配不上我,心中会这样难过呢?   秦潼心中苦涩,她慢慢收回手,挪动脚步缓缓离开书斋。   秦旭自然也不是那等眼中只看得见权势钱财的小人,只是嫁的是自己的女儿,未免要想得周全些。他固然欣赏展昭是个有为的青年,然而若说要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便难免挑剔了几分。觉得他无权无势,女儿嫁给他未免要跟着吃苦,又是武夫出身,不是书本网出来的,难免少了几分斯文。   庞统正是了解秦旭的心思,他之前一眼便看出秦潼对那姓展的格外亲密些,他这个当哥哥的多少年不与妹妹亲近,不好直言劝说。便挑这个时机与秦旭将话挑明,也算是点醒秦潼——到底是要嫁人的了,之前如何到底已过去了,只是今后总要多少注意分寸。今日快刀斩乱麻,痛是痛些,可总比今后情根深种来得强。   只是情之一字,又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且说方才,展昭目送秦潼与庞统去得远了,这才回头望向白玉堂。只见锦毛鼠一抬下巴,冷笑道:“怎么,人家亲戚上门了,你到眼巴巴瞧着不放,这么舍不得那姓秦的?”   “白玉堂,你再口出不逊,我便不客气了。”展昭拧起眉头,他心中有鬼,便听不得白玉堂阴阳怪气地说话。   白玉堂无意再与展昭争锋,他这会儿火气已消,倒想起之前去寻秦潼也是为了正事。然而人家正招待客人,显然不方便再和他周旋,只能暗道一声晦气,也不理会展昭,自顾自还刀入鞘,便要离开这巷子。   孰料没走几步,展昭却跟了上来,白玉堂斜眼瞧他,道:“怎么,还想再打一架?五爷眼下没兴致,不奉陪了。”   “请你吃酒,”展昭到底还是念着兄弟情分,不与白玉堂一般见识,问他道,“不知五弟可还愿赏脸?”   白玉堂听了冷笑一声正要抢白几句,忽然又想起未能和秦潼说清的事情,他扫了眼展昭,若有所思道:“既然你这样有诚意,那便请吧。”   展昭原以为还要再听白玉堂奚落他几句,未想他竟这样好说话,一时也有些愣怔。白玉堂哼笑道:“展雄飞,你莫要以为谁都与你一般小肚鸡肠,五爷和你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吃了这杯酒,你我从此分道扬镳。我白玉堂只当南侠死了,世上再没展昭这个人。”   展昭听了这话不免神色黯然,强笑道:“看来我倒不及你洒脱了。”   说罢二人便一路往大街上走,不一时到了热闹的主道上,挑了家气派的酒楼,白玉堂当先走了进去,领着展昭进了二楼一座雅间。   “先烫两角酒来,”白玉堂吩咐酒保,“无事不许过来打扰。”看酒保应声下去,便对展昭道:“你在开封府这些日子,那姓徐的郎中被杀一案可有眉目了?”   展昭一怔,未料到白玉堂开门见山却是打问此事,呐呐道:“不曾,此案没什么铁证,嫌犯又各个争抢着认罪,一时并不能断出究竟是何人犯案。”   “我就知道,官府那些酒囊饭袋都是废物。”白玉堂张口就将展昭一同骂了进去,他瞥见酒保端着酒进来,便打住了话头,对展昭皮笑肉不笑道:“咱们可有多少年未曾聚在一起喝一杯了?那会儿你可比现如今痛快多了。只盼你今日也能痛快些,少拖泥带水地惹人心烦。”   酒保摆好桌便恭恭敬敬退了下去,展昭见白玉堂谨慎,候那酒保走得远了方才问道:“难道你已查出这案子的眉目了?”   “五爷若是查出来了,还会与你在这里多做纠缠?”白玉堂冷笑道,“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算计,五爷若是不把他打得桃花漫天开,他就不知道我锦毛鼠白玉堂的手段!”   展昭蹙眉道:“此案梅花杀手嫌疑最重,难道他背后仍后旁人?”   “这人不过是个可悲的疯子罢了,”白玉堂嗤笑道,“我也曾听秦云盛提起这个所谓的‘梅花杀手’。可笑,这样的人也配做杀手?专挑不会武功的老弱妇孺下手,下三滥的东西,凭他也配算计五爷?”   展昭挑眉道:“那五弟的意思,此人也是受人指使?”   “若非受人指使,那日他又怎会痛快吞了毒?”白玉堂道,“此事处处巧合,背后之人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梅花杀手不过是枚弃子罢了。丢出来哄一哄官府的酒囊饭袋尚可,又怎能瞒过五爷的眼睛。”   展昭其实也并不信梅花杀手便是幕后真凶一说,只是他生性谨慎,没有万全的证据轻易不做论断。他抿了一口酒,道:“既是如此,那这桩桩件件的巧合,便耐人寻味了。”   “不错,”白玉堂手指轻点桌面,轻声道,“第一件,便是那日意外寻到挑衅我的那人。按理说,此人若当真受人指使找五爷的麻烦,他合该逃得远远的,哪里会在京城逗留,还偏巧被五爷撞见呢?”   展昭便问道:“不知五弟是在何处撞见的那人?”   “便在几日前下榻的客栈附近,”白玉堂说着仰脖饮尽杯中的酒,冷笑道,“五爷刚找了几个江湖同道寻此人下落,还以为怎么也得几个月工夫才能有个音讯,谁知刚出门就打了个照面。你说巧不巧?”   展昭微微诧异,没料到白玉堂竟会为了此事放下身段去寻人帮忙。他对于白玉堂与青莲的纠葛也是知道一些,这会儿忽然就生出几分感慨,大约有些惺惺相惜之意,心中对白玉堂倒是多了几分同情怜悯。   白玉堂未能看见展昭的神情,仍自顾自地道:“不仅如此,那日这小子尚未能和五爷分个高下,便脚底抹油跑得比谁都快。可后来,虽说五爷也有几个帮手,却不见他想着跑了,你说怪不怪?”   “的确奇怪,”展昭皱眉问道,“你可追查此人身份了?”   欲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你们不能因为不登录不能留言了就真的一条留言都不给我了呀,你们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们喜不喜欢我呢嘤嘤嘤 ☆、第五回 恩断义绝      白玉堂听展昭这样问,淡淡答道:“放长线,钓大鱼。这个道理五爷岂有不懂的。那日我将计就计,假意饶过此人。其实这些日子一直暗中盯着他,只等他与那幕后之人会面。”   “可若是他防备着,只怕一时半会儿也难抓他个现行。”展昭沉吟道,“再或者此人已成弃子,你盯着他不过是徒耗时日罢了,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   白玉堂嗤笑道:“自然不是法子,五爷也不会吊死在这一棵树上。”他抬手轻点酒盅,修长的手指在细腻的白瓷轻轻摩挲着,悠悠道,“讲到这里,便不得不提起第二件怪事了。”   “除去方才之事,还有何事古怪?”展昭便问。   白玉堂闻言压低了声音,道:“五爷找的几位江湖朋友里,有个诨名叫滚地龙的。我找上他时,他正与人在花船上吃酒。”   “滚地龙,”展昭略一思索便想起此人是个专挖人祖坟的,一身缩骨功出神入化,“难道你怀疑这人?”   白玉堂摇摇头,道:“这人虽说做的事未免有些见不得人,但其实也是个仗义的汉子,我不疑他。”他抿了口酒,道,“令我觉得古怪的,是那个陪他饮酒的人。此人自言姓石,说自己消息灵通,想要卖一个消息给我。”   “是何消息?”展昭不由起了好奇之心。这个案子诡谲之处未免太多,他忍不住追根寻缘,想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一来他在包公手下当差,总难免接触此事。二来,却是因为秦潼。   展昭并不愿细想,可其实他心中明白,自己对这个案子抓住不放,无非是想查出些什么,能让秦潼另眼相看。   白玉堂不知展昭这些心思,只以为展昭也对那幕后之人不耻,方才有这一问,欣慰之余痛快答道:“他这消息若是花钱来买,那便是再狮子大开口五爷也未必出不起这个价。”   “那他想要什么?”展昭不由挑眉,“难道是以此消息来要挟你不成?”   白玉堂哼笑道:“这世上能要挟五爷的人,只怕还没生出来。”他说罢忽地想起青莲,心中不由一痛,顿了顿方才强作无事地接着说,“只是此人说,这个消息,要用三样宝物来换。”   “三样宝物?”展昭心中略一思索,便忍不住皱起眉,喃喃道,“难道……”   白玉堂坦然道:“不错,正是阴阳镜、古今盆与游仙枕——这三样宝物,都是包公所有。”   “那五弟的意思,”展昭听得明白,转瞬之间心中已闪过无数心思,“莫非是想借这三宝一用?”   白玉堂颔首道:“正是如此。不怕叫你知道,展雄飞,”他冷冷一笑,“即便你不借,五爷也对这东西势在必得。”   “五弟好大的口气,”展昭笑起来,因为知道白玉堂的为人,反倒并不如何恼怒,“你可想过,此人要这三宝有何用处?”   白玉堂不屑道:“这三样东西说是宝贝,其实能有何用?也就是传得神乎其神罢了。那人真正在意的只怕不是宝贝,而是宝贝的主人吧。”   “愚兄也是作此想法,”展昭抿起袖子给两人各斟一杯酒,笑道,“这么一来,虽然幕后之人尚未能显山露水,可他意欲何为,已能摸索出一二了。”   白玉谈挑眉道:“你是如何想的?”   “徐凌之案,抛开梅花杀手不提,此案牵扯到你我的,便是有人栽赃与你。”展昭淡淡道,“无论幕后之人将一件事谋划得如何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只要他有目的,那所做的一切必然是为达成此目的。”   白玉堂一仰脖饮尽杯中酒,讥笑道:“展雄飞,我白玉堂不是傻子,你不必讲这许多,难道怕我听不懂吗?”   “徐凌被杀一案于你而言,最大的打击莫过于青莲姑娘。”展昭本想委婉一些,奈何白玉堂听出了他言外之意,那么再作此态非但讨不到好,只怕同情与怜悯还会惹恼了白玉堂。他只得直言不讳道:“这样一来,你最先怪罪之人,只怕便是官府中人。而我出身江湖,此事落得如何结果,那便耐人寻味了。”   白玉堂皱眉道:“五爷一向光明磊落、恩怨分明,是你展雄飞的错,五爷必然会跟你算账,若你清白无辜,难道我锦毛鼠还会找你的麻烦不成?”他倒是忘了,自己当初是如何在秦潼面前骂展昭的了。   “所以最早我也只是怀疑,并不能肯定。”展昭沉吟道,“可如今有人挑唆你盗三宝,那么此事很可能不仅仅是江湖恩怨,更涉及朝堂之争了。”   白玉堂冷笑道:“果然,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除了整日蝇营狗苟的贪官污吏,还能有谁使得出来?”   “五弟也莫要太早定论,”展昭无奈一笑道,“包公为人刚正不阿,朝堂上树敌颇多。我能得包公重用,实也是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有人意欲对包公不利,拿我开刀便在情理之中了。”   白玉堂便道:“如此,你又想说什么?这三宝,你借是不借?若是不借,五爷说不得可就要抢了。”他说着屈指在桌上敲了敲,神色间浮现出几分不耐来。   “你呀,总是这么心急。”展昭叹道,“且先听我把话讲完吧,三宝并非我之所有,我也做不得主。可即便你偷了去,又能如何呢?你怎知那人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若是他原本便是想诱你盗三宝,挑拨你与官府关系,更是有意令包公怪罪于我。那么你如此做不是正中那人的下怀,叫他牵着鼻子走了吗?”   白玉堂嗤笑道:“笑话,五爷怎会叫人牵着鼻子走?那人若是耍了五爷一遭,我锦毛鼠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将他揪出来,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话是如此说,可这样难免被动。”展昭劝道,“依我看,不如从长计议。”   白玉堂向来不耐烦这些,可这回出奇的有耐心,竟没拂袖离开,反倒对展昭道:“那你说说看,怎么个从长计议?”   “幕后之人做这件事,手上必定有几个棋子在整件事中起到关键作用。”展昭见白玉堂总算不再咬着三宝不妨,便道,“第一,便是要我被牵扯进去。”   白玉堂挑眉道:“你们做官的,难道不管杀人?怎么还要多此一举牵扯你?”   “此案原本是开封府衙所管,”展昭苦笑道,“我在包公身边做事,这些人命案子我很少插手。”   白玉堂哼了一声,道:“五爷没兴致听你将这些门门道道,只说便是,哪个嫌疑最重?”   “一个姓赵的捕头,”展昭迟疑片刻,道,“是他那日前去寻我,要我帮忙的。也是他提出要请云盛到徐宅一看。”   白玉堂冷笑道:“那你等什么,将此人抓来一问便知。”   “你也太冲动了,”展昭无奈道,“一来并无证据,抓人于情于礼不合。二来此举实在打草惊蛇,即便捕头赵当真与此事有牵连,贸然去找他,难道打他一顿,他便招了吗?更何况也未必是他。”   白玉堂不耐烦道:“那还能有谁?”   “还有一个姓刘的参军,”展昭沉吟道,“你可还记得那日去抓你的衙差?其实云盛那日已为你打点好,若非那刘参军横插一脚,事情断不会落得那日的惨烈下场。”   白玉堂问道:“这人也抓不得、打不得?”   “此人有个哥哥在枢密院当差,”展昭叹道,“官场往往盘根错节,真细细梳理起来,要一一排除嫌疑,并非一日之功。”   白玉堂皱眉道:“那你说着许多有何用处?难道便是为了劝五爷收手?”   “愚兄并无此意,只是贸然行动,难免正中敌人下怀,反倒坏事。”展昭劝道,“五弟也说过,放长线、钓大鱼。如今情况未明,实在急不来。你真要去盗三宝,先不说我如何如何了,单单是你那陷空岛,就不怕惹上麻烦吗?”   白玉堂冷笑一声,并不答话。展昭也不知这话白玉堂听进去多少,只得沉沉叹了口气,再吃了些酒,便起身告辞道:“愚兄尚有俗务缠身,怕是不能再陪五弟痛饮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愚兄先行一步。”   白玉堂摆了摆手,道:“我若有了消息,再去寻你。”言下之意,便是叫展昭与他互通有无。   展昭颔首,正要抬步离开,忽然听到白玉堂在背后叫他。展昭回身,便见白玉堂微微侧着头,缓缓对他道:“展雄飞,从今往后,我只当你是展大人。咱们这次合作,不过是利益使然,你不必顾忌我,我……也不会再顾忌你。”   那日的阳光很冷,穿过纸窗洒在那个小小的雅阁之内,并未带着暖意。展昭多少年后还记得清楚,在听到白玉堂所言之后,那一刹那的寂静。   然后,他听到自己淡淡地答应道:“如此……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上来才发现JJ竟然吞了我的请假条,我明明请了两天假的qwq 最近活还挺多,我尽量日更,更不了……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一周我起码要更个四五章吧,比起之前进步了四五倍呢嘻嘻嘻,有人表扬我咩~~~ 今天潼潼没出场呢,下章放她出来透口气 ps有宝宝表示希望他们赶快在一起,嗯,这个……我觉得快不了啊,首先在一起得明白自己的心意,这一点两个人倒是达到了,但是是刚刚达到,目测不超过三章。还有就是潼潼的性别,这一点算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也是最大的助攻?目测还有一段距离才能暴露 但是暴露了之后就欢欢喜喜拜天地了吗?你们太!天!真!了!我剧透一波那就是——这文是先抱娃!后成亲!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六回 一夜风霜凛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秦潼满腹心事出了书斋,倒还记得父亲吩咐下的事情,先寻管家将安排庞统住处之事叮嘱一遍,方才寻了个由头出了老宅。她心中不痛快,却又无处发泄,只闷闷地一径低着头在街巷上闲荡。   照理说,这事不该令她如此颓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家的婚事自然是该由父亲做主。自己私下里喜欢上了展雄飞,哪怕人家看不出,她心中都暗暗觉得出格。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怎么好摆到台面上?   只是秦潼仍旧忍不住会想,若是今后当真嫁与旁人,她可会比今日还难过?毕竟,单是想上一想,秦潼便已觉得心如刀绞。   她从小家中只有父亲,没有母亲。无人教她女红针黹、三从四德,秦潼也不知道姑娘出嫁是什么模样,嫁过去又是什么光景。到时她是否会整天围着那个如今还不知名姓、模样的男人献殷勤?翁姑是否又会不满于她缺管少教,对她不喜?或是干脆教她规矩,到那时只怕再无今日的随性。   只是这样稍稍想一想,秦潼便觉得嫁人实在没什么意思,不由得垂头丧气。然而她仍念着父亲,却是从未起过旁的心思,虽然嫁人无趣,可到底女大当嫁,哪里还有第二条路。   这样一路心事重重,秦潼恍惚间也不知走到了何处,更不知时日。她一抬头,方才惊觉天色已晚,竟已到了掌灯时分。秦潼茫然四顾,只见这是一条不甚热闹的小街,也有几个路人,皆是行色匆匆的模样,更衬得这条街荒凉萧索。   秦潼不由勾起心事,一时眼睛酸胀,眼看就要掉下泪来。她连忙仰起脖子努力调息,不愿在大街上哭哭啼啼,没得吃人耻笑。   忽然,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从左近响起,冷笑道:“要哭便哭,难道你仰着头,还能将眼泪倒回去不成?”   秦潼眼睫微颤,本能地转头朝说话之人看去,一滴热泪便悄无声息地滚下面颊,顺着脖子滑进衣襟之时,已经完全冰冷了。她有些赧然,狼狈地拿手背擦去泪痕,方才看清那个说话之人。   十分出人意料,那是一个看模样很年轻的女人,一身江湖客的打扮。她披着暗红斗篷,露出里面黑色的疾裝劲服,上面勾勒着繁复的褚色花纹。虽然方才那句话显是说与秦潼听的,可她却并未扭头去看秦潼,仍旧不紧不慢地饮啜着杯中酒。   秦潼疑惑地打量着这人,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她,不由有些奇怪,不知这人好端端为何与自己搭话。只是她眼下正是愤懑彷徨之时,没了平日的许多顾及,见那女人独自坐在街边一家饭馆中,便忍不住抬脚走了过去。   这里虽说是饭馆,其实只是个临街搭起的草棚罢了,下头摆着三五张油腻的桌子,一旁歪歪斜斜横着几条长凳。身材肥胖的老板正在一旁的面锅边上忙活,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却仍能看出他正笑着,同一旁几个熟客大声说着话。   秦潼虽然家境尚好,却也常踏足这种地方,因此并未嫌弃这里脏乱,反倒更多了几分自在。她很快便收起了方才的失态,施施然坐到了那女人对面,饶有兴致地问道:“姑娘方才是在同我说话?”   “你方才是在听我讲话?”那女人缓缓放下酒盅,忽然抬起头望着秦潼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并不像是一般少女的清脆婉转,却莫名与她那双仿佛饱经沧桑一般的眼睛十分般配。   秦潼挑了挑眉,这会儿已全忘了方才的窘迫不安,也笑了起来:“姑娘说了一句话,而我恰好听了这一句话,看来我们倒是有缘。不如我请姑娘喝上一杯?”   若是对方是个闺阁女子,秦潼万万不会有这样大的胆子,然而眼前这女人显然是个江湖人,她便少了许多顾及。更因为展昭的缘故,秦潼总看着江湖人要多几分亲近。   “你若真是个男人,”那女人却缓缓笑道,“也许我真的会让你请我喝上一杯。”   秦潼悚然变色,道:“你这是何意?”   “并无他意。”女人低笑道,“你怕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还是说,你以为穿上男人的衣服,你就当真是个男人了。”   秦潼闻言一张脸涨得通红,只觉生平从未如此丢人,她张口结舌,当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女人看着秦潼的模样,不由笑道:“看看,要我说做男人有什么好的?又脏又臭、又懒又贪,除了多那二两肉又有什么强的。可笑女人少了他们那二两肉,难道还活不成了?只是当今天下以男为尊,更可恨那些臭男人为着自己的好处,还要教女人三从四德,生生世世做他们的奴隶。”   这番言论实在胆大包天,饶是秦潼从小离经叛道,也实在未曾听过这样的狂言。非但不曾听过,便是连想都不敢想上一想。青莲已算是她见过的最对男人嗤之以鼻的人了,可也没有眼前这个女人言语直白。   更令秦潼慌张的,是她竟然隐隐觉得这人说得有些道理。   是啊,凭什么女人一定要依附男人才能活着?为什么女人就要被关在宅子里,只能相夫教子?女人比男人,到底差在哪里了?   女人看秦潼目瞪口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对老板扬声道:“来一碗三鲜烩面!”她忍不住摸了摸秦潼的脸颊,笑道,“你真讨人喜欢,姐姐请你吃面。”   “你……”秦潼猛地回过神来,一偏头躲开了女人的手,结结巴巴道:“你胡说些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她只觉方才自己疯了,竟在这个疯女人的蛊惑下,动了那些大逆不道的念头。   女人却笑得更开怀,她仰脖将杯中酒饮尽,吐出口气来,对秦潼笑道:“我叫江西,幸会。”   “幸会,”秦潼怔怔地答应了一句,喃喃道,“我、我叫秦潼,表字云盛。”   大概是方才那口酒喝得急了些,江西青白的面颊上泛出酡红来,她以手支颐,低低笑问道:“秦家妹妹,你方才,哭什么?”   秦潼这会儿已经回了神,她一向忌讳交浅言深,并无打算对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吐露心声,只是含混道:“心里不痛快,叫江姑娘见笑了。”正说着,老板已将一碗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秦潼出身石州,本就是个面食极为丰富的地方,这会儿看到这满满一大碗,里头荤、素、汤、菜、饭兼而有之,闻着便觉味道鲜美,不由觉着腹中饥饿起来。   只是秦潼到底没昏了头,好端端被人识破了女儿身,怎么好没心没肺再与这人吃饭,当即便要推辞一番起身告辞。可江西好像看穿了秦潼的心思,挑眉笑道:“怎么,你竟连一碗面也不敢吃了吗?这老板是本地人,做了多少年生意,你看看这么些客人也不该生疑。还是说你疑心我要害你?这就更可笑了,我与你素不相识,害你作甚?”   秦潼哪里愿意与这人多费口舌,只敷衍道:“不是我疑神疑鬼,实在是身有要事,没法耽搁。”   “唉,可惜、可惜。”江西便叹道,“原本看你是个有缘人,想着相逢即是有缘,与你共饮一杯。可你到底不是个江湖人,不懂得这些洒脱不羁,也罢,你走吧。”   秦潼平日里没少听白玉堂说她不懂江湖,那会儿听了便听了,耳旁风一样不往心里去。可今日不知为何,听这女人说了这一番话,她心里忽地想道:泽琰这样说,这女人也这样说,难道展雄飞也是这样想我的不成?她不由涌起一阵不服起来,想:江湖又怎样?难道她还比江湖人差在哪里不成?   秦潼便又坐了回去,笑道:“姑娘这么说可就错怪我了,姑娘要我陪着,便是天上下刀子,我也要陪的。”她一边嘴上说,一边心中想:不就是一碗面,左右这么多人,还能有什么事不成?更何况这人一眼看破我不是男人,不如和她周旋一番,也看看能套出些什么话来。   于是秦潼便拣了双竹筷,冲江西笑道:“那我便不客气了。”说着低头慢慢吃了一口,入口只觉汤好面筋,果然美味,竟不输于家乡。   她不知道,这面精华全在于汤。汤用上等嫩羊肉、羊骨一起煮两三个时辰以上。先用大火猛滚,再用小火煲,其中下七八味中药,骨头油都熬出来了,煲出来的汤白白亮亮,犹如牛乳一样,故而又叫作白汤。   这样一碗面,又怎么能不美味?   秦潼饿了大半天,这会儿不由胃口大开,对江西腼腆一笑,捧起碗啜了一口汤,浑身都暖和起来。   江西看她吃得香甜,便支颐笑道:“好吃吗?”   秦潼微微颔首,答道:“人间美味。”她歪头问江西道,“你怎么不吃?”   “左右不吃也饿不死,”江西面上笑意未敛,语气却淡了几分,“我又何必费这个力气呢?”   秦潼却笑道:“这话却没道理了,有道是民以食为天,这样的美味,又怎能我吃着,却让姑娘看着呢。”她说着也一扬手,道,“老板,再来一碗面!”   欲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好啊,希望新的一年能有更多的小天使爱上我(#^.^#) 然后再不要脸地求一波留言和收藏(要是有别的更好呀,比如营养液神马的嘻嘻嘻) ☆、第七回 往事      江西实在是个妙人,她若想讨人欢喜,只怕少有人能拒绝。秦潼只与她说了一会儿话,便暗暗觉得自己与江西十分投缘,倒有几分相逢恨晚的意思。   不一时,第二碗面也腾着热气端上了桌。秦潼见江西迟迟不肯动箸,便笑着将她此前激自己的话还给了她:“不过是一碗面,难道你竟不敢吃吗?”   “笑话,”江西眯起了眼睛,也带了几分笑意,“这天底下,还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敢做的。区区一碗面,我怕它作甚?”说着果然捻起食箸,缓缓挑起面条送入口中。   秦潼虽说对江西有几分喜欢,戒心却仍存着。她与江西闷头吃了一会儿面,便忍不住开口问道:“说起来,姐姐是如何一眼识破我身份的?我自认扮作男人已可以假乱真,怎么姐姐不过是随口便道破了我的秘密?”   江西望着秦潼,抿嘴笑了笑,方才缓缓道“你从小女扮男装,后来更是做了多年捕头,其实身上已没了半分女子的柔弱,举手投足之间反而更多了几分为官者的气势。”   秦潼先是一愣,随后一惊,暗想:这人如何知道我当过捕头?   “我能识破你的身份,自然是因为我识得你。”江西仿佛看穿了秦潼的心事,笑道,“或者讲得更贴切些,我识得你的母亲——只是那时你还是个婴孩,多半不会记得我。”   秦潼大吃一惊,她不由紧紧盯住江西,呛声道:“你才多大年纪,怎么会认得我母亲?”   “你觉得,我多大年纪?”江西闻言淡淡地笑起来,她抬起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子望着秦潼,轻声低语,“你倒是说说,我看着有多大年纪?”   秦潼早已心绪纷乱,江西方才所言着实令她失了方寸,可秦潼到底还是渐渐冷静下来,她看着江西那张年轻的脸,挑眉道:“我看你不过二十岁罢了,我母亲已辞世近二十年,你倒是说说,怎么能认识我母亲?”   江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她其实长得很美,这样开怀大笑,不令人觉得失礼,反倒多了几分率性洒脱。良久,她方才歇下笑声,对秦潼道:“好孩子,我二十岁的时候,你只怕还未出世呢。”   “这才是胡说八道呢,”秦潼哼笑道,“你这样子,真若是已四十多岁了,岂非成了妖怪?或者驻颜有术,看上去倒和个小姑娘似的。”   江西听见妖怪二字,便慢慢地敛了笑意,挑眉道:“我看你才是少见多怪,偌大的江湖,难道还不兴我修炼神功,容颜不老吗?”   “当真如此?”秦潼狐疑地望着江西,也不知信了几分,“你当真认得我母亲?可有证据?”   江西闻言笑了笑,自袖中摸出一方手帕来,这帕子已然泛旧,却仍能看出做工精细。上面绣了山川河流 右下角刺了一个小字:慧。   秦潼盯着这幅手帕,忽然觉得这字迹实在眼熟,倒像是哪里见过的一般。她蹙眉沉思,忽然猛地记起,不久前在城外庄子里,她曾无意中看见过一副山水写意,署名是幽篁居士。那上面的字迹,便与这帕子上的极为相似。不但如此,便连那山那水,都仿佛同气相连一般,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秦潼心跳如擂鼓一般,强作镇定问江西道:“你若真认得我母亲,可知我母亲雅号?”   “有趣,你竟也知道你母亲尚有一个雅号。”江西淡淡笑起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京城之中的闺阁少女们,若论才华样貌,哪个能比得上你母亲。她们几个要好的姐妹凑在一处,还悄悄起了一个诗社,隔三差五聚在一起吟诗作对,全不输于那些须眉浊物。我还记得清楚,你母亲那时的雅号,便是幽篁居士。”   秦潼觑眼瞧着江西,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道:“那你在其中又扮演着何等样的角色?你出身江湖,难道也能与她们一道吟诗作对?”   “自然不会,”江西淡淡答道,“我与你母亲萍水相逢,十分投契,遂成好友。”她望着秦潼笑笑,道,“咱们不也一样吗?相逢即是有缘,出身算得了什么?”   秦潼听江西说出幽篁居士的名号,心中已信了四五分,这会儿她又笑起来,对江西道:“你既认得我母亲,怎么这么些年不见你来找我?反倒今日在这里巧遇了?”   “我不来找你,是因为你父亲的缘故。”江西缓缓道,“只是我这些年仍时不时去瞧瞧看你一眼,这才知道你女扮男装,还做了捕快。”   秦潼闻言不由沉下脸色,道:“怎么又牵扯上我父亲?你若真与我母亲是知己,我父亲怎会不让你见我?”   “傻孩子,”江西笑起来,声音却冷冰冰的,“你母亲的死,便是因为你父亲。不是你父亲不让我见你,而是我不想见你父亲。”   秦潼闻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这一回气得脸涨得通红,指着江西结结巴巴一个字也骂不出口,忽然猛地掀了桌子,叮呤咣啷的声响之中,热汤与面条兜头泼了江西一身。   江西却连躲都不躲一下,看着秦潼的目光中反倒有几分怜悯:“你的性子十足的像你母亲,若非如此,阿慧当年也不会叫你父亲害死。”   秦潼直气得浑身发抖,怒道:“你住口!”她只恨自己方才瞎了眼,竟觉得眼前之人与自己还很投缘,分明就是个满口疯话的无耻老贼!   “我不怪你,他到底是你生身父亲,含辛茹苦将你抚养长大。”江西喟叹道,“你信他,自然远胜于信我。只是,你不妨问问你父亲,当年害死阿慧,你舅舅是怎么同他算账的?若非阿慧因他而死,你那道貌岸然的好父亲又怎么甘心将自己唯一的儿子凭白送与你舅舅养大,连姓氏都随了你舅舅。”   秦潼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她原本满心惆怅是为了自己的婚事,可今夜江西所言,却令她再无暇估计那些儿女私情,只想着:这人为何要来挑拨我与父亲的关系,她究竟是谁?   江西看着秦潼的模样,不由长长叹了口气,却不再说什么,缓缓起身离开了。   秦潼本想追过去,好好质问江西一番,再不然也要打她一顿出气。可她双脚却像是钉在地上一般,再也动弹不了半分。   俄顷,胖老板缓缓挪动脚步上前,呐呐问道:“客官,这杯盘碗碟、桌椅板凳,加上您二位方才吃喝,一共,十三两四钱银子。”   秦潼敲开展昭家的大门时,已是深更半夜。她一路气得头脑发昏,不知怎的脚步便往这边过来。明明他们白日方才见过,可这会儿忽然便觉得分别已久,若是不见上一面,委实难以忍受。   替秦潼开门的门房老眼昏花,却仍认得眼前这位曾被展老爷带回家过夜,也不敢怠慢,便将秦潼让了进去。   可巧展昭也是满腹心事,这晚不曾早睡,见秦潼深夜上门,脸色苍白,不由骇了一跳,忙迎上前来问道:“云盛,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雄飞哥哥,”秦潼原本满腔怒火,这会儿听到展昭温和的声音——他虽然学会了官话,可跟秦潼说话仍带着南方口音的软糯——她便觉得十分的怒火已有七八分化成了委屈,忍不住红着眼睛道:“有人欺负我。”   展昭上一回看秦潼委委屈屈和他告状,已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这会儿看秦潼这模样,只觉说不出的心疼,早把自己先前的纠结苦恼抛诸脑后。他一面揽着秦潼进屋,一面皱眉问道:“谁欺负你了,同我说,我与你出气。”   “那人叫江西,”秦潼有事很少瞒着展昭,“我和这人在街上偶遇,本来想着有缘,就一道吃饭。谁知道这人忽然说与我母亲是旧识,还胡说八道,说我母亲是被我父亲害死的!”她说着忍不住愤愤道,“我当时没回过神,早知该狠狠打她一顿,让她以后还敢乱说话!”   展昭听得诧异,面上却分毫不显,只劝道:“这种话你也往心里去?秦伯父早年在朝堂难免树敌,这人想来不怀好意,故意说这些话挑拨你们父子关系。”   “我也是这样想的,”秦潼重重点头,道,“只恨叫她跑了,不然我逮住她,非把幕后之人揪出来教训一顿不可!”   展昭皱着眉头,他也曾听包公提起过秦旭——曾经在京师扬名立万,提点刑狱的手段无人能及。可后来因故触怒圣颜,被贬至石州,再也不曾回过京城。   若真有人曾与秦旭为敌,现在找到秦潼说这番话又有什么意思呢?   展昭心事重重,却不叫秦潼看出来,把她让到桌旁坐下,问她道:“晚上可用过饭了?”   “早已气得饱了,哪里还吃的下。”秦潼抱怨道,“我也不知走了什么霉运,最近净遇着些倒霉事了。难道该去寺里拜拜佛,去去晦气?”   展昭闻言不由笑道:“我倒不知,你还信这个?”   “本来不信,可近日怪事太多,总觉得心神不宁。”秦潼唉声叹气,这会儿火气已消,她心头又惦记起自己不久便要嫁人这一事来,不由难过,便没话找话问展昭道:“今日我走后你与泽琰没再吵闹吧?”   展昭闻言沉默半晌,摇头道:“不曾。”   秦潼火眼金睛,一下便看出展昭不过是搪塞敷衍,她眯着眼道:“你也不用瞒我,泽琰这小兔崽子是不是又给你气受了?”她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他也不是个孩子了,怎么还这样任性。你别与他置气,回头我去说他。”   展昭闻言神色不由淡了几分,道:“我从未与他置气,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你又何苦去找他,他难道还听你的不成?”   “说的也是,”秦潼未能听出展昭言语中的醋意,只点头道,“天底下能降得住这锦毛鼠的人,也只有青莲姐姐了。唉,也不知她怎样了,只盼她那位师父不要□□断义绝。”   展昭微微颔首,他看了看外间天色,忽然问秦潼道:“你今晚先在我这里歇下吧,这么晚了,回去也不方便。”   秦潼一下便愣住了,上一回歇在展昭这里,她尚未明了自己的心意。可如今她已要嫁人,怎么好再与展昭同床共枕?   然而秦潼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反倒看着展昭那双沉黑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欲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唉,没有收藏,没有留言的日子好难过QAQ so,你们要积极催更啊,渣作者好不容易把手头最急的活做完了,虽然不算悠闲,但你们催一催,我肯定多更(*?︶?*).。.:*? ☆、第八回 前路   秦潼点头答应之时,已有些后悔,只觉自己不当做此出格之事。可当真与展昭躺在一张床上,她心跳如擂鼓一般之时,却又隐隐觉得欢喜。   她想,能在嫁人前与展昭同床共枕一晚,便是今后再无相见之日,也是无憾的了。   只是不知到那个时候,她是否还会终日思念这个自己曾在少年之时爱慕过的人?这是否又是她对丈夫的不忠?   这样胡思乱想一番,秦潼又哪里还能睡得着。她与展昭上一回这样亲密,还是稽查徐凌被杀一案之时。明明只是前不久的事情,可现在想来,却已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一般,变得模糊不清了。秦潼已不记得那晚展昭是不是也像个火炉子似的,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哪怕离得再远,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的热度。   秦潼只好一动不动,只是躺在床沿上,生怕挨得近了。她也说不出,大概是她仅剩的一点羞耻心在告诫她,不能与展昭挨得再近了。可是不等秦潼放下心来,忽然安安静静躺在一旁的展昭长臂一伸,将她拦腰抱住,往里勾了过来。秦潼原本还仰面躺着,这下翻了个身便面朝着展昭,两人几乎鼻息相闻,她一手撑在展昭胸口,脸涨得通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展昭一条胳膊还搭在她腰上,这会儿低头笑着问她:“不是睡相不好?怎么挨着床沿儿睡,要是半夜掉下去了,我还得捞你上来。”   “我哪里睡相不好了,”秦潼早忘了自己上一回曾以此为借口不愿与展昭同睡,她只能感到展昭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便连魂儿都飞了,呐呐道,“我睡相一向很好的,掉不下去。”   展昭也不追问,他其实心跳得厉害。这回留下秦潼,也是他想试试自己,看他对秦潼究竟是兄弟之情,还是生出了旁的心思。   可是事与愿违,展昭在秦潼躺在他身边的那一刻起就再次明白,他没救了。这条不归路他早已一脚踏了上去,如今再想回头,非得伤筋动骨不可。他不由阖了阖眼,自欺欺人地低声道:“睡吧,不早了。”   可两个人谁能睡着呢?各个都满腹心事。秦潼闭上眼睛,半晌仍是气息不稳,她便又睁开眼睛,见展昭阖着双眼、鼻息沉沉,还以为展昭已睡下了,便肆无忌惮地借着穿窗而入的微弱月光打量起展昭来。   他生得是真好,秦潼从小便知道展昭有一副好模样。同他一道上街,总有胆大的闺女们在街边巷角悄悄看他,若是展昭恰好回头了,便各个绯红了双颊,忙不迭低下头转身逃了开。那会儿秦潼只觉得得意,因为那些闺女们只能偷着瞧,她却能整日缠着展昭,想怎么折腾他,就怎么折腾他。   可如今,秦潼却忽然觉得自己从前真是瞎了眼,没看出展昭竟这样好看,凭白耽误了许多年。   哪怕现在黑灯瞎火,秦潼仍能描摹出他的眉眼来,干干净净的,丝毫不带着常人的庸俗气。他的发是乌黑的,更衬得面白如玉,两道剑眉斜飞入鬓,显得英气勃勃。可若是带上三分笑意,这英气之中便带了几分和气,让人忍不住想和他亲近。   秦潼想,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简直谁人都比不上。当然,白玉堂也长得好看,可他到底太骄傲了,又总是冷冰冰的,除了青莲谁能受得了?秦潼忍不住微微叹息,后悔自己醒悟地太晚,如今恋上了,却再没机会了。   她忍不住小声嘟哝道:“雄飞哥哥,你知不知道,我都要成亲了。”   然而,还不等她说出“可我舍不得你”这样不要脸面的话,展昭便忽然睁开了双眼。   秦潼骇了一跳,她原本就是嘀咕,声音几不可闻。可她忘了展昭内力深厚、耳聪目明,莫说是在他耳旁小声嘀咕,便是隔着几丈,他也未必听不清。   两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对上了眼,秦潼唬的连忙往后便退,可她忘了展昭还拦腰抱着她,那条手臂像铁箍得一样,哪里能挣脱得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昭才哑声开口:“你要成亲了?”   “是啊,我父亲这回上京就是替我择一门好亲事呢。”秦潼心跳得厉害,根本不敢去看展昭,打着哈哈道,“怪不得蔺英华不肯成亲,成亲可真是件麻烦事啊。”   展昭低头望着秦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可究竟什么也不曾做,最后只是极低地同她说了一句:“恭喜。”   这两个字真是耗尽了他最后一份力气,展昭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他只怕自己看着秦潼,会忍不住做下令自己后悔终生的事情。   所以,他也未曾看到秦潼眼角的泪。   秦潼不敢叫展昭知道自己哭了,她全没料到展昭一句“恭喜”,竟叫她伤心到这个地步。也是,他们本来便是兄弟,好兄弟要成家了,除了一句“恭喜”还能说些什么呢?她还期待着什么呢?秦潼不动声色地悄悄揾去眼角的泪水,只觉得指尖冰冰凉凉的,好像她的心。   她想,可惜自己等不到展昭娶亲那天便已嫁人了,喝不上展昭的喜酒,也见不到展昭会娶怎样一位妻子。   他这样的人,娶的妻子必定也是一等一的,说不得便是貌若天仙、温柔贤惠,哪里像自己这样野蛮粗鲁。可这念头刚转了转,秦潼便觉得心如刀绞。她那些说不出口的念头里,全然不想展昭娶妻,那人比自己样样都强。他们相敬如宾、夫妻恩爱,今后儿孙满堂、白头偕老。   这样的画面,单是想上一想便叫秦潼喘不上气来,简直想到时去大闹一场,而后抢亲。   左右那新娘子打不过自己。   正胡思乱想,忽然展昭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秦潼骇得屏住了呼吸,就见展昭睁眼看她,问:“怎么还不睡?”   “这就睡,”秦潼连忙低头,“这就睡。”她知道多半是自己气息不稳,吵得展昭不安生,又觉得心疼。这下只好静心调息,安心装睡。   果然,展昭又缓缓闭上了眼,秦潼暗暗松了口气。   同样的夜,白玉堂也不曾睡。他坐在塔楼的最高处,夜风有些凉,将他的大氅吹得猎猎作响,可他却丝毫不觉,只是仰头望着那一轮明月。   手边的酒坛已经空了,可白玉堂却仍未醉。他只是有些恍惚,耳旁时不时能听见青莲的声音。初时,他还会慌张地四下张望,搜寻着那抹倩影。可现在,他只是听着那模糊不清的声音,微微笑了笑。   白玉堂其实并不爱笑,追根寻缘,是儿时总有人嘲笑他,笑起来像个娘们。所以他真的很少笑,大概是不喜欢自己的长相,觉得板起脸来更有男子汉气概。   可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喜欢笑了,然而只肯在青莲面前笑。   大约是从那次无意间笑了笑,却惹得青莲红了脸开始吧。白玉堂漫不经心地想,他虽然不喜欢笑,但却喜欢看青莲脸红的模样,喜欢看那个清冷的姑娘因着自己红了脸,眉梢眼角都带着嗔怒。   很有几分女儿家的娇嗔,极少能在青莲脸上看到的。   白玉堂想着,便要拎起酒坛子灌一口酒,却不成想酒坛子是空的。他顿了顿,忽地扬手便将酒坛子狠狠砸了出去。坛子四分五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刺耳,白玉堂皱了皱眉,大概也是酒喝得太多,收手时竟有些不稳。   那根碧玉簪子便在此时,悄然从袖中滑落,啪的一声跌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白玉堂愣住了,他到底有些醉了,不及反应,竟眼睁睁看着簪子摔碎。等到思绪回笼,他才颤抖着手去拾,只是这簪子当真是劣品,碎得七零八落,怎么捡的起来。   风吹过,扬起满地碎屑,白玉堂忽然只觉悲从中来,喉咙刀割一般疼痛。他从不屑哭,认为作此小女儿态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可这一晚,许是太多的酒令他失了往日的分寸,白玉堂忍不住落下泪来。可他到底不肯哭出声,只是浑身颤抖着,将哽在喉咙里的嚎啕咽了回去。   他曾以为,仗剑江湖、惩恶扬善的日子自己永远不会腻。这样的恣意潇洒,正是他白玉堂所向往的。后来遇着青莲,他在私心里又多了分期盼,今后身边也许会多一个人,与他一同闯荡。   可如今,什么都不剩了。今后漫长的日子,都会是这样了无生趣。白玉堂咬紧牙关,滚烫的泪水滑过脸颊,像是要灼伤他。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这世上,黯然销魂者,唯别矣。纵使他杀尽负了青莲之人,哪怕杀了他自己,也再见不到青莲了。   白玉堂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泪,抬起了头。   而后,他看到了一个女人,暗红的披风,黑色的劲装,上面蜿蜒着血一样的花纹。   这个女人笑起来,用沙哑的声音低声问他:“你还想不想,再见到白青莲?” 作者有话要说:  初雪,纪念一下 给一直支持我的宝宝们挨个么么哒^3^ ☆、第九回 风和雨      秦潼这些日子很少出门。哪怕偶尔在街上闲荡,也不知是展昭在刻意躲她,还是她自己有意无意地避开展昭,两人也不曾再见过一面。那短暂的一晚就好像恍惚的一场美梦,秦潼有时甚至会暗暗怀疑自己还曾认识一个名叫展昭的人,不然这个人怎么会这样彻底地从她身边消失呢?   只是虽然她近日来郁郁寡欢,接踵而来的事情却是一件也不会少。秦潼这几日往父亲那边去时,秦旭都会不经意地提点她一些京城中的事情,将这汴梁城中盘根错节的人事关系掰开揉碎,细细地说与她听。   这京中豪门权贵数不胜数,早年章献明肃皇后刘氏垂帘听政之时力抬母家,一时刘家风光无限。只是皇后号令严明、赏罚有度,虽偏袒家人,却并未纵容他们插手朝政。后来刘氏薨,今上天性仁孝、宽厚和善,刘家这许国公的头衔便得以沿袭。   除却刘家,王、张、吕、鲁亦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四大家族。只是这些士大夫宗门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处事法则,平日里交往的也都是同等的人家,秦潼这样的自然高攀不上。秦旭与她费口舌说这些,也只是告诫她今后哪些人是轻易招惹不起的。   再次一等,便是秦家与庞家。秦家早年曾出了一位太子太傅,今上年少时的伴读亦是秦家才名远播的公子。庞家是武将世家,虽然大宋重文轻武,然而谁不知道当朝太师庞籍的女儿是今上的枕边人,虽说只是个妃子,可也足够庞家风光。   剩下的冯、孟、李、杨等人家,虽说荣宠不是头等,却也轻易不能小瞧。单说杨家,今上年少之时体弱多病,刘后忙于政务,便是杨淑妃悉心照料。   这些事情其实琐碎繁杂,十分麻烦。可秦潼虽一向顽劣不堪、任性胡为,可眼看着自己便要嫁为人妇,也就不敢再托大。她老老实实将父亲所讲记在心中,遇着不清楚的地方,还会请教父亲,只盼着自己今后离了父亲身边,在这京城里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像个没见识的乡巴佬似的凭白吃人耻笑,没得也给父亲丢脸。   庞统这些天也是登门的常客。那日他在府中住了一晚,虽然第二日便告辞离去,可隔三差五总会上门,与秦旭一谈便是一两个时辰。秦潼虽不知道二人闭门说些什么,可心中却隐隐猜测是与自己婚事有关的,她便不好打问,只装作不知道罢了。   可虽然对自己的婚事不闻不问,秦潼却暗中记挂着另一件事——那日江西和她说的那些胡话里,其中有一句还牵扯到了她舅舅。秦潼嘴上说着不信,可其实哪里能当真毫不在意,她不信父亲对母亲寡情无义,却也难以对江西所言全然释怀。   尤其是那句“将自己唯一的儿子凭白送与你舅舅”,秦潼自小身边就没有兄弟姐妹,她初听这句话时,只以为是江西满口胡言。可冷静下来回头细想——舅舅家的孩子,可不就是庞统吗?   难道江西是说,庞统本是她父亲的儿子,却被舅舅抱走养在了身边?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来,便很难再按下去。往日里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琐碎之事,这会儿也瞧着处处都是破绽——清明时节庞统怎会一个人去祭拜母亲?他若真是舅舅家的孩子,便该跟着舅舅前来一同祭拜方才合乎礼数。况且那日在山道上相逢,庞统也未曾上前拜见秦旭,按理说做晚辈的见着姑父,难道不当行礼问好吗?   秦潼左思右想愈发疑心,只是少个由头,不好直言去问庞统。她心中也自迟疑:万一此事当真是江西凭空捏造出来的,她岂不是为着个外人,反倒闹得家中不宁吗?故而秦潼只是把这些事深深藏在心底,从不曾拿来与旁人说,除去那日告诉了展昭,竟是没有第二人知情。   这日一家人在厅堂中用过晚饭,秦潼便留在父亲身边陪着说话,正巧庞统也过来了。她便留了个心眼,暗暗观察父亲与自己这个所谓的表兄,想看看其中究竟有没有猫腻。可不成想,还未说上几句话,秦旭却突然提起了秦潼的亲事:   “说起来,潼儿的婚事这些日子已有了着落,还多亏了你孝希哥哥。”   这一句话好似平地一声雷,秦潼蓦地便愣住了。她方才还想着自己究竟是有个表兄、还是有个亲哥哥,这会儿忽然听父亲说了这么一句话,只惊得半晌都回不过神来。还是庞统在一旁笑着说了一句:“您哪里的话,咱们都是自家人,说这个不是生分了?”他看着秦潼一脸愕然,又打趣了一句,“云盛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怕哥哥给你寻得亲事不合心意?”   “不是,”秦潼艰难开口,只觉鲠骨在喉一般,她半晌方才勉强笑道:“这些日子孝希哥哥忙里忙外的,我还不曾谢过哥哥呢。”   庞统瞧着秦潼,摆手道:“自家人不必提谢这个字,你的事我本也该上心。”   “是,”秦潼呐呐答应,她一时间恍恍惚惚,忽地便问了一句,“不知是相看的哪家人?哥哥可认得吗?”   庞统听见秦潼这样直言打听,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认得,这人是我同袍战友,如今大小也是个将军。他家虽说不上是什么名门世家,但知根知底的,你嫁过去哥哥也好给你撑腰。”   “是吗?”秦潼抿嘴笑了笑,脸色微微发白,问道,“不知那人姓甚名谁、多大年纪?”她心中知道女儿家可不该问这些事情,实在叫人笑话,可她忍不住。   秦潼想知道,自己今后要嫁的这人,可比得过展昭。   “潼儿也不害臊,”秦旭却是笑道,“怎么好追着你哥哥问这些?也不怕你哥哥笑话你。”   秦潼也笑了笑,强作无事地拉着秦旭央求道:“孩儿想知道。父亲,你和孩儿说说,那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李家的二郎,”秦旭拿女儿没办法,笑叹道,“那孩子比你大三岁,多少年在边疆保家卫国,如今圣上恩典,调他回京统领巡防营。”   秦潼听了本该欢喜的,父兄为自己费心安排的这门亲事其实再合适不过。她虽然借着庞家的名头,可到底是不是京城的人家,难免叫那些高门大户瞧不上。这李家的与庞统私交甚好,她今后嫁过去了既不必担心被婆家瞧不上,吃穿用度也差不了。   可不知为何,秦潼就是心中欢喜不起来。她装作开心地模样与父亲说了几句话,又再次谢过庞统,甚至顾不上再去探究庞统的身世,便匆匆忙忙离了厅中。   出了门,夜里的风迎面将她吹了个透心凉。秦潼这会儿才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她拿冰凉的手背贴了贴面颊,忽地便想:我当真要嫁人了。   天上明月高悬,正是一轮圆月,银盘一样缀在东边。秦潼身后是灯火通明的堂屋,里面她父亲与庞统仍在叙话。秦潼忽然便不想留在此地,她提起衣摆小跑起来,连苦茶在身后追着都顾不上,一路慌慌张张跑出了宅子。   时辰已经不早了,出了宅子,外头那条巷子里空空荡荡得再冷清不过了。秦潼不愿苦茶追过来聒噪,便急急捡了条小道拐了进去。她在京城时日也不短了,早将附近地形摸了个通透,虽然眼下魂不守舍,却仍是轻易地寻了条路,到了开封城最热闹的地方。   她想,也许到了这里,听着这些人声,心里便不会那样空落落的了。   这里随处可见酒肆茶坊,更有那丝竹之声隐隐自朱楼之中传来。秦潼放缓脚步,目光落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上,这些人或眉目和善、或面目可憎,或阔绰、或穷酸,她能看到有人满面喜色,也有人愁眉苦脸,恍然便是一幅人生百态。   她今后,也会变成这副模样吗?那些追凶问案的日子好像已成了旧梦,如今梦醒了,她也要像那些俗人一般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想想,便觉得不寒而栗。   秦潼心里难过,不愿去想这些糟心的事情。她负手顺着这条街逛下去,一路随手买了些糖人儿、荷包之类的小玩意儿,初时还看着顺眼,可拿着把玩把玩也就腻了,又扔到一边。渐渐地,秦潼心里不耐烦起来,她正打算换个地方,忽然转身之际一眼瞥到有个摊子上摆着好些人偶,其中有个提灯笼的小姑娘,憨态可掬、活灵活现。   秦潼瞧着不由勾起心中往事来,嘴角不禁带了几分笑意,她弯下腰去,伸手便想拿起那个人偶细看。   正巧,一旁也有个人伸手要拿这个人偶,秦潼手伸得急,一下便与他的手臂撞到一块。她不由不悦地皱起眉,扭头冷眼去看是谁与她争抢。   然后,她便瞧见了那个自己这些日子魂牵梦萦的人。   欲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状态十分不好,这章写得我十分不满意,以后再改,但是剧情多半不会有大的变动了 so,接下来好戏开场,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好吗\(^o^)/~ ☆、第十回 夜长更漏谁来听      秦潼抬眼看到展昭,一时间竟连惊讶都忘了,沉甸甸压在心头的烦恼也不翼而飞,简直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她笑着对展昭道:“这倒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里遇着你。”她这厢说着话,余光却瞥见展昭身后还跟着个姑娘。只见这姑娘穿着一身月白襦裙、宝蓝褙子,看着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虽说不上花容月貌,却是个眉清目秀的,安安静静跟在展昭身后。   秦潼不由怔了片刻,心中的欢喜悄无声息散去一半,面上的喜色也不着痕迹敛了一半,半是打趣半是打探地对展昭道:“我就说这些日子竟连你的踪影也不见,原来是有佳人在侧,哪里还想得起我们这些兄弟呢。”   “秦兄弟,巧了。”展昭闻言却只是淡淡颔首,“展某近日忙于公务,不想却是怠慢了贤弟,改日得空必定登门赔罪。”他这番话竟是说得十分客气,言语间也再没了半分与秦潼曾经的亲昵。   秦潼听着展昭喊她“秦兄弟”,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展昭不咸不淡地和她客气了这几句,当时便愣住了,脸上火烧一般。她片刻间也想不出话来应对,就听展昭淡淡说了句“借过”,毫不留恋地从她身侧擦肩而过。那姑娘在后面小心翼翼跟着,还悄悄回眸打量秦潼,看见秦潼也朝这边看着,便连忙扭过头去。   不过片刻功夫,两人便一前一后去得远了。秦潼一人留在当地,只觉得胸口也仿佛燃起了一团火,烧得人好难受。她深深吸了口气,又觉得喉咙疼得厉害,活像是吞了把刀子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那小摊子的老板叫回了秦潼神志,他问:“您买不买?不买劳驾移个步,挡在这里我不好做生意。”   秦潼闻言怔怔地低头,望向自己手里还攥着的人偶。她手心一直出汗,那人偶粗制滥造,这会儿红红绿绿晕成了一片,模样已是不能看了。秦潼浑浑噩噩地掏出钱袋子,胡乱掷了几个钱给那小老板,将人偶匆匆拢入袖中,便抬脚离开了这人来人往的街道。   闷头疾走了一阵,灯火人声已远远抛到身后,秦潼这才颤抖着手抹去满脸的泪水。她呼吸有些急促,便倚在墙上歇气,一面歇一面忍不住自言自语地骂展昭:“无缘无故地吃错药了!我是招你还是惹你了,要受你这冷言冷语?没良心的忘八端,我从前真是瞎了眼,竟把你当兄弟!”   骂了好一阵气也未消,秦潼把墙根那棵老树当做展昭,一面骂一面踢,上面萧萧地落下枝叶来,她方才收手,狠狠啐了一口,骂道:“谁稀罕,反正今后也见不上了,索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分道扬镳!”骂完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到底她是个大姑娘,哪怕扮了这么些年的爷们,骤然间叫心上人这样不冷不热地对待一番,脸上下不来,心里更是难受。   可惜那棵树不是展昭,她骂的话展昭一句也听不见,她受的委屈人家也未必放在心上。秦潼在墙根抹了抹眼泪,想起自己虽不是马上便要嫁人,可议亲定亲估摸也就是在这两天了,毕竟父亲在石州的公事不能耽搁太久。她年纪又不小了,婚事多半也不会拖,两家相看个黄道吉日,说不准她就嫁了。   那么方才那一面,许就是她与展昭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秦潼想到这里只觉浑身没力气,好像有人生生从她胸腔里剜走一块肉。她自嘲地笑笑,心中觉着这样也挺好,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后半辈子想着他、念着他,不如今晚怨着他、恨着他。   夜更深了,隐隐有打更声从远处传来,苍老的人声和着梆子一下一下,寂夜中听着分外悲凉。秦潼缓缓站直了身子,又低头理了理衣冠,昂首挺胸出了这条偏僻的巷子,转回了大街上。   这会儿时辰不早了,夜市中人便不及方才多,可也不少。到底是繁华京都,这份热闹别处是比不上的。秦潼在人群中挤了一阵,心中究竟烦闷,索性找了个酒铺,买了两大坛酒,抱着往左近的道观去了。   这道观没有旁的好处,只是后面有棵上了年岁的古柏,枝繁叶茂,沉甸甸压在墙头。这么晚了,那些道士早就睡下了,正方便了她。   秦潼两手都占着,这会儿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踩着墙便跃上了墙头,再卯足力气一跳,便稳稳落在了树杆上。   她站住脚后对自己说:“看,他展昭能做的,你自己也能做,还惦记着他做什么?”说罢在粗壮的枝干上盘膝坐下,两大坛酒就随意搁在一旁。秦潼先是仰头望了会儿月亮,只是早时银盘儿一样的明月眼下却叫一片云遮住了。她有些扫兴,又强行打起精神来,伸臂抱过酒坛子,拍开泥封,迎面便是一股浓郁的酒香。   “好酒,”秦潼低声说话给自己听,“都是我一个人的,一口也不给旁人。”说着就仰头灌了一口,只是喝得有些急,酒水顺着脖子流进了衣襟里,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风拂过树梢,瑟瑟有声。秦潼抱着酒坛子,忽然悲从中来,她努力忍着,仰头又灌了一口酒,只是这回喝得更急,便呛住了。秦潼压着嗓子咳了几声,喃喃骂道:“真不中用,呛口酒怎么把眼泪也呛出来了?”   一旁远远看着的展昭终于看不下去,足下轻点落到她身旁,伸手便夺过了秦潼手里抱着的酒坛子。   秦潼手里一空,诧异地扭头看去,只见展昭一手拎着酒坛,目光沉沉看着自己。她一时还以为是自己酒量不济,这两口便醉了,不然怎么展昭会在这里?   秦潼怔怔地望着展昭,展昭却也不说话。他扫了眼秦潼身后那还未开封的另一个酒坛子,沉沉叹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举起酒坛也喝了一口酒。   “我的!”秦潼看不下去了,也不管眼前之人是不是自己醉得昏了头生出的妄念,伸手便去抢酒坛子,“给我!”   展昭长臂一伸,秦潼便再够不着那酒坛子,反倒一头栽进展昭怀里。她气得脸都红了,撑起手臂怒道:“展昭!你有意思没意思,方才不是还懒得搭理我吗,这会儿又来惹我做什么?”说着说着眼泪又留下来,她狠狠地擦了一把,骂道:“妈的,这酒怎么这么烈!辣得我眼泪都下来了。”   “那姑娘是我同僚的表妹,以前见过的。”展昭忽然开口,语气隐忍,“这回在街上正巧遇见,她说有些记不清路,请我送她回家。我实在推辞不过,想着赶紧送她回去,路上也没能好好和你说句话……”   秦潼怒道:“放屁!你当时喊我什么?又是怎么说的那几句漂亮话,用不用我再给你学一遍。”   展昭闻言沉默下来,他咬紧了牙关,半晌方才道:“是,我有意疏远你。”   秦潼心凉了半截,冷笑道:“先时白玉堂和我说你做了官便再不屑和我们这些人往来的,我还不信,原来竟是真的。亏我那时还替你说话,真是瞎了眼。”她说完看见展昭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不由后悔自己说这一番气话,可又拉不下脸,只能咬紧嘴唇狠狠瞪着展昭。   “他说得对,”展昭良久方才开口,讥诮地笑道,“做了这么久的官,连我都已不认得我自己了。”   秦潼怔住,想说这么,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就听展昭缓缓道:“其实我很羡慕白五弟,他是一片赤子之心,多少年未改。鲜衣怒马、仗剑江湖,他是天之骄子,天生来浪迹江湖的游侠。他那会儿来找我,要我不做这个官,其实是他看得最清。官场就是个大染缸,任你一身钢筋铁骨,进去也少不得低下头做人,几年出来,早不是当初的颜色了。”   他像是想笑,却到底没有笑出来,只是慢慢地说道:“白玉堂看出来了,他是想拉我脱身。”   “可你不是说,做这个官不是为了名利,是为了辅佐包公、是为了天下百姓吗?”秦潼听展昭这么说,忍不住皱起眉来,“这会儿你又说这些有的没的,给谁听呢。”   展昭闻言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他忽然举起酒坛子大口灌起酒来,秦潼在一旁愣愣地看着,耳边就听得“咕咚咕咚”声不断,那一坛酒竟转眼便被展昭一人喝完了。   他拿手背擦过脸上蹭着的酒水,淡淡道:“都是借口罢了,说白了,我也不过是个俗人。”他说着仿佛笑了笑,又似乎只是扯了扯嘴角,“家父屡试不中,很是郁郁不得志,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过世了,我是母亲独自拉扯大的。但我七八岁上便跟着武功师父上山学艺,上头虽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但我母亲是续弦,她身边其实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后来长大了,两个兄长打理家中的染坊的生意,我便一个人在江湖上闯荡,我母亲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一直放心不下我——闯荡江湖到底比不得正经营生,家中生意我难以插手,自己又没什么手艺傍身,将来如何过日子?”   展昭笑叹道:“我入朝为官,说得好听些,是辅佐包公、为国为民,说得难听些,那便是我不能一辈子这样混下去。我母亲不能看我顶着南侠的名号混一辈子,她盼望我出人头地的方式能够光耀门楣,希望我将来能够成家立业。哪怕我帮不到家里,也最起码不要每次回家都问她伸手要钱。”   秦潼听得愣怔,她过去觉得,闯荡江湖实在是件再风光不过的事情。何况展昭年纪轻轻就闯出南侠的名头,江湖上多大的万儿,谁不羡慕?   可年纪轻轻的南侠方才跟她说,“闯荡江湖比不得正经营生”,他不能一辈子闯荡江湖、一辈子向家里伸手要钱。   江湖人说得好听是劫富济贫,说得难听便是一群乌合之众,动辄摊上人命,还会招致官府通缉。的确,谁能将闯荡江湖当做真正过日子?除了白玉堂那样放浪形骸之外的,谁不得为五斗米折腰?   秦潼忽然便觉得无端心痛,她伸手拉住展昭,低声道:“你莫要难过,咱们总归是要长大的。谁能想白泽琰那样一辈子跟个孩子似的,想怎么过便怎么过呢?长大了,可不就该做些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吗?”她扯着嘴角笑了笑,道,“你看看我,不也要成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最后算是展昭的剖白吧,他固然是为了大义,可也不全是为了大义。这点心思他没法和白玉堂解释,但他和秦潼说了 嗯,下一章继续,今晚先睡了,希望明儿能起得早些,然后看到收藏神马的涨几个嘿嘿嘿 ☆、第十一回 多情自古伤离别      秦潼喃喃道:“你看看,我这不也要成亲了?”言罢长叹一声。她说这话原本是安慰展昭,孰料展昭听了这话反倒更是郁郁,探手自秦潼身后将尚未开封的那坛酒也拎了过来,拍开泥封仰起头便灌了一口。   “我只这两坛酒,一坛已叫你喝了,好赖给我留上一坛。”秦潼见状皱起眉来,只怕他喝得又快又疾,没得伤了身子,伸手便要去夺酒坛子。展昭却不肯给她,反倒就手又喝了一口,这才淡淡道:“你就让我喝吧,”他偏头望了秦潼一眼,却又猝然回过头去,半晌方才嘎声道,“就当是散伙了。”   秦潼一下便记起来,这人方才还直言不讳地承认有意疏远自己,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展雄飞,你说清楚,我秦潼哪里对不起你了?好端端的要与我一刀两断,总该有个说法——别再拿做不做官那些鬼话来糊弄我。你不是第一天做官,要是因着这些,你还用等到今天?可不是把我当成三岁小儿糊弄。”   “你不曾对不起我,”展昭闻言沉默半晌,方才轻声道,“是我对不住你。”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两人究竟连兄弟都做不成,是他对不住在先。   秦潼却趁展昭说着话,一时失魂落魄,她伸手一把便抢过酒坛子,仰起头来灌了几口,哼笑道:“你怎么对不住我了?怎么我这个正主竟是一点也不知道呢?”   展昭失神地望着秦潼,她方才也喝得很急,白玉一样的脸颊上泛出殷红来。淋漓的酒水洒在前襟上,隐隐显出锁骨的形状。展昭艰难地偏过头去,只觉一股火气腾升起来,咬牙道:“你不必知道。”   “这便没道理了,你是要和我散伙,怎么我就不必知道?”秦潼仰头看着展昭。她并不甘心和眼前这人自此恩断义绝,方才明明还想着长痛不如短痛,要恨他一晚上,便将这讨厌鬼忘掉。可这会儿人就在一旁了,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后半辈子那么长,她怎么舍得就这么将他推开?哪怕今后再也见不着,最起码想起他的时候,心中也是欢喜的。   可展昭怎么会让秦潼知道知道自己的心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涌动的情愫,冷冷道:“这是我的事,我说你不必知道,你便不必知道。”   “你不说,我便猜了。”秦潼也冷下声音,“你是知道我的本事的,真要叫我猜中了,你可莫要脸上挂不住才好。”   展昭听她如此说,不由抿起嘴来,半晌却又忽然一笑,道:“好啊,你猜。”他这一笑目中仍旧难掩沉郁之色,可到底是个笑模样,竟把秦潼看得呆了。她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有些赧然地偏过头去,沉吟片刻,开口道:“是因为我要成亲吗?”   她虽觉得有些荒谬,毕竟展昭不知她是姑娘,两人这些年就如同兄弟一般,好好的她成亲,展昭与她散伙做什么?可回头细想,展昭真正不给她好脸,似乎就是那晚她说漏嘴之后。   难道展昭是觉着他自己尚未成家,自己便先成亲,太不仗义?秦潼到底喝得有些多,思绪不由有些混乱,她以手支颐望着展昭,笑着问道:“我猜得对不对?”   “不对。”展昭阖起眼来,心道:你是知府之子,前途远大,原本便该早早成家立业,在这京城之中闯下一番事业来。我又怎会因此与你疏远?   秦潼却皱起眉来,道:“展昭,你不要诳我,不是为了此事又能为了什么。”她说着忽然笑了笑,忍着剧烈的心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道:“总不会是你喜欢我,又因为我是男人,所以才要与我一拍两散吧?”   展昭蓦地抬起头来,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看向她。秦潼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脱口道:“你当真……”她这句话还不曾说完,展昭忽然倾身过来,一手猛地用力揽住她的腰,另一手捏着她的下颌,低头便亲了下来。   “啪”的一声,酒坛子从树上摔了下去,在墙根摔得粉碎,酒水流了一地。   可没人顾得上它,秦潼瞪大了眼睛,一时好像连心跳都停了。展昭先是试探一般蜻蜓点水吻了吻她面颊,而后将她搂得更紧,双唇小心翼翼覆上她的。秦潼一动不敢动,任由展昭摸索着亲吻她,两人的心都如擂鼓一般,隔着薄薄的衣衫贴在一起跳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昭方才停下。秦潼气喘吁吁推开他,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羞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展昭原本听秦潼一语道破他的心事,以为两人的情分便止步于此。他到底年少气盛,又是喝了酒的,居然不管不顾地将秦潼一把抱在怀里,想着至少在秦潼推开他之前,总算顺着自己的心意放纵一回,也算是不枉了。   可是,秦潼到底没有推开他。   展昭只觉一颗心原本已沉到湖底,这会儿却又高高吊起,他甚至不敢去看秦潼脸上神色,只是伸手紧紧攥着她手臂,生怕秦潼扭头就走。   半晌,秦潼方才哑声开口道:“展雄飞,你当真喜欢我?”   “是,我当真钟情你。”展昭并未犹豫,他这敢才抬起头来,脸上竟也是通红的。他慢慢伸手握住秦潼的手,她的手冰冰凉凉的,轻轻挣了挣,挣脱不开便老老实实让展昭握着了。   秦潼心跳得厉害,只觉这辈子都未曾这样欢喜过。这世上还有哪件事比两情相悦更美妙呢?她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喃喃道:“我也钟情你,”她说着竟有些哽咽,半晌又缓缓重复了一遍,“我也钟情你。”   展昭伸臂重重将她拥入怀中,他双手一时有些颤抖,忍不住问她:“是真的,不是我在做梦?”   “我也不知道,”秦潼眼泪又要掉下来了,“要不你掐我一把,看看疼不疼。”   展昭笑了,他凑到秦潼耳边低声道:“我舍不得。”   秦潼脸涨得通红,想推开展昭,却舍不得。她静静靠在展昭怀里,只希望时光能永远停在这一刻。   多好,能有人喜欢她至此,甚至连她是男是女都顾不得了。秦潼知道,自己这辈子都遇不上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若是能嫁给展昭,该有多好?   “云盛,我们离开这里吧。”展昭似也是与她在想同一桩事,低声道,“我不做这个官,你也不成这个亲。偌大的江湖,只要我展昭活着一天,就护你一天周全。你若是喜欢南方的景致,我便带你去江南水乡,你更中意北方的风光,我便带你到塞北天山。今生今世,我展昭都绝不负你。”   这番话,他原本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口。只是今夜喝了太多的酒,又到底年少轻狂,展昭这会儿忽然什么也不想管,那些肩上的责任、世人的眼光,他统统抛到了脑后。只要眼前这个人跟着他,他便什么都不怕,谁也不能让他们分开。   秦潼听得眼眶一热,她知道展昭素来重义,能让他说出这番不管不顾的话来,足见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她忍不住盯紧了展昭的双眼,郑重道:“展雄飞,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话音刚落,忽然一声压抑的、愤怒的低喝在不远处响起:“秦潼!你在做什么!”   秦潼不及反应便被人狠狠扯了一把,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跌落到地上,还未站稳迎面就狠狠挨了一耳光,“啪”的一声在静夜中极响。秦潼耳旁“嗡”的一声,一手捂住脸,抬头看着满面怒色的庞统,嗫嚅道:“孝希哥哥……”   “庞将军,”展昭伸手扯住庞统,“你……”话未说完庞统反手扣住他的咽喉便将他重重按在墙上,森然道:“展护卫,你记着,我们家不是你一个江湖草莽高攀得起的。”   “庞统!”秦潼气得声音都变了,伸手就去扯庞统的胳膊,“你放开他!”   庞统冷笑一声松开了手,看着面色惨白的展昭,不屑地拂袖转身,一把拎起秦潼的领子道:“和我回家!”   “放我下来!”秦潼挣扎着,她想回头去看展昭,却被庞统掐着脖子狠狠掼到马上。庞统大概真是气得狠了,竟也未叫秦潼在马上坐好,还趴在鞍上,他便翻身上马,一甩缰绳催马便走。   秦潼被颠得五脏六腑都险些调了个,可身上再难受也比不上心中难过。她抓着马鞍想撑起身子,却被庞统伸手用力压着,根本动弹不得。也不知过了多久,马儿方才停下,庞统抓着秦潼的背心将她提下马,冷声吩咐道:“关门,给我守好了,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说着一路提着秦潼大步进了三重院落,不一时到了暖阁,将秦潼一把掷在地上。   秦潼只跌得七荤八素,勉强撑起身子,只见自己在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单看房中摆设精致、熏香淡雅,便知道不是普通人家,多半是庞统在京中的私宅。她咬紧牙关爬起来,瞪着庞统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庞统怒极反笑,“这话当我来问你吧。秦潼,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你和那姓展的搂搂抱抱,当真是不知羞耻,我都替你臊得慌。”   秦潼咬紧嘴唇,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庞统看她狼狈的模样,到底心疼自己这个妹妹,只是心中仍旧火冒三丈,道:“眼看着就要成亲了,我知道你中意那姓展的,只是他并非良配。不但是我,便是父亲也不会答应。”   “父亲?”秦潼猛地抬起头来,脱口问道,“谁的父亲?”   欲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样,这章甜不甜,就问你甜不甜!!! 首先,男主告白了。然后,女主不甘落后也跟着告白了。两个人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在婆婆妈妈了七十章之后,终于迎来了重大进展! 虽然被女方哥哥无情打断,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章满地都是糖?(′???`?) 但俗话说得好,没有阻碍的爱情很难长久,一切分离都是为了将来的重逢(被拍飞( ̄ε(# ̄)☆╰╮o( ̄皿 ̄///))所以,大概,恐怕,他们要有一段日子见不上了 至于潼哥儿什么时候掉马,嗯,大概,不远了 最后,这章这么有料你们忍心潜水吗?啊?! ☆、第十二回 黯然销魂      庞统也实在是气急了,竟一时口不择言,说出“父亲也不答应”这样的话来,盖因他心中早已将秦旭认作父亲,才露出这样一个小小的破绽来。可秦潼做了多少年捕快,对这些言辞细微之处何等敏锐,哪怕这会儿正魂不守舍,庞统这一句话仍旧引起了她的警觉,脱口反问道:“谁的父亲?”她盯紧庞统步步紧逼,“我的婚事,怎么好劳动舅舅操心,他又怎么会知道我中意何人?”   “你……”庞统未曾料到竟会被秦潼反将一军,心中暗悔自己大意,只是他面上分毫不显,反而劝道,“少把心思放在这些没相干的地方吧。家中出事了,你赶快洗漱收拾一番,把这酒气熏天的行头换身像样些的,我父亲正在姑父府上等你呢。”   一听家中出事,秦潼闻言顿时什么都忘了,急急问道:“出了何事?我父亲呢?”她哪里还能耐得住性子换衣裳,连忙便要往外走,“你别拦着我,都出事了还换什么劳什子的衣服,还不赶着回去!”   “你这性子,怎么也不听人把话讲完,哪就那么急了?是我父亲找姑父有事相商。”庞统又气又笑,扯住秦潼便数落道,“你这副模样去见你舅舅,也不怕吓着他老人家。好好看看自己,可还有个姑娘家的模样吗?”   秦潼看庞统还有心思说笑,隐约料得不是大事,方才不那么心慌,恼羞成怒道:“还不是你乱说,什么叫家中出事了,也不嫌晦气!”   庞统也不与她计较,见秦潼不再闹着出门,这才扬声道:“来人。”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丫鬟应声进来,都是干干净净、模样清秀的女孩子,庞统指着秦潼吩咐二人道:“以后这就是你们的主子了,伺候好了。”   两个丫鬟连忙下拜,骇得秦潼把身子一偏,躲开不受这一礼,又瞪着庞统问道:“怎么好端端我成人家主子了?这不是你的丫鬟?”   “如今是你的了。好歹也是个待嫁的姑娘,身边竟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实在不成体统。”庞统摇头道,“那些个小厮就不必让他们近身了,传出去不好听。”   秦潼张口想要反驳,却到底未能说出口,只皱眉道:“那也不必她们伺候,我自己难道没手没脚吗,哪里就要人伺候了。”   “你这模样做派,哪里还像个千金小姐。”庞统笑叹,又板起脸正色道,“不许推辞,难道你将来嫁人还不带个丫头过去?未免太不像话。”   秦潼这才无话可说,庞统见状遂摆摆手,避嫌出去,只吩咐了一句:“动作快些,不要耽搁了正事。”两个丫鬟连忙应下。秦潼看向两个女孩子,见她们也就十四五岁模样,硬着头皮笑道:“两位妹妹,我这里实在不用人帮忙,不然……你们出去候着?”   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圆脸的便上前劝道:“姑娘,方才将军还说怕耽搁正事呢,有我们两个在一旁伺候,也能快一些不是?”另一个也忙跟着帮腔道:“正是这个道理,难道姑娘是嫌弃我二人笨手笨脚不成?”说着委委屈屈低下头去。   秦潼一个头两个大,只得呐呐道:“那……真是劳烦二位妹妹了。”两个丫鬟连忙摇头摆手道:“不敢不敢,伺候姑娘是我们的本分。”说完一个便匆匆出去打来热水,另一个小心翼翼扶秦潼进内室。两人手脚麻利,替秦潼除下衣帽,又将浴桶、香汤备好,便要伺候秦潼沐浴。   可怜秦潼自从懂事之后便没再叫人伺候着沐浴更衣,如今真个是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了。两个丫鬟见她如此局促,便在一旁说着话与她逗乐。只是秦潼心事沉重,只是胡乱应付两句,哪里笑得出来。   好容易熬过这一遭,换衣裳时,那两个丫鬟却拿了姑娘家的衣物出来,请秦潼换上。秦潼多少年都不曾碰着些东西,一时竟不知如何下手,还是这两人替她里里外外妥善穿好,又将湿发抿干,仔细挽了发髻。   事毕,秦潼往铜镜中看了一眼,险些未曾认出自己来。她扶了扶发鬓,只觉浑身不自在,喃喃道:“这样会不会太怪?”   “哪里怪了,”圆脸的丫鬟一旁笑道,“姑娘本来是天仙般的模样,只是从前不收拾、不打扮罢了。如今这么换上,谁不吓一跳呢。一会儿包管将军都不认得了。”   秦潼被夸得满脸通红,道:“少浑说,哪里就天仙一样了,也不怕人笑话。”她悄悄看了看镜中的姑娘,哪还有她平日里半分不羁,活像换了个人似的。   两个小丫鬟笑嘻嘻对视一眼,扶起秦潼道:“姑娘脸皮真薄,我们可不敢逗了。外头将军也该等急了,姑娘这便准备动身吧。”   再说庞统避嫌出来,却未在府里停留,反而凝神细听一会儿外面的动静,而后认准方向纵身便跃出了墙外。守护的暗卫见是庞统,也不敢阻拦,只是跟了几个上去保护将军安全。   外面街道空空荡荡,庞统一眼便看到了街角展昭的身影。他冷笑一声大步走上前去,开口道:“怎么,还不死心?”他耳力甚强,早便听得展昭暗中一路跟了过来,只是怕秦潼在一旁胡搅蛮缠,这才忍到现在方才找过来。   “庞将军,”展昭身形隐在阴影中,他走出两步,月光便洒在他苍白的脸上,他低声道,“展昭知道,云盛和我的这份情,于世俗情理不和……”   庞统打断他,讥笑道:“你知道,真难为你知道。我还以为,展护卫已打算不管不顾,要带着她远走高飞了。”   “展昭待云盛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展昭沉声道,“庞将军,展昭绝无半分高攀之意。”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只要她。”   庞统不怒反笑,道:“真是天大的笑话,展昭,你哪来的底气,也敢和我要她?”他上前一步,逼问道,“她跟了你,你们靠什么过日子?名不正言不顺,就算你不怕旁人说三道四,你可想过潼儿?她家中还有父亲,你这样带她走,留她父亲怎么办?为了一己私情,难道你要逼着潼儿做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我……”展昭不由退了一步,他咬紧牙关,道,“我二人原本情投意合,她愿意跟我,我又怎能辜负她?今生今世,我定然护她周全,不叫她受半分委屈。”   庞统冷笑道:“好一个情投意合,果然是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她只不过是一时头脑发昏,当真跟了你过上苦日子,你不怕她后悔?你不过是个江湖草莽,论出身、论才貌,你哪一样配得上她?如今好容易得了包公赏识,你却要为了些情情爱爱把前途断送了,叫我那只眼睛看得上?”他一字一句问道,“你自己说说,你凭什么和我要她?你怎么保证不叫她受半分委屈?”   展昭又退了一步,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他忍不住在心中问自己:秦潼当真跟了自己,她以后可会觉得后悔?这个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的,跟着自己吃苦,哪怕她自己不说,难道自己便不心疼了?   可真要他眼看着秦潼成亲,展昭又怎么甘心?到底是年轻,今后的日子还那么长,若是再也不能相守,单是想上一想,便觉得难以忍受。   “你信不信,”庞统看着展昭神色挣扎,缓缓上前在他耳旁低声道,“你若再纠缠不休,我就叫你这辈子都见不着她?”   展昭猛地抬起头来,他咬紧牙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庞统低笑道:“不信是吧,你大可一试,看我是不是在和你说笑。展昭,莫忘了你如今也不是自己一人了,当真把事情闹大,你可还对得起赏识你的包拯包大人?”   庞统见展昭眼中神色逐渐黯然,便知道这些话他是听进去了,他在忍不住心中叹息一声。单论人品,展昭其实是个正派的人,只是并不适合做他妹夫。这样的人,更适合做兄弟。   估摸着时辰快到了,庞统也不再理会展昭,便匆匆原路回了府上。身后的暗卫跟上来,禀报道:“将军,展昭已自行离开了。可要弟兄们跟着?”   “不必理会他了,”庞统皱眉道,“你们准备好,跟随秦大人去陈州的名单可定下来了?”   暗卫恭敬答道:“已定好了。”   庞统便不再多问,抬脚进了暖阁,迎面便看见两个丫鬟扶着一个大姑娘出来了。   说是扶着,其实倒像是两个丫鬟追着姑娘跑。究竟秦潼女扮男装多年,身上并无半分女儿的端庄稳重,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可饶是如此,庞统依旧吃惊不小,毕竟秦潼扮男人时不拘小节,这会儿打扮起来,秦潼眉眼间便看出几分她母亲的模样来。   当年她母亲才貌双绝,不但才情佼佼,相貌也是一等一的。秦旭年轻时也曾是京师有名的美男子,两人的孩子当然相貌不会差。庞统对自己的相貌并不在意,可看妹子容貌秀丽,他也心中欢喜,只是他面上并不表露,只道:“慢些,仔细摔着。外面车马已备下了,这便走吧。”   欲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进展有些慢啊,那就慢慢来好啦 我觉得虽然两人表白了吧,但离在一起还很遥远,嗯,绝对不是我后妈,关键是还不到时候~ 甜蜜了这么久,你们是不是都要忘了这其实是个悬疑小说了,好了,我要上案子了! ☆、第十三回 唯别已矣      秦潼心中惴惴不安,带着二丫鬟跟着庞统出了暖阁,外面便有下人持着灯笼、火把引路。一行人匆匆穿过庭院到了角门,果然门外头车马早已候着。眼看庞统身手利落地翻身上马,两个丫鬟遂小心翼翼将秦潼扶上马车,就听得外面庞统吩咐一声,马车便缓缓催动,辚辚地沿着街道驶了下去。   夜里原本十分寂静,车马的声响便听着格外重些。秦潼倚在马车中的软座上,紧紧蹙着眉头,猜测那位素未谋面的舅父深夜来寻父亲究竟所为何事,又为何非要等着她不可。她这厢魂不守舍,那两个丫鬟却不紧不慢从座下找出茶具来,竟为秦潼仔细泡了一壶茶来,也难为这马车里东西竟备得这样齐全。   秦潼正毫无头绪,见两个丫鬟奉茶,便先将种种烦恼抛诸脑后,笑着接过茶碗道了声辛苦。她抿了口热茶,腹中顿时有了暖意,便对两人笑道:“先时倒是我怠慢了,还不曾请教二位妹妹名字。”   “姑娘太客气了。”圆脸的丫鬟笑道,“劳姑娘动问,我叫晴画,她叫雨诗。”说着两人又与秦潼施礼。   秦潼颔首受了这一礼,又问她们年龄,果然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五岁,看看都还是孩子呢。说是原本在将军府伺候主子,只是这回将军吩咐下来,今后便要一心一意跟着秦潼了。这也是庞统的一番苦心,知道妹妹身边没个贴身的人照顾,特地找来这两个信得过的小丫头,也是怕今后秦潼不在家中难免吃亏。   主仆几人在马车中说了一会儿闲话,眼看着便到了秦宅。秦潼抬手打起一旁的帘子一瞧,他们到的却是后门。这后街上还停着一架马车,虽看着低调,但单单是车旁候着的几个黑衣侍卫,便隐隐显出马车主人的身份不凡来。   秦潼便知这多半是舅父的车驾,心中愈发疑惑。她只是愣了这一会儿功夫,晴画便先跳下了马车去,伸手要来扶她。秦潼本是要自己下去的,可稍一迟疑,便将手递给晴画,借着晴画也稳稳下了马车。她抬起头打量秦家老宅,心中隐隐感到一阵陌生,好像这住了半月的宅子自己忽然不认得了似的。   “潼儿,走了。”庞统见秦潼仰着脸发怔,便低低叫了她一声,领着她往里面去。秦潼连忙跟上,一路只见宅子里灯火通明,下人来来往往不知忙碌什么,她心里发慌,脚下走得更急。   穿过后花园,沿着抄手游廊走一走便是秦旭的书斋,显然庞籍与他正在里面叙话。外面守着几个面生的侍卫,显是太师带来的,见庞统与秦潼到了,一个便进去禀报。   秦潼心砰砰直跳,低头轻轻理了理自己衣裳,忐忑地候着。不一时,果然里面传来秦旭的声音,叫他们:“进来吧。”庞统便领着秦潼进去,其余人等都在外头候着。   书斋里头有些冷,但却十分亮堂。秦旭正与一个须发灰白的男子坐在桌后——这人显然便是秦潼的舅父,当朝太师庞籍。只见他生得一副好相貌,英武不凡,哪怕上了年纪仍旧气度威严,也是当年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秦潼见了连忙下拜,口中道:“外甥拜见舅舅。”却是她当惯了小子,一时竟未能改口,连这一礼都执的是男儿的礼,与她的装束不配,未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庞籍面上并未显露什么,反倒是秦旭笑道:“这孩子叫我惯坏了,让醇之见笑了。”   “这孩子长得更像你,”默然半晌,庞籍开口道,“只是一双眼睛像三妹妹。”说着长叹一声,对秦潼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秦潼这才战战兢兢起身,知道自己方才出丑露乖,脸涨得通红,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秦旭见了女儿这副模样,忍不住笑着摇摇头道:“你啊,冒冒失失的,今后到了舅舅府上可不能这般随性,没得叫人笑话。”   “是,父亲。”秦潼先应了一声,忽然便反应过来秦旭方才所言,猛地抬头惊诧道,“您说什么?”   秦旭与一旁的太师对视一眼,这才柔声对女儿道:“为父如今要出一趟远门,实在放心不下你,便托你舅舅照看你一段时日。”   “父亲怎么好端端要出远门?”秦潼慌张地问道,“不管怎么说,父亲去哪儿,孩儿也去哪儿,怎么好劳烦舅舅。”   秦旭便沉下脸色来,斥责道:“胡闹,休要耍小孩子脾气。为父此次有要事在身,你不能跟着。”他看女儿红了眼睛,心中一软,又缓和了语气道,“你且先到舅舅府上住一阵子,也和你们一辈的姐们亲近亲近,今后嫁了人,相互也有个照应。”   “父亲,”秦潼咬紧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孩儿舍不得父亲,父亲您就带上孩儿吧,孩儿一定不给父亲惹事。”   她百般恳求,秦旭却好像铁了心,又与庞籍低声交谈几句,便起了身,道:“那我这便动身吧。”   “父亲?!”秦潼大惊失色,她本以为秦旭说要走,也好歹是天亮动身,谁知竟这样急。她再忍不住,上前扯住父亲衣袖哽咽道:“您要去哪儿,走得这样急,孩儿、孩儿还没来得及好好和父亲说会儿话呢。”   秦旭和蔼地抚了抚秦潼的发鬓,叹道:“傻孩子,咱们父女连心,在哪儿不是一样?也不差这一时了。”他其实也舍不得女儿,只是这一次兹事体大,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也只能将万般不舍藏在心里,硬下心肠道:“去了不要给你舅舅闯祸,好好听话。有事情找你哥哥,切记不可像从前那样恣意妄为了。你也是个大姑娘,该懂事了,你娘地下有知,心里也当欢喜。”   秦潼强忍着泪水,扯着父亲的衣袖应道:“父亲放心,孩儿一定听话,不会给您丢人的。”   “傻孩子。”秦旭长叹一声,回身与庞籍拜别,道:“我这不争气的孩子,就托付给醇之了,还请你多多费心。”   庞籍颔首道:“放心。”他又冲秦旭深深一揖,低声道,“煜儿的安危,就麻烦明昭了。”他声音压得极低,除了秦旭,也只有庞统耳聪目明听得清。   秦潼在一旁只隐约听到“玉儿”二字,也不知他们说的什么。只是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了,紧紧拉着秦旭,再也舍不得松手。   这样一路跟到外面,果然马车已备好了,管家捧着行李包裹在一旁候着。秦潼原本已将眼泪强忍了回去,这会儿又是一阵泪意上涌,她上前托付管家道:“父亲就劳您老照顾了,他一忙起来就不顾自己的身子,您在一旁,好歹也劝着些。”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小声哭起来。   管家叹息道:“姑娘尽管放心,老奴在老爷身边伺候多少年,定能看顾周全。”   秦潼一面点头一面拭泪,这回总算记得自己一身姑娘打扮,哭着给管家福了福。看得管家也热泪盈眶。   秦旭这便要上马车了,秦潼再也忍不住,扯着父亲的衣袖放声大哭。秦旭轻拍着她的肩膀,无奈地低声哄道:“潼儿不哭了,为父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你想要什么?”   “您还当我是孩子呢,”秦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道,“我什么也不要,您好好的回来就好了。”她心里刀割一样,只觉得万般不舍。   只是她再不舍,秦旭也终将要走。到底是男人心狠一些,拉开秦潼推给一旁站着的庞统,道:“看好你妹妹。”说着毅然转身登车,再也不曾回头。   秦潼泪水模糊了双眼,只隐约看到父亲上了马车,背影在帘子后一闪而过,便再也看不见了。   远处隐隐响起打更的梆子声,但很快便被辚辚地马车声盖过去了。秦旭这次轻车简从,除了照顾他的管家,只带了几个随从小厮,护卫只有十来个,催着马儿跟了上去。   秦潼站在门口,一直到马车看不见了,仍旧不愿回去。还是庞统低声对她道:“回去吧,外面风大,仔细受了凉。”她才恋恋不舍地回头进去了。   夜色仍旧浓重,这一天,实在很长了。秦潼只觉得满心疲惫,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一般。与展昭互诉衷肠,已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她眼下只盼望父亲能够早日归来,别的什么都不奢求了。   她又能奢求什么呢?   秦潼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庭院,唯一一个肯给她撑腰的亲人如今不在身边,她除了乖乖听话住到舅舅府上,安心待嫁,又能如何呢?   父亲说得对,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恣意妄为了。舅舅虽也是血亲,可终究隔着一层,并不亲近。自己若是做下错事,父亲自然能包容她,舅舅呢?   秦潼忍着胸腔中弥漫的疼痛,轻轻扬起头来,她无声的动了动嘴巴,说:“展昭,是我对不住你。”   欲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开启宅斗地图,叮~ 虽然,大概,我写的宅斗跟儿女情长可能没多大关系,但是!信我!他们还是有见面的机会的,具体时间就在—— 我不告诉你们,往下看就知道了嘻嘻嘻 (还有宝宝们期待的潼哥儿掉马,嗯,我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 ☆、第十四回 长夜已将尽      是夜,秦潼便先歇在了秦家老宅,候翌日再随庞统一道动身去太师府。只是秦旭这一去,宅子里竟空了大半,也是本就没有多少人的缘故。因此虽然庞太师当下便摆驾回了府上,庞统却带着人留了下来陪着妹子。   外面正是夜色浓重,眼看着还未天明,却也是长夜将尽。秦潼索性也不睡了,披着衣服坐在卧房中临窗的一张藤椅上,指使着两个丫鬟帮忙打理行囊,将能用得上的尽数装进箱笼中,明日好带过去。只是实在没有什么要带的,她的衣服大多是男儿家式样,首饰更是一样都没有,只好到了那里再新置办些。   晴画看着心中有数,便手脚麻利地将先贴身衣物收拾齐了,回头问秦潼道:“姑娘,可还有什么旁的东西要带过去的?到了那边再要取什么东西可是麻烦。”   秦潼这会儿只觉意兴阑珊,正要开口说“这些就好”,忽然就看到床边矮几上搁着的那把匕首,忍不住站起身来,过去将匕首执在手中翻看。她记得清楚,这还是当年随着展昭到杏花村时,他赠给自己防身的。如今她拿着这匕首,倒是有了几分睹物思人的味道,便顺手将东西递给晴画,若无其事道:“把这一并收好吧,仔细别割着手,这刀刃可锋利着呢。”她忍不住要多说一句,明明这匕首是收在鞘中的。   晴画忙小心接过,仔细安放在了箱子底下。秦潼又从床头拣了个白瓷酒瓶,却是今年三月时,展昭特意从杏花村买来给她的。瓶中的酒早已被她喝光了,只是瓶子却舍不得扔,一直留在身边。这白瓷细腻光滑,上头描画着大片的杏林,看着倒是十分精致。秦潼轻轻叹息一声,又将酒瓶放下了,在床沿缓缓坐下来,对二丫鬟道:“就这些东西吧,也没什么旁的好带了。”她说着又打趣自己道,“你家姑娘身边没什么好东西,更不必说什么体己了,可是让你俩见笑了。”   “姑娘哪里的话,”晴画连忙笑道,“秦大人一看就是位清廉的好官,您过得勤俭,我们只有敬佩的份,哪敢取笑呢。”雨诗也在一旁不住点头,只是她嘴笨些,说不出什么话来。   秦潼听得若有所思,忽然问道:“将军挑了你们两个来我身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晴画一下煞住了话头,忍不住和雨诗对视一眼,搪塞道,“也就是近日的事。将军看姑娘喜事将近,身边却没个伺候的人,实在不成体统,这才点了我俩,也是我们的福分。”   秦潼若是个寻常的闺阁女子,听了这话也就罢了,只是她做了多少年捕头,连盗贼匪类在她面前撒谎都要原形毕露,何况这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她看破却也不说破,只是微微颔首,看雨诗偷偷松了口气的模样,微微觉得好笑,好笑之余又有些心酸。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罢了。   秦潼又坐了一会儿,看两个丫头手中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了,便吩咐她们到外间好好歇着。晴画、雨诗不敢撇下秦潼独自去睡,便要上来服侍她就寝,秦潼摆摆手道:“我不睡了,你们去歇着,明日有的忙呢。”   “姑娘也说明日有的忙,还是歇一歇吧。”晴画在一旁劝道,“太师府上人多,明日您去了,指不定见人便要花上大半天呢。”   秦潼苦笑道:“我实在睡不着,想自己坐一坐,只是拖累你们却没意思了。”她摆手道,“出去吧,我有事会叫你们。”   晴画、雨诗不敢再说,这才唯唯退下。秦潼忍不住长叹一声,阖起眼睛来。这一天委实过得跌宕起伏,她到现在还未回过神来,只觉得恍然若梦。   明明前些日子她还在烦恼嫁人之事,还在烦恼展昭不肯理会自己,可如今却想不起来那会儿心烦的事情。秦潼缓缓往后躺倒在床上,睁开双眼望着绛紫色的帐顶,她忽然回想几个时辰前展昭的怀抱,和他耳鬓厮磨的情形,又赶忙将这些深深压在心底。秦潼深吸了几口气,方才忍住蓦地翻涌而起的疼痛。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秦潼告诫自己,她颤抖着阖上眼睛,强迫自己想些别的事情:父亲究竟要去何处、所为何事?为何他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今晚舅舅来寻父亲,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准备?庞统这个她名义上的表兄,与父亲又究竟是何关系?还有那个神秘的江西,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对她说那些话?   这些事情萦绕心头,秦潼更加难以入睡,她凝神听着外间动静,晴画正与雨诗两个悄悄说着话,果然是不敢独自睡去的。秦潼也是无奈,只好轻轻推开里间的窗户,撩起裙摆跨了出去。只是她往常穿着的是青衣短打,如今长裙及地,未免多有不便,竟将裙摆挂在了窗棂上。秦潼还不曾留意,正要大喇喇往前走,忽然被人斜刺里拦住,她唬了一跳,抬眼一看,那人却是庞统。   庞统也是又无奈又好笑,一边替她将裙摆放下来,一边道:“深夜做贼,姑父可知道你这样淘气吗?”   “知道。”秦潼吸了吸鼻子,听见庞统提起父亲,便觉得难过。她理了理裙摆,低头问道:“你怎么不去睡,守在我窗外做什么?”   庞统轻哼道:“这不是怕你半夜跑了,明儿让我上哪里找人去?”他点着秦潼的额头道,“老实回屋去吧,姑娘家便该有个姑娘家的样子,深更半夜乱跑什么?”   “你高看我了,”秦潼捂住额头抬眼看庞统,忽然觉得委屈,“我哪里会和人跑了?就算我这些年所作所为是罔顾礼法、离经叛道,但我也知道礼义廉耻,做不出和人夜奔之事。”   庞统闻言深深看了秦潼一眼,颔首道:“知道就好,没名没分的,你当真跟了展昭走,反倒叫他看不起你,更遑论他的家人。”他抬手轻抚秦潼的长发,叹道,“我的妹妹,值得最好的。你如今觉得那姓展的好,但等你长大了便会知道,情情爱爱靠不住,当年海誓山盟要一生一世待你好的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将你弃若敝履。”   “展昭不会,”秦潼却低声道,“我不跟他走,只是不想让父亲失望罢了。”她说着缓缓舒了口气,又轻笑道,“父亲从小便教我知书达理,我虽比不上哥哥是男儿身,却希望能让父亲为我骄傲。”   庞统听了这一番话不由有些诧异,却也不好再多劝什么,只道:“回去睡吧,天就要亮了。”   秦潼却摇摇头,道:“不睡了,睡不着。”她忽然抬头问庞统道,“你老实与我说,父亲这一回出远门,你是不是早知道内情?”这话问得十分突兀,庞统面上却未有半分惊诧神色,只是淡淡道:“姑娘家少管这些闲事,你只要安心在太师府待嫁便好了。李家约莫再过几个月便会上门提亲,你们的婚事最迟安排至明年。”   “少拿这些话搪塞我,庞统。”秦潼一把攥住他的胳膊,盯着他一字一句问道,“或者我该叫你……秦统?”   庞统默然半晌,挑眉道:“你胡说些什么。”   “我其实本来不叫秦潼,”秦潼仰起脸轻笑道,“你们都打量着那会儿我不记事,就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了?”她慢慢道,“我本来叫秦云,我记得清楚,那会儿父亲叫我云儿。”   庞统垂下眼睛,道:“那又如何?”   “也不如何,”秦潼淡淡道,“只是后来他给我起了大名,叫做秦潼,十五岁上又给我起了表字,叫云盛。”她歪着头笑了,“我一直以为那个原本叫‘潼’的哥哥已经亡故了,父亲是追念他,才给我起这样的名字。原来不是‘潼’,是‘统’。”   庞统不由默然,他忽然记起小的时候,这个妹妹其实也很娇气。她也是喜欢漂亮衣裳的,还会偷着戴母亲的首饰,小小年纪就很爱俏,大约也是知道自己长得美。母亲每日给她梳头,都要变着花样才好。   可是什么时候起,这个妹妹开始作男儿打扮了?她不再留意衣裳、首饰,反倒学起了父亲的做派,甚至迷恋上了破案。   “父亲以为我不知道,”秦潼笑着轻声道,“他很想你,无论我多像个男人,都代替不了你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她轻叹道,“其实小时候我很讨厌你,虽然我不知道你还活着,但我知道父亲心里始终惦记着他的儿子。”   庞统艰难开口道:“我不知道……”   “所以你当真是我哥哥?”秦潼闻言猛地抬头,定定地看着庞统,见他面上一闪而过的讶然,勾起嘴角笑道,“兵不厌诈,我不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也不会老实交代了。”   庞统哑口无言,半晌方才无奈笑道:“你可是将父亲的本事学了个十足十,居然还学会套我的话了。”   “我不喜欢身边有很多谜团,”秦潼皱起鼻子笑了笑,“今夜又添了新的问题,所以我要把你的秘密解决掉,不然哪里睡得着。”她长叹一口气,道:“那两个丫鬟是你的心腹吧?你早就知道父亲要出这一趟门,不然这晚哪里能安排妥当。”   庞统颔首道:“她们都是可信之人。虽然太师不会把你这个外甥女怎么样,但太师府里毕竟人头混杂,深宅后院里的腌臜事情可也不少,她们跟着你,我多少放心些。”   “那便好,”秦潼颔首道,“到底是寄人篱下,我也希望身边的人是信得过的。”她最后问庞统一遍,“当真不能告诉我父亲去做什么了?”   庞统默默摇头,秦潼便颔首道:“那我理会得了,你回去吧。”说着摆了摆手,倒像是赶他走一般。   庞统心中五味陈杂,但看着今晚六神无主的妹妹如今终于冷静下来,他也稍稍放心,便道:“你也歇着吧,真去了太师府里,也不必多拘束,真有什么不痛快,还有我给你撑腰呢。”   秦潼忍不住笑起来,她道:“好,我等着你给我撑腰。”她说着便转身抬脚跨进了窗子里,这次终于记着将裙摆撩起来,免得扯住。   庞统看着她的背影,却忍不住想,她面对他时总是笑着,可背过身去,又将什么样的表情留给自己?   长夜将尽,东方已渐渐现出鱼肚白。   天已快要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展昭缺席,都没人留言了呢~~~ 嗯,这章过渡一下(最近好多过渡章-_-||)下一章再开启新地图,叮! PS有人呼唤男主吗?真的没有?没有的话那我再关他几天?反正没人想他︿( ̄︶ ̄)︿ 展昭:我的剑呢?待我一剑砍了这个不靠谱的作者,哪有让男主失踪这么久的! 秦潼:有人说我是个始乱终弃的渣男(划掉)女 庞统&展昭:谁?站出来。 ☆、第十五回 一入侯门深似海      翌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又因着夏日方至,所以还算不得很热,正是宜人舒爽的好天气。秦潼一早特地命雨诗去打了盆凉水来净面,顿时一扫昨日的疲惫。她打起精神来换了身衣裳,又仔细打扮了一番,便看着昳丽动人、容光焕发起来。   晴画在边上一面替她绾发一面夸赞道:“姑娘这样貌端的是一等一的,昨夜黑灯瞎火得也看不真切,今日一看,连我这个女儿家都看得呆了呢。”她说这话固然是想讨秦潼欢喜,可毕竟也不是空穴来风:秦潼这些年来女扮男装,又是个不拘小节、不爱打扮的性子,平日里办案和一群捕快厮混,难免灰头土脸,谁能看出她好看来。久而久之她便也看淡了,极少对这些事情上心。   昨日晴画、雨诗初见她时,虽早知道自家姑娘是个多少年女扮男装的,可也着实被秦潼这副糙爷们儿的模样骇了一跳,哪里还留意过她的容貌。两人虽然嘴上夸她,其实也多半是奉承罢了,秦潼也是听出了二人的奉承之意,方才觉得赧然。可今日秦潼这样仔仔细细一打扮,二丫鬟顿觉惊艳,暗道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上绫罗绸缎、戴上银环玉簪,到底是比扮作臭男人要强上百倍。   秦潼倒是平静许多,她这些年虽然不甚在意自己模样如何,可年少时陪着蔺英这位贵公子的时候,她也是要穿锦衣、围玉带的。那会儿年纪尚小,便有人称赞秦潼少年公子、温润如玉。昨夜秦潼听得晴画小心奉承,只觉得脸红,如今听她言语中多了几分真心,便忍不住欢喜起来。   她忍不住心想:不知展昭见了,可会觉得我好看。   只是到底还有正事在身,没有多少功夫想这些风花雪月的男女私情。秦潼一番梳妆打扮费了不少功夫,事毕便连忙起身出了卧房,果然庞统已等候多时了。   知道眼前这人的真实身份,秦潼心里对庞统的感情虽有些复杂,可到底还是更亲近了几分,这会儿便忍不住笑着说道:“哥哥久等了吧,姑娘家就是麻烦,一件首饰都要挑上半天。”其实她眼下也没什么衣裳首饰,还是庞统近日里替她先置办了一批应急,并没有多少。饶是如此,她早上也着实花了些时间挑选,一忽儿觉得这个镯子配她的肤色、一会儿又想这个发簪是不是和衣裳不搭。   所以不要以为姑娘女扮男装久了便不是女人了,如今换回女儿身份,还未用了半天,秦潼便恢复了小时候爱打扮、爱俏的臭美劲儿。大抵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连秦潼这样性格强悍的姑娘也未能免俗——更何况她从前心无所属,自然无心打扮,如今恋慕展昭,虽然明知道展昭看不见,可她也想让自己漂亮些。   庞统对此自然乐见其成,放下手中的茶盅笑道:“姑娘家矜贵,便是多久都该等的。”说着起身吩咐一旁的随从道:“告诉外面的人一声,准备走了。”   秦潼听见这话,忍不住便将脊背挺得更直些。她只觉自己如今不是去舅父家小住,倒像是上战场一般,满心满眼都想的是不能给父亲丢脸:那些高门大户的想来也看不上她这样的野姑娘,到时自己再有个什么行差踏错,说不得便要成了京城的笑柄——毕竟后院的女人们平日里除了相夫教子、打理后宅,便没旁的事情了,故而稍有些风吹草动,便能被她们穿得沸沸扬扬的。   虽然过去多少年来从不将旁人的言语放在心上,可秦潼如今却对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无兴趣,因此难免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跟着庞统出去,果然门口马车已经候着了。大约是因为还要带些行李,故而一条队伍浩浩荡荡的,秦潼不由得唬了一跳,小声问庞统道:“怎么这么多车马?我就带一个小箱子,一辆车就装得下了。”   “不算多,”庞统咬着牙低声回她,“再要少些,人家还以为你是乡下穷亲戚上门呢。”虽然他一向对流言蜚语嗤之以鼻,但是事关自己妹妹,庞统不愿她受半分委屈,自然也就不会给旁人半分说闲话的机会。   秦潼只得战战兢兢上了车,晴画、雨诗紧紧跟着自家姑娘,上了车也不似平常那样轻松,看来也是对住进庞家十分在意。秦潼看着两个小丫鬟如临大敌的模样,忽然便不那么紧张了,车马缓缓动起来,她靠着软垫坐好,以手支颐笑着问道:“你们之前跟着将军时,可在太师府呆过吗?”   晴画、雨诗不由一愣,她们此前曾与秦潼说过,自己是在将军府伺候主子,可如今秦潼这样问,显然是知道了什么。晴画一时拿不定主意,正犹豫不决,秦潼便开口道:“我看你们虽是惯会伺候人的,可身上像是有功夫,举止气度也不是寻常的奴才能有的。只怕不是将军府里一般的下人,应当是将军的心腹吧?”   晴画面上尚还算是平静,雨诗却已经大惊失色。秦潼看着也不由暗叹,庞统为自己着实打算得周全,指给自己的这两个丫鬟既不是全无心机的憨货,却也不是城府极深的人精。这是怕自己在太师府里吃亏,身边人若是太傻,未免帮不上忙还会连累自己,却又想让自己身边多几个贴心的人,要是人太聪明只怕性子凉薄,难免总是隔着一层。   秦潼这厢心思转了几转,那边雨诗却已经急了,结结巴巴道:“姑娘,我们虽然侍奉过将军,可对姑娘绝无二心……”还未说完便咬住下唇,想来是庞统曾吩咐过不许说漏嘴,这会儿她才想起来,连忙捂住了嘴巴。   晴画也有些傻眼,可到底姑娘和将军本就是一家人,她们不过是奉命行事,且并无害人之心。想清楚这点她便也知道秦潼不会有责怪之意,只是借机敲打一番,连忙表忠心道:“姑娘,我们两个过去是将军的人,可从昨日起跟了姑娘,便只有姑娘一个主子。您若是让我们往东,我们是绝不敢往西的。”   “好,”秦潼笑了笑,看着雨诗骇得眼睛都红了,不由觉得自己这是在欺负小孩子,便道,“你们也不必害怕,只要今后好好跟着我,姑娘总不会亏待你们两个。”   晴画和雨诗闻言忙要下拜,被秦潼拦了,只道:“车上就不必讲究这些礼数了,左右也不方便。你们说什么、做什么我都看在眼里,这些虚礼反倒是末节了。”   晴画、雨诗唯唯称是。秦潼看着两个小丫鬟忍不住一笑,却忽然想起,不久前她曾找过一个小丫鬟来伺候青莲。说起来,自从被刘参军指使的捕快们强行带回衙门,她似乎便不曾再见过那个小丫头了。也是后来烦心事太多,秦潼竟将这事情忘了个干净。也不知这小丫鬟如今下落如何?有捕头赵在多半不会为难她吧?可为何不见衙门的人将她送回来呢?   这事情突然浮上心头,秦潼恍惚间只觉得隐约有什么一闪而过。她皱起眉来细细思索,只是这些事情过去了一段时日,秦潼已记不太清了——刘参军究竟是如何知道白玉堂下榻之处的?青莲那会儿又怎么会好巧不巧,正撞见捕快来抓白玉堂的一幕?   秦潼思索片刻,忽然又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心道自己可不是糊涂了,眼下还有要事,怎么又去纠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她将案子抛到脑后,打起精神来问晴画道:“方才的话还没问完,你们可在太师府呆过?”   晴画、雨诗这才小心翼翼地点头,晴画闻弦歌而知雅意,便道:“我们两个都是打小跟着将军的,只是那会儿将军已十几岁了,没几年便搬了出来开府自个儿住了。”她望了秦潼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虽然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好背后议论编排主子们。可当年将军在太师府里,身边实在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   “这话怎么说呢?”秦潼闻言有些诧异,虽然知道庞统只是庞籍的外甥,可既然已跟了庞籍姓庞,太师总不会亏待他吧?   晴画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虽说太师对将军自然是没话说的,可夫人一向不喜欢将军。二少爷又是个爱胡闹的性子,从小到大没少给将军惹麻烦。将军后来瞒了家里独个儿去了边疆从军,奴婢们大胆猜来,也是因为不愿留在家中看夫人的脸色罢了。”   “嗯,”秦潼微微皱了皱眉,问道,“将军还有个弟弟?”   晴画颔首答道:“是,煜少爷比将军小了五岁。只不过年前四姑娘入宫封了妃子,圣上便赐了煜少爷侯爵之位,如今这位煜少爷却是在陈州做安乐侯呢。”   “将军家里还有什么人?”秦潼索性直言问了,“说仔细些,也不用遮遮掩掩的,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晴画便道:“夫人只有煜少爷这一个儿子,太师还有几房如夫人,先后也得了几位少爷,只是都不得宠。还是年前煜少爷去了陈州,想来是夫人寂寞,便将年纪最小的烁少爷抱到身边养着了,其他几位您就是去了也未必见得上。”   “好,我记得了。”秦潼微微扬眉,问道,“那姑娘们呢?”   晴画清了清嗓子,知道眼下才是重头,打点好精神回道:“府里几位年龄到了的姑娘早已出阁了,大姑娘配给了秦侍郎家的三公子,二姑娘是嫡女,便嫁与了王宰相家的三郎,三姑娘许给了杨家。四姑娘入了宫——这您肯定是知道的。”   “在家中的还有那些妹妹?”秦潼把晴画所言在心中记好了,又追问,“总不会都已嫁人了吧?”   一旁雨诗小声开口道:“这倒没有,五姑娘、六姑娘都还未许配人家呢,都养在夫人身边。”   “还有一位七姑娘,今年才五六岁,只是个孩子罢了。”晴画跟着道,“这些姑娘们自然都是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只不过六姑娘是嫡出,性子难免骄纵些。五姑娘的生母原是太师身旁的侍女,后来得太师宠幸才抬了姨娘,夫人不待见她,但待五姑娘倒是温和宽厚。”   秦潼听了点点头,心道还好这七位姑娘已嫁出去了一大半,不然这么多人还真是麻烦。她到底过惯了男儿的生活,家中又没旁的兄弟姐妹,从不体会过后宅风波。也只是做捕头时曾见过后宅妇人的阴私手段,当时还曾庆幸父亲不曾续弦、身边连个妾都没有,倒是让她过得逍遥自在。   可到底风水轮流转,秦潼想想今后要在这侯门深院中住上一年之久,今后嫁了人只怕也不是什么简单人家,便觉得头皮发麻。   正想着,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吆喝,不一时马车便缓缓停下。秦潼心中一跳,悄悄掀起一旁的帘子望出去,便看见一片梁角飞檐,再往下,一块厚重的匾额上鎏金錾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太师府。   欲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进府,汗-_-||,写了这么多章也没写到。一章3000还是太少了,每次还没啥进展就完了,可这么点儿字我居然都要写两个多小时(嗯,绝对是因为舍友一直拉我看搞笑视频,我每次看完都得重新酝酿,因为看的时候哈哈哈哈把灵感都笑没了otz) PS真挺好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现在还是很想笑 ☆、第十六回 华发生、钗头凤      太师府坐落于开封内城右一厢,因着左邻右舍大都是些显贵人家,所以这一处的街巷便格外宽阔洁净,且鲜少人迹。远近只能闻得雀鸟鸣叫、树梢轻摇,这一行车马缓缓停下之后,便是连根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足见庞家上下人等规矩严明、不是寻常人家可比。   秦潼在车内端坐片刻,便听外面有人说话,紧接着有个婆子上前来,在马车外恭敬请秦潼下去。她攥紧了手指,便看晴画一马当先打起了帘子,外面那婆子连忙小心翼翼扶她下去。秦潼见晴画虽小小年纪,可挺直腰背竟也有几分气势,明明看着还是一团孩气,却板正了脸命人摆好脚踏方才请自己下车。她不由抿了抿嘴,伸手轻轻扶着雨诗,踩着枕木下了马车。   及至站在太师府门前,秦潼才得以匆匆抬头扫一眼此处全貌。庞家乃是武勋世家,近年又出了一位贵妃娘娘,更是恩宠不衰,因此这太师府修葺得雕梁画栋、十分气派。虽然这里并非正门,只是个侧门罢了,可门口几个候着的家丁各个黑衣黑裤,背着手恭敬立于一旁,这份派头便是秦潼不曾见过的——当年在石州,她以为转运使靳家便足够阔绰气派了,可如今和太师府相较之下,立时便成了乡野人家。   好在秦潼往年跟着父亲也见过些世面,虽然所去多是些书本网,不及太师府威严宏伟,可那些人家底蕴深厚,多半更加看重仪态礼数。因此秦潼幼时随父亲拜访一些宗门名儒时,往往被再三告诫不可任性胡为、失了礼数,以免冒犯人家。多少年下来,她虽然疯起来时野性难驯,可若当真把这个性子收束住了,任谁看都知道她是大家出身,单是那通身的气派,便不是小门小户能养得出的。   那婆子能在太师府侍奉多年,自然看人有一双火眼金睛,不着痕迹地上下一扫秦潼,便收起了先前那几分轻蔑之心,殷勤上前笑道:“姑娘可来了,老夫人一早儿就念叨您呐。”   秦潼只是客气地报以微微一笑,那婆子也不敢多说闲话,当下便恭恭敬敬地请秦潼进去。她便缓缓抬步跟那婆子往里走,因为这回脚上穿着绣鞋,总算记得不能再像男人一样龙行虎步,只好莲步轻挪、力求端庄。秦潼低头时眼风往旁边一扫,并未见着庞统,想必是因为他一个男人,又是早搬出府去的,不好与女眷同行,故不与她们同路。   高门大户难免规矩多些,秦潼心内正有些感叹,便见着婆子将她引进门去,只走了几步便到了一顶精致小轿前。这小轿子有两个壮丁抬着,那婆子上前打起轿帘,黎蓝色的帘子下面流苏轻轻摇晃,秦潼慢慢弯腰坐了进去。这回晴画、雨诗只是在外头跟着,两个壮汉轻喝一声,稳稳将轿子抬了起来,往太师府里面走去。   秦潼小心坐稳了,虽然轿子一旁开了侧窗,可将帘子掀起来瞧见外面,她这回却不敢随意乱动了,只怕叫人看见传出去惹人耻笑。她只来了这里片刻功夫,便提心吊胆不敢有一刻放松,想想曾经快活自在,如今却步步小心,不由有些恍惚。可转瞬之间秦潼却又打起了精神,心道怕什么,自己龙潭虎穴都敢闯,区区太师府有何可怕之处?   也不知走了多久,轿子方被稳稳当当放下了,秦潼心提起来,便听见晴画在外头低声道:“姑娘,到地方了。”说着将轿帘打起。秦潼眯了眯眼,缓缓起身下轿、直起了身子,抬眼便见自己是在一个开阔的大院子里,院子周围错落栽种着青桐、翠柏,细石子铺就的小路平坦笔直,只有中途路过一架小拱桥,方才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那婆子已不知哪里去了,迎面却走来几个穿着精致、容貌清秀的年轻姑娘,其中一个领头的上前笑道:“这便是表姑娘吧,可把您给盼来了。”她说着亲热地挽起秦潼,引着她过了那座白石拱桥。石桥下面流水潺潺,里面几尾锦鲤在水下嬉戏。秦潼鼻端嗅到水草淡香,只觉周身一阵清爽。不一时,那姑娘便挽着她到了院子深处那一排房屋前。   这一溜儿的房屋精美高大,廊前挂着鸟笼、摆着盆栽,有几个小丫头望见她们过来了,忙进去禀报。果然不一会儿便有丫头们打帘出来,秦潼跟着身旁的姑娘赶了几步,便看见一位拄着手杖的老夫人被几个丫鬟搀着出来。这位老夫人虽满头银丝,精神却很好,这会儿看见秦潼,先是一呆,然后便抬手缓缓开口道:“孩子,过来。”   秦潼听这位老夫人说话和和气气的,便小心翼翼上前,刚想施礼下拜,那老夫人却伸手拉住了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喃喃道:“真像、真像。”说着竟流下泪来,哽咽道,“我那苦命的慧娘,你早早抛了为娘独自一个人走了,可留下你这苦命的女儿怎么办啊。”说着抱住秦潼痛哭。   秦潼原本还怕自己哭不出来,未免让人说她冷心冷情、没有心肝,可这位老夫人抱着她哭“慧娘”,秦潼便觉得鼻子一酸,忍不住也小声哭起来。一旁晴画和那挽着秦潼进来的姑娘连忙上前哄劝,秦潼只哭了几声便敛了情绪,只是老夫人仍旧哭了一会儿,方才放开她,一面揩着眼泪一面笑道:“人老多情,我眼下见着你,就好像是见着你那苦命的娘亲。”说着眼看又要掉眼泪。   那姑娘连忙笑着劝道:“老夫人,姑娘如今上门来可不是大喜事吗?您怎么净哭了,没得让姑娘瞎想,还以为您怕姑娘吃穷您呢。”   “就你长了一张嘴,整天巴巴儿的。”老夫人笑骂了一句,她原本也是乡野出身,当年庞老将军官拜一品,赐晋国公,却仍按父母婚约娶了她过门,也曾是京师一段姻缘美谈。虽过了大半辈子的富贵日子,可老夫人却仍保留着勤俭持家的观念,常常叮嘱身边人不可奢侈无度、胡乱浪费。那姑娘本是她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因此敢与老夫人玩笑,也是逗老夫人开心。果然老夫人收住了泪,扯了秦潼的手将她拉进屋中,道:“我盼了你多少年,可算把你给盼来了。你那狠心的父亲将你扔在乡下多少年不闻不问,眼看着就要把你耽误了。要不是孝希这孩子有心,接你回来,我都不知道慧娘还有个女儿。”   秦潼虽知道她这回是以寄居乡下的表姑娘的身份上门的,可听着老夫人数落她父亲,秦潼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好歹她不敢顶撞,只是小声道:“孩儿也想外祖母,虽是头一回见面,可打心里就觉得亲近呢。”   老夫人听了果然高兴,一路拉着秦潼慢悠悠进了里间,还要她在自己边上坐下。秦潼自小与父亲相依为命,从来不曾与女性长辈打过交道,原本以为是多难的事情呢,可这会儿陪着老夫人说说话,她只觉轻松快活,虽仍是不敢松懈,却也不像初时那样警惕了。   忽然外间小丫头进来禀报,说道:“夫人带着几位姑娘过来了。”老夫人听了,便拍着秦潼的手笑道:“来的是你舅母,莫怕,她这人虽然看着严厉些,可其实是个再心软不过的。”正说着话,便有个身形高挑的妇人带着几个年轻姑娘进来了,先上前给老夫人请安,与老夫人说了几句话,这才淡淡看向秦潼。   秦潼早站了起来,这会儿恭恭敬敬给夫人施礼道:“见过舅母。”   庞夫人淡淡道:“不必多礼,”她指了指身后几个年轻姑娘,道,“这是你几个妹妹,你们几个小辈们多亲近亲近。”   “这就是云表姐吧,”庞夫人刚说完,她身后一个眼睛圆圆的少女便探出头来,笑着道,“这下可好了,我正嫌寂寞呢,老天就派你来和我作伴。”   庞夫人瞪了女儿一眼,道:“没个样子,好好说话。”六姑娘闻言冲秦潼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秦潼忍不住微微一笑。   五姑娘看着娴静许多,上前拉起秦潼笑问道:“云表姐,我排行第五,叫书英。”秦潼便叫了一声“五妹妹”。圆眼睛的姑娘忙凑上前来拉过秦潼,仰起脸笑道:“我行六,虽然名字叫书华,可小名叫阿宁,亲近的人都这么叫。”秦潼笑了笑,叫了一声“阿宁妹妹”。庞书华立时眉开眼笑,又从一旁抱过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女娃,道:“这是七妹妹,小七,快叫云姐姐。”   七姑娘茫然地望了秦潼一眼,便把脸埋进庞书华肩上,秦潼便忍不住笑道:“七妹妹怕是认生呢。”庞书英也笑道:“可不是,这小妮子老实过了头,也就是和六妹妹亲近。”   庞书华听了却故意不接话,反倒拉着秦潼问些家乡的风土人情,秦潼险些招架不住。一旁庞夫人默不作声听了一阵子,这会儿开口道:“阿宁,你也莫缠着你云表姐了,这会儿老爷应当也下朝回来了,便请表姑娘过去一趟吧。”   秦潼闻言正要应声起身,老夫人却道:“急什么,她才刚坐下呢,车马劳顿了一路,好赖也将饭用过了再说。”   “母亲,”庞夫人轻声细气,语气却不容置喙,“哪有叫舅舅等着,她一个小辈自己先用饭的道理,便是让她吃只怕也吃不香呢。”   秦潼连忙也道:“外祖母,孩儿初来乍到,也该去给舅父请安。回头再来陪外祖母,也不差在这一时。”老夫人这才恋恋不舍地答应了。   欲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我以为我能写到展昭出场的,我高估了我自己的手速 下章,下章我一定……八成……大概放男主出来 嗯,宅斗什么的是我夸张,没那么恐怖啦 ☆、第十七回 昔时因来今日果      秦潼见老夫人点头,她这才告了声罪,领着身边两个丫鬟退了出来。一旁早有几个候在外面的婆子簇拥上来,纷纷给秦潼行了礼,恭敬道:“表姑娘,请这边走。”说罢便引着秦潼离了大院。秦潼方才是乘轿子过来的,这会儿跟在几个婆子身后,便免不了不着痕迹偷偷打量这里一番。   除却中央的池塘、小桥,这院子的两旁还有几个花圃,用低矮的篱笆围了,里面种着团团簇簇、高高低低的花。有些正逢花期的,便开得十分茂盛,颤巍巍地缀在枝头随风轻摇。秦潼还看到一小片花圃中却是种了些时常的果蔬,想来是投老夫人所好,也是布置巧妙,居然在一片花树之中并不显得违和。   这院子极大,她们顺着两旁的回廊一路行了下来,秦潼在心中数着,便走了足有四百七十八步。转过影壁出了院门,迎面便是一条齐整的青石板铺就的长街。秦潼跟在几个婆子身后,沿着长街走了一阵,转过几个弯,便又进了一处院子。   这一处院子不比先时老夫人所住的院子敞亮,却也整洁干净,院中花草鱼鸟错落有致,更多了几分雅致。穿过挂着写有“正德院”匾额的大门,秦潼便跨进了她舅舅庞籍所住的地方。门口候着的小厮见了来人便连忙迎上来,笑着给那领头的婆子作了个揖道:“您老身子安好。”   “就你机灵,还不快进去禀报一声。”那婆子笑骂道,“麻利些,耽搁了事情仔细你的皮。”早有小厮回头进去传话了。婆子们也不敢让秦潼在门口候着,便领着进了一旁的倒座房。领头的婆子客气请秦潼坐了,自己也在一旁的杌子上坐了歇脚,嘴上笑道:“姑娘可别怪我们怠慢,只是老爷这里规矩难免多些。只怕刚下了朝,里面若是在招待客人,冲撞了就不好了。”   秦潼闻言微微颔首,也未说什么。一旁的晴画接过婆子们奉的热茶,捧在手里却也并不给秦潼,开口对那婆子道:“我们头一回登门,自然是循着主人家的规矩来。妈妈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我们怎么敢胡乱怪罪。”   正说着,小厮过来传话道:“老爷请表姑娘过去呢。”那婆子便忙不迭站起身来,正要上前去与那小厮说几句话。一旁秦潼闻言却也站了起来,她淡淡地扫了那婆子一眼,道:“那便劳烦妈妈带路了。”她这一眼,是这些年做捕快与奸贼宵小打交道淬炼出的,后宅的妇道人家哪里受得住,当时冷汗便冒了出来,腿都有些发软。   晴画在一旁便道:“妈妈可站稳了。雨诗,还不过去扶一把。看妈妈这么大年纪了,想是走了半天身子乏了,你这妮子,怎么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一旁雨诗闻言便要上去扶那婆子。婆子哪里敢受,忙不迭连连摇手道:“不敢、不敢。”   秦潼似笑非笑道:“晴画、雨诗,休要胡闹,没得让人家笑话咱们不懂规矩。”那婆子闻言,脸上不由热辣辣一片。她原本听闻这位表姑娘是乡下来的,几日前表姑娘要上门的消息传开,夫人还和老爷吵了一架,骂了些不甚中听的话。这婆子仗着在太师府做了半辈子活,心中便先看不起这位表姑娘三分,正巧她有些私事要找这小厮,她一个帮佣的婆子平日里到这边来未免惹人注意,便想着趁机与那小厮说几句话,顺道歇一歇气,这才将秦潼领进这下人们住的倒座房里,打量秦潼一个乡下丫头也看不出什么。谁知道这位姑娘虽顺着她的意在这儿停了脚,却也不是个没见识、肯吃亏的,话里话外讥讽她没规矩。这婆子哪里还敢怠慢,也不敢再与那小厮说话,站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   秦潼倒也并不生气,她早便料到自己这个身份到了太师府上,难免有些自视甚高的人会狗眼看人低。秦潼不在意这些,也知道这会儿若是两厢里吵开了,未免脸面上不好看。她不会自降身份去与一个下人争些什么,因此只是摆了摆手,对那婆子道:“带路。”那婆子低倒了头再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将秦潼领进二门,不敢再进去,便在外面恭敬候着。   二门上候着的却是个满头珠翠的妇人,这会儿迎了上来,拉住秦潼的手便笑道:“这是表姑娘吧,来来来,你舅舅在屋里等着呢。”这妇人年纪尚轻,很有几分姿色。秦潼心中猜度,这人多半是个姨娘,在舅舅身边伺候。   几人转过影壁,沿着抄手游廊而下,不一时到了里面的几间抱厦外。那妇人立在门外道:“老爷,表姑娘到了。”便听得里面有人应了一声,这妇人这才领着秦潼进了门去。   秦潼一进门,鼻端便隐隐嗅到一阵檀香。转过屏风,她微微抬头,看见她昨日方才见过一面的舅父正与庞统坐在桌旁,庞籍一身锦袍玉带,比之昨夜更多了几分威严。见到秦潼到了,他放下手中的茶盅,微微颔首道:“潼儿到了。”   秦潼低头盈盈一礼,这回总算没再出丑露乖。庞统见妹子总算有了几分女儿家的模样,心中颇有几分欣慰,招手道:“潼儿,过来坐。”秦潼这才缓步上前,又与舅舅告了声僭越,方才敢坐下。那妇人则在庞籍身后站了,轻轻替他打扇。   庞籍便缓缓开口道:“你这些日子,便先这里住下,权当做自己家中一般。有什么穿的用的缺了,便与你舅母说。”他眼光扫了外甥女一眼,轻轻皱眉道:“你以前如何我不过问,今后既然住在此处,便要守规矩,你可明白?”秦潼唯唯应了。那妇人见秦潼有些畏葸,便笑道:“老爷,表姑娘也累了一早,这会儿还未用饭呢。您倒好,先逮着训斥一番。人家姑娘家家的,还不被您吓坏了。”   “又有你什么事了?”庞籍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动怒,面上竟难得浮现几分笑意,“难道我就有这么吓人?”   妇人笑道:“您忘啦,前些天七姑娘还被您吓哭了呢。您平日里在朝堂上自然威风,回了家还这么威严,姑娘们可不是怕您呢。”   “那是你们妇道人家胆子太小,”庞籍轻哼了一声,扫了秦潼一眼,忽然问外甥女道,“你当真怕我?”   秦潼一怔,常言道见舅如见娘,她心里对这位舅舅不是不亲近的。只是庞籍看着十分威严,她便不敢造次。这会儿听庞籍这样问,便抿起嘴笑了笑,摇头道:“不怕。”   “你看,”庞籍对那妇人道,“这孩子便不怕我。”那妇人闻言咬着唇笑起来,道:“是,老爷您怎么都是对的,是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秦潼在一旁看着,心中稍稍松快了几分,便忍不住偷偷看了庞统一眼。庞统原本在太师这里便是要等妹子来,他见秦潼望她,便笑道:“潼儿方才已见过老祖宗了吧?可与姐妹们厮见过了?”   “见过了,外祖母很精神,竟看不出上了年纪呢。”秦潼规规矩矩回道,“也见过五妹妹、六妹妹和七妹妹了,是舅母领着过来的。”庞籍还在一旁坐着,她可不敢放肆。   庞统闻言沉吟道:“我出府出得早,倒与几个小妹妹不是很亲近。”他想了想,“五妹妹、六妹妹还不曾相看人家吧,倒是可与你做个伴。”   秦潼微微颔首,一旁那妇人笑着接话道:“大公子这些年南征北战,家里几个妹妹虽然不与您常见,可平日里提起来哪个不是钦佩仰慕。小七平日里最爱听大公子的故事了,说长大也要做个大英雄,这可不是傻话吗。”   “南姨又来打趣我。”庞统也笑了笑,道,“七妹妹是下月的生辰吧?她上回问我要凌霜,我已吩咐下去将那马儿带回来了了。先在府里养着,等七妹妹再大些便可以当坐骑了。”凌霜是圣上赐给庞统的一匹小母马,浑身雪白。七姑娘虽然年纪小怕生,却看着那小白马实在喜欢,便大着胆子去问了庞统。   庞统见最小的妹妹来问自己讨一匹马,他自然便大方给了。这会儿提出来,无非是给南姨娘一个顺水人情。庞统从前极少留意府中人情,可这会儿妹妹要长住,他自然少不得打算一番。   毕竟,他那位名义上的母亲,是绝对不会喜欢秦潼的。   南姨娘听了庞统的话自然欢喜,道:“这怎么好意思,小七也是不懂事,拿这些事情来劳烦大公子。”   “南姨哪里的话,”庞统淡淡道,“小七怎么说也是我妹妹,不过是一匹马,我自然要想法子合了她的意。”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秦潼便不得不告罪退下,带着丫鬟们回了老夫人那里。果然老夫人正等着她呢,见人回来了,便连忙命下人摆饭。秦潼少不得又陪着一道用饭,好在庞书英、庞书华还有小七姑娘也在,她倒是自在不少。   席上六姑娘陪着老夫人说话,把老夫人逗得乐个不住,抱在怀里直叫“心肝肉儿”。五姑娘文文静静的,偶尔搭一句话,倒是和七姑娘两个一道安安静静在一旁作壁花。秦潼冷眼在一旁看着这一大家子,表面上和乐融融的,只是暗地里却恐怕不尽如此。只是秦潼却无意插手其中的纷争,便装作看不出六姑娘处处挑五姑娘的错处。她舅母站在老夫人身后帮着布菜,秦潼偷偷看了她两眼,也觉着这位夫人对自己似乎十分不喜。   这样提心吊胆伺候了一顿饭,秦潼只觉浑身疲累。这顿饭用过,她的住处也安排好了,便在老夫人所住劲松院边上的馨兰院,庞夫人还给她拨了三个丫头伺候。   秦潼早知道第一天是要受累的,果然回去后便陆陆续续有姨娘们妹妹、弟弟上门来,坐一坐、说一说话。她以前从没应付过这些事情,可第一回做起来,竟也游刃有余。空闲下来晴画还在一旁笑着说,秦潼这份气度,说不得便能把那些大家闺秀都比下去。   这样一眨眼,便到了晚间。秦潼总算松了一口气,去外祖母处请了安,老夫人也怜惜她累了一日,便打发她早早回来了。秦潼这才能沐浴一番,换一身衣裳,坐在廊前休息。这会儿已是掌灯时分,眼看着月出于东山之上,雨诗便在一旁小声劝道:“姑娘,看看天色晚了,咱们便进去吧。虽说已是夏日,晚间也有些凉呢,您累了一日,可别着了风。”   “哪里就那么容易受凉,”秦潼倚着廊柱抬头望着天上一弯残月,喃喃道,“我也没那么弱不禁风。”正说着,秦潼忽然感到一个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自小习武,虽比不得展昭那样专精,却也比常人机警,当下手一撑便翻出门廊,站在院中扫了一眼,却什么人都没见着。反倒是雨诗唬了一跳,好在左近也没什么外人,她连忙上前小声劝道:“姑娘,您可慢着些,让旁人见了像什么样子。”   秦潼这才回过神来,颔首道:“我理会得。”她心中忽然觉得怅然若失,可四下扫视一眼,究竟半个人影也不曾看到,只得回房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屋脊上俯着的人影才敢抬头。他的视线停留了许久,直到秦潼屋中的灯熄了,这人方才纵身跃起,黑色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院子重归宁静,几个小丫头头对头在廊下打着瞌睡。角落的一朵野花沐浴着月光,悄悄舒展枝叶。   夜,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言,求收藏,求浇灌︿( ̄︶ ̄)︿ 毕竟日更的我是如此英俊 最后出场的人更是英俊 mua~~ ☆、第十八回 失魂落魄   展昭回到家时已是半夜,他一身夜行衣,背着巨阙剑从屋后翻墙跳进了院中,脚步轻盈、落地无声。也难怪今上在耀武楼见了他的轻功本领,会赐他“御猫”的名号,哪怕展昭这会儿正魂不守舍,他辗转腾挪之时也未有半分响动,连院中的狗都未曾惊动。家中的老苍头这会儿更是早已鼾声如雷,隔着整个院子都能听到门房里震天响的呼噜声,并无一人察觉到这个深夜方才归家的年轻人。   只是展昭这会儿却并未急着回屋歇息,他跃进院中之后轻舒了一口气,往后倚在墙上平复调息。只是心跳的实在厉害,震得胸腔隐隐发麻,展昭绷紧下颚隐忍着,也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双手。   到底还是年轻,展昭用力阖起眼睛,回忆着方才在庞府所见的那个年轻姑娘,忍不住咬紧了牙关。月光下,她的面庞如此清晰,以至于他都无法欺骗自己说,这只是一个长得与秦潼像极了的姑娘。若不是自己肩上尚有一副千钧重担,展昭定然会抑制不住冲动去与她见面,他想问一问秦潼,这些年究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他们之间所谓的情分,如今又剩了几分?   只是这一切不过是妄想罢了,展昭知道,哪怕今晚他不是去太师府监视庞籍的,自己也未必就会有胆量去质问秦潼。这样想着,展昭不由苦笑起来,他曾经面对刀光剑影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可如今竟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了,大概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昭方才直起身子,他缓缓抬脚往屋里走去,耳畔似乎又响起包公的叮咛来:“近日陈州传来消息,太师之子安乐侯庞煜似有异动。圣上下令暗中调查。你须密切监视太师府,切记不可打草惊蛇。”——也正是因为这番嘱咐,他这些天便格外关注太师府那边的动静,所以知道,今日太师府里有位表姑娘上门,都说是要攀着太师的亲,在这京中吊一位金龟婿。   这样一来便对的上了,展昭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轻轻推开了房门。他还记得秦潼曾对自己说,她要成亲了。庞统也三番两次地说过:“论出身、论才貌,你哪一样配得上她?”那会儿他一叶障目,听了这话还以为庞统是指他们皆为男子,故不相配。如今看来,庞大将军言下之意,无非是他展昭出身草莽,配不上庞太师的外甥女罢了。   说来好笑,不知道秦潼是个姑娘的时候,展昭以为他们二人之间最大的阻碍,无非是“男子相恋、世俗难容”八个字罢了。可如今骤然知道秦潼原本就是个女儿家,两人却反倒是更远了。   展昭回身缓缓阖上房门,他莫名地不想点灯,于是就这么摸黑进了里间。正要将背后的剑解下来时,一阵突然袭来的杀气令展昭顿时毛骨悚然。刀锋带起的风声急促而尖锐,展昭甚至来不及拔剑,猛地反身欲挡。只是来不及了,那把刀已经不偏不倚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持刀的人黑巾蒙面,也是一身夜行衣。展昭看着这人的眼睛,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他知道,眼前的人只要手腕轻动,自己便会送命。他忽然想,今夜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只怕秦潼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若是她知道了,可会为自己掉几滴眼泪吗?   黑衣人却忽然笑了,笑声中带了几分不屑与讥诮,他缓缓开口道:“展昭,若是我当真有意杀你,这会儿你已经人头落地了。”这个声音虽然冷冰冰的,却十分熟悉。展昭微微一僵,半晌方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白玉堂,你这是何意?!”   “自然是来看你,”白玉堂拿刀的手没有半分颤抖,语气中却多了几分玩味,“只是你着实令我失望,我以为你至少能挡三招,你却连一招都未接下。难道是你这三更半夜出门是去见了鬼?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进门半晌都未曾听见我在屋里。”   展昭咬牙切齿,他今晚的确神思不属,竟让白玉堂钻了这样一个空子。可细细思想来也多少有些后怕——亏得这人是白玉堂,若是旁人,他今晚只怕凶多吉少。   只是这些话,展昭是无论如何不会与白玉堂讲的——知道秦潼是姑娘后,他连看待白玉堂都多了几分不自在。   “你来找我作甚?”半晌,展昭才开口问道。他说着一手缓缓抵住白玉堂的刀,慢慢将刀刃推了开去。白玉堂冷哼一声,“呛啷”一声还刀入鞘,道:“来告诉你一声,五爷明晚要去盗三宝。”   展昭长眉一轩,一时间把秦潼抛到了脑后,脱口问道:“你说什么?”   “盗三宝,”白玉堂冷冷道,“将你引出京城。”   展昭心中迅速闪过诸多念头,最后问道:“何人指使你的?”他这一问固然是试探,可是看着白玉堂的模样,展昭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白玉堂并不吃惊展昭能够猜出来,他撩起衣袍做到了桌旁,“啪”的一声将刀搁到桌上,这才开口道:“那个姓石的要卖给我的消息,五爷非知道不可。”   展昭略一思索,问道:“是白姑娘的下落?”   “展昭,”白玉堂不悦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和那姓秦的小子越来越像了?”展昭蓦地语塞,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白玉堂却也未去看展昭的脸色,只不情不愿道:“你猜得不错,一开始那姓石的并未告诉我消息究竟与何事相关——他也知道,若是当面拿青莲的消息来威胁我,五爷非卸掉他的胳膊,打断他的骨头不可。”   展昭皱眉问道:“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是一个姓江的女人,”白玉堂抱起手臂,深深地皱着眉道,“她告诉我,若是想要再见到青莲,便去盗三宝,将你引出京城。事后那姓石的自会告知我青莲的下落。”   展昭听到白玉堂提起“姓江的女人”,愣了半晌,忽然问道:“那女人可是名叫江西?”   “你如何知道?”白玉堂稍感诧异,调笑道,“看来五爷小看了你,你们这些当官的也未必便各个都是窝囊废物。”   展昭却只觉耳旁嗡的一声,他想,这样一来,秦潼也牵扯进了这件事里。她如今又身在太师府,会不会有人暗中害她?   只是眼下并无善法,展昭只得攥紧了拳头,强行压下无端的担忧与不安,问白玉堂道:“姓江的还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了,”白玉堂沉下声音,答道,“这个女人邪门得很,她武功绝不低于你我。”他抬起头来看着展昭道,“依你看,这人是个什么来路?”   展昭沉吟半晌,方才开口道:“我如今在替包公办事,有些事情不能告诉五弟。但是愚兄有一句话相劝——及早抽身,这绝不是江湖纷争,已经牵扯到朝堂势力。你一个人自然没有顾及,可却不能置陷空岛于不顾。”   “少拿这些话来搪塞五爷,”白玉堂不耐烦道,“今晚五爷屈尊降贵来找你,是给你脸。你若是顾左右而言他,五爷索性就去盗三宝。哪怕将计就计呢,也好过看你的脸色,听你说些什么官府机密、不得外泄之类的屁话。”   展昭默然无语,他望着白玉堂,良久方才沉声道:“我可能信任你?”   白玉堂闻言冷笑一声,豁然起身道:“展昭,你少来羞辱我。若是瞧不起我,你大可以直接拔剑。”展昭却分毫不让,一字一句道:“五弟,兹事体大。你要知道,若是在这件事情上你我稍有半分行差踏错,到时官家降怒,我跑不了,你只怕也跑不了。”   “你若是不信我,”白玉堂冷冷道,“那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展昭摇头道:“不是我信不信你,而是我能不能信你。五弟,你要明白,这件事情牵涉极广。若是我因为江湖义气轻信了你,你却骗我,牵连的不止是我,也不止是包公。”他一字一句道,“我展昭担不起。”   白玉堂气得脸色铁青,半晌方才举手立誓道:“我白玉堂对天起誓,今日若对你展昭有半分隐瞒,或是欺骗于你,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咬牙切齿,实在气得不轻,可哪怕气成这副模样,他也未与展昭撕破脸皮。从他与那姓江的周旋开始,到如今穿着夜行衣偷偷摸摸来找展昭,白玉堂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可他并不后悔,白玉堂十分清楚,青莲绝不希望自己助纣为虐。他希望等自己找到青莲的那一天,他还能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   展昭看出了这一点,他对白玉堂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告诉你:当朝太师庞籍牵扯进了一桩谋反大案中。包公如今奉了圣令,暗中调查此事。”他垂下眼睛,一手撑着桌面低声对白玉堂道,“我怀疑,当初栽赃你杀害徐凌的人,便是这桩案子背后之人。”   白玉堂猛地抬头,问道:“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  这马甲掉得猝不及防,然而重头戏不在这儿,而在马甲掉了之后两人见面的时候,毕竟我是个不嫌事儿大的:) 话说我突然发现留言和收藏涨得最快的时候,居然是我周更的时候 不过我还是会腆着脸继续日更的,毕竟我希望我闺女能快点和展昭见面,然后菜刀砍电线 PS上一回手欠改了个标签,结果系统默认的封面难看得超出了我的底线,我就自己画了一个,然后发现自己竟然是一个——灵!魂!画!手! 嗯,说这个就是告诉小天使们,看到这文的封面就当没看到吧,实在不行洗洗眼睛:) ☆、第十九回 迷影重重      展昭冷静地答道:“你可还记得,我曾同你说过那伙人极有可能是冲着包公去的?”这还是上一回他和白玉堂吃酒时,对徐凌被杀一案所做的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测。   白玉堂自然记得,他皱紧眉头反诘道:“是又如何?展雄飞,我白玉堂不怕你知道,这些官场朝堂中的门门道道,我是不情愿管的。若非牵扯到青莲,五爷万万不会蹚这一趟浑水、惹这一身骚。”   “可你已经惹上了,哪里还来得及后悔。”展昭说着似是想笑,可到底笑意未达眼底便消散了。他心中原本有些沉重,可看白玉堂这一副任性模样,忽然又觉得实在没什么。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只有享不了的福,哪还有过不去的坎?   白玉堂也知道展昭说得有理,万般不耐地皱眉问道:“你又想说什么?我知道包公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在朝中树敌颇多。可哪个政敌会想出这么一个九转十八弯的费力法子,只为了折他身边的一个侍卫?”   “不止折一个侍卫如此简单。”展昭微微摇头,“泽琰,你且细细想一想:徐凌被杀一案,若是你不管不顾找官府的麻烦,首当其冲被问责的,定然是我。而我又是包公的下属,若是你闹出的动静大到惊动了圣上,我到底只是个小小侍卫,届时在圣上面前担责的,也只会是包公。”   白玉堂冷哼道:“这些不过是你危言耸听罢了,五爷又岂是他们想利用便能利用的?”   “即便你不找官府麻烦,”展昭并未接话,手指在桌上轻点,“胸中一口恶气不出,难道你会善罢甘休?这时他们再用青莲的消息钓着你,逼你盗三宝,引我出京城。无论你是一意孤行当真去盗三宝,还是来找我,两厢里将计就计,最后的结果也必然是我被此事绊住、分身乏术——包公命我监视太师府这件事,便只能交与旁人去做。而包公手下武艺高强、能担此重任的人并不多,也许这差事最后不得不转托给旁人。”   白玉堂冷笑道:“你这弯弯绕的肠子,说这一通五爷不耐烦听。只问你一句,明晚盗三宝,你配不配合?”   “你怎么性子还这么急?”展昭叹道,“兹事体大,你我从长计议可好?”他说罢甚至起身去冲了一壶茶来,只是屋里的热水已放得有些凉了,冲出来的茶水味道有些淡。   白玉堂只抿了一口便将茶碗搁下,又抬手将之推得远了些,皱眉道:“展雄飞,你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家中便连点像样的茶叶都不曾备?真要有个客人上门,你就拿这些招待人家,成何体统?”   “五弟说的是,”展昭闻言只是微微笑了笑,举了举手中的茶碗,“这家里是该换些好茶叶了。”   白玉堂哼笑道:“你说你与秦潼做了多少年兄弟,她也算是个不讲究的了,可总算喝茶并不对付。我就不信,难道她来你这里喝茶从没抱怨过?”   展昭闻言不由一时失神,半晌方才喃喃道:“她来得急,倒是从未请她吃茶。”   “说起来,”白玉堂这回总算是看出展昭脸色不对,不由好奇心起,当下旁敲侧击问道,“你们两个从前恨不得从早到晚腻在一起,怎么近日倒是不见她了?莫不是你那股没头没脑的火气还未消,吓得她至今不敢前来找你?”   展昭不愿回答,遂顾左右而言他,反问道:“你今晚也是为正事来的,扯这些有的没的作甚么?不是说明晚要盗三宝吗?”   “还不是你多事,非要从长计议吗?”白玉堂气得瞪眼道,“五爷好心好意陪你说些家常话,给你宽宽心,你竟还不领情。要我说,江湖上那些夸你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的,统统都瞎了眼。就你这样子,除了秦潼,这世上哪还有第二个人能受得了?”   展昭今晚本不愿去想秦潼,因为实在分神劳心,可偏偏白玉堂与他作对一般,三言两语总把秦潼挂在嘴边上,他忍不住道:“你总提她做什么?真要这么惦记她,你自己去见她,不要在我面前说三道四的。”   “你这模样,一定出了什么事。”白玉堂闻言却罕见地并不着恼,他端详着展昭的神色,断言道,“你和秦潼可不像是简简单单吵了一架的样子,若是实在为难不妨和五爷说说,好赖我能给你出出主意。”   展昭无奈道:“难道你不想知道青莲姑娘的下落了?有这闲功夫打探我的私事,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   “我只是忽然发觉,”白玉堂竟仍旧未曾动怒,他望着展昭,语气中难得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你今晚不大对劲,也许我该换个时间来寻你。”   展昭沉沉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道:“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我并不是担心你,”白玉堂闻言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冷漠、讥诮,淡淡道,“五爷是担心那姓秦的,怕她被你三番五次吓怕了。她把你看得和眼珠子似的,真要和你不来往了,还不剜了她的肉一般。”   展昭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他说不清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白玉堂,语气之中满是讥诮,以及自己听不出的几分绝望:“你想多了——我们即便当真老死不相往来,也未必就是剜了谁的肉。你以为还是小孩子玩家家酒,今日你不理我,明日你不睬我?”他喟叹道,“我与秦潼都不是小孩子了,若是因为什么事情难在一处,难道我们还寻死腻活不成,谁离了谁还活不成了?”   他这番话,听着是说给白玉堂的,其实却是说给自己听。展昭说完便将碗里余下的茶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滚下去,带着苦涩的陈腐味道,他拿袖子轻轻揩了揩嘴角,打趣了一句:“这茶水是不中喝。”   白玉堂则是看鬼一样看他,神色间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他道:“展昭,若非知道你并没有什么龙阳之好、断袖之癖,我听你说这话,会以为你与秦潼有什么苟且。”   “说话当心些,”展昭抬手给自己倒了碗茶,又将白玉堂推开的茶碗推回去,他似乎将那句话说出来之后便解了个心结,柔声道,“喝些茶吧,她抱怨不成了,这不是还有你吗?”   白玉堂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他从没见过展昭这副模样。先时他以为展昭未能躲过他的偷袭,只是因为这个天生的劳碌命今日太过疲累,故而反应慢了半拍。而方才看展昭神色不对,白玉堂又以为他是与秦潼仍有些嫌隙。这姓展的素来爱多想、心思重,白玉堂便想着多少劝上几句,毕竟秦潼是青莲看重的人。   可听了展昭这几句话,再看展昭看似寻常,其实却偏偏古怪到了极点的行止,白玉堂只觉得一股寒气冒了上来。他站起来,小心翼翼道:“今晚实在不早了,其实我也并不是很急,明晚盗三宝、后日盗三宝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你先好好歇着吧,白某告辞。”说着一把抓起桌上的刀,反身便想走。   “站住。”展昭随即响起的声音并不高,甚至语气柔和,可偏偏白玉堂脚便像钉在了地上一般,再动弹不得。他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他展昭有什么可怕的?真动起手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做足了准备,白玉堂方才缓缓回头,故作镇定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展昭沉默了片刻,忽然蓦地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道:“五弟,这就被吓着啦?我还以为你胆子多大呢,哈哈哈!”   白玉堂僵硬了片刻,他实在未曾反应过来,毕竟展昭并不是个爱开玩笑、捉弄人的性子。故而待白玉堂想明白展昭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后,他几乎气得疯了,拔刀就朝展昭胡乱砍过去,骂道:“好你个展雄飞!五爷好心好意关照你,你竟敢耍我!”   展昭狼狈地拿巨阙挡了几下,面上的笑意仍未收住,一如胸口弥漫的疼痛。他说不清方才这一下放肆胡闹是为了什么,可看着白玉堂气得眼睛发红,展昭又觉得有些后悔。   这到底是他和秦潼的事,为着他心中一时愤懑去捉弄白玉堂,不该是他的所为。然而展昭实在忍不住,他今夜从见到秦潼起,心中就好似憋了一团火。理智告诫他忍耐,可是他展昭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一把火烧成这样,怎么忍得住?   说到底,白玉堂便是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展昭难得发一次疯,就叫他撞上了,还出了老大的丑,怎么肯轻易放过。最后二人打得屋里屏风倒了、帘子塌了,桌上一摞白纸飞得满天都是,白玉堂这才将展昭死死按在床榻上,拿刀逼着展昭恶狠狠道:“道歉!”   “对不住,”展昭喘着气,听语气好像还在忍笑,“泽琰,是哥哥对不住你。”他歪在榻上,看着白玉堂气得发红的眼睛,又说了一遍,“哥哥对不住你。”   白玉堂啐了一口,骂道:“你是谁哥哥?哪来的脸?”   “是,我没脸。”展昭老老实实点头,“我不配做这个哥哥。”   他在心里又说了一遍:是,我不配做这个哥哥。   两人正在床上僵持不下,忽然门“嘭”的被人一脚踹开了,以为家中进了贼的老苍头举着门栓高喝了一声:“哪里来的毛贼!”话音未落,老苍头便看见展昭被白玉堂死死按在床上,手里的门栓滑落,“骨碌碌”滚进了屋里。   门外明月高悬,满地银辉。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展昭也很难过。这件事情吧,如果秦潼抛下一切来找他,那真是刀山火海也没话说。关键是秦潼不找他,那展昭就除了看着什么也干不了。 嗯,我就是想说,他逗白玉堂不是吃饱了撑的,他是太难过了。有的人难过了会哭,有的人会买醉,也有这类奇葩,难过到极点哭不出来,也不能哭,所以只能笑。 顺便给小白点蜡,他是真被吓着了,大晚上展昭忽然来这么一出,他还以为见鬼了 ☆、第二十回 好宴来相会      秦潼自打在太师府安顿下之后,便难得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安生日子。只是她从小便是个混世魔王,最爱与一帮狐朋狗友厮混,吆五喝六引一帮人踏青、打猎。直到后来在衙门里领职做了捕快,她方才收敛一些。只是那会儿究竟公务缠身,难得闲暇,即便真没有功夫出去耍子,她也累得并没闲心抱怨。可如今这样整日里闲着,除了捡起遗忘多年的女红学一学,做些绣工应付婚事、赠与亲友,再到姊妹那里坐一坐、闲话半日,秦潼竟再没什么旁的事情可做了。   这般将将过了小半个月,秦潼便已闲得发慌。可巧这日天气实在太好,她看着便忍不住想出门逛一逛。只是寄人篱下便有这点不好,她如今每日作些甚么,连身边的几个丫鬟都瞒不过,想要出门去便势必惊动旁人,没得给人添乱,还会惹得舅母更生嫌她不守规矩。因此秦潼也只能坐在廊下一面打络子,一面在心中暗暗叹息。只是她面上却是半分不敢显露,不然叫那几个一旁伺候的小丫头看了去,再传些表姑娘整日里唉声叹气的话儿到舅母那里,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正呆呆地出神,忽然秦潼听见院子外头隐隐传来少女活泼的声音喊道:“云姐姐,你在吗?”她听出是六妹妹庞书华,忍不住笑了笑,随手将络子搁在一旁,起身便迎了出去,笑道:“在,怎么不在。我正闲得慌,想着六妹妹怎么不来找我,你可不就来了吗?”   “姐姐骗我吧,你定然在想,阿宁这个讨厌鬼又来烦我了。”庞书华笑嘻嘻地凑上前来,亲亲热热挽着她道:“别在院子里闷着了,和我到母亲那里坐一坐,有好事情呢。”   秦潼一听要到舅母那里去,便有些头皮发麻,可她也不好推辞,便笑着道:“那可劳烦阿宁等一等了,我得换身衣裳。”可庞书华却道:“不必换了,咱们过去就是要商量着做衣裳呢。”她笑起来明眸皓齿,连带着秦潼看了也觉得有几分欢喜,便颔首道:“那便走吧。”说着姐妹俩便带着丫鬟、婆子往庞夫人那里去了。   庞夫人住的荣华堂离馨兰院有些远,秦潼与庞书华一路说说笑笑,到不觉得累,只是到门口时,却遇见了五妹妹庞书英。庞书英一向温婉有礼、仪态大方,当下便与二人招呼道:“云姐姐,六妹妹。”   秦潼也客气地招呼一声,庞书华却一向不愿理会自己这位庶出的五姐,只是轻轻哼了一声道:“怎么,听到刘家要办赏花宴会,你这便坐不住了?也不好好想想,自己攀不攀得上人家的高枝。”   庞书英并不生气,只是淡淡道:“六妹妹玩笑了,是母亲使人唤我来的。”她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惹得庞书华瞪了她一眼。秦潼在一旁看着两人,既不好插手,也不打算插手。这些日子她也看清了,五妹妹论才貌稍胜六妹妹,只是出身却差了一筹,如今二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怕暗地里也想比个高低出来。   秦潼倒也未曾猜错。其实庞书华最初与她亲近,倒有泰半是不想五姐姐拉拢这个伙伴,显得压过自己一头。更何况秦潼再怎么嫁也比不过自己,她便也乐得与这个表姐相交。至于熟悉之后脾性相投,庞书华便更欢喜去找云姐姐了,毕竟自从几个姐姐出嫁以后,这偌大的太师府连个能同她玩的都没有。   两个姐妹拌了几句嘴便都收了话头,到底不敢在夫人门外放肆,庞书华先拉着秦潼往里走,笑着扬声道:“娘亲,我的衣裳要最好看的!”   “没规矩,”庞夫人的声音自门里传出来,冷冷淡淡的,“还不快进来。”庞书华吐了吐舌头,却并不见惧色,扯着秦潼欢欢喜喜往里头跑,身后庞书英慢慢跟着。进了屋里,庞夫人正斜倚在榻上,脚边坐着南姨娘与她说话,一旁的大丫鬟正与她打扇。看见女儿蹦蹦跳跳进屋,庞夫人皱了皱眉头,训斥道:“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连个稳重的模样都没有?你好好看看你五姐姐,什么时候能有一人家一半的温婉,我也就不愁了。”   “夫人就是对六姑娘太严厉了,”南姨娘在笑着一旁说好话,“上一回和秦夫人她们吃茶,夫人们都夸六姑娘端丽贤淑、落落大方呢。”   庞书华却最不耐烦听长辈们谈论这些,撇着嘴道:“每次都是这两句,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庞夫人低喝了一声:“阿宁!”庞书华这才嬉皮笑脸凑上前去,窝在庞夫人怀里撒娇耍赖:“女儿这不是在娘亲面前才放肆的吗?出门去可从未丢过人呢。”   庞夫人叹了口气,这才对秦潼与庞书英道:“你们两个也不必拘谨,坐吧。”又招呼丫鬟添茶。秦潼与庞书英这才在边上坐了,庞书英先笑道:“看母亲气色真好,林太医送的那些丸散看来功效竟十分好呢。”   “我是吃药吃得怕了,”庞夫人叹道,“还管气色好不好,能让我多活两年便罢了。”庞书华听了嗔道:“母亲又瞎说,不过是染了些风寒,哪就招来这许多晦气话。”说着又狠狠瞪了庞书英一眼。   秦潼在一旁坐着不好不开口,一时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正有些不自在时,庞夫人却拍了拍庞书华叫她住口,对秦潼道:“云儿这些日子,在府里住得可还习惯?”   “习惯。”秦潼规规矩矩答话,可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庞夫人像模像样扯上两句家常。庞夫人看她半晌结结巴巴说不上话,心里暗骂了一声“乡巴佬”,神色也冷淡了几分,道:“住得惯,那便很好。我看你带来的衣裳也不够,过几日许国公府中开宴,不能太寒酸,你也跟着做几身衣裳。”   秦潼连忙答应:“是,劳舅母费心了。”庞夫人不愿搭理她,淡淡地应了一声,便低头与庞书华说话,问她功课。秦潼却松了一口气,她能觉出来舅母不待见自己,所以每次说话都觉得不自在。   好容易又捱了一会儿,庞夫人乏了,便打发她们走。庞书华恋恋不舍地缠着母亲讨了些刚做的槐花糕,这才和秦潼、庞书英辞别母亲。   秦潼又陪着庞书华玩到晌午,小姑娘这才老老实实回自己院子里去了。秦潼捡起白日里没没打完的络子,又在廊前坐下了,只是还没坐稳当,便又有人上门了。秦潼倒是不疲惫,就是心累,慢吞吞抬起头来一看来人,立时扔了络子欢欢喜喜扑过去喊道:“孝希哥哥!”   庞统看秦潼这模样,先挥手让一旁跟着的丫鬟下去,一面笑道:“见着我就这么高兴吗?”   “可不是,”秦潼笑嘻嘻道,“庞大将军整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都好几日没见你了。”说着扬声吩咐道:“晴画,去命人备些茶点来。”   庞统揽着妹妹进屋,笑道:“我又不是你那起小姐妹,还拿茶点招待我。”他扫了眼屋子,在窗边一张笨重的木椅上头坐了,又招手让秦潼在一旁坐了,问道,“和妹妹们还处得来吗?”   “处得来,”秦潼报喜不报忧,“妹妹们待我很和气,六妹妹总来找我玩呢。”   庞统觑眼看着秦潼,顿了半晌方才又问道:“舅妈可难为你了?”秦潼闻言便愣住了,呐呐道:“没有,我又没招惹舅妈,她为难我做什么?”她说着便想起晴画曾说过庞统一直不得这位名义上的母亲欢心,便忍不住问道:“孝希哥哥和舅妈处不来吗?”   “说什么处不处得来,”庞统笑了笑,只是笑意中带了几分讥诮,“她在后宅,我在前院,平日里面都不一定见得上一次,没什么处不处得来一说。”   秦潼听了便知道晴画说得果然不假,也不愿再问,便道:“哥哥怎么想起来寻我了?”   “自然是有事,”庞统笑着拍了拍秦潼,道,“你也该听说了,许国公家宴,倒是你们这些女眷也要过去。”秦潼忙颔首道:“今日刚听舅母提起,还说要给我做衣裳呢。”   庞统便道:“刘家虽然从不插手朝政,可今上仁孝,刘家这些年来恩宠不断。他们家如今仍能承袭许国公的爵位,便是不可小觑。”他望了眼秦潼,又笑道,“不过你们女儿家也不必管这些事情,到时舅母领着你们几个过去,一来是散心,二来也是为着你的婚事。”   秦潼心蓦地一颤,强作无事道:“是吗,这回李家也有人与宴?”   “是,”庞统颔首道,“仲武这回也去。”他说完才觉着似乎不当与妹妹提起李家二郎,忙道:“仲武有个妹妹,这回跟着她母亲去。这丫头从小就爱舞枪弄棒,我看你们两个定是能处得来的。”   秦潼没顾得上妹妹,她只问道:“舅母要带我去见李夫人?我可要准备什么?”   欲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颓废,嗯 宝宝们都不留言了,那79条看得我强迫症啊,哪个小天使留个言拯救我一下 ☆、第二十一回 偏心      庞统看秦潼瞪圆了眼睛,一副紧张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安抚她道:“不用准备什么,这还不是人家媳妇呢。李夫人顶多看看你的模样,和你说说话罢了。”   “哥!”秦潼闻言不由涨红了脸,咬着嘴唇气道,“你胡乱说些什么啊,小心我回头告诉爹爹去!”她莫名地不爱听人打趣她和李家二郎,只觉得心烦意乱。庞统却以为妹妹是羞赧,调笑道:“当初还追着我问个不停,这会儿倒是害羞起来了。果然穿上女儿家的衣裳,也就有个女儿家的样子了。你那会儿跟个假小子似的,看着真叫人担心你嫁不出去。”   秦潼呸了一声,笑道:“哥哥有这闲功夫担心我嫁不出去,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婚事吧。你都快三十了,怎么也不想着成个家?”   “早些年忙着打仗,就耽搁了。”庞统虽然脸上的笑容未敛,眼中笑意却淡了,“回来后一时没有合适的人家,也就拖到如今。”   秦潼并不觉着成亲有什么好,闻言便颇为艳羡地道:“我要是也能拖上两年就好了,这么早就要收心嫁人,我还没自在够呢。”   “胡闹,”庞统板起脸训斥她,“姑娘家耽搁不得。况且你年纪已够大了,我那几个妹妹都是十五六岁便许了人家,再晚也晚不过十七八。哪像你,拖到二十好几还没个正形,可不成了老姑娘了吗?”   秦潼从不觉得自己年纪太大,轻哼道:“十五六便嫁人也太早了,那个年纪懂得什么啊。我十五六的时候还到处惹是生非呢,爹爹那会儿三天两头请家法惩治我。”她说着忽然记起来,十五六的时候自己还随着展昭到汾州杏花村去过一趟,眼下想起来却恍如隔世一般,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啊,”庞统听得颇为无奈,点着妹妹笑道,“父亲把你宠得没边了,什么话都敢说。”   秦潼便仰起脸,故意摆出一副得意的模样来,道:“我这么好,父亲自然宠我。”庞统闻言摇头笑着叹气,都不知说些什么好。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不早了,到底庞统是个男人,不好在后院久待,便起身告辞了。秦潼恋恋不舍送到院门口,直到人影都看不见了,方才回转屋中,自歇下不提。   转天果然庞夫人遣人将做好的衣裳送了过来,一件是胭脂色齐腰襦裙,搭着茶白色的褙子,另一件则是秋香色纱罗千褶裙。秦潼少不了到庞夫人那里走一趟,谢过舅母,又硬着头皮闲扯了几句话。正巧庞书华穿着新衣欢欢喜喜过来了,她所着是一条仿唐时的响铃裙,裙四角缀十二铃,行之随步、叮当作响,可谓千姿百态,美不胜收。庞书华爱极了这身衣裙,搭着短襦与披肩,在屋中欢欢喜喜转了个圈,笑问庞夫人道:“娘,你看这裙子美不美?”   庞夫人虽然面上仍是端庄,其实心中也很欢喜,她招了招手叫女儿过去,拉她在身边仔细看了看,转头对大丫鬟淡淡道:“去库房里取我那套玉环绶来,这孩子性子太跳脱,非压一压不可。”庞书华虽听母亲数落自己,可一听要给自己好东西,当下便欢喜起来。   丫鬟不一时捧来一个紫檀木盒,这盒子雕镂精美、厚重古雅,望之可见不是凡品。秦潼在一旁看着忍不住也好奇起来,便不动声色张望着,看庞夫人接过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套玉制的圆环。这种配饰常用以压住裙幅,以免裙身随风飘舞而失优雅庄重之仪。只是这一套玉环绶玉质精良、做工精美,比之常人所用不知贵重凡几。   庞书华立时欢欢喜喜地凑上去细看,一旁那丫鬟便笑着道:“这套玉环绶还是当年太后所赐,乃是宫制。夫人嫁过来时便压了箱底,如今给了六姑娘,却正是合适。”   “你可仔细些,”庞夫人见女儿喜形于色,便告诫道,“把性子收敛起来,磕着碰着我可看你心疼不心疼。”庞书华一叠声道:“娘放心,我一定规规矩矩的。”   几人又坐了一会儿,秦潼便识趣地起身告辞了。她出了荣华堂,方才轻轻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带着晴画、雨诗回了院子。这会儿正是闷热的时候,秦潼便躲回屋里去,从桌上挑了本诗册翻着解闷。一旁晴画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小声道:“庞夫人这一颗心也太偏了,看看给咱们姑娘送来的衣服,倒像是打发叫花子。不指着她一碗水端平,可也不能这样偏颇吧?”   “这话说得,”秦潼头也不抬地答道,“人家那是亲闺女,怎么偏心都不为过。”晴画却恨恨道:“她就是见不得我们姑娘长得好,送来的几身衣裳哪个能显出我们姑娘了?若不是那起踩高捧低的奴才们有意为之,我、我把这茶盅生吞了。”说着指了指一旁桌上一只细瓷茶盅。   秦潼噗嗤一声笑出来,抬头道:“可不敢,这东西吃下去,还得请大夫来剖开你的肚肠方能取出来呢。”她见晴画愤愤不平,便缓缓道,“我是一向不在意这些的,到时跟着舅母过去,也无非是见见长辈们。六妹妹亲事还未订下,又年纪小,自然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都这么大了,再穿得花里胡哨的,让人家看见还不笑我轻狂。”   “姑娘大度,倒是不争不抢的。”晴画嘟着嘴闷闷道,“虽然有将军做主,您的亲事也出不了错,可到时去了国公府上定会遇着李家的人,您不穿得好些,人家岂非一眼便看低了您。”   秦潼让她一说又紧张起来,索性搁下诗册,转头悄声问晴画道:“你说,到时我见了李夫人,该怎么和她说话?”她想着庞统是个男人,答不上来许是没见识,晴画一个女儿家,总该有些想法。   “姑娘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还没嫁过去便想着如何讨翁姑欢心了?”晴画闻言忍不住笑着打趣秦潼。秦潼指着晴画笑骂道:“小蹄子,把你惯得无法无天了,还敢消遣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两人闹了半天,晴画方才气迭咻咻地笑答道:“姑娘也不必担心,李家虽还未上门提亲,但这事情将军已是办妥了的,自然李夫人也满意您这儿媳妇。到时您与李夫人亲近些,说些家常话便好。”   秦潼听了虽稍稍安定几分,可又莫名觉得心里惴惴。其实是因为她心上对这门亲事并不热络,对嫁进李家也丝毫不曾向往,便将此事看做了考核一般,生怕自己做得不好给父亲丢人、让兄长失望。可是秦潼活了二十岁,从未遇到这样的难题,也未体会过这份忐忑,这会儿自然寻不到缘由,只好强行按捺不安。   又这般过了几日,转眼便到了许国公设宴的日子。   这天秦潼起了一大早,晴画、雨诗两个脚不沾地、忙得陀螺一般伺候她梳洗更衣。秦潼昨夜便不曾睡好,当年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抓贼都不觉得疲惫的人,今早是硬生生被晴画从床上拽起来的。她半阖着眼睛坐在梳妆台前,听着晴画嘟嘟囔囔、唠唠叨叨,埋怨姑娘眼下青黑、没精打采。   秦潼温声哄她:“无妨,我一会儿就精神了。”她这天反倒不担心了,待梳好头发、穿好衣裳,果然秦潼看着已与往常无异,当下主仆几人便起身往老夫人的劲松堂去。到地方时,五姑娘庞书英已到了,正陪着老夫人说话。老夫人看见秦潼,忙招手叫她过去,拉着坐到身边笑道:“看看,这么一打扮,可不是跟天仙一样。”秦潼笑答道:“外祖母说得我脸都红了,您看看,五妹妹正笑我呢。”   庞书英闻言红了脸,温柔笑道:“云姐姐就会拿我取笑,老祖宗,您可别听她胡说八道。”   老夫人闻言笑呵呵地拍着秦潼的手道:“淘气,跟你母亲一模一样。”话还未说完,庞夫人领着庞书华也到了,母女二人给老夫人问安。老夫人摆摆手道:“不必多礼,来来来,六丫头也过来叫我瞧瞧。”庞书华便上前来亲亲热热拉着老夫人,叫了一声“老祖宗”。老夫人打量了一番庞书华,颔首道:“好,阿宁越发出落得标致了。看看,咱们太师府的姑娘,什么时候堕过风头。”这番打趣的话听得庞书华嗤嗤笑起来,道:“老祖宗羞不羞,让人家听了,还不笑话您。”   祖孙俩又说了一会儿话,老夫人忽然又点着秦潼笑道:“我看你几个妹妹都穿戴得很好,你却缺一样像样的首饰。”秦潼一愣,不知话头怎么引到自己头上,老夫人却自说自话,从腕上褪下一个玉镯子,拉过秦潼给她戴上,垂眸道:“这镯子当初本要给你娘的,如今给了你,也很好。”   庞夫人看着眼神不由冷了冷,面上虽闪过一丝不快,到底还是和秦潼道:“还不快谢过老夫人,这东西可是老太太的传家宝贝。”   秦潼便笑起来,道:“谢谢外祖母,您真疼我。”老太太便笑道:“疼你,怎么不疼你。你这孩子苦命,外祖母最疼你了。”   说着话,祖孙三代一道用了饭,眼看便到了启程的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  嗯,细水流长,我上一章就以为能写到宴会了,结果这一章结尾才刚出发otz 下一章男配也出不了场,但是男配的妹妹即将上线 日常求留言~求收藏~么么叽 ☆、第二十二回 赏花   一家人用过饭,老夫人又对儿媳殷切叮咛了几句,庞夫人便领着几个小辈们上了马车。庞书华自然与母亲一道,秦潼于是和庞书英上了一辆马车,庞书英怀中还抱着小七姑娘。   不一时,随着车夫一声吆喝,马车便缓缓驶动了。秦潼稳稳坐着,见七姑娘在庞书英怀中不老实地扭来扭去,庞书英生怕小孩子没轻没重扯坏衣裳,一时间手脚很是局促。秦潼看看便笑着伸出双臂道:“我来抱着吧,姐姐比你力气大些。”   庞书英闻言松了口气,连忙双手托着将七姑娘送了过去。七姑娘虽然不乐意叫这个与自己并不热络的五姐姐抱着,可她显然更怕眼前并不熟悉的表姐姐,当下用力蹬着腿,朝庞书英拼命伸出手,急道:“五姐姐、五姐姐”。秦潼不管这些,笑着伸手便抱过了不老实的小姑娘。她好歹是个练家子,又不是那等生性粗鲁的男人,抱孩子真是再轻松不过了,这大抵也是女人天生的本领。七姑娘挣扎半天都未能摆脱秦潼,小鼻子皱了起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庞书英。   庞书英这天也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水绿的百叠裙搭着牙白色水墨条纹的罩衫,裙角还绣着一片莲花与忍冬的花纹。两枚白玉耳坠子在乌黑的发鬓下轻轻摇晃、若隐若现,愈发衬得她清丽脱俗。她方才抱着七姑娘时衣服便有些皱了,这会儿正低着头轻轻将褶皱拉展,又对七姑娘温柔笑道:“七妹妹听话,让云姐姐抱抱,五姐姐一路过来抱得胳膊都酸了。”   七姑娘小小哼了一声,把脸埋进秦潼怀里独个生起了闷气。秦潼本就喜欢小孩子,何况这七姑娘长得白白嫩嫩,婴儿肥还未脱去,抱在怀里真是再舒服不过。她笑着逗七姑娘:“怎么,不愿意叫云姐姐抱你?姐姐可要伤心了。”   七姑娘嘟嘟囔囔道:“小七要六姐姐抱。”这却是她小孩儿心性,想着要五姐姐抱便得罪了表姐姐,要表姐姐抱便得罪了五姐姐,当下便搬出了素来最与她亲厚的六姐姐来。秦潼听得扑哧一笑,道:“六姐姐可不在车上,七姑娘只好委屈委屈,叫我抱了。”她又逗着七姑娘说了几句话,小姑娘到底怕生,连头也不肯抬一下,庞书英在一旁看了便淡淡笑道:“七妹妹一向只与六妹妹亲近,云姐姐不要见怪。”   “小孩子都这样。”秦潼嘴角噙笑,轻轻捏了捏七姑娘软乎乎的脸蛋,招致后者怒目而视,她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漫不经心地道,“六妹妹到底跟她年龄更相仿些,两人想来更能玩到一处。”   庞书英微微笑道:“云姐姐说得极是,咱们到底年纪大了,和这些小孩子难免亲近不起来。”如此,两人这一路上便间或闲聊一二句,七姑娘闷了一会儿更是睡着了。不知不觉间外面隐隐热闹起来,马车又行驶了一会儿,便稳稳当当停了下来。   秦潼打起精神来,轻轻拍醒七姑娘,外面婆子打起帘子来,三个女孩子便先后下了马车。今日正是个好天气,秦潼眯了眯眼睛,心情舒畅。   这里是许国公府的后门,女眷们多在此下车,故而耳边莺声笑语不断,却是相熟的小姑娘们正亲亲热热地打招呼。太师府的姑娘们自然也有各自的手帕交,很快便有几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挽着手过来找庞书华。秦潼跟着庞书英站在一旁,她虽然并不老,但到底不是小孩子了,又是女孩子中的高挑身材,一身姑娘家的打扮、抱着七姑娘往那里一站,便有小姑娘好奇地看过来。   秦潼并不窘迫,还大大方方冲着小姑娘们笑了笑,却把几个小姑娘笑得飞红了脸。庞书英跟着看过来,便笑道:“这是我表姐,你们要喊她云姐姐。”   几个小姑娘听庞府的六姑娘这样说,当下便乖乖喊人。庞书英便挨个给秦潼介绍,这个是侍郎府的秦姑娘,那个是将军府的杨姑娘。秦潼一个个客气地叫过去,礼数十分周全。   只是这般在门外站着终究不成体统,几位小姑娘只是逮着等候家人空子溜了过来,与庞书英说几句亲热话。她们听到跟着的嬷嬷催促,便忙回了自家马车旁,随着引路的丫鬟、婆子进了国公府。   庞夫人淡淡地扫了几个姑娘一眼,嘱咐道:“不许胡闹闯祸。”便也领着她们进去了。   进了国公府的门,转过影壁、穿过厅堂,便是一处极大的后花园。只见树阴翳翳、花草缤纷,几人沿着弯弯曲曲的石子路绕过栽种着古柏的石坛、从一树芬芳下钻过,走了盏茶功夫,便看见了一排精致的竹屋。刘夫人盛装端庄,被丫鬟扶着迎了上来。几位夫人们免不了寒暄几句,秦潼在后面默默听着,庞书华挽着母亲,还笑嘻嘻地同刘夫人说了几句话,显然十分熟悉。   国公府开宴,男人们自然在前面相聚饮酒、高谈阔论,一众家眷便在这后园中避暑赏花。此处风景极佳、阒静清幽,更有这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竹屋招待客人,众夫人便带着小辈们与主人家招呼一声,又与相熟的姐妹们说一说话,倒是随意轻松。秦潼跟着庞夫人,先是被刘夫人打量一番后夸赞了几句,然后拉着她的手,把这个大姑娘挨个带到客人们面前认识。   秦潼笑得脸颊上的肉都酸了,跟着刘夫人、庞夫人在几个屋中转了一圈,给一众夫人们见礼,又问众妹妹们好。有几位夫人还笑着给了她见面礼,夸她模样好,惹得秦潼怪不好意思的。   最后,刘夫人却拉着她到了一位发鬓已有些灰白,看着却并不显老的妇人面前,笑道:“姐姐,你看看我这大侄女可是个招人疼的?”她说着便坐在了这位夫人身旁。秦潼听着刘夫人语气与此前稍不同,心中便有所感。身旁庞夫人也跟着淡淡道:“这孩子是我家的表亲,从小养在乡下,前儿才让她哥哥接回来的。”   这位夫人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秦潼一番,笑道:“好孩子,过来让我仔细瞧瞧。”秦潼其实很有些局促,她听话地轻轻走上前去,这位夫人便拉着她的手叫她坐在脚边。走近了,还能嗅到这位夫人身上淡淡的香气,十分清馨好闻。秦潼猜出这位夫人的身份,忍不住红着脸微微低下头,努力保持得体的微笑而不使自己看上去太过僵硬。   “这孩子,怕什么生,把头抬起来。”这位夫人语气带笑,“跟我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秦潼便抬起头来,还怕自己粗声粗气惊着这位夫人,轻声细语地答道:“我叫秦云。”这还是庞统带她回家时便提前说好的,到底秦潼不像个姑娘家的名字,因此便叫回了她最早的名字。   这位夫人正是想要与庞家结亲的李夫人,她看秦潼样貌出众,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一看便是个稳重大方的,心中先满意了三分。轻拍着她的手笑道:“好孩子,我一看见你,心中便爱得不行。”说着招手唤来丫鬟,接过她捧着的木盒,打开来取出里头的玉珠串,又亲手给秦潼戴上了,方才笑道:“收好了,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她们都没有。”说着打趣地点了点跟在庞夫人身边的庞书英、庞书华。   庞书华见状皱着鼻子笑道:“夫人太偏心了。”几人听她这么说,都笑起来。李夫人又拉着秦潼问了些话,诸如在乡下时都做些什么、如今上京住得可还习惯?读过书不曾、读的什么书?秦潼都一一答了,唯独不敢实说自己都读了些什么经典古籍,怕人家生嫌她一个姑娘家读的书与男子一般无异,到时未免心高气傲——这还是庞夫人之前屈尊降贵喊她过去嘱咐叮咛的,告诫她要表现得贤惠得体,不能丢了太师府的脸面。   秦潼这厢正小心翼翼答话应付李夫人,忽然有个大眼睛的姑娘带着几个丫鬟风风火火进了竹屋,还未站定便朗声笑道:“娘,这是和谁说话呢?”秦潼抬眼一看,便见这姑娘英气勃勃、蜂腰猿背,穿了一身箭袖对襟,昂首阔步走进来,乍一看还以为是个飒爽英姿的男儿。   李夫人笑道:“你这孩子,急吼吼的不知忙什么,一进来便不知窜到哪里去了。这会儿知道回来了?”她说着拍了拍秦潼的手,笑道:“这是你妹妹,名叫季霜。这个疯丫头整日里没个正形,可叫我头疼坏了。”   “娘,你又说我坏话。”李季霜笑着上前一步,扫了秦潼一眼,便大马金刀坐在她旁边,胳膊肘撞了撞她,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儿,说来听听。”   秦潼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大抵是同类相惜,她笑容中带了几分真诚,道:“我叫秦……云。”却是她险些说成“秦潼”,悬崖勒马方才改了口。   李季霜眼珠子转了转,凑上前来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悄声道:“把你的真名告诉我,我不告诉她们。”   欲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几天就要期末考了,而我还没开始复习OTZ 接下来可能有时候会少更,但我估计一周怎么也能更个四五次的,作为补偿我每章多写点好不好,爱你们噢(づ ̄ 3 ̄)づ 等考完,我就日更5000+(嗯,反正吹牛不上税,到时候看小天使们的热情程度~~~) ☆、第二十三回 小姑子      秦潼未曾料到,自己言语间不过是一瞬的迟疑,便引起了李季霜的怀疑。她眨了眨眼睛,既不愿意欺骗这个直爽坦率的姑娘,却也不愿就此乖乖听话、任由李季霜摆布,索性笑了笑,也悄声道:“你这样聪明,不如猜上一猜。”   李季霜闻言忍不住笑起来,用力拍着秦潼肩膀道:“好,我喜欢你。”话未说完李夫人横刺里探过手来,拧住她的耳朵便将人拎了过去,李季霜立时“哎呦”一声叫出来。只听李夫人恨恨道:“假小子,疯起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丢人丢到人家面前来了。你看看,你那些个妹妹们都笑话你呢。”   “娘,”李季霜立时软了声音,哀求道:“您快松手,你揪着我耳朵,她们看见更要笑话我了。”庞书华在一旁听了,忍不住掩口而笑道:“季霜姐姐可是冤枉我们了,借我们几个胆子,可也不敢笑话姐姐啊。”秦潼也笑着帮腔:“季霜妹妹是赤子之心、率性可爱,我们看在眼里,只有羡慕的份呢。”   李夫人这才松开小女儿,面上又恢复了淡然神色,挥手道:“你也不用在我眼前,有事没事就惹我心烦了。陪你云姐姐出去转转,若是任着性子淘气惹祸,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到最后语气一转又严厉起来。   “您就放心吧,娘。”李季霜闻言腾地站起身来,笑道,“云姐姐就交给我了,孩儿包管将她照料得妥妥帖帖的。”说罢伸手拉起了秦潼,笑着使了个眼色,拉着调子对她道:“姐姐,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秦潼忍不住也笑起来,重重颔首道:“听凭妹妹吩咐。”两个人荒腔走板唱了这一段戏,把屋子里的人都逗笑了。李夫人笑骂了一句“小疯子”,摆摆手让两人快走,只图个耳根清净。   李季霜当下便拉着秦潼出了竹屋,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走了几步,便见她挥手赶开跟着的丫鬟、嬷嬷,笑嘻嘻摇着秦潼的手道:“好姐姐,你现在能告诉我,你真名叫什么了吧。”   “在下姓秦,单名一个潼,表字云盛。”秦潼说着还拱了拱手,笑道,“今日能与妹妹相见,实乃缘分。实不相瞒,我与你一见便觉得投缘,不如交个朋友如何。”这一番江湖话只听得李季霜热血沸腾,当即便不伦不类地拱手还礼道:“姐姐所言甚合我心,依我之意,不若咱们义结金兰如何?”   秦潼还要再说什么,却听得庞书华远远叫道:“云姐姐,你怎么也不等我一等?”秦潼扭头一瞧,不由立时住了嘴,方才那点豪气干云尽数消散一空。她心中不由颇为后悔方才言语轻狂,实在逾矩,不是大家闺秀应当说出口的。李季霜则微微侧头瞧了过来的人,两道长眉一轩,道:“小姑娘就是麻烦。”言语之间,倒好像她不是个小姑娘似的。   庞书华并不是一个人追过来的,她原本已和几个要好的小姐妹凑成一团,可庞夫人却嘱咐她跟着秦潼,免得这个乡下丫头应付不来,丢了太师府的脸面。庞书华虽然有些不耐烦,但其实也并不如何讨厌表姐,也就勉为其难带着几个小姐们一路寻了过来。   秦潼立时便收了江湖土匪的做派。小路那一头,庞书华拎起裙角小跑起来。她穿着响铃裙,一路跑来银铃之声不绝于耳,十分动听。她身后几个小姐妹看得羡慕极了,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地品评夸赞着。   “姐姐们跑得好快。”庞书华来得并不快,她只是为了裙角上缀着的铃响,可不是想跑得自己一身臭汗、发髻散乱。她笑着冲李季霜半是抱怨、半是调笑道:“季霜姐姐一来就把云姐姐抢走了,可是看上我家表姐了?”   李季霜勾起嘴角来,她不像秦潼那般诸多忌讳,当下伸臂便将秦潼揽过来,笑道:“看上又如何?左右六姑娘大方的很,不如把你姐姐让给我,怎样?”   “姐姐盘算打得真响,还跟妹妹抢。”庞书华刮着脸颊羞她,“不羞,不羞!”小姑娘说话并不当真,当下玩笑几句,几人便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下去。庞书华带着几个小姐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头,秦潼则挽着李季霜慢慢跟在后头。   这国公府的后花园极大,交错纵横的小径通往不同的方向。几个小姑娘玩心大,不愿挑人多的地方去,便专捡着小路来走。结果越走道路两旁树林越密,虽然在秦潼看来,这宅院中的林子都是由人照料修剪,比之真正的深林不知差了几许。可几个小姑娘到底年纪还小,又没出过远门,便有胆小的萌生了退意,怯生生道:“我从没来过这儿呢,嬷嬷们也没跟过来,不如咱们往回走吧。”庞书华却不肯答应,咬着牙道:“怕什么,这国公府中难道还能出事不成?”   李季霜嗤笑了一声,忽然扬声道:“六姑娘好大的胆子,你难道就不怕这林子里钻出吃人的老虎来?”庞书华原本便是强撑着,只是不愿承认自己选的路有错,这会儿听了这话脸色顿时惨白,还有几个胆子小的姑娘几乎吓得哭了出来。   “傻妹妹,你季霜姐姐吓唬你们呢。”秦潼看小姑娘们当真吓得惨了,她对娇小的女孩子素来心软,忍不住出声道,“这林子里只怕连只猫都没有,哪来的老虎。”   庞书华一听这话豁然开朗,竖起眉毛回身笑骂李季霜道:“就会欺负我,回去我就找你娘告状去!”   “唉。”李季霜举起双手叹道,“战友投敌、泄露军机,我投降。”   几个小姑娘看她还有闲心玩笑,便也不怕了,嘻嘻哈哈跑了起来。不一时钻过这一片林子、绕过一丛翠竹,眼前忽地豁然开朗,竟到了一泊湖水边上。   庞书华朗声赞叹道:“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还未将诗念完便听得李季霜噗嗤一笑,道:“哪来的秋月,当说夏日才是。”庞书华一向知道李家这位姑娘是个不学无术、专好舞枪弄棒的,因此并不生气,反倒笑嘻嘻地道:“季霜姐姐说得真好,不如姐姐也吟诗一首,让妹妹们好好学学,如何?”   李季霜却摸了摸鼻子,笑道:“诗这东西,它认得我,我却不认得它。有这闲功夫,还不如翻两页拳经,或是寻一本剑谱来得有趣。”她素来仰慕从军的二哥,又是个爱武成痴的性子,从不以学问不精为耻,反倒觉得咬文嚼字不够爽快。   几个小姑娘正说着话,忽然秦潼听得左近有人声,一偏头,便看到个身着华服的公子带着几个人过来了。秦潼不由一怔,只因那领头的公子身后,跟着的一人却是庞统。只是他们看上去也是闲步至此,那华服公子一抬头,便看到了湖边几个少女。   庞书华等人也瞧见了来人,姑娘们不由各个红了脸,也不敢再欢声笑语。那华服公子似是认出了几人,竟不避嫌让开,反倒迎了上来,笑道:“这不是庞六姑娘吗,前儿还听舅母提起你,不成想今儿就见着了。”   “见过郡王殿下。”庞书华忙领着一众姑娘行礼,这华服公子不是旁人,正是今上的妹妹七公主之子,名唤陈伯英。他扫了一眼众人,忽然点着李季霜笑道:“仲武,这不是你妹妹吗?你说可巧不巧。”   李季霜大方笑道:“郡王殿下还记得我,可不知殿下何时将我的彩头送来呢?”   郡王身后一个武散官打扮的青年闻言当即便出声呵斥道:“季霜,不得对郡王无礼。”这人身形高大,穿着玄金官服,配着腰刀。秦潼偷偷觑眼看他,只见这人生得一副严厉的相貌,眉目冷酷,左颊还有一道斜长的刀疤,不笑的时候十分吓人。忽然,这人似有所感冷冷扫视过来。秦潼骇得缩起了脖子,身上寒毛直竖。   好在郡王这会儿开口道:“仲武不必介怀,本王既然打赌输给了李姑娘,那便没有赖账的道理。”他笑着对李季霜道,“李姑娘,彩头今晚我便遣人送到府上。”   李季霜谁都不怕,就怕二哥李仲武,闻言连忙摇着手道:“不必了,若是当真收了,我二哥非打断我的腿不可。”郡王笑着回头睨了李仲武一眼,道:“不妨事,他不敢。”说着还问一旁看戏的庞统,“庞将军,本王说的可对?”   庞统勾了勾嘴角,道:“这是仲武的家事,我就不好插手了吧。”郡王闻言叹气道:“你们这些当兵的粗人,果然不解风情,罢了。”他笑着又看了眼李季霜,一摇折扇,带着几人便离去了。   直到几人走得看不见了,众人方才松了口气。秦潼还想着庞统离开前看自己的那一眼,不知怎的便觉着有些低落。却忽然李季霜伸手重重拍了秦潼肩膀一下,凑过来小声问道:“怎么样,方才瞧见我二哥了吗?”   欲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登场,跟我们昭昭完全不是一款呢(居然有人怂恿女主就这么嫁了,亲,你不怕昭昭伤心吗︿( ̄︶ ̄)︿ 嗯,下章就放我们的男一号出来,感觉你们都等不及了呢。那我以后万一写一个案子是潼潼单枪匹马破的,那昭昭岂不是要被人念死? ☆、第二十四回 夤夜相会尽伤情   秦潼闻言臊了个大红脸,她伸手将李季霜推开少许,嘟哝道:“我刚才低着头呢,谁也没瞧见。”李季霜却哈哈大笑起来,附耳道:“别害羞了,我方才都见着你偷偷瞄他了。”恨得秦潼伸手要打她,笑骂道:“就你眼尖,非要拿这些话来消遣我。”   两人方才说了几句话,一旁那自从郡王走后便痴痴发呆的庞书华却回过了神,凑上前来笑嘻嘻问李季霜道:“季霜姐姐,你竟然认识郡王殿下?”她究竟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上一回见到郡王殿下还是几年前。方才一见郡王殿下竟从当年那个矮小腼腆的男孩,长成了如今这个一表人才、器宇轩昂青年,庞六姑娘不由得一颗芳心暗许。她素来胆大,当下便缠着李季霜,死活要她将与郡王相识的经过说出来。秦潼这才藉此摆脱了李季霜的纠缠,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湖边清风习习、十分凉爽,满地绿荫如毯,开满了应季的野花,正是风景如画。庞书华拉着李季霜说话,一旁几个小姑娘便在湖边玩起了藏猫猫的游戏:将一人的眼睛蒙住,其他人躲好,只看蒙着眼睛的能不能扑到人。这游戏秦潼从未玩过,她从小便是个男孩性子,平日里也是伙同着男孩子去游荡、打猎,这姑娘家的玩闹她从未见过。只是到底年纪大了,秦潼虽看着有些眼热,可到底还是拉不下脸来去和一群小孩子玩,就陪着李季霜与庞书华,听她二人说话。   这般,一群小姑娘在国公府玩得十分尽兴,待到婆子、嬷嬷前来寻人的时候,竟已是不早了。秦潼虽然并不疲累,可几个年纪小的姑娘却已没了早先的精神头,索性众人便一道慢悠悠回了竹屋那里。   许国公这回所办的是较为随性的私宴,因此也就不拘什么礼数,已有丫鬟仆人将矮几、桌案抬了来,便在院中摆了筵席。女眷们相熟的凑在一处,说一说体己话,再稍用一些国公府的名厨们烹制的精馔,气氛十分轻松随意。   秦潼被李季霜硬拉着坐到了一处,庞书华却也跟了来,不知是仍惦记着母亲的吩咐,还是想朝李季霜打听郡王殿下的事情。几个小姑娘凑成一桌,因着没有长辈们在一旁,更是无拘无束。李季霜被庞书华这个小丫头纠缠得满心不耐,她一心想要和秦潼说说话,却总不得空,真是有苦说不出。秦潼在一旁抿嘴笑着,却并无意为李季霜解围——她可不想这个坦率的姑娘再缠着自己,问些诸如她二哥相貌如何、她可怕二哥太过严厉之类的问题了。   好容易将庞书华应付过去,筵席已经堪堪到了尾声。李季霜恨得牙痒痒,抬起胳膊搂住秦潼的脖子,凑过去磨着牙道:“你诚心的吧?也不管管你妹妹,我都被她烦死了。”   秦潼笑眯眯回道:“阿宁天真烂漫,季霜妹妹方才不是与她很聊得来吗?”   “很好。”李季霜倏地笑起来,令秦潼顿时心生不妙,她手上微微用力将秦潼搂过来,笑着对她道,“你可吃好了?若是吃好了不如陪我走一走,消消食。天气这么热,吃了饭不动弹只怕积住食呢。”   秦潼自然没吃饱,可她也不敢吃饱,生怕自己饭量太大惹得旁人笑话,因此早把筷子放下了。李季霜这样问,她自然不好再捡起筷子,遂只得硬着头皮轻轻颔首。李季霜便似笑非笑地转头对庞书华道:“我和你云姐姐去散步,你留下好好吃饭,吃得多才能长得高。”   庞书华已将话问得差不多了,当即便笑眯眯道:“姐姐的话,我自然要听。”说着冲她们挥了挥手,嘱咐秦潼道,“可别走得远了,免得待会儿母亲找你时,人却不见踪影。”   秦潼一面点头,一面便被李季霜拉得离了席。她跟着李季霜绕到竹屋后面,竟有个小小的菜圃,种着些菜蔬瓜果。李季霜与她坐到了后廊下,方才道:“你也不必拘束着自己了,反正这会儿你舅妈也瞧不见你。”她还以为秦潼是被舅母管束着,方才约束了天性,心中十分同情。   只是秦潼不仅仅是被舅母约束,她放浪形骸近二十年,却自从住到太师府便打算收住胡闹的性子。早时她与李季霜胡闹实在是近来憋得狠了,这会儿听李季霜这样说,也只是淡淡摇了摇头,道:“算了吧,我心中总归是不踏实。”   “唉,真是难为你了。”李季霜叹了口气,却忽又笑道,“等你嫁到我家来,就不必这样拘束了。到时咱们还可一道玩,我二哥不会在意的。”   秦潼听她小孩儿家心思,不由苦笑,心想你是人家闺女,这样胡闹自然是可以的,我到时做了你家的媳妇,再胡闹岂不是让婆婆生气?   李季霜一个姑娘家,又是个胡天胡地的性子,自然想不到其中关节。她拉着秦潼显摆道:“别看我二哥生得吓人,其实他除了脾气坏些,其他条件真是没的说。”她说着支起一条腿架在长凳上,往后一靠倚着廊柱,笑道,“他武艺高强、面冷心热,虽说这些年因为总在军中,不常回家,可哪回探亲都想着给我带些好吃的、好玩的。我惹了麻烦,二哥虽然打得我狠,可我闯的祸都是他替我收拾的。”   秦潼听得发怔,忽然忍不住想到:展昭武艺也不低,不仅心热,面也不冷。她小时候闯了祸,若是展昭恰巧在,总能替她担着。   一旁李季霜又叹了口气,道:“但若说他有什么不好,那便是不解风情了。这些年他不近女色,身边连个暖床的都没有,我娘骂过他几次,只是不听。好在这次庞将军与他说合这门亲事,不然我真怕他就这么一辈子打光棍。”   秦潼呆呆地想:展昭可也算不近女色吧,只是他却不是不解风情。那天在延庆观后院的树上,他抱着自己……   “呦,你脸红成这样。”李季霜一扭头,就瞥见秦潼脸涨得通红,取笑道,“这还没嫁过来呢,你就臊成这样了,洞房花烛夜可怎么办?”   也亏得这两个大姑娘都是离经叛道的性子,竟公然谈论起男人来,还将这门本该心照不宣的亲事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倒像是亲事已经订了似的。这要是换了旁人家的姑娘,只怕早就羞得钻到地缝去了。   这天回到太师府,已是掌灯时分。秦潼一身铁打的筋骨,并不觉得累,可庞夫人与几个小辈们早就疲惫不堪,因此她也乐得早早告退,回了自己的院子里。晴画、雨诗便伺候她简单用了些粥饭,主仆几人又说了些闲话消食,便打来热水盥漱,早早地熄了灯烛上床歇下了。   只是这晚秦潼躺在牙床上,却是翻来覆去、难以成眠。晴画、雨诗早在外间歇下了,她却辗转反侧,脑海里净是李季霜说的那些话。秦潼白日里只看了李仲武一眼,她承认李仲武虽然脸上有刀疤,相貌却并不丑陋,这人年纪轻轻官阶不低,也算是年轻有为,可秦潼心中总觉得难活。这样胡思乱想,不知不觉间外面已打过了三更鼓,秦潼索性悄悄坐了起来。她披了衣服,不愿惊扰外间两个丫鬟,便轻轻推开窗户,轻轻巧巧跃了出去。   外面一轮明月高悬,夜风却有些凉。秦潼紧了紧衣襟,在屋后面的小花圃里踱了几步,忍不住便轻轻叹了口气。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她仿佛心有所感,微微偏头往屋顶上瞥了一眼。虽然那黑影躲得够快,可秦潼眼神极佳,立时便低喝一声:“什么人!”她一阵心跳,直如擂鼓一般,眼见得那人一跃而起便要逃离,顾不得许多便压低声音叫道:“雄飞哥哥!”   那黑衣人猛地顿住了身形,秦潼紧紧盯住他,只觉得耳鼓震得生疼,她低声又叫了一句:“雄飞哥哥。”   黑衣人正是展昭,他这几日奉命监视太师府,可每次都忍不住来这里看看。虽然明知此举不当,可展昭忍不住,哪怕见不到秦潼,他也想离得她近些,从丫鬟们的闲谈中猜测秦潼今日做了些什么,可有人为难她不曾。   他真未料到秦潼竟能发现自己,并且一眼便看破了自己的身份。   其实秦潼全是误打误撞,她整日里想得念得都是展昭,方才那一抬头对上黑衣人的双眼,她如何认不出这人便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见展昭身形仿佛凝住了一般,秦潼咬着嘴唇低声道:“你下来。”她见展昭不动作,又道,“再不下来,我就喊人了。”   俄顷,展昭纵身跃了下来,落地无声。他离秦潼只有几步远,却不肯再走近些了。   秦潼曾无数次想过再与展昭见面,被他知道自己的姑娘身份,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展昭可会怨自己瞒着他,可会……可会放下心来爱慕她?   可当秦潼望着展昭那双仿佛平静无波的眼眸,却忽然不知所措了,她呐呐道:“雄飞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没时间更新的,还特意留了个请假条,结果老天爷打我的脸打的是啪啪啪的响啊 不过时间不够了,写不到当面对质,下次再说哈,未来几章我让昭昭多蹦跶几天 ☆、第二十五回 离愁渐远渐无穷      展昭远远地瞧着秦潼,她大约是方从床上起来,一头青丝都披散在肩上,拢着一身斗篷站在那里。今晚月色清冷,洒落的银辉铺了一地,秦潼站在那里,不施粉黛的面容一如从前,看着就像是个昼伏夜出的精灵,抑或是勾人魂魄的妖精。展昭忍不住纳闷,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叫了这人十年的弟弟?这分明,就是个一眼看去,便知根本不可能是男人的姑娘。   两人默然相看半晌,秦潼忽地一步步走上前来,直到逼近展昭身前。她咬着嘴唇,仰着头问展昭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展昭忍耐着一动不动,他动了动嘴巴,垂眸淡淡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原本语气中带了几分讥诮,可听上去,却无端多了些许抱怨的意味。秦潼倏地笑了,明知不该,可却忍不住,她问道:“你怨我吗?”   “我怨你作甚?”展昭偏开脸不去看秦潼,更不去看那双眼睛。只是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却紧紧地攥了起来。秦潼又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的身子几乎贴在了一起,她悄悄伸手握住展昭的拳头,用了几分力道,没让展昭立时挣脱开去,她轻笑道:“可听上去,你却不像是不怨我的样子。”   展昭咬紧牙关,手上猛地使力甩开了秦潼,狼狈退了两步,恶狠狠道:“秦姑娘,自重。”   秦潼觉得自己本该感到不安,抑或是心中难过,可眼看着展昭就站在自己面前,她便像是泡进了温泉中一样,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这个人,明明早已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可他还愿意站在她面前。哪怕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是眼睛却是不会骗人的。况且,展昭做戏的本领实在不甚高明。秦潼不怕展昭怨自己,她只怕展昭再也不愿意见自己,她怕展昭在知道自己的秘密之后,像是看陌生人一样对自己冷眼相待。可他到底没有,这个男人如今就站在她面前,看样子便知气得不轻,可仍旧没有转身就走。   秦潼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道:“你看,你果然是怨我的。”她看着展昭铁青的脸色,轻声道,“我知道,这事是我不对,我不该瞒你。”   “如今在说这些,又有何益?”展昭半晌方才答道,他费了很大力气才能冷静下来,“你早告诉我一天,你我便早一天分道扬镳。”   秦潼只觉心上被一根针狠狠扎了一下,可是她面上却分毫不显,扬起笑脸道:“你一定要提如今吗?我们只怕也见不了几面了,难道你就不能哄哄我?让我今后想起你,记起的总是你的好。”   “我何德何能,还来哄你?”展昭忍不住出言讥刺道,“秦姑娘如今是太师府的贵客,而我不过是个江湖草莽,身份低微,怎么配来哄你?”   展昭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彻底底死心了。从那日知道秦潼是女儿身,且住进了太师府起,他们便注定了今生无缘。可如今看着秦潼,展昭才恍然发觉,那口气自己根本咽不下去。他想质问秦潼:这份情她究竟看得多重?她是不是当真心甘情愿听从家里安排?展昭也想告诉秦潼,但凡她有半分不情愿,他都会尽全力为她搏一条出路。   可是秦潼究竟住进了太师府,她甚至没有找过自己,展昭惟一能做的,也只有在一旁看着她罢了。   “凭我中意你。”秦潼笑了笑,展昭的话令她心如刀割,可她不愿显露半分,面上始终是笑着的,“我爱的便是你出身草莽,我也不稀罕那些个位高权重的子弟。”   展昭忍不住冷笑:“可你嫁的终究是位高权重的子弟,不是吗?”   “是啊。”秦潼轻叹道,“雄飞哥哥,你们江湖人不是常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吗?我不在江湖,可也是身不由己。”   展昭往前一步,居高临下望着秦潼,讥讽道:“你们读书人也有一句话,叫做‘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既然选了这条路,何苦还来与我说这些话,难道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吗?”   这话便说得有些重了,秦潼慢慢敛了笑容,望进展昭眼睛里。她如何不知,自己今晚的所作所为何止逾矩,简直是孟浪轻狂。可她当真舍不得,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了,这辈子都再也见不着,秦潼真想展昭能像从前那样与自己说两句话。可这到底是奢求罢了,展昭说的真对,从自己选了这条路开始,她就不配再和展昭说这些话了。   也许只过了一忽会儿,也许两人都已不知不觉沉默了良久。忽然秦潼又笑了,她猛地往前一步,两手扯住展昭的衣襟将他拉得弯下腰来,自己踮起脚,隔着展昭蒙面的黑巾便不管不顾地亲了上去。她豁出去脸皮不要,两手紧紧抓着展昭不放。   可展昭力气真大,一把就将她推了开去。秦潼终于撑不住了,她瞪大了眼睛也没能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泪眼模糊地看着展昭,仿佛听到展昭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看着他伸手扯下了面巾,捧着她的面颊轻轻吻了下来。   这个吻仓促而惶急,仿佛两人都已知道能厮守的时间已所剩无几了一般。秦潼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被展昭温热的指腹轻轻抹去。他轻轻地喟叹道:“你啊,你啊,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秦潼不想听他说这些,她恨不得这会儿能把其他事情都忘了。展昭仍旧揽着她,她便得寸进尺地仰头去亲展昭的下巴,青色的胡茬刺得她嘴巴麻麻的,她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别胡闹。”展昭低声道,“半夜三更、孤男寡女的,实在于礼不合。”   秦潼问他:“礼重要,还是我重要?”   “你重要,自然是你重要。”展昭叹道,“我这辈子做得最无耻的事,就是今晚和你见面、和你亲近。”秦潼听了这话有些想笑,又觉得心痛:“是我连累了你,从小时候起,你就总是因着我做些出格的事。要不是我这般逼你,你也不会和我亲近。”   展昭无奈地笑了笑:“我若是这点担当都没有,那便更无耻了。”他说着想松开秦潼,却被秦潼反手抱得更紧。她喃喃道:“那就无耻这一晚上,就一晚,好不好?”   “秦潼,你终究是要嫁人的。”展昭也不想提这些,可这事就像是扎在心头的刺。他抱着秦潼在怀里,可一想到今后这个姑娘就是别人的了,他就忍不住地愤懑,既为秦潼放弃自己的决定,更为自己的无力、无能。   秦潼又何尝忘记过片刻,她忽然勾着展昭脖子去亲他的嘴巴。展昭没躲开,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秦潼不是在亲他,是在咬他,两人嘴巴里很快就弥漫起血腥味。   良久,秦潼才气喘吁吁地松开他。她舔了舔嘴巴,仰起头恶狠狠道:“对,我就是要嫁人。你这个小气鬼,你不给我亲,我偏要亲你。”她说着一把推开展昭,装腔作势啐了他一口。   展昭叹道:“我记得你属猪,难道是记错了,其实属狗?”秦潼原本正强忍泪水,闻言忍不住笑出来,眼泪也顺着脸颊流下来。展昭就低声说她:“又哭又笑,猫儿撒尿。”   他终究是了解秦潼的,知道秦潼想要什么——她只不过想听自己像从前那样,和她说几句话罢了。展昭可以为了秦潼做个无耻之徒,又怎会吝啬这几句话。   秦潼忽然便悲从中来,她咬紧牙关将眼泪忍住,喉咙刀割一般。平复了片刻,她哑声对展昭道:“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展昭闻言沉默良久,再开口时,着实艰难:“你性子太过要强,将来难免吃亏。嫁了人比不得在家中,庞将军虽然是你兄长,可也难时时为你撑腰。实在争不过,你便退上一步,男人总是爱挺好听话的,你别任着性子和他吵,真动起手来,你打不过人家。   “平日里精明些,高门大户里面难免有些腌臜事情,你要防着小人的阴私伎俩。你太容易对人家掏心掏肺,到时候,事事总要想一想再做定夺,不要让人家欺负了去。   “若是受了委屈,不要自己闷着,去找庞将军。他若是不管,还有你父亲。再不济……你还有我。”他说着说着便难以继续,想到自己恨不得捧在手上的人,将来要去别人家伏低做小受委屈,他就压抑不住心中的痛苦。   秦潼方才的眼泪已流干了,这会儿听着展昭仿若嫁女一般对自己殷勤叮咛,她心中已渐渐地冷静下来。俄顷,她低下头去扯展昭攥在手里的蒙面黑巾。展昭松了手,低头哑声问她:“怎么?”   秦潼不答,趁着展昭低下头,踮起脚尖将面巾给他带了回去。她又笑了起来,道:“我也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展昭喉头滚动一下,涩然道:“你说。”   “希仁公为人不苟合,又喜面折辱人。你跟着他做事,少不了挨骂。到时被骂得狠了,就想想我当初被这位铁面阎罗训斥的模样,心中应该会好受些。”秦潼说着将面巾打了个结,笑了笑,“希仁公廉洁公正、立朝刚毅,不附权贵,铁面无私,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你跟着他,自然是极好的。   “只不过他这样的清官、好官,手下的人免不了要吃些亏。也许做的都是苦活累活,可是若论好处却没多少。若是不小心犯了错,青天大人肯定第一个大义灭亲,所以你可要小心些。   “实在累得狠了也不要强撑,你现在年轻,不拿身体当回事,到老了可要受苦。我记得你身上还有几处旧伤,一到阴天下雨就疼,若是再不好好养着,老了还得烦人伺候你。”秦潼说着笑了笑,深吸了口气道,“至于我,不过是个贪慕权贵的庸人罢了。展昭,趁早把我忘了吧,不然真是耽误你。”   展昭凝望她片刻,终于点了点头。秦潼笑着冲他挥了挥手,道:“我进屋去了,你也快些走吧,这会儿正是巡逻队换班的时候。”   她压抑着翻涌的泪意,用尽全力笑着冲他说:“有缘再会。”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天我要考试,估计更新是没戏了,顶多一星期,我肯定能强势回归,日更5000+++ 至于这个走向,你们不用担心啦,我不会让秦潼嫁给李仲武的。最后展昭肯定会和秦潼在一起的嘛。虽然道路是曲折的,但是前途是光明的! 这一卷目测还有个几章,下一卷又是案子,还是个很刺激的案子,嗯,我还是先去复习吧OTZ ☆、第二十六回 迢迢不断      许是昨夜到底受了些风寒,又或者是心气郁结于胸,秦潼翌日起身时便觉得有些头昏脑涨、四肢酸软。她披着衣裳坐在床沿上,捧着晴画端来的热汤抿了几口,方才哑声开口道:“你替我去老夫人、夫人那里说一声,就说我昨日在湖边着了风,今日身子有些不大爽利,不能去请安了。”晴画一面叹息着替秦潼拢了拢衣裳,一面应声道:“可不是,姑娘病成这副模样,还是不要起身了。”她又回身冲外间的雨诗喊道,“你这躲懒的妮子,在外面磨蹭什么?还不进来伺候姑娘!”雨诗遥遥的应了一声,俄顷端着一盆热水打起帘子进来,道:“我方才去外面打了些热水来,姑娘就着洗把脸吧。”   秦潼身上没力气,正要推辞,雨诗已端着水盆跪在了床边,她便哑声道:“起来吧,去把盆子搁到那边桌子上,扶我过去就好。”晴画闻言便道:“姑娘还心疼这丫头作甚么,病成这样便不要起身了。”她说着取来香豆、手巾,又道,“论理您是主子,莫说是您这会儿病着,便是平日里,伺候您也是我们的本分。您在家里体谅我们、厚待我们,是您的好心、也是我们的福分,可将来嫁到外面若还是如此,未免要叫人家说闲话,还以为您性子软、好欺负,没得叫人小瞧您。”秦潼听得头大,又见雨诗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便道:“我知道了,你且歇一歇吧,唠叨一早上了。”   晴画这才止住话头,她伺候秦潼净了面,又扯着雨诗的耳朵叮咛了三四遍,这才出门往劲松堂、荣华堂去。秦潼悄悄松了口气,见雨诗将屋里收拾妥当,端着水盆出去了,她便忍不住挣扎着起身,拖出屋角那口箱子打开,里头尽是些她从前穿的、用的旧物件,当初过太师府时带了过来。她翻了翻,也不知当时晴画将自己那把匕首放到了哪里,寻了半晌也没寻见,反倒是雨诗没一会儿便回来了。她见秦潼下地来,唬得忙上前扶她,连声道:“姑娘快上床去,要找什么我来便是。”   “没什么,我不找什么。”秦潼忍着心中的难过,强笑道,“我也没病得动弹不得,你们一个个如临大敌似的。”雨诗是个性子老实、不会说话的,闻言呐呐的也说不上来话。秦潼看她低着头,便寻了个话头问道:“外面天气如何?我倒是听着有鸟叫,想来是个晴天。”   雨诗便回道:“也不是很晴,瞧着有些阴呢。方才还听晴画姐姐说,今儿个怕不是要下雨。”秦潼便道:“难怪我胸中总有些郁郁,想来也是因为阴雨天总叫人心生萧瑟之意。”她说着自嘲一笑。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秦潼便有些累了。雨诗连忙扶着秦潼躺下,刚掖好被子,外间便隐隐听得人声。雨诗探头从窗子那里瞧了一眼,小声道:“是老夫人身边的莺莺姐姐,想是来看您的。”正说着,便有人打起了帘子,正是秦潼初来那日,在劲松堂迎她的那个丫头。秦潼便要挣扎着起身,莺莺忙上前来扶着秦潼的肩膀让她躺回去,道:“姑娘还病着,可不要起身了,不然不是折煞我们了。”   秦潼笑道:“我这一病,没能去给外祖母请安不说,还劳莺莺妹妹来看我。”她问道,“外祖母现下已起身了?”   莺莺回道:“早已起了,老夫人上了年纪,便睡得不多,每日里天不亮便睁眼了。”她说着在秦潼床边坐下,又道,“方才晴画妹妹过去,说是姑娘染了风寒。老夫人一听便急了,要过来瞧瞧姑娘,被晴画妹妹劝住了。这会儿已遣人去请大夫了,到时切一切脉、开几贴药吃了,想来便好了。”   “外祖母疼我,倒是我叫她老人家操心了。”秦潼有些过意不去,觉着自己给人家添了麻烦。正要再说什么,外面听得又有人来,却是庞夫人遣了身边的丫头过来看秦潼。晴画也跟着回来了,打起帘子进来,瞧见莺莺,便道:“莺莺姐姐来了。”说着去碗柜里取了茶具来,给众人泡茶。   秦潼少不得又和庞夫人身旁的丫头应付了几句,她到底还病着,说了会儿话便觉得精神不济。莺莺见状便要起身告辞,又对庞夫人的丫头道:“你也跟我走吧,正巧上个月库房里的账有几笔不曾核清,咱们再对一对。”说着又陪秦潼说了几句话,叮嘱了晴画、雨诗几句,方才出门去,晴画一直送到院门外。   屋里清净下来,秦潼阖起眼睛躺了一会儿,听见晴画把雨诗叫出去,在外间低声训斥。她翻了个身,只觉得耳旁嗡嗡的直响,大概是身上发热。这会儿功夫身边没人聒噪,秦潼便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她一会儿想起展昭,一会儿又思念父亲,心想若是父亲在身旁,定然不会叫她受半分委屈。可她难道受什么委屈了吗?秦潼又想,自己如今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将来婚事定下,也是后半生便无虞了。这样看来岂止是没有委屈,简直是命好,不知多少人羡煞她呢。   展昭说得真是再对不过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是自己太贪心了。日月盈亏,天地尚无完体,自己既想要和意中人长相厮守,又想顺了父亲的意、保全家中体面,哪有这样好的事呢。秦潼微微侧头,把脸在枕头上蹭了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想,展昭实在是个很好的人,自己哪里配得上他?她甚至鼓不起勇气为自己、也是为他争一争,便这样认命了。可为什么不去争一争呢?难道展昭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当真便比不过父亲、比不过自己?还是说她秦潼没有这个胆气魄力,去做这等没把握的事情?秦潼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人,跟了展昭,固然今后的日子难以预料,可嫁给那个姓李的将军,从今往后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难道就是她想要的吗?   秦潼忽然撑着手臂坐起来,许是她病得发昏,竟然动摇了一直以来都十分坚定的念头。她想,过去自己以为的难处,诸如不愿让父亲伤心、怕父亲放心不下自己,亦或者担心旁人闲话,其实都是自己的借口。秦潼低低咳了两声,抓起床头矮柜上的茶盅,仰脖子喝干了里头的茶水。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因为此刻冒出的一个又一个冲动的念头而难以自已。   若是她不受旁人摆布,去争自己的命,那么,展昭会要她吗?她现如今反悔,可还来得及吗?   “怎么起来了?”男人的声音忽然响起,秦潼猛地抬头,就见庞统不知何时进来,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她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晴画已追了进来,见秦潼坐起来,忙上前来要扶她躺下,道:“姑娘您要喝水喊我们一声就好,这一起身,把被子里的热气又放跑了。”   秦潼有些心急,她摆手道:“你先出去,我和哥哥有话说。”晴画怔了一怔,方才忙不迭出去。   庞统凝目瞧着秦潼,撩袍在她床边坐下,问道:“昨日在许国公府,没受什么委屈吧?”   秦潼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要和你说这个。”   “那是何事?”庞统替她将散开的发鬓抿了抿,打趣道,“难道是昨日见了仲武,被他的模样吓着了,要反悔不成?”他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未免轻浮了些,到底他不常和女子相处,又是在军营中生活多年,故而难免言语上欠妥当。庞统正要改口,却见秦潼郑重地点了点头。他愣了愣,诧异道:“仲武虽说人刻板了些,到底性情稳重,你难道当真因他相貌不合心意,便不想嫁他?”他说时自己都不信,毕竟秦潼一直是个听话的妹妹。   秦潼却道:“我不是因为他相貌丑陋,他的容貌也并不如何难看。”她攥紧手指,鼓足勇气道,“实在是我心中已有旁人,怎么也放不下。若是我仍旧嫁给这位李将军,可不是对不起他吗?”庞统闻言脸色便是一沉,道:“胡闹,我看你是病糊涂了。”   “我不是糊涂!”秦潼急道,“我已想清楚了,这辈子非展昭不嫁,若是你实在不让我嫁给他,那我宁愿剃了头当姑子,青灯古佛、吃斋念经地过一辈子。”   庞统大怒,骂道:“胡说,你自己听听你这话,可还像样子吗?不知羞耻!那姓展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对他这样念念不忘的?!”   “你不要说他!”秦潼撑着手臂坐起来,仰起脸道,“是我自己喜欢他,我和他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嫁给第二个人!”话未说完,庞统怒极之下扬手便给了她一耳光,“啪”的一声将她扇得偏过脸去。秦潼脸上火辣辣地疼,却固执地盯着庞统。这是她第二次挨兄长的打,还是因为展昭,可她半点也不后悔。   然而庞统动完手便后悔了,只是他出手实在太快,自己也未能反应过来便打了妹妹。他气得发疯,咬牙切齿站起来道:“我去杀了那个臭小子!”   “哥哥!”秦潼骇了一跳,她不怕自己挨打,可不愿庞统去找展昭的麻烦,伸手便扯住庞统,险些被他带下床来。庞统到底回身托了她一把,狠狠骂道:“你鬼迷心窍了是不是?你可曾想过,你嫁过去他家里人如何看你?你们门不当户不对,到时候你如何自处?人家若是高看你一眼,把你捧得高、晾着你,人家若是低看你一眼,话里话外挤兑你,你心中能舒坦?”   “我管不了那么多,”秦潼浑身直哆嗦,“我喜欢他,就是要嫁给他,你休想摆布我。”   庞统在气头上,生怕听蠢妹妹多说几句,又忍不住揍她,便将秦潼按回床上,一字一句道:“你现下病着,我不与你计较。但你听好了,这辈子,你都休想嫁给姓展的。你管不了那么多,难道你还不管父亲吗?你以为父亲能放心的下你嫁给那个江湖草莽?”   “我会和父亲说,我一定能劝得他回心转意。”秦潼抓着庞统的衣袖央求道,“哥哥,我这辈子从没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你就成全我吧。”   庞统冷笑道:“你还小,觉得喜欢一个人便能豁出去什么都不要了,一心一意跟着他。可你想过没有,若是有一天姓展的厌了你,你如何过活?你受得了?”他说着忍不住叹息,“你只是如今病着,所以糊涂。你忘了,当初你是如何对我说的?你说你不会让父亲失望,你说你会做一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做不出枉顾礼法的事情。”   秦潼死死咬着嘴唇,一时答不上话来。她一直以来都太冷静了,家中给她安排婚事,她首先想的是让父亲安心,其次想的是伦理纲常、礼义廉耻,却不敢去想自己心中真正想要什么。展昭能在喝酒之后一时冲动对她许诺,也能在清醒的时候对她剖白,甚至自始至终给她留了一条自己的路。单论这点,秦潼到底比不上他的魄力。若非今次病着,她也许这辈子都不会一时冲动对第二个人说出方才那番任性妄为、不管不顾的话来。   可是庞统怎么会答应呢,这种情情爱爱、风花雪月之事实在靠不住。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妹妹因为钟情一个男人,便不顾廉耻地嫁给那个人,不然嫁过去,也会让人家瞧不起。   兄妹两人谈不拢,又不能大吵大闹,一时间屋里竟冷清下来。外头晴画早把不相干的人赶到了外间,生怕听到里头的动静传出去不好的话。这会儿她听见屋里安静下来,便捧了茶盘进来,给庞统和秦潼奉茶。   庞统已冷静下来,呷了一口茶,淡淡道:“你先歇着吧,大夫午后大概会过来。”秦潼仍旧怏怏,只点了点头。庞统便起身出去了,到底仍未消气,步子踩得重,摔了帘子走的。   晴画这才敢开口,低声劝道:“姑娘,将军不管怎样也是为了你好。这会儿您是病糊涂了,才和将军吵,且先消消气吧。”说着给秦潼递茶。   秦潼心不在焉,喝了一口便呛住了,咳了几声推开茶盏道:“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话音刚落,便听得外间庞书华的声音远远传来:“云姐姐怎么好端端就病了,是不是你们没有伺候好?一起净会躲懒的小蹄子!”   “是六姑娘过来了,”晴画叹了口气,“您若是累了,我便出去和她说您睡着呢。”秦潼却摇了摇头,道:“没事,她来陪我说说闲话也很好。”正说着,庞书华已风风火火进来了,身后竟还跟着一个高个儿姑娘,却是李季霜。   秦潼吃了一惊,赶忙坐了起来,道:“季霜妹妹,你怎么过来了?”   “云姐姐,我还在这儿呢,你看看我呀。”庞书华见秦潼只顾着和李季霜说话,赶忙凑到她眼前来。秦潼便抿起嘴笑道:“是,阿宁,我瞧见你了。”   庞书华便撇嘴道:“哼,我看你眼中只有季霜姐姐了。”李季霜便笑道:“这也怪不得云姐姐,谁叫你挑食,长得没我高呢。”   “讨厌。”庞书华啐了李季霜一口,在秦潼床边坐下了,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哎呀”了一声,道,“烧得厉害呢,”她又看了看秦潼脸色,“你看看你烧得满脸通红。咦?怎么只有半边脸红?”   秦潼拿手背贴了贴面颊,笑道:“想来是方才朝一边躺着,压得红了。”她认真说起谎来,大概只有她父亲能识破,两个小姑娘见识又少,都不疑有他。   “我本来是来找你一道耍去呢,”李季霜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了,笑道,“结果便听说你病了,可是不巧了。”   秦潼歉然笑道:“我也没想到忽然就病了,从前身体一直很好,多少年都不曾病过。”李季霜便道:“不常病的人病起来才凶呢,我看你还是好生将养吧。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没耐心可不行。”   “就你能说,”庞书华拿手点着她道,“也不知讲些好听话,什么叫病起来凶?没得晦气。”   李季霜却道:“我一向不讲究这些,左右病都病了,难道我说上几句,你还能病得更重。”秦潼听得忍不住笑,拍着庞书华道:“阿宁别跟季霜妹妹胡闹,让人家笑话你。”   庞书华冲李季霜扮了个鬼脸,扭过脸去不理会她了。李季霜乐得不和小姑娘斗嘴,对秦潼道:“你可得好好养病,下个月是我的生辰,我打算办生日宴,到时候请你,你可一定要来。”   秦潼如今虽不知如何理会与李仲武的婚事,却喜欢李季霜这份真性情,也不愿因此疏远了她,便笑道:“那我可以一定要去,放心,我这病半个月不到就好了。”李季霜果然闻言十分高兴,又拉着秦潼要说话,一旁书华便撇着嘴道:“你看云姐姐病得都没精神了,咱们别吵她了。”   李季霜闻言呐呐,道:“你不舒服吗,我看你还挺清醒的。”秦潼笑道:“别听阿宁浑说,我就盼着有个人来陪我说说话呢,一个人太闷了。”   李季霜便冲庞书华得意地笑了笑,讲起下个月的生日宴如何办来。   欲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日了五千这个小妖精,怎么样,你们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没错,我又回来啦哈哈哈啊哈哈 接下来是正经作话:关于感情线,我曾经写过展昭对于这份感情的顾虑。他不光是个心系天下苍生的大侠客,他也有为人臣、为人子的责任,所以他还真不是个恋爱脑,因为喜欢秦潼就放弃一切(前提是他不冲动)但他能在担负着责任的同时给秦潼一个交代,这就是他对秦潼的情分。然后是秦潼,她要更犹豫一些。因为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礼教都对女人更苛刻一些。然而事实证明,平时冷静过分的人,一旦冲动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otz 嗯,所以剧透一把:短时间内不会皆大欢喜,真在一起就大结局了,这文目测还有个几十万呢,宝宝们要耐心一点嘛,在一起了腻腻歪歪的有啥意思,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何况娃还没抱上呢,成亲更是遥遥无期 ☆、第二十七回 一骑绝尘      秦潼这一病果然来势汹汹,吃了几贴药也不见好。只是她一来年纪尚轻,二来底子也好,虽拖拖拉拉在床上躺了半月之久,却也逐渐好转起来。   这一日正是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在廊下便能听到远处有燕雀啁啾、鸟鸣婉转,闻之令人心旷神怡。秦潼特地起了个大早,挑了半日的衣裳精心打扮了,又叫来晴画帮自己梳头打扮,却是准备应邀赴宴——原来这日正是李季霜的生辰,早便答应她要过去的。秦潼最后穿了一身湖绉短袄,下头系了条青裙,腕上还戴了李老夫人赠予的玉珠串。因她的相貌美而不艳、气质端庄内敛,倒能压得住这串玉珠。   收拾妥当,外头的几顶软轿早已备好。秦潼只带了两个贴身的丫鬟,会同了书英、书华两姐妹便一道上轿启程,到了府外又换乘马车,辚辚声中朝李家迤逦而去。李季霜的二哥现在虽然只是个统领巡防营的将军,他父亲却是先皇钦赐的柱国大将军,兄长仲文亦供职于枢密院。故而李家所住的柱国将军府,虽比不得国公府的雕梁画栋,却也占地百顷、十分气派。只是这位李老将军脾性古怪,偌大的一个宅院,倒有大半被他辟为校场、马场,也难怪养出了李季霜这样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儿。   庞书华也曾去过几次柱国将军府,一路上便与秦潼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秦潼含笑听着,偶尔同一旁安安静静坐着的庞书英说几句话,倒也并不枯燥。这般打发了半日,轿子稳稳当当停下,便已到了地方。秦潼理了理衣裳便领着两个妹妹下了车,迎头只见李季霜正风风火火带了几个丫鬟往外走,老远便笑道:“姐们几个可来了,倒是叫我好等!”秦潼不由笑道:“真是个猴急的性子,慢些,仔细摔了。”   “摔不着,这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李季霜朗声笑道,“我看你今日已是大好了,病了这一场,果然就该来我这里沾沾喜气。”   庞书华在一边笑道:“可不是,想着还要来给季霜姐姐庆生,病可不就好了,比吃什么药都管用呢。”几个小姑娘说笑了几句,便手挽着手,亲亲热热进府里去了。因为是她们小孩子家办生日宴玩闹一场,并非正经的宴会,故而也不用拘泥什么俗礼。李季霜先带着秦潼几个去见了李老夫人,李夫人笑着夸了书英、书华姐妹俩几句,又拉着秦潼的手细细地问:“听三丫头说你之前病了,如今可好些了?”语气亲热,显然对秦潼这个还未来得及订下的儿媳满意至极。   “好多了,劳伯母挂念。”秦潼笑着答应,她并不想嫁给李仲武,却不免对李夫人心中有愧,故而言语更加恭敬客气。李季霜却在一旁道:“可不是,我娘这些日子总挂念着你呢,三天两头问我你的病如何了,我又上哪里知道去呢?少不得挨一顿骂罢了。”   李夫人笑骂道:“小懒鬼,你难得有个投缘的姐妹,人家病着你也不知道多去探望探望,反倒赖上我了。”   “我这隔三差五登门,探望得还不多?”李季霜笑着皱起鼻子来,“再勤快些,人家该生嫌我了。”庞书英闻言便温温柔柔笑道:“哪里的话,母亲看季霜姐姐亲的很,还想留季霜姐姐住上一阵子呢。”   李夫人拿手点着李季霜笑道:“就这个泼猴,我可不敢让她住出去。回头再惹下乱子来,我只怕这京城里再没人敢娶她过门了。”   “没人敢娶,那我便不嫁了。”李季霜一扬头道,“大不了我就学花木兰,跟着爹爹上前线杀敌去也!到时候也叫这帮没见识的男人们开开眼界,让他们关起门自己后悔去吧。”李夫人闻言气得直笑:“听听、听听,这话让人家知道了,还不笑话死你。”   秦潼却羡慕李季霜这份豁达洒脱,只是她面上不好显出来,只是抿嘴笑了笑。几人陪着李夫人又说了会子话,李夫人便道:“你们几个小辈在我这儿也放不开,索性自己去玩吧。老三这孩子也没个相投的姐妹,平日里孤孤单单的,难得这会儿有你们陪着她。”   “您瞎说什么呢,谁孤孤单单的了。”李季霜当即哼道,“我那是不稀罕叫她们陪,一般人我还瞧不上呢。”李夫人闻言少不得又要说她几句。   好不容易几人辞别了李老夫人,便结伴一起往园林中去了。只是李老将军戎马一生、不爱花花草草,这里虽有人打理,却比不得国公府那样精致。不过胜在草木繁茂,倒是比之国公府的景致多了几分原汁原味。李季霜办的生日宴也是别开生面,旁人家的姑娘们三五个聚在一处,多半就一起说说话、散散心,她却要拉着秦潼几个去骑马,待会儿还要做些投壶射礼的游戏。   秦潼自然是会骑马的,只是书英、书华两姐妹还不曾骑过,庞书华听说能骑马,一面兴奋一面懊恼道:“姐姐怎么不早说,我还能央我娘做上几套衣裳。”李季霜却道:“怕什么,我难道还缺这几套衣服不成,早就备好了。”说罢便拉着几个姑娘去一旁看衣服,果然是早做好了的。其中一身上面是箭袖对襟,鱼鳞纹金黄色短袄,下头是两片绿色马裙。庞书华一眼便喜欢上了,爱不释手。李季霜便让她去后面换上,又催秦潼也赶紧挑一件。秦潼觑眼看庞书英虽不声不响的,目光却总往那件红缨箭袖上瞟,她便选了另一身青绢箭衣。几个姑娘在后面换好衣裳,庞书华早急不可耐,一叠声问道:“好了没、好了没?五姐姐你也太慢了,人家都等你呢。”而后庞书英便细声细气回一句:“骑马呢,总得把衣裳穿妥当了,急不来的。”气得庞书华直瞪眼。   好容易几个人都换了衣裳,李季霜便领着几个姑娘出来,到马厩去挑马。这柱国将军府的马养来是给主子们骑的,因为一家人倒有半数是行伍出身,各个都是习武之人。大哥李仲文虽是个文官,却也擅长骑射,常常与兄弟纵马驰骋、比试枪法箭术。故而马厩中的马各个膘肥体壮、皮毛油亮,并没有孬种。李季霜自然有自己的坐骑,她又悉心给秦潼几个姑娘挑了三匹性子温顺的小马,便牵着马儿往马场去了。马倌见有太师府的姑娘们过来,不敢怠慢,当下便要跟着过去,却被李季霜喝退:“我们不用你教,难道我还教不了她们吗?”小马倌唯唯,不敢与三姑娘顶嘴,待几个姑娘走远了,连忙使人去给今日恰逢休沐,留在府中的二少爷通风报信。   庞书华可不管这些,她早兴奋不已,一直追问李季霜:“这马要怎么骑?是踩着镫子上去吗?”李季霜连忙拉住她,笑道:“你先和婉儿熟悉一下吧,免得待会儿吓着她。”   “这马叫婉儿吗?”庞书华闻言笑嘻嘻地抚着马儿的鬃毛,道,“婉儿,你可要乖乖的,待会儿姐姐带你去兜风。”小马轻轻地打了个响鼻。   秦潼在一旁笑看着,又拿了些草料喂给自己的马,轻拍着它的脖子。庞书英有学有样,也去和自己的马儿亲近。到底都是小孩子,平日里再怎样少年老成、胸有城府,这会儿眼里也只剩下玩乐了。   李季霜究竟是个没耐性的,她站着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道:“你们先熟悉熟悉,我去兜个风便回来。”说着干脆利落翻身上马,不等庞书华拦她,一声轻叱便纵马驰向远处的草坡。庞书华跺脚道:“这人,怎么自己先走了,不讲义气!”   秦潼笑道:“她的马快,大约一会儿就回来了。阿宁不要急,她跑不了的,马不是还在你手上吗?”一边的庞书英听得忍不住噗嗤一笑。   庞书华闻言原本也想笑一笑,但看着庞书英笑,她便不乐意,瞪着眼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她愤愤道,“你以为我不敢骑是不是?我偏要骑给你看。”说罢学着李季霜方才的模样,翻身便要上马,居然还当真让她翻上了马背。庞书英便是一愣,没料到书华有这个反应,骇了一跳道:“六妹妹,我不是笑你,快下来!”她这样一说,庞书华更加来劲。她原本坐在马背上还觉得有些高,心中胆怯,这会儿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服软,又觉得自己上马十分轻松,想来骑马也难不到哪儿去,便道:“怕什么,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胆小如鼠吗?”她说着便一夹马腹,秦潼还来不及阻止,她便催着马小跑起来。   “阿宁!”秦潼心中一紧,叮嘱庞书英一句“在这儿等着”,便跟着翻身上马。她十五岁便学会了骑马,还是展昭手把手交给她的,如今骑一匹温顺的小马再容易不过,当下便催马追上了庞书华,大声劝道:“阿宁,不要胡闹!”   庞书华正在兴头上,扭头看秦潼居然也骑马跟上来了,她有意要抛下书英,好叫她眼热,便笑道:“原来你也会骑马,正好你教教我,怎么让这马跑起来。”   “可不敢,”秦潼沉下脸来唬她道,“仔细摔下马来,不是玩闹的。”庞书华也就是面上对秦潼客气,哪里受得了秦潼管教,闻言哼道:“你不教我,我自己学!”她骑了半天都没什么事,把个胆子养得肥了,一扬鞭便喊了声“驾!”。只听马儿嘶鸣一声,撒开四蹄便跑起来。秦潼喊了一声“阿宁”没能叫住她,气得赶忙催马追上去。   庞书华原本只是骑马小跑,因此尚不吃力。这会儿当真纵马奔起来,一下便颠簸得她险些摔下来。她骇得紧紧抱住马脖子,却咬紧牙关、不肯服输,只想着撑过这一阵习惯了便好。可她一个小姑娘究竟力气不足,只骑了一会儿手臂便渐渐没了劲儿,终于忍不住害怕得尖声喊起来:“云姐姐,你拉我一把!我要掉下去了!”   “阿宁,抱紧了!”秦潼一直便纵马跟着,找准方位、看好时机,纵身一跃便跳到了书华的马背上。她抱着庞书华在马背上稳住身子,从后面探手过去用力勒住了马缰,长长“吁”了一声。好在这马性子温顺,又不曾受惊,当即便缓缓住了脚。庞书华虚惊一场,满脸都是冷汗。   “抓紧了。”秦潼叮嘱了庞书华一声,翻身下马,这才伸出双臂去把庞书华抱下马来。她正憋了一肚子火气,刚板起脸要训斥书华,却忽然瞧见一旁不知何时站了匹马,马上坐着个高大的男人,却是那天见了一面的李仲武。   原来李仲武听说妹妹胡闹,便过来看看,正巧遇着庞书华胡闹纵马,眼看就要摔下来。他怕两个姑娘有什么闪失,连忙骑马跟了上去。只是庞书华吓破了胆,秦潼又一心救人,谁也没听见李仲武跟上来的动静。好在秦潼身手干净漂亮,也就不必李仲武出手了。   “云姐姐。”庞书华并没看见一旁的男人,呜咽着拽住秦潼的衣角,后怕得哭起来。秦潼一面揽着书华轻轻拍着哄她,一面尴尬地冲李仲武笑了笑,道:“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让您见笑了。”   不远处李季霜也看见这边情况,连忙纵马奔了过来,老远便喊道:“二哥,你过来做什么?来看我吗?”她原本是想打趣李仲武赶着来看未婚妻,结果李仲武脸一板,骂道:“我来看你是不是皮又紧了?带人家来骑马还不在一旁跟着,自己疯个什么劲儿,出了事我看你怎么交代!”   李季霜被骂得缩了缩脖子,翻身下马上前来问秦潼道:“没事吧,我方才老远看着,马跑得并不快,六姑娘骑得挺好。”   “你可千万别夸她了,”秦潼边笑叹边拍着庞书华的肩膀道,“这小妮子胆子太大,你再夸她两句,她一会儿要骑着马上天了。”庞书华羞红了脸,这会儿觉着自己胡闹了,嘟哝着抱怨了几句,把脸埋在了秦潼怀里。   李仲武见没事,骂过了三妹便拨转马头走了。李季霜冲着二哥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低声道:“这人可真凶,动不动骂人。”秦潼倒是见过大风大浪,她连包公的训斥都能顶住,李仲武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她便不觉得如何,笑道:“算不得凶,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你不觉得他凶?”李季霜笑嘻嘻的,“那可真是有缘,我还从没见过不觉着二哥凶的女孩子呢,你是第一个。”秦潼并不接话,扶着庞书华道:“咱们快回去吧,五妹妹该等急了。”   果然回去时庞书英正翘首盼着,见几人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方才松了口气,迎上去问道:“云姐姐、六妹妹,没事吧?”秦潼刚要开口,庞书华便抢着道:“能有什么事,我们都没事。”   李季霜便在一旁笑道:“没事,六姑娘要骑着马上天呢,被云姐姐拦下来了。”她扫了眼庞书华,道,“怎么样,还学骑马吗?”   “学!怎么不学!”庞书华立马直起了身子,梗着脖子道,“我早等着呢,快教吧!”李季霜哈哈大笑起来,当下手把手教起了庞书华,又冲秦潼努了努嘴:“我看你马术很好,五姑娘就拜托你了。”   秦潼点了点头,拉着庞书英到马前,低声教给她骑马的要领。可她的心思却飞到一边去,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展昭教自己骑马的光景来。她那会儿胆子大,但不知怎地在展昭面前总想装可怜,在马上苦着脸跟展昭说“雄飞哥哥,这马好高啊”,然后骗得展昭也上马来,手把手教她如何手握缰绳、驱马前进。展昭的十分耐心在她这里能成十三分,虽然总被她戏耍,但也好脾气地从不往心里去。   只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四个小姑娘玩得十分尽兴,庞书华在李季霜的指导下已能纵马绕着草场跑上几圈了,庞书英胆子小些,只敢骑着马小跑。待到婆子们来找时,已到了用饭的时候。几人也有些乏了,便一同去换了衣裳,拿手巾、帕子擦了擦汗,就在李季霜自己的院中摆了饭,小酌了一番,很是快活。   酒足饭饱,李季霜便提出要投壶。《东观汉记》记载,东汉大将祭遵“取士皆用儒术,对酒娱乐,必雅歌投壶”。这投壶原是一项古礼,可修身养性、强身健体,只是如今已渐渐成了士大夫的娱乐活动。李季霜从来不耐烦这些拘泥的礼数,她看外头阳光正好,不愿意在屋子里闷着,就提议道:“不如我们出去玩吧,何必非要在房中呢?”   “外头正热呢,”庞书华正有些食困,懒得动弹,“咱们在屋里玩玩不就好了?投壶本也是在席上行礼的。”   李季霜才不愿意在屋里,当即便道:“那去湖边好了,那里很是凉爽。”说着不理会书华反对,拉着秦潼便要出去,还吩咐一旁的丫鬟把两只陶制投壶和几支竹矢带上,再抱上一坛酒。   庞书华在后头跟着抱怨:“要投壶便好好投壶,出去像什么样子,不合礼数、不成体统,让人看了笑掉大牙呢。”庞书英也未见过在外头玩投壶的,只不过她性子内敛,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她再不乐意,几人也拖拖拉拉到了湖边。李季霜指挥者小丫鬟们找块平地把东西摆好,居然也十分像模像样。   李季霜便捧着竹矢到了秦潼面前,笑道:“有枉矢哨壶,请乐宾。”   秦潼无奈地笑了笑,她是知道这“三请三让”的规矩的,便答曰:“子有旨酒嘉肴,又重以乐,敢辞。”   李季霜挤眉弄眼地又道:“枉矢哨壶,不足辞也,敢以请。”   秦潼叹道:“赐旨酒嘉肴,有重以乐,敢固辞。”李季霜还要再说,庞书华早听得不耐烦,在一旁道:“本来就是闹着玩,还遵循这些古礼作甚么,要玩就快些开始吧!”   欲知后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秦旭的问题,有小天使奇怪这个人怎么当初放任女儿和展昭四处玩,结果现在却看不上人家了。我来给你们分析一下他的心理哈:秦旭当初放任女儿女扮男装,一来是膝下无子,二来是宠溺女儿。他希望女儿小时候能过得开心些,所以答应了她和展昭出去玩、纵着她做捕快巴拉巴拉。这当然不太对,所以秦旭后悔了,现在女儿也长大了、该嫁人了,他想的是给女儿寻一门好亲事,当年女儿做的那些惊世骇俗的事能瞒多少人就瞒多少人。所以,展昭真不会是他考虑的第一人选。因为展昭知道秦潼当年做过的那些出格的事情。不说展昭喜不喜欢秦潼,单论这事儿他是知情者,秦旭就要担心秦潼嫁给展昭之后会不会有一天被他嫌弃(当然其实不会)。 以上,是我的歪解。小天使们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以及意见,我每条都会看的(毕竟加起来也没多少条嘻嘻嘻) 最后,感谢写长评的小天使,笔芯,爱你(づ ̄3 ̄)づ╭?~ 捉虫 ☆、第二十八回 满池春水皱   李季霜原本便是听庞书华方才抱怨在席外投壶“不合礼数、不成体统”,才故意与秦潼说些墨守成规的东西。她自己从不在乎这些,书华一催促,李季霜当即便挽起袖子来,招呼书英、书华过来一道玩。投壶礼源于射礼,李季霜自小弓马娴熟,自然善于此道,她便请年纪最大的秦潼先投。秦潼笑着接过一支竹矢,她目测了投壶的远近,一边庞书华看着也来了兴致,因为没有乐工奏《狸首》、《鹿鸣》,她便击掌为拍。秦潼和着书华拍掌的节奏投壶,竹矢划出一道弯弯的曲线,准准地落入了壶中。   李季霜当即鼓掌叫好,庞书华忙从丫鬟手中接过竹矢,口中嚷着笑道:“我来,轮我了。”书英自然不会与妹妹争抢,便含笑看着书华投壶。果然书华也投了进去,只是力气大了些,又因为壶中没有装着红豆,竹矢便稳不住,转眼又弹了出来。庞书华瞪起眼睛气道:“不算,我本来都投进去了!”说着又要再投一次。李季霜笑着拦她,道:“愿赌服输,可别耍赖。”说着将竹矢递与一旁站了好久的庞书英。   书英原本是个娴静的姑娘,没有书华那样闹腾,她也并不差擅长这些活动,胡乱跟着投了一次,连投壶都不曾挨到,被刮来的一阵风吹到湖边去了。眼看着风还未停,将湖边的垂柳带得枝条轻舞,秦潼便笑道:“这一阵风可是不巧了。”   “嘿,巧不巧且看我的。”李季霜笑着将竹矢捻在手中,掂了掂道,“便是有风,我也照样能投进去。”说着猿臂轻舒,竹矢在风中偏了些许,却果真准之又准地落入了投壶中,秦潼与庞书华都忍不住大声叫好。   李季霜听了扭头冲书华笑道:“可别高兴得太早,你们两个没有投中,可是要罚酒的。”当下便叫丫鬟斟了两杯酒来,书英、书华两姐妹并不推辞,都痛快饮了杯中酒。几个姑娘兴致起来,又玩了几轮,除了李季霜,其他三人都先后喝了些酒。   眼看着又玩了一轮,竹矢便不够了,李季霜喊丫鬟去捡散落在地上的。那丫鬟心细,将捡回来的竹矢又数了一遍,却少了一支,她便伸着脖子垫脚四处张望。李季霜等得不耐烦,正要催促,秦潼眼尖,在湖边看到了那支散落的竹矢,便抬步往湖边走去。这湖水白亮亮的,犹如嵌在这草地上的一轮圆月,秦潼踩着湖边湿润的青草和泥土,弯下腰去捡那支竹矢。   就在这时,草丛中忽地钻出一个小男孩来,穿着一身葱绿的细绢短衫,两个冲天辫上扎着红头绳。只见这孩子像个炮仗似的脚步不停,竟直直地朝秦潼小腿上撞过来。秦潼方才喝了些酒,这会儿让风一吹便有些上头,不及平日里机警灵活。她竟未能及时躲开,叫这孩子一撞,身子一歪就往湖里倒过去。说时迟那时快,秦潼勉强定住下盘伸手扶了一把,虽然半个身子都栽进了湖里,却撑着满手泥硬是稳住了身子。   李季霜在几步外看见这横生的变故,连忙拔腿就冲了过来。她先是拉起了浑身狼狈的秦潼,回身便劈头盖脸骂那孩子:“疯了不成,没看见这儿有人吗?闹出事来,看爹怎么打你!”那孩子却浑不在意似的嘻嘻一笑,道:“谁叫你们不带我玩,我去告诉我娘去!”气得李季霜要伸手拧他,被那孩子灵活地躲开了,一矮身又钻进了草丛里,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这会儿也跟了过来的书英、书华两姐妹看得目瞪口呆,书华诧异道:“季霜姐姐,这小孩是谁啊?”   “是我二娘的孩子,素来与我不对付的,隔三差五总要闹这么一出。”李季霜撇了撇嘴,看看秦潼一身水、两手泥,叹气道,“只是不巧连累了你,还败了咱们的兴致。”   秦潼笑了笑,劝道:“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你也不用和他计较。好在没跌进湖里,我去换身衣服、洗洗手脸就好。”   李季霜闻言叹了口气,道:“也只有如此了。”说着正要领秦潼去找个地方换身衣服,忽然远处过来个婆子,遥遥地喊道:“姑娘,府上来客人了,夫人叫你过去呢!”李季霜不由一怔。   “既是如此,”秦潼只怕李季霜为难,当即便道,“叫这个丫头带我去换过衣裳便是了。伯母喊你,去得晚了就不好了。”李季霜咬着嘴唇,跺脚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说着喊过那个丫鬟耳提面命道:“伺候云姑娘去换身衣服,不可怠慢。”又对秦潼道,“我们先过去,你换过衣服便让这丫头带你过去。也不必拘束,就当是自己家里便好。”   秦潼应了几句,李季霜便同着书英、书华两姐妹跟着婆子走了。那小丫鬟唯唯诺诺,小声请秦潼跟她走。秦潼这会儿浑身湿淋淋的不舒坦,也就顾不得许多,跟在这小丫头身后从一条清净的小径穿了出去。   这一路上,秦潼连半个人影都不曾见,想来是这小丫头特意挑着人少的路走,怕撞着旁人。她一面走,一面拿眼睛扫过路边的树木花丛,暗暗分辨着道路,发觉这小丫鬟竟带着自己走了一条陌生的路,也不知是往何处去的。好在没走多久,远远的便看见有座朱漆小楼从假山后露出来,看着鲜艳夺目,檐下挂着一块匾额,上面三个黑色的隶书大字:“晚霞阁”。   秦潼精神一振,跟着小丫鬟走过一尺多宽的草地,走上石阶,那里有一个大天井,几株玉兰树中间是碎石子铺成的小路,路的尽头便是那座晚霞阁了。秦潼仰头打量着,心中暗暗好奇,这柱国将军府看着尽是粗犷豪气,不想也有这等雅致的去处。   小丫鬟一面推开掩着的朱门,一面解释道:“这里离得湖边近些,回姑娘的住处只怕还会遇见些不相干的人,没得惹人心烦。”她说着领秦潼走了进去,里头有些陈设和字画,看着有些年代了。小丫鬟默不作声地领着秦潼上去,开了一间暖阁,便指着屋中角落道:“这箱笼里该有合身的衣服,姑娘且先挑一身换上,我去给姑娘打些热水来。”   “好,你去吧。”秦潼微微颔首,自己走到暖阁里头,果然角落里有个很大的衣箱。她便过去俯身将箱子打开,顿时一股浓香扑鼻而来,呛得秦潼转头咳了一声。她掩住口鼻细看,这一箱子果然都是女子的衣裳,胡乱堆在里面。秦潼皱起眉来,忽然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她猛地伸手关上了箱子,急急便要转身出去,拉门却发觉门竟已被锁上了。   “吱呀”一声轻响从身后传来,秦潼只觉五感中唯有听觉比之平日更加敏锐,眼前却隐隐有些模糊。她吃力地转头,便见里间钻出来一个年轻男人来。这男人脸色白皙,薄薄的眼皮下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轻声道:“姑娘,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里?”   秦潼咬紧牙关,知道自己中了暗算,她屏住呼吸往后靠在门上装作无力的模样。果然这男人放松了警惕,一步一步上前来,便要伸手揽她,笑道:“莫不是狐仙显灵,来勾我的魂的?”话音未落,秦潼已猛地抬手重击在了他的下颚上,紧跟着提膝撞他小腹,还未等这男人惨叫出声,便狠狠一掌劈在了他后颈上。   男人哼都没哼一声,咕咚一声滚倒在地。秦潼方才蓄了半晌的力,这会儿打完人腿都软了,她只匆匆扫了这男人一眼,便抬脚往窗边走。这里是二楼,想来暗算她的人觉得她并不敢跳窗,故而窗子并未锁上。秦潼用力推开窗户,一把撩起裙摆便踩了上去。她这会儿已有些眼前发花,用力咬着嘴唇探身出去,见窗外是个花圃,里头栽着许多牡丹,这会儿已过了花期,大半都凋零了。秦潼咬了咬牙,看准落脚之处便纵身跳了下去。她身上力气不够,怕落脚时站不稳,便着地打了个滚,顺势站了起来。   秦潼抬起眼,便正与李仲武打了个照面。   李仲武是远远听得晚霞阁中有动静,因这里空置已久,他便循声过来看看,却正见到秦潼从二楼一跃而下。他见秦潼身上又是泥、又是水,满脸通红,立时偏过头去,拧眉问道:“出了何事?”   “我和丫鬟走散了,”秦潼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咬着牙关并不肯放松警惕,谨慎地答道,“你知道季霜妹妹在何处吗?我正要去找她。”   李仲武闻言仰头望了眼仍旧大开着的窗户,忽然脚下一点飞身便上了二楼,钻进了窗中。秦潼哪还管他是去做什么,提起裙摆便要往外跑,却猛地听到外头有人声传来,竟像是许多人朝这边过来了。   秦潼猛地顿住脚步,心中闪过诸般念头,最后却只剩讥诮:这真是终日打雁,今日叫雁啄了眼。她迅速退了几步,不能从前面走,便想看看小楼后面可有出路。然而只是眨眼间,二楼轻轻一响,李仲武便已再次跃了出来。他几步追上秦潼,压低声音道:“跟我过来。”秦潼药力发作已有些昏头,她咬紧嘴唇,恨恨道:“你走开。”话还未说完,忽然耳旁一阵风声,有人蓦地落在秦潼身后,伸臂拦腰搂住她,足尖一点便再次高高跃起。   李仲武暗道一声好身手,低叱一声“站住!”便纵身追了上去。   可秦潼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一抬眼便看到了展昭,满心满眼再也盛不下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猜你们都想死昭昭了,所以放他出来溜一圈 PS工作日安排了好多任务,所以我们周末再约5000+吧,今儿个只有3000,臣妾尽力啦~~~ PPS又到月底了,有什么反馈活动咩~~我什么都要,收藏、评论尽情地来吧~~ ☆、第二十九回 满腔情深终成空      展昭一手揽定秦潼,足尖在地上一点,倏忽间身形便已拔高数尺,在小楼飞檐上稍一借力,身子已如箭一般射了出去,直直往小楼后面那片林子扑去。李仲武怎肯放这身份不明的不速之客走脱,纵身飞掠便紧紧追了上去。展昭虽有一身轻功,怀里终究抱着一个大活人,刚落到林子里时便被李仲武赶上。两人转眼已闪电般拆了几招,李仲武低喝道:“阁下身手不凡,怎么偏偏藏头露面,做这等宵小行径?且露一露脸吧!”说时五指成抓,劈面朝展昭抓去,却是想要扯下展昭蒙面的巾布。展昭往后大仰身堪堪躲了过去,一时十分狼狈。   要知展昭并非不是李仲武的对手,只是抱着秦潼未免拘束了手脚,又不愿暴露身份,因此处处落了下风。李仲武几招之内就将展昭逼得连连倒退,他却也不由暗暗惊叹,猜测着眼前这个高手的身份。然而心念斗转之间,李仲武蓦地察觉出什么,他心思转得极快,手上更是招式未老,忽地一偏便朝着秦潼身上打去。他这一掌并未收力,若当真打上去,秦潼便是不死也要重伤吐血。   这虽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可展昭是何等聪明之人,顿时便醒悟出这是李仲武的试探。这人大约是看出他于出手之际本能地回护秦潼,因此疑心两人关系。展昭立刻明白过来,自己只有顺势将秦潼推出去迎这一掌,方才合了他刺客的身份,不然李仲武必然会推断出自己只怕与秦潼不但认识、并且交情不浅。   按说秦潼是李仲武未过门的妻子,他这一招正是试探,便是将秦潼推出去,李仲武也决计不敢真的伤她。然而展昭咬紧牙关,不及多想便搂着秦潼身子一转避开了李仲武的攻势,自己抬手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掌。李仲武冷笑一声,双掌跟着接连拍出,掌掌竟都是朝着秦潼招呼。他打出一十四掌,展昭便咬牙接了一十四掌,两人出招极快,身形如闪电一般辗转腾挪。   转眼间两人已过了百招,蓦地展昭身形疾退,李仲武袖中飞箭堪堪擦着秦潼的身子没入他胸口半寸,又被他一掌震断。虽然未能重伤展昭,却也让他见了血。冷钢铸成的箭头猛地绞入胸膛,展昭呼吸不由一顿、身形踉跄了一下,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可是他却放不开秦潼。秦潼早已昏了过去,展昭又怎么舍得下,将她交给这个对着自己未婚妻子都能痛下狠手的人?   李仲武已经十分肯定,眼前这个男人与庞统的妹妹定然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然断不会舍身相护到这个地步。他从少年时起便在战场上拼杀,心中早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情。除了最小的妹妹季霜之外,其他的女人于李仲武而言不过是一种软弱、娇气的东西罢了。虽然仅仅两次见面令他对秦潼另眼相看,然而事关重大,李仲武也能毫不犹豫地以她为饵,逼眼前这个黑衣人束手就擒。   然而当他欺身而上,欲将此贼一举拿下之时,这人却猛地扬手砸下什么,两人之间顿时腾升起一阵白烟。李仲武怒喝一声“好恶贼”,急退几步,待到白烟散去,眼前哪里还有半个人影?李仲武知道那人多半已逃入深林之中,然而他怀中还抱着一人必定跑得不快,李仲武略一思索便追了上去。   林中很快便再次恢复了寂静,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阵风吹过,眨眼便落下几片树叶来。   一抹绿上,几点殷红十分刺目。   深夜,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室内一灯如豆,一个男人跪坐在炕上,倾身趴在面前的方桌上埋着头写写画画。他手中是一管秃了的烂笔头,桌上铺的却是一张上好的澄心堂纸,坚洁如玉、细薄光滑。他一面手上涂涂抹抹,一面口中嘟嘟囔囔,身上那件白蟒锦袍之上也斑斑点点的尽是墨迹。   蓦地窗外一道闪电劈过,将屋里映得雪亮,一阵狂风将窗棂摇撼得不住作响。可是桌前的男人却好似毫无察觉一般,连头也不曾抬一下。俄顷,又是一道闪电劈下,倏地将一个修长的人影投到了窗上,那人看着像是举着伞,缓缓地从窗前走过,闪电转瞬即逝,那人影也消失不见了。   那男人却忽地笑了,他扔下了笔、伸了个懒腰,大声道:“你可来了,叫我好等。”话音刚落,便有人推门进来,将伞收在一旁,一面笑一面抖着身上的水往里走,道:“好消息,鱼咬勾了。”   她踱到了桌前,一身暗红的披风、黑色的劲装,衣裳上头描绘着血一样的花纹。   这人竟是江西。   男人懒洋洋笑道:“不枉你我布了半年的局,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江西摘下斗篷在炕沿坐下,却道:“你也莫要高兴的太早,这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如何说?”男人长眉一轩,说时将那幅画往她面前一推,纸上正画着个姑娘,背着身,却微微偏了偏头,看眉目正是江西。   江西淡淡一笑,并不去看那副画得惟妙惟肖的画,只从容道:“自你决定以庞籍之子为傀儡,在陈州密谋造反之时起,你就该明白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男人闻言却又笑起来,他傲然道:“若是简单,我又何必去做它?我正是要让皇兄看看我的本事。”   “该叫白玉堂去盗三宝了,”江西却不愿多谈似的,忽地转过了话题,她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展昭不能再留在京城,更不能让他一路追到陈州。包拯手下的人只有这一个还算棘手,把他引开,旁人都不足为惧了。”她又笑起来,“如果小皇帝找别人调查此事,我们都有动作的余地——天下只有一个阎罗老包,其他人,我们使些手段总能叫他乖乖听话。”   男人嗤笑道:“可不是,我从没见过包希仁这样固执的人,难怪皇兄要重用他,若是这人能为我所用……”话未说完已被江西的冷笑声打断,她淡淡道:“他若是当真能为你所用,只怕你便不会这样稀罕他了。”   “说的是,”男人又点了点了头,忽而问道,“庞家如何了?”   江西便答道:“包公接了密旨之后便一直在调查庞太师,想来他必是派遣展昭日夜监视庞家。那展昭是个有些能耐的人,也难怪他能顺藤摸瓜追查到李仲武——庞统并没有调动自己的人去陈州,而是托了李仲武,他想来也知道皇帝起了疑心。只不过庞煜在我们手上,庞家的人便不敢轻举妄动。”   “若非如此,你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布饵等着鱼儿咬钩呢?好在事情在展昭追查到陈州之前办成了,不然可是麻烦。”男人笑起来,忽又问道,“不过你又是如何料到展昭必定会出手救那姓秦的姑娘?他既受命于包希仁暗中调查此事,又绝对不能暴露行踪,怎会为了一个女人而负包公所托呢?”   江西淡淡道:“你自然不会明白,你也不需要明白。你只要知道,如今展昭身份暴露,不能继续监视李家。而庞家也会知道包拯在调查他们,所谓坐山观虎斗,我们只要看着他们明争暗斗便好。”   “妙极、妙极!”男人拍手大笑,“一切尽在你我的掌握之中,包公又有何惧?我……”蓦地一声惊雷,将他剩下的话吞没了。   秦潼醒来时,雨下的正大。她浑身酸软无力,方撑起身子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只好又躺了回去。一旁的火堆不断发出哔剥之声,映得周围嶙峋的石壁狰狞可怖,秦潼睁大眼睛扫了一圈,发觉自己竟是在一个山洞里面。她捻起身上盖着的一身玄色外袍,隐约记起自己昏过去之前,似乎是见到了展昭。   可如今这山洞中只有她一人,秦潼不由得又有些惶惶然。她忍着头晕勉强又坐了起来,挣扎着倚到石壁上,一面大口喘息,一面细细打量这里。   除了那一堆跳动着的火焰,这山洞里再没有半点人为的痕迹。阴冷潮湿的地面上覆着一层水汽,四周石壁上凸出尖锐的岩石,乍一看仿佛没有出路,然而秦潼却在洞中一角发现了一个只有半人高的矮洞,想来便是此地入口。她撑着石壁想要站起来、走过去,只是两腿发软,刚直起身子来眼前便是一黑。秦潼只好靠在石壁上大口喘气积蓄体力,一面在心中痛骂那个给自己下药的小白脸,只恨自己那时力气不足,打得实在不够狠。   缓了片刻,秦潼又觉得好些了,便挣扎着一步步往过挪。然而她才走了几步,忽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秦潼抬起眼,便看到一个人从洞口钻了进来。   她忽然觉得无比失望,就像小时父亲出远门,她盼着父亲会带回来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可最后父亲什么也没有带回来。   进来的人,竟是白玉堂。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得好销魂,我得调整一下状态。晚上可能还有一章,当然也有可能没有,见谅哈 ☆、第三十回 小别离      秦潼愣怔了好久,方才艰难开口道:“泽琰,”她好像浑身的力气一下子就不见了,倚着石壁滑坐在地上,喃喃道,“原来是你啊。”   白玉堂穿着一身黑衣黑裤,戴着斗笠,他不去看秦潼,但到底应了一声:“等雨停,我就送你回去。”   “你怎么会来将军府?”秦潼拼命回忆着,她分明见到的是展昭,可这个人为何会变成白玉堂?虽然她没有见到展昭的脸,但是那双眼睛,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白玉堂却只是淡淡地道:“你知道,我一直在追查那件事。”他仍旧不愿意提起青莲的名字,“开封府的少尹薛琴曾经在几日前暗中来见李仲武,我便一直在暗中观察这人,看他可于此事有所牵连。”   “薛琴大人?”秦潼略感诧异,“你觉得徐凌被杀一案,是薛少尹设计的?”   白玉堂板着脸道:“开封府由他掌管,他手下的人前来闹事。不是他,又是谁?”   “开封府可不是由这位少尹大人说了算的,”秦潼无奈道,“开封府尹是今上的十弟惠王,你若非要找个管事的算账,不如去找那位闲散王爷的麻烦。”   白玉堂原本只是寻个借口搪塞,因此也并不反驳。他不能向秦潼提及庞太师涉嫌谋反之事,更不能告诉秦潼,展昭一直在暗中监视庞家的人,并且发现了庞统借旧部李仲武之手,暗中派遣了不少人出京。这次若不是为了救秦潼,展昭许就能查出这批人马派往何处。   然而现在,展昭只能去向包公请罪,这件事也不知怎么收场。那个黑面阎罗一向说话不留情面,还不知怎样训斥展昭呢。白玉堂不由有些忿忿,既是因为秦潼向自己隐瞒身份,也是因为秦潼惹了如此大的麻烦出来。   “泽琰,”秦潼看出白玉堂神色中的不悦,便有些内疚,“我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但我是当真把你当做亲弟弟一样。青莲姐姐……”   白玉堂忽地打断秦潼问道:“她也知道?”他并没有去看秦潼,语气也十分平静,但是秦潼听懂了,她轻轻点了点头,低声答道:“青莲姐姐一眼便看出来了,我们曾结拜金兰,是盟姊妹。”   白玉堂垂着头,半晌才讥诮地笑了一声:“说这些有什么用……”他咬着牙将“人已不在了”这句话吞回肚里,只觉一颗心如在沸水中一般,十分煎熬。   秦潼心中也不好受,她咬着嘴唇沉默半晌,方才道:“青莲姐姐其实待你一直不同……”她看白玉堂抬起了手,一副不愿再听的模样,却觉得这些话非说不可,“我在一旁看得最是清楚,她不是不中意你的……”   “闭嘴,”白玉堂咬牙切齿道,“管好你自己吧。你既然与旁人有了婚约,为何又与展昭不清不楚。姓展的人品再不好,也万万做不出与人妇私通之事。你如今连累的他……”他蓦地住了口,想起展昭叮嘱他的事情,又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秦潼听了这话只觉耳旁落下个炸雷一般,脸上顿时火烧一样,她讲不出一个字,只能咬着牙低下头。白玉堂也不再说话,在对面靠着石壁打坐调息,洞穴中一时安静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玉堂才又再开口,道:“雨停了。”他说着站起来,将手中的刀背在身后,问秦潼道:“你还能走吗?”   “能。”秦潼咬着牙站起来,比之方才已好了许多,便踉踉跄跄跟在白玉堂身后。这山洞极深,白玉堂灭掉火堆之后,四周便陷入了黑暗之中。秦潼只能勉强听着白玉堂的足音,一路走得极是艰难。她一路走,便一面想:今日当真是恍如做梦一般,怎么就落到目下这个局面了呢?她心中实在煎熬,只觉前路便如眼前一般,黑暗得望不到出口。她原本已打定主意不再嫁给李仲武,可是兄长会答应吗?父亲并未回来,她一个姑娘家又怎么能违抗长辈的命令?   可难道当真要嫁给李仲武吗?不说她自己的心意,李家如今能有人设计害她,今后嫁过来保不准便会遇到什么事情,难道后半辈子便要在痛苦与提心吊胆中度过吗?   可若是不嫁给李仲武,难道她还能有机会嫁给展昭吗?白玉堂方才说得再对不过了,展昭是个正人君子,他当真会心无芥蒂地娶自己吗?   秦潼想不出,她看不到眼前的出路。她就好像身处在这条长长的甬道里一样,周围只有阴冷和黑暗,却没有一丝光亮能指引她。她身上的枷锁太重了,哪怕她鼓足勇气要抗争,这些重担也实在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况且,好像没有人觉得她应当争一争。哥哥从一开始便不赞同她与展昭的感情,更是不会主张她嫁与展昭。方才白玉堂那几句话不也是同样的意思吗?她若是再与展昭纠缠不休,不光是害了自己,也是害了展昭。   出路在哪里?根本没有出路。   被白玉堂送回太师府是,已是深夜过半了。秦潼孤零零站在院子里,看着廊前守夜的丫头们打着瞌睡,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自己。白玉堂放下自己便走了,他并没有再说什么,也并不关心秦潼会向家人如何解释这一切。   秦潼忍不住抱着双臂打了个寒噤,她浑身冷得直发抖。天上的冷月凄凄凉凉地洒下些许银辉,她借着这份微弱的光亮,不知为何不愿回房,便顺着院子里的小径慢吞吞地踱着步,心中暗暗只希望天永远也不要亮,自己永远也不要去面对其他人。   只是事与愿违,秦潼刚走了三两步,忽然身后一阵轻响,一个人悄无声息落在自己身后,秦潼豁然转身,便看到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执剑抱拳低声道:“表姑娘,太师有请。”   秦潼心中不由一沉,她暗暗叹息:该来的总该会来,只是未免来得太快。那侍卫秦潼曾见过一两次,是舅舅身边的高手,似乎是姓封,叫做封一寒的,没想到舅舅会叫他来请自己。她微微颔首,低声道:“那便有劳封侍卫带路了。”   封一寒并不是多话的人,当即便转身带路,他走得很快,秦潼须得提起裙摆小步跑着才能跟上。一路过去,他们竟也并未碰到半个人影,竟像是这偌大的府中,所有人都歇下了一般。   不一时,他们到了一个偏院中。这并非太师平日里居住的地方,秦潼一面暗中诧异,一面跟着封一寒走进了院子。这院子比起府中其他地方要荒凉的多,满地都是杂草,院子中间摆这个石桌,太师便独自坐在桌旁。   “舅舅,”秦潼壮起胆子叫了一声,“这么晚了,您还没歇下呢?”   庞籍并未抬头,他淡淡地开口道:“孝希一直带着人在找你,他很担心你。”   “让舅舅、兄长劳心费神了。”秦潼低下头,呐呐地说了一句。   庞籍却摆了摆手,缓缓道:“他是你的兄长,所谓长兄如父,他为你劳心费神,是应该的。”秦潼唯唯,不知道太师深夜叫她过来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不问你发生了什么,”太师仿佛看穿了秦潼的心思,悠悠道,“年轻人总是不懂事一些,你们吃些亏,就能明白了。”他忽然叹了口气,道:“只是有些亏,却吃不得,吃了,便会要命。”   秦潼身上不由一冷。   “我一共养了七个女儿,”太师却并未像秦潼预料的那般发难,反倒闲话一般叙起了家常,“四个女儿都嫁了出去,嫁得最好的,便是二女儿。”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只是嫁得好,未必便是好事。”   秦潼稍一思索,便想起晴画曾告诉她,府上的二小姐是嫡女,嫁给了宰相王家。她不知道舅舅提起这些是为什么,只好低着头胡乱应了几声。   太师并没有把话说完,却又叹了口气。他抬起头,望着秦潼,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想我位列三台,贵为朝中重臣,又手握天下兵权,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秦潼惶恐,不敢答言,太师淡淡地接着道:“可位高权重有什么用,我连我的女儿,都保不住。”   未料到会听到这一番话,秦潼不由茫然地抬起头来。太师却不再看她,只缓缓道:“今日我得了消息,书云小产,母子都未保住。”   “舅舅……”秦潼忍不住哆嗦起来,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您节哀顺便,保重身子要紧。”   太师忽地轻笑了一声,道:“人死不能复生,说得好,我纵有再大的权势,可也救不活我的女儿了。”他忽地一顿,森然道:“王家只说是书云自从有了身孕便一直气虚血虚,身子总不见好,要拿这些话来搪塞我。可他们不知道,他们请的大夫是我的旧识,大夫告诉我说,书云……”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书云是中毒身亡。”   “舅舅……”秦潼从未见过太师这副模样,只骇得牙关轻颤。她不知道为何太师要与她说这些话,论理她不过是表亲罢了,太师同她讲这些有什么用?难道她还能去查出来是谁害得二姑娘不成?   这个念头一转,秦潼忽地僵住了。   太师重新望向秦潼,他忽地笑了,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嫁给包公身旁那个姓展的侍卫吗?替我办成这件事,我叫他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上部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经过深思熟虑,我想,上部在这儿完结了比较好。最近事情太多,我要复习备考,还要准备毕业设计,事儿一个接一个,分不出太多精力在写作上。踏莎行是正剧,写起来太耗费心力,我强行写,写出来效果也不会好。 所以我想,先在这儿了结一下吧,之后的故事,等我安定下来了,我一定会回来写完的(毕竟小猫崽还没写到的,我不会坑了它的)。如果伤了一直支持我的小天使们的心,那我先在这儿说声抱歉了。不过我在隔壁新开了一个七五同人,是那种无脑的小白文,写着玩的,如果你们不嫌弃我,还爱我,可以过去捧个场。 以上,鞠躬 DrTwins 2018.2.1